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美好的回憶。
毛澤東時代,我們知青響應(yīng)黨的號召到農(nóng)村去插隊。我所到的生產(chǎn)隊是個長滿翠竹、綠樹環(huán)繞的壯鄉(xiāng)小村,生產(chǎn)隊長很熱情的把我們迎進了村子。村里有兩棵幾百年的老樹,濃郁茂密的枝葉把樹下的地盤變成了絕妙的乘