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把木頭胳膊藏在袖子里,木頭腿腳藏在褲管里,木頭臉頰藏在笑著的面具里,可木偶還是木偶,木頭的腦袋里只想些與木頭有關(guān)的東西,比如一座房子。
當(dāng)然,木偶只要想木頭房子就足夠了,它們的心眼兒足夠好,如果你不好意思,它們也會主動邀請你住下來,等到你感覺離不開它們的時候,它們還會主動說,讓我做你的家吧!
沒有家的時候,人要不停地走路,只有不停地走路才能暖和起來。有了家就不一樣了,它會變著法子讓你溫暖起來。干木柴生起的暖融融的爐火,透出一圈一圈桔紅燈光的木窗子,有著許多老掉牙的故事的木地板,胖胖的圓木桌……總之,你再也不用靠走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路來取暖。
城市里有許多房子,那些高個子的水泥房,木偶就是沒辦法喜歡上它們?;蛟S是因為它們的個子實(shí)在太高了,耳朵離地面那么遠(yuǎn),就算你仰起脖子跟它們打招呼,它們還是一聲不吭;又或許它們根本不愛搭理人,總是冰著一張臉,假裝什么都聽不見。
木偶沒有家,在冬天來臨之前,他一直沒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
在有著大片光線的季節(jié)里,木偶都太忙了,他總是顧不上把飯菜嚼細(xì)就匆匆地咽下去,總是顧不上把夢做完就匆匆地醒來,總是顧不上考慮家的問題就匆匆地把日子翻出新的一頁。
城市的大街小巷,總能看到木偶精彩的演出。有時他從帽子里變出成群的彩氣球,有時他會唱一首誰也聽不懂的歌,有時他只是做一連串滑稽的鬼臉,圍觀的人偶爾會露出笑容,恐怕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可只要表演一結(jié)束,大家又都面無表情地四散開去。在這個城市里,木偶不認(rèn)識任何人,因為,任何人也都不認(rèn)識木偶。
木偶把大堆大堆的事情塞在小段小段的時間里,每天都過成鼓鼓的、快要撐破的樣子。
冬天一下子跳到木偶的跟前,存心嚇?biāo)惶:迷谒莻€漂亮的孩子,并不惹人討厭。他有著白色的鼻子、白色的耳朵、白色的羽毛、白色的尾巴,到最后,木偶的眼前已經(jīng)白成一片,根本分不清哪里是他的眉眼,哪里是他的手腳,就連視線也沒了安擱的地方。
桔子要忙分瓣的事,火山要忙打嗝的事,蜘蛛要忙結(jié)網(wǎng)的事,冬天當(dāng)然要忙冷的事。
取暖變得很要緊,沒有家的木偶只能不停地走路,雪地上留下一排木偶的腳印,只有木腳板才能踩出的安靜的腳印,從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走過來,又向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走過去,看不到起點(diǎn)也找不到終點(diǎn)。
“我大概快要凍死了吧?!?/p>
木偶聽見自己的骨節(jié)發(fā)出僵硬的聲音,它們漸漸變得不好使起來。
停下腳步是件可怕的事,木偶知道,他只能一直往前走,不知道是東還是南,不知道是白天還是黑夜,因為,它們實(shí)在沒什么區(qū)別,除了白還是白。
“孩子?!?/p>
在一個白色的街角,木偶聽到這個挺暖和的聲音。
木偶就是木偶,聽到了就不會裝做沒聽到,聽到了就要停下腳步。
那是一個裹著羊皮棉襖的老人,翻著卷羊毛的襖領(lǐng)豎起來,遮住半張臉,盡管這樣,還是沒能遮住他的笑容。老人的身邊站著一只大大的鐵皮爐子,爐膛里有木炭輕微燃燒的聲音,溫暖的火光從爐口映出來。爐子上的大鐵鍋里有半鍋砂子,被焦糖炒得黑亮,大而飽滿的栗子在黑砂間蹦跳。老人用一把鐵鏟翻炒著它們,那香味兒就被他翻得淌出了鍋?zhàn)?,整個街角焦香四溢。
“叫我嗎?”
木偶看看空蕩蕩的街道,再沒有其他人了。
“靠過來,暖和些?!?/p>
老人沖木偶招招手,繼續(xù)翻炒著鍋?zhàn)永锏臇|西,栗子開始發(fā)出啪啪的不安分的聲音。
木偶靠近爐子。有著褶皺笑容的老人,爐火的微光,糖炒栗子的香氣,這一切都讓他溫暖,就像有了家一樣的溫暖,雖然他從沒有過家。
雪又飄起來,鋪天蓋地的,木偶把身子向火爐挪了挪,不再感覺冷了。
一直在爐邊呆著總不是法子,總還是要趕路的,總還是要靠自己的方式走過這白色的冬天,木偶想。
“不忙趕路。”
老人拉住木偶。他拿出一只有著長木把手的篩子,從鍋?zhàn)永锖Y出一些剛炒好的栗子,用結(jié)實(shí)的牛皮紙熟練地包成一包,然后,把它塞進(jìn)木偶的懷里。
“趁熱吃。”
懷里的糖炒栗子有些燙,木偶把它從左手換到右手,又從右手換到左手,那熱量就在他的雙手間傳過來遞過去,最后,滲進(jìn)身體里,連同那顆木頭的心也溫暖了。
走了很遠(yuǎn)的路,木偶才突然想起,到底是忘了什么,只顧著享受這溫暖——居然忘了跟那老人說聲謝謝。
木偶就是木偶,想到了就不會裝做沒想到,想到了就要去做,哪怕走回去的路很遠(yuǎn)。
當(dāng)木偶回到那個街角的時候,老人已經(jīng)離開了,地上多出一排腳印,那是只有木腳板才能踩出的安靜的腳印。
丟丟導(dǎo)讀
組這篇稿件的時候,有很多人正在經(jīng)受著故事里的木偶的遭遇:他們被大風(fēng)雪困在歸鄉(xiāng)的途中,與寒冷和饑餓做著艱苦的斗爭。
幸好,他們也像故事中的木偶一樣,得到了好心人的幫助——那就是我們的黨和政府。在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政府為他們送來了御寒的衣服、“滾燙的糖炒栗子”,黨為他們帶去了全國人民的親切慰問和關(guān)懷,還有好多好多跟那位裝有木腳板的老人一樣的熱心人,在默默地為他們提供著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