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儒
一批便宜貨
李強(qiáng)是位個體運輸戶。這天,他接到朋友程蒙的電話:“你說過臧村的舊電器生意很火,我現(xiàn)在正好有一批進(jìn)口舊電腦,你幫我運到那里去吧?!?/p>
李強(qiáng)說:“那地方我還是五年前去過,不知道現(xiàn)在怎么樣了?!?/p>
程蒙說:“這批貨便宜得論噸賣,保準(zhǔn)沒問題,就算放了空,我照樣付你運費?!?/p>
五年前,李強(qiáng)到臧村送過一回舊電腦,這一去讓他開了眼:這個山肚臍眼里的小村子,竟然是個經(jīng)營舊電器的大市場,專門收購舊的電腦、電視、冰箱和洗衣機(jī)。這些收來的舊貨好一點的改頭換面,冒充品牌機(jī)再低價批出去;差點的拆零拼湊,也按雜牌機(jī)往外走;實在攢不成個的,就把機(jī)器里的電路板砸碎,回收里面的貴重金屬。這一進(jìn)一出,廢物變寶,臧村發(fā)了大財,農(nóng)舍蓋得賽別墅,每戶門前都停著汽車,讓李強(qiáng)羨慕得要流口水,一回來就跟程蒙好一番說道。沒想到做生意的程蒙一直把這話記在心里,這回見到了一批舊電腦,馬上就準(zhǔn)備下手。
程蒙帶上李強(qiáng)先去拉那批電腦,沒想到那批洋破爛還挺搶手,等他們趕到時,滿滿一貨柜的舊電腦已經(jīng)批發(fā)得差不多了,程蒙把剩下的全要下來,還不到兩噸。李強(qiáng)說:“我八噸的車子才拉這一點,還要跑一百多里山路,這生意能做嗎?”
程蒙一揮手,說:“沒事,這么便宜的東西,虧不了。就算賺不到錢,還能趟個熟道兒。”
再便宜也不要
程蒙既然這樣說了,李強(qiáng)就不再說什么,稍作準(zhǔn)備,把車開上了路。
一百來里的路程雖不算遠(yuǎn),可盤山路不好走,等他們趕到臧村時,已是午夜時分了。不愧是個舊電器市場,老遠(yuǎn)就聞到一股嗆鼻的酸臭氣味,臨近村口,公路兩側(cè)各堆了一座幾十米高的垃圾山,堆著廢棄的電器殼子和元器件,朦朦朧朧看過去,山上好像還有不少人在上面忙活。程蒙興奮地叫道:“真是名不虛傳,這么晚了還有人在加班干活。咱們算是來著了!”
這時,突然跑過來幾個村民,橫擋在車前,李強(qiáng)急忙剎住車。
一個村民問:“你們是干什么的?”
程蒙探出頭,大聲說:“這是臧村嗎?我們是送貨的,車上是舊電腦?!?
“這里是臧村不假,但我們不收電腦了,你們回去吧!”
“車上一水的外國貨,便宜呀!”
“再便宜也不要了。你們回吧!”這個村民口氣硬邦邦的,毫無商量的余地。
程蒙急了,跳下車就嚷起來:“我們燒油費力好幾百里地送來了,你們憑啥不收?”
“就是不收!這些破爛貨,坑死人!”
眼看吵起來了,李強(qiáng)怕程蒙吃虧,也跟著下了車。
那邊垃圾山上忙活的人聽到動靜,呼啦一下全跑了過來,把車子圍了個密實。這些村民一個個眼冒兇光,惡狠狠地盯著李強(qiáng)和程蒙。李強(qiáng)一看形勢不對,連忙說:“我們是來送貨的,做生意和氣生財,你們能收就收下,實在不收,我們走人就是。”
“這還算句人話。實話告訴你們吧,我們村早就不收這破爛玩意了。你們回吧。”
程蒙還是不甘心,動手就解車上的氈布,說:“你們連貨都不看,咋就知道是破爛玩意?”
