徐迅雷
最可怕的干群關系是什么?我給出的答案為:最可怕的是“沒有關系”。
最近許多群體性事件通過媒體展現(xiàn)在公眾面前。貴州甕安6·28事件、云南孟連7·19事件,都驚動全國。這里還有一個湖南邵陽警民沖突事件——四百四十位警察進村,二十三名村民被捕(7月28日新華網(wǎng))。
7月3日,湖南省邵陽市出動武警民警,在清晨五點之前,進入邵陽縣白倉鎮(zhèn)石龍村,抓捕參與對邵永高速公路建設阻工的村民;村民以鳥銃、石頭對抗,造成六位武警、公安民警受傷。邵陽事件的起因是:一條民營獨資在建高速公路,要過村里一個小水庫,是建橋而過,還是填土而過?建橋,對水庫影響小而投資大;填土,對水庫影響大而投資小。于是,利益糾紛就出現(xiàn)。雙方頂牛對抗長達一年零九個月。
對抗沖突那天,有些細節(jié)看起來仿佛“過電影”:幾百名公安、武警左手都綁了一條白毛巾,這是夜間行動的記號。六十歲的村民蔣秋蓮和她丈夫,被破門而入的武警摁倒在床上,由于掙扎,床板被壓斷,蔣秋蓮試圖穿上長褲,但只穿了右腿,蹬了兩下又丟了;她穿著內(nèi)褲被押上警車,一名武警看不過去,解下手臂上的白毛巾,蓋住她的下身,“后來我看這塊毛巾質(zhì)量挺好的,就帶回來了”。那夜,還有個村民躲在稻田中,用鳥銃一槍擊中兩名警察,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無論是一過性的工程建設,還是長期性的生產(chǎn)生活,只要出現(xiàn)各方的利益沖突,那么事情就會變得復雜。通常會出現(xiàn)博弈三方:代表公權力的政府,代表私權利的百姓,以及介乎兩者之間的利益集團。三方利益頂牛,往往會讓事情變得風起云涌。
最典型的就是民警用防暴槍致死兩人的“孟連事件”:素來善良溫和的傣族群眾,拿起了刀斧棍棒與警察對抗;事件表面是警民沖突,實質(zhì)是長期的利益博弈。當國際橡膠價格每噸已從七千多元漲到二萬七千元,膠農(nóng)卻沒有增加收入,利益被橡膠公司獨吞;干部卻自覺不自覺地與利益集團坐在同一條板凳上,距離群眾越來越遠。
云南省委副書記李紀恒為此說了一句極為精彩的話:“說話沒人聽,干事沒人跟,群眾拿刀砍,干部當?shù)竭@份上,不如跳河算了!”這樣嚴厲抨擊干部作風,真是說得痛快、聽著也痛快,這話可以歸入年度最精彩語錄之中。干群關系為何到了這個份上?核心因素在于:干部與群眾,在許多地方長期以來已“沒有關系”。戰(zhàn)爭時期,“魚水情”體現(xiàn)了軍民、干群關系;如今,當革命黨轉變?yōu)閳?zhí)政黨,基層的干部卻與百姓“不搭界”了。當公權力、經(jīng)濟體和民權益三者“擺不平”時,干部習慣性站到了“經(jīng)濟體”一邊,有的甚至與之結成利益共同體,壓根就不把群眾放在眼里。如果與百姓發(fā)生了關系,那也是“沖突”的關系;而公權力與經(jīng)濟體結合,一起共穿連襠褲,共同來對付百姓。那些關乎群眾利益的事,想讓干部來調(diào)查解決,黃花菜都不知道涼了多少回。
在這樣的情形下,公權力的一般行動方式就可想而知了:為了維護利益共同體,組成“大部隊”,在“月黑風高”夜,像“鬼子進村”一般,將百姓當成“對手”“敵人”……星火為什么會燎原,許多人已經(jīng)忘了這個基本道理了。
協(xié)商、博弈、暴力,都能達到終極妥協(xié),但誰愿意看到最終選擇的是暴力?動輒動用幾百號官員警察去對付老百姓,這絕不會是正常的。一切群體性事件,其實都不難解碼,更用不著高深的“密碼算法”;問題就在干群關系:普通百姓與干部官員,本來應該是選擇與被選擇的關系,可現(xiàn)在的官員并不是百姓“選擇”的,所以他們與百姓沒關系,難以從百姓立場出發(fā)為百姓說話,于是就有那“干部當?shù)竭@份上”。
經(jīng)濟上的“市場關”好過,政治上的“民主關”難闖。不要忘了這句經(jīng)典的話:“社會主義民主歸根結底是讓人民當家作主,這就需要保障人民的民主選舉、民主決策、民主管理和民主監(jiān)督的權利;就是要創(chuàng)造一種條件,讓人民監(jiān)督和批評政府?!?/p>
沒有關系的,要建立關系,這個關系就是“公民百姓通過票選來選擇領導干部”。一桿多么大的秤,也需要一個秤砣。這個秤砣就是憲政法律。
【選自2008年7月30日《金羊網(wǎng)》】
插圖 / 潘瀅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