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磊　萬家歡

在今日，“海外實習”只是學生履歷中的閃光點;在明日，它或可成為“世界公民”的經(jīng)驗基礎

二三十年前，有無數(shù)的人夢想著到國外上學，這種熱潮延續(xù)至今。

如今，又有無數(shù)的大學生希望出國實習。他們希望能深入體驗異域文化，也抱著在國外找到留學機會的憧憬，很多人更是覺得出國實習會是自己履歷中的閃光點。

事實上，真正的鍛煉在于怎樣在全新的語言環(huán)境、生活環(huán)境中生存，怎樣在一個國際化的工作團隊中與人溝通協(xié)作。

這又可能意味著一種新的公民經(jīng)驗。

在以色列實習的日子

印象中的以色列，武裝暴力沖突不斷。但是，子蘭說：“在以色列的4個月，是我最快樂的時光之一?！?/p>

2006年上半年，子蘭在以色列完成實習。

子蘭是北京體育大學體育管理學專業(yè)的學生。一個偶然的機會，朋友介紹子蘭到以色列當?shù)匾患曳蠢]件的軟件公司實習。她答應了，理由很簡單:工資比較高、想出去見識一下、提高自己英文水平。

進入公司，子蘭負責處理和中文郵件相關的工作，“只是把郵件的攔截率提上去，把誤判率降下來，”雖然這份工作跟她的專業(yè)毫不相關。

公司里幾乎沒有非以色列員工，來做兼職的當?shù)卮髮W生也都是學計算機的?！氨绕鹚麄儊?，我惟一的優(yōu)勢就在于我會中文。”子蘭笑著回憶道。

正是這項優(yōu)勢，為她贏得多次鍛煉機會，比如給公司做電話會議翻譯。子蘭對軟件方面的專業(yè)術語一竅不通，非常緊張?！巴鹿膭钗艺f，機會來臨的時候只管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嘗試，這樣才能得到收獲?！敝钡浆F(xiàn)在子蘭還不忘在異國職場上受到的幫助，“直到會議前一天，以色列同事還一直在給我做功課，還在當天早上提前到公司，和我串一次場。”這次翻譯還行，這項工作也成為子蘭分內的事。

對她來說，更多的記憶是那種完全不同的工作氛圍。子蘭的上司都是以色列人，“平時老板給我派工作時一般都會說‘能否幫我個忙，處理一下？”子蘭說，“這不是很假的那種客套，而是給我一種朋友一樣的、很親切的感覺。”

公司還幫子蘭辦了幾個月的醫(yī)療保險。有一次，趕上以色列的一個傳統(tǒng)節(jié)日，公司給每位員工發(fā)購物券。按照國內的經(jīng)驗，子蘭覺得自己是實習生，肯定沒有。為避免尷尬，子蘭埋頭干活，裝作沒看見，果然沒有自己的份。后來工作人員又來了一次，發(fā)購物券給子蘭，說：“過節(jié)了，公司發(fā)購物券，節(jié)日快樂?！?/p>

子蘭偶爾會做在外國人眼里代表中國食物的餃子和春卷，帶到公司給同事們吃，“他們都很喜歡，”子蘭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是挺難吃的……我是南方人，從來沒搟過面皮，只能騙騙老外?！?/p>

帶著“很多錢”(約合12000元人民幣/月)回國，子蘭很長時間不想找工作?？吹胶吐牭降膰鴥裙ぷ鳝h(huán)境，也讓她一下子發(fā)現(xiàn)很大的落差。直到現(xiàn)在，子蘭還是在網(wǎng)上幫那家以色列公司處理一些相關工作，公司還支付她一些薪水。她知道這份工作只是暫時的。

有了這段實習經(jīng)歷，子蘭自信了許多。她在國內第一次面試，把簡歷投給著名的網(wǎng)絡安全服務公司——賽門鐵克(symantec)。投給和自己專業(yè)完全不沾邊的公司，是她原來無法想象的?！盎貋硪院蟊纫郧坝赂叶嗔??！弊犹m說，“我覺得面試官相當滿意，雖然他們最后沒有錄取我，原因是他們需要廣東話非常熟練的員工?！痹诿嬖囘^程中，面試官向子蘭詳細詢問了她在海外實習的情況。

子蘭報考了北京語言大學對外漢語專業(yè)研究生，正在復習。她說：“據(jù)我了解，有很多在海外實習過的學生，回來以后都沒有再找其他工作，而選擇了考研這條道路?？佳兴坪跤辛烁嗟臋C會，去設想自己的出路和未來?！?/p>

如何去海外實習

“2004年出國實習有四五個人，2006年有60個左右，2007年有100多人?！盇IESEC(國際經(jīng)濟學商學學生聯(lián)合會)北京大學分會主席王博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說，通過該協(xié)會出國實習的北大學生逐年猛增。

目前國內能夠出國實習的渠道主要有三種，AIESEC、中介、校方直接派送。其中AIESEC是最主要的途徑。

二戰(zhàn)結束，歐洲一些學生覺得未來社會的主導者都在戰(zhàn)爭中失散了，國家與國家、人與人之間了解太少，他們希望各國人們能相互去彼此的國家工作生活一段時間，最初的理念就是去別的國家實習。在這種環(huán)境下，AIESEC于1948年成立。

目前AIESEC在100多個國家地區(qū)有分會，各國的分會由通過考核，符合條件的該國各大學為基本單位構成?，F(xiàn)在國內有30多所大學成立了AIESEC組織。北京大學分會成立于2002年。

AIESEC是一個由學生獨立運作的跨國、非營利性的國際青年組織。各國的實習生通過這個組織互相聯(lián)系，與各國企業(yè)或NGO(非政府組織)通過網(wǎng)上數(shù)據(jù)庫進行雙向選擇，達成協(xié)議就可以將實習生相互派送。

學生入會，需要先經(jīng)過兩輪面試，像平時學校社團納新一樣。如果希望出國實習，那就需要更加嚴格的測試，通常是第三輪。

這輪面試由中國分會的人員進行，他們都是休學后到組織里工作的學生。面試都用英語，“要考察外語能力，考量他能不能適應國外生活，看看他的目的是什么。比如出國做志愿者，就主要是看他們對這些方面是不是真正感興趣?！盇IESEC北大分會主席王博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通過面試的會員將自己的資料發(fā)到AIESEC的全球配對系統(tǒng)中，并繳納2500元人民幣(500元押金，其余分配給總部和分會用于日常運行)。在系統(tǒng)中，會有世界各地愿意接收實習生的公司，選中自己滿意的。會員將自己的簡歷發(fā)給該公司，公司認可后電話面試會員。雙方都滿意，就可以開始實習。

“我被電話面試過兩次。”通過AIESEC出國實習的中國人民大學研二學生劉赫說，雙方的選擇都很慎重。劉赫挑中位于印度“硅谷”班加羅爾的一家軟件行業(yè)咨詢公司，理由是這個公司很大，在新加坡、德國、美國都有分部，還是IBM的合作伙伴，跟AIESEC合作5年了。

該公司也挑中劉赫，第一次電話面試劉赫的是印度這家公司的高層，10分鐘的通話，問劉赫可以開始實習的時間和結束的時間、專業(yè)等等，主要是考察他的英語水平。公司招收的是英語和日語互譯的實習生，第二天公司的一位日本客戶又電話面試劉赫一次。日本客戶和劉赫拉20多分鐘家常，還是在考察語言能力。第二外語學日語的劉赫聽懂了80%。

5天后，劉赫接到去印度的通知。

實習期從兩個月到一年不等。通常出國實習的往返機票由實習生負擔，當?shù)谹IESEC分會安排好住所。去企業(yè)實習會有一定的報酬，去非政府組織等沒有報酬但包吃住。

在其他兩種渠道中，校方派送的多是成績好的學生，數(shù)量有限。中介公司也是主要途徑之一。

N.E.公司在2006年開展海外實習項目，已送出20多個學生。該公司負責人王旭升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N.E.公司通過為外國企業(yè)在中國的分支機構提供幫助，建立業(yè)務往來關系，換取海外實習生的職位，或者跟一些國際組織合作。中介公司與招收實習生的企業(yè)簽署的協(xié)議中會規(guī)定企業(yè)針對實習生的研討會、培訓等。中介公司會告訴實習生公司會安排他們做什么。

N.E.通常收取中介費5000元人民幣。

據(jù)《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從中介公司了解，申請出國實習的學生中，比較多的是大二到大四的學生，還有一些研究生。

并不都那么美好

2006年，北大的學生游夢圓，在校園里看到宣傳聲勢很大的北大AIESEC，好奇，就報名加入，成為一名工作人員。

了解到海外實習項目，她覺得可以出國見識一下。國外企業(yè)對實習生專業(yè)的要求，一般是主修經(jīng)濟或經(jīng)濟雙學位，她就選擇了印度的一個NGO組織。

面試考官的問題很實際：“如果在印度遭到性騷擾你會怎么應對？”游夢圓想了一下回答說：“我體育課上過防身術?！彼闶沁^關了。

到了印度，當?shù)氐腁IESEC組織給她在Hedcon(實習機構)的所在地、印度西北部城市Jaipur聯(lián)系好一間房子，月租一千盧比左右。在這間沒有空調，只有風扇、冰箱的屋子里，游夢圓認識了來自日本、德國、奧地利等國家的5個實習生舍友。