村民們不耐煩了,吼道:“你這人咋這么嗦?我們不看,更不要!你們快走!”
程蒙難過得蹲在地上,一把抱著頭:“完了,這回賠到家了—”
這時,村民中出來一個人,問:“你們一臺電腦要多少錢?”
李強(qiáng)打量一下這人,覺得有些眼熟,可這人縮頭弓腰,只裹了身破爛的地攤西服,實在想不起哪里見過,就問:“你是—”
“我是臧有亮,村子里管事的?!?/p>
李強(qiáng)記起來了,臧有亮是臧村的支書,五年前他來的時候見過,那時的臧有亮一身名牌,趾高氣揚,除了嘴角一顆痦子礙眼,其他地方怎么看都是個大款派頭,哪里會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他再一細(xì)瞅,這人嘴角的痦子在暗夜里發(fā)著藍(lán)光,不是臧有亮是誰?李強(qiáng)連忙說:“臧總,我五年前就見過你了,算是老朋友了。我們這次送來的電腦,都是國外升級剛淘汰下來的,成色特好,保證你能大賺。再說貨也不多,半車都不到,你就發(fā)句話,收下吧。”
臧有亮聽李強(qiáng)這一說,似乎來了精神,又問:“你們到底多少錢一臺?”
一見有門了,程蒙連忙搶過話頭,說:“最少也得二十塊吧!”
李強(qiáng)擔(dān)心價要高了事情要黃,忙給程蒙使了個眼色,程蒙趕緊說:“少點,也行。不過,臧總你最好先看看貨,就知道我要價高不高?!?/p>
臧有亮說:“這樣吧,給你每臺四十塊,怎么樣?”
臧有亮這一說,人群頓時爆發(fā)一片吵嚷聲,臧有亮回頭擺擺手,吵嚷聲一下靜下來。
程蒙連說:“行、行,你叫人馬上卸車吧?!?/p>
臧有亮搖搖頭,說:“不是卸車,是裝車!”
程蒙和李強(qiáng)都蒙了:“啥?裝車?”
“對,是裝車!”臧有亮說,“我不要你的貨,而是貼錢把臧村的舊電腦送給你們,一臺電腦四十塊錢。你們車子不是還空著一多半的地方嗎?”
貨白送不說,還帶貼錢,天下有這等好事?程蒙怕自己聽錯了,一字一頓地問:“臧總,你是說,白送我電腦,還外帶給錢,每臺四十元,能裝多少算多少?”
臧有亮說:“沒錯。還不用你出力,我們負(fù)責(zé)給你裝車。”
李強(qiáng)拉程蒙到一邊,悄聲提醒:“我看這事有點懸,天下哪有這樣做買賣的?別被便宜咬著了?!?/p>
程蒙抑制不住興奮,悄聲說:“哪有見了便宜躲著走的?聽我的,你就看好吧!”他轉(zhuǎn)過身,又對臧有亮說:“臧總,你的電腦質(zhì)量咋樣?別砸在我手里整不出去啊?!?/p>
臧有亮笑了:“你可真是個生意精。貼錢給你電腦,還要講什么質(zhì)量成色?”
程蒙也笑了:“臧總,你是商海的老舵手了。這樣好不好?我也不挑成色了,你一臺再給加十塊。”
臧有亮的確有大老板的氣魄,手一揮,說:“好,那就一臺五十塊。鄉(xiāng)親們,裝車!”
程蒙又說:“臧總,為了多裝你的貨,我把車上的舊電腦全卸下來?!?/p>
“不行,不行。”臧有亮急忙制止,“你帶來的貨,一件也不能卸。車上能裝多少就裝多少。”
李強(qiáng)從沒見過這么做買賣的,心想自己也管不了這么多,就對程蒙說:“我太困了,在駕駛室迷糊一會兒?!?/p>
程蒙說:“行,我盯著裝車,你睡會吧!”
