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墉
“你知道我高中時為什么那么叛逆嗎?”有一天劉軒對我說,“因為我覺得我長大了,不應(yīng)該什么都聽你們的。所以你叫我往左,我就偏往右,我總要有點自己的想法,我總該找到‘自己在哪里!”
“你找到了嗎?”我問他。
“到現(xiàn)在還在找?!彼^一歪,好像很不服氣地說,“因為你不讓我自己去找!”
“你自己要怎么找呢?”
“背個包出去找!去流浪!”他大聲地說,“你知道嗎?我在哈佛有個同學,是英國的貴族,伊頓中學畢業(yè)的。在伊頓,平常都要穿燕尾服,功課更重得不得了,算是管得夠嚴了吧,可是他去年暑假,居然一個人跑到澳洲去牧羊。還有那個有千萬富豪老爸的羅布,他為了找到他自己,主動去參加急救訓練,隨身帶個呼叫器,一有情況,即使在上課,也立刻沖出去,跟著救護車出去救人。有一天,我坐他的車,看到救生手冊,天哪!惡心極了!羅布說,有時候為病人做心肺復(fù)蘇術(shù),病人會嘔吐,吐得一身一臉,還得為他做口對口急救。我還有兩個同學,今年背著背包,到印度自助旅行。剛才接到他們的電話,說好不容易活著回來了。他們一到印度,就遇上大雨,街上的水淹過膝蓋,到處漂著大糞和小動物的尸體,他們上吐下瀉了兩個禮拜,居然還跑到一個無人島上住了幾天,過癮極了!”
“過癮極了?”我說,“差點送命!”
“當然過癮,畢竟這是他們自己的旅行,不是跟在父母后面,住大飯店,坐黑禮車,吃大館子。他們尋找自己的定位,他們找到了!”
我怔了一下,笑笑:“好!今年暑假交給你自己,你自己去找吧!正巧,今年要為臺南的德蘭啟智中心募款,你如果感興趣,可以自己去參加活動。你不必再跟我一起演講,完全自己挑大梁!你也不用住在家里,自己去找地方住!”再加強一句,“去不去,也由你自己決定,跟我無關(guān)!”
六月三十號清晨,劉軒搭了20小時的飛機,到達桃園中正機場。我沒去接,他自己坐車到臺北,中午又上飛機去高雄,在文藻語專演講。然后,趕到臺南,跟主辦募款活動的公司開會,并搭最后一班飛機回到臺北。
大概前一天太累了,他臉色不太好。我問他一個人出去應(yīng)付的感想。
他居然又是一副不太服氣的臉色說:“奇怪了,大家都叫我劉墉的兒子,為什么我總要活在你的陰影里?我還是沒有‘自己!”
我又一笑,拍拍他:“記住!你可能一輩子都脫不開別人的陰影,但最重要的是,千萬別活在自己的陰影里。”
又隔了兩天,他跟我吃中飯。
“你找到自己了嗎?”我問他。
“你一天到晚用BB機呼我,我怎么找自己?”他還是那個表情,“你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打聽我到哪里去了?我已經(jīng)22歲了!”
我想了想,可不是嗎?他馬上大學畢業(yè),我在他這個年紀,都結(jié)婚了。
從那天起,我再也不查他的行蹤。
后來知道,他在臺灣的一個月,居然大部分時間在臺南。除了到學校演講,還去瑞復(fù)益智中心見習,再到德蘭啟智中心做義工。
當我去德蘭時,他已經(jīng)跟孩子們打成一片。更令我驚訝的是,當我和他應(yīng)邀在臺南市立文化中心舉行座談會時,他居然帶著十幾位義工,表演了一場舞蹈。他不但從紐約回到臺灣,去了臺南,而且完全融入那個社會,甚至國語都學會了不少。
而最讓我高興的是——他說他已經(jīng)不再活在我的影子里,他找到了自己!
他提到在玉井鄉(xiāng)的那段日子,提到那群智障的孩子。
當他講到離開德蘭那一天,看著孩子們的交通車開走,孩子向他揮手時,當著場內(nèi)外四千多觀眾,他居然在臺上泣不成聲。
而那個跟我總是一毛、兩毛,斤斤計較零花錢的他,竟把在臺灣賺到的七萬塊錢,都捐給了臺南德蘭和高雄的觀音線。
回到紐約,全家都覺得他一下子成熟了,更有禮貌、更會關(guān)心家人。父親節(jié),他不但送我一個頸部的按摩器,還送給公公一副聽音樂的耳機。當我們要帶他和妹妹去大冒險樂園玩時,他寧愿留在家里,陪八十歲的老奶奶。更妙的是,他不再跟我“算小錢”。他的心胸變寬了,仿佛天地也變寬了。
我突然領(lǐng)悟,要一個年輕人尋找自己,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主動地參與社會、關(guān)懷別人、貢獻自己。
因為只有成熟的人懂得關(guān)懷,只有獨立的人能夠貢獻。
人不是在“愛”當中成熟,而是在“施”當中成熟。而且給予別人的愈多,愈會去關(guān)懷。
我們做父母、師長的,常忘記自己的孩子和學生已經(jīng)長大,大到不再需要我們的呵斥與監(jiān)督。他們不再喜歡我們帶著走,而要他們自己走。
(紫霞薦稿)
編輯/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