天氣炎熱，生活條件不太好，對印度辛辣的食物也不習慣，就連跟家人網(wǎng)上聯(lián)絡也不方便。“本來就不是去享樂的，而是換個環(huán)境，出去見識一下的?！庇螇魣A說。

游夢圓驚訝地發(fā)現(xiàn)，在Jaipur這個小城市大概有七八十個外國學生在不同的NGO組織中實習。到了Hedcon組織，她更是對這里的實習生數(shù)量吃驚：“每天去上班，都會看到黑壓壓一片海外實習生?！苯^大部分實習生來自發(fā)達國家，中國人可能有10來個，“那些組織只是覺得他們不需要付錢，人是越多越好。”

直接后果是，絕大多數(shù)人沒有工作做。游夢圓本來是去做一些收集環(huán)境保護數(shù)據(jù)和寫報告的工作，“這個跟我的專業(yè)一點關系都沒有，但我覺得挺有意義的?！焙芸焖l(fā)現(xiàn)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第一天上班，Hedcon負責人遞給她一大摞該組織的各種刊物，“先看看，熟悉組織情況。”看了兩三天期刊和資料，游夢圓主動去詢問自己可以做些什么。負責人說：“你等等，我們開個會，商量一下你可以做些什么?！?/p>

“印度人的低效率是很出名的。”游夢圓至今都很無奈，“準備一個會議一般要花上一個星期的時間，開完會他們說有個工作讓我做，準備資料又得一個星期……我在那邊只能呆兩個月，這么一周周地拖下去我能做什么呢？”

游夢圓每天都去跟負責人說，給我點事做吧。他們根本沒什么事情需要游夢圓來做。在Jaipur，每周都會有一次實習生聚會。在交流中，游夢圓才知道原來大家都面臨差不多的處境。

在她的爭取下，游夢圓最終幫助Hedcon做了一個季度總結報告以及一個項目計劃。組織效率太低，她并沒有趕上項目的運行。

一個多月后，無所事事的游夢圓，提出先行離開組織的申請。送行那天，印度的朋友和實習生們，親手為游夢圓做了一個沒有加蛋的蛋糕(他們吃素)。她說，“單純就工作來說，收獲不會很大；但是經(jīng)歷本身就是一種收獲”。

接下來的時間里，她一個人背著包到印度四處游玩。

“對于來自其他國家的實習生來說，這種實習項目也就是出去玩玩?！彼f。她見過的大多數(shù)國外實習生所走過的國家都不下于5個，他們在大學的時候都可以很放松地去旅行。“這使他們在面對新環(huán)境和一些事情的時候會很鎮(zhèn)定，社交上都很主動。”

幾乎所有的中國實習生，都會將這一經(jīng)歷跟自己未來的就業(yè)掛上鉤。游夢圓承認自己也有這種想法：“現(xiàn)實狀況讓我們在上大學的時候就得為將來考慮?！?/p>

實習的是NGO項目，游夢圓沒有拿到工資，所有費用自理。算上回程機票、在印度游玩的花銷以及生活開支，她一共花去15000元人民幣左右。

大四的游夢圓，現(xiàn)在已經(jīng)取得保研資格，正在國內一家網(wǎng)站做廣告策略的實習生。她的很多海外實習生朋友正在找工作。他們跟她提過，很多面試官都對他們的海外實習經(jīng)歷相當感興趣。

異域體驗

22歲的成暉出國實習過兩次。第一次是2006年，讀了兩年德語，正準備轉系，因為在北大AIESEC的工作身份，得到去德國AIESEC分會實習的機會。

在德國，成暉負責向學中文的德國學生“講中國”，和在德國當?shù)卣乙恍┢髽I(yè)為中國實習生提供機會。

“這些學生在德國更多的是在學語言，而我更多的會講一些實際的東西。他們對我講的東西很感興趣。”成暉帶一些食物到德國，講完中國飲食，就給德國學生調芝麻糊，隔壁教室的同學順著香味堵到門口。

成暉還帶去毽子，在德國世界杯期間，將這項本就源于蹴鞠的運動教給德國學生。這樣的活動辦了一個半月。

為中國AIESEC分會聯(lián)系企業(yè)，成暉發(fā)現(xiàn)的確有德國企業(yè)對中國實習生感興趣。在柏林，一家酒店就希望招一些中國的實習生去幫他們做市場營銷，因為中國的旅客越來越多。他們希望把酒店的一些設施改造得更符合中國人的習慣，愿意提供兩個名額，一個在柏林一個在倫敦。