昨晚收的錢
李強(qiáng)一覺醒來,天已放亮,扭頭一看,程蒙不知啥時也在一旁睡著了,他斜著身子歪著頭,一臉笑容。再瞧車外,已沒有一個人影。他輕輕打開車門,下車活動一下身子,突然聽到不遠(yuǎn)處傳來“叮叮當(dāng)當(dāng)”的敲擊石頭的聲音。大清早的,這是干啥?李強(qiáng)忍不住好奇,走了過去。
轉(zhuǎn)過垃圾山,就見一堆散亂的花崗石中,幾個老人正在鑿石碑。一個老人見李強(qiáng)走過來,就問:“你是干啥的?”
李強(qiáng)說:“我是來送舊電腦的?!?/p>
“送舊電腦的?咋沒聽見車子響?”
“我們是昨天半夜里才到?!?/p>
“有人要嗎?”
李強(qiáng)說:“我們的舊電腦沒人要,卻從你們村民手里收了半車舊電器。”
幾個老人一聽這話,全都停下了手中的活。
李強(qiáng)感到很奇怪,老人笑著往遠(yuǎn)處一指,說:“你瞧瞧,我們村里好多人都躺在那里……”
李強(qiáng)一看,那里是一大片墳地,大小墳頭密密麻麻的,有的長滿荒草,有的還插著魂幡。他猛然想到昨天夜里在垃圾山上的人,天那么黑,又沒開個燈,能干什么活?莫非……
他不敢多想,忙問這位老人:“大爺,你們村子—”
老人嘆口氣,說:“我們村前些年靠倒騰廢舊電器發(fā)了財,可也毀了村子。自從堆滿那些破玩意,村子里就老是有人得怪病,一個好好的后生,說個有病,眼瞧著就綠了臉,瘦成骨頭架子,花多少錢也治不好,三天兩頭地死人,連墓碑都刻不過來。從此,村里砸了公司的牌子,見了送貨的汽車都轟走。半夜里,村民經(jīng)常在夜里聽到垃圾山上有響動,說是那些受害過世的人在清理搬運垃圾,碰到一些想來找便宜的送貨車,還給他們裝上一些讓帶走?!?/p>
李強(qiáng)聽了個毛骨悚然,心底里又不肯相信,就問:“你們村的支書臧有亮呢?”
老人說:“他頭年也死了。禍?zhǔn)率撬饋淼模l(xiāng)親們恨透了他。死后下葬時,人們扒了他的衣裳,想叫他光著屁股走。是他媳婦磕破了頭,才勉強(qiáng)給套了身破西服遮體?!?/p>
李強(qiáng)再也不敢問下去,急忙跑回車子上,使勁把程蒙推醒,向他說了刻碑老人的話。
程蒙睡眼蒙的,根本不相信,李強(qiáng)說:“不信你自個去問呀!”
程蒙說:“你聽一個老頭瞎白話啥?咱們還是趕緊走,省得人家后悔了,又找我們要錢。”
程蒙叫李強(qiáng)先發(fā)動車,自己再看下貨,他繞著車子走了一圈兒,看到車子上裝得滿滿的,就得意地說:“你瞧,車上都裝著呢,咋會有假?”
李強(qiáng)提醒他:“你看看昨晚收的錢還在不在。”
程蒙打開腋下夾著的皮包,掏出一沓鈔票,得意地朝著李強(qiáng)揚時,忽然看到李強(qiáng)變了臉色,一愣,忙瞅手上,嚇得一把將手里的錢扔了出去。
這些錢根本不是真的錢,而是一沓花花綠綠的冥幣!
李強(qiáng)把那些冥幣從地上撿拾起來,對著周圍那些墳地?zé)?。又指指車上的舊電器,問程蒙:“這些東西怎么辦?”
程蒙說:“我們運走吧,交給政府統(tǒng)一處理……”
(題圖、插圖:譚海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