成暉體驗最多的是，曾經(jīng)聽說過的德國式嚴謹。有一次坐火車，中途轉車，車票上寫的是晚上12點32分到站轉車，31分時火車停了，成暉漏看一個字，就下車?！斑@好像我要到海淀黃莊，但那個站是海淀黃莊北，我沒看見‘北字，見車停，時間也差不多，就下車，結果發(fā)現(xiàn)錯了。”

成暉現(xiàn)在還對這次造成他后來打奔馳出租車追火車的事件記憶猶新，“讓你32分下就不能31分下，這個讓我覺得他們的時間觀念確實很強。”

“國內常常講以人為本，德國做法讓我有切身體會?！被疖囉袑ｉT一節(jié)車廂沒有座位，全是欄桿，給坐輪椅的人用。還有繩索，使輪椅能夠固定。車廂兩頭又有一些椅子，是讓殘疾人的親屬坐。車廂里有電話，到站前可以直接打電話，讓下一站的工作人員推一個專用平臺，輪椅可以直接下車?！斑@在國內是沒法體會的?！?/p>

回國不久，成暉到國內一家咨詢公司實習，“在國內會覺得很多事情不講規(guī)矩。我覺得德國更適合我。”成暉說。

2007年，成暉又和印度的一家公司達成實習協(xié)議。他覺得印度同樣是發(fā)展中國家、人口大國，他希望去這個和中國有些相似的國度體驗一下。

7月1日，成暉前往印度班加羅爾，實習由公司的一名部門主管帶著。“他們對從組織中獲得的實習生都很重視。我們很多同學出去都是跟著老總，或者在大公司跟著部門經(jīng)理?！?/p>

成暉這樣詮釋國外和國內的不同，“國內很多企業(yè)并不需要實習生，只是學生需要，企業(yè)也很無奈。”在此之前，立陶宛最大的輪胎廠商曾聯(lián)系過成暉，他們想在中國銷售，希望找個中國人幫忙聯(lián)絡尋找在中國的客戶。成暉說：“我覺得他們信任學生。國外和國內對于學生的定義不一樣，國內大部分企業(yè)都認為學生沒有接觸過社會等?！?/p>

成暉主要工作是做中國行業(yè)的研究。公司買了一些研究報告、搜集了一些情況，讓成暉來編纂新的年度報告。還有就是做中國消費者研究，比如他們喜歡去超市還是小賣店、是丈夫還是妻子決定購買等。報告會銷售給印度企業(yè)。

按理，公司會有一個具體的工作量和時間安排。一開始，老總不急，成暉找她，她說周五談；周五找，又說下周談?；貒皫滋欤蓵熣依峡傉f，要是再不抓緊就弄不完了。老總這才安排很多人圍著成暉，有秘書跟著負責文字工作，兩個咨詢師負責檢查數(shù)據(jù)。

9月15日回國前，成暉完成行業(yè)市場報告400頁，消費者研究報告200多頁?！八麄冇X得不錯。他們覺得我的背景和別人不一樣，我是學社會學的(轉系后)，我會跟他們說中國的消費文化、商業(yè)文化是怎么樣的，消費者是怎么想的。我添了一部分，就是進入中國市場如何和中國人打交道。他們覺得這部分特別有價值?！背蓵熀茏院赖卣f。

在工作期間，他還發(fā)現(xiàn)公司買的一份報告是假的，因為里面的一些數(shù)據(jù)很多很細，是中國國內完全不會提供的那種東西。成暉向上司提出不使用的建議，協(xié)商后上司同意了。

“人才的國際化和企業(yè)的國際化是緊密聯(lián)系的?！遍_展海外實習項目的中介公司N.E.公司負責人王旭升說，“比如對于一個外國的小企業(yè)來說，貿然開拓中國市場是一個很冒險的決定。他們需要了解中國人是怎么想的。這可以從中國實習生身上得到一些信息?！?/p>

臨走前，這家印度公司為成暉開出35000盧比(合7000人民幣)的月薪，希望成暉留下工作。

“出國實習，在工作技能方面和國內差不多。主要是文化比較，還有和一個國際化的團隊工作?！背蓵燇w會到出國實習真正得到的東西，“比如，我在國外看中國。美國同事說，在美國，去商店就聽售貨員推薦，只要買得起就可以買。我說中國不是這樣，中國人不會相信售貨員，他們會先問親友，因為中國人很講究關系；也和中國商業(yè)文化有關，中國人對商人是不信任的。如果在中國，我可能就不會去想、不會去總結這方面的東西。”

接下來成暉希望在國內找一個好點的企業(yè)實習。他確信，兩次的出國實習經(jīng)歷，會是他簡歷中的亮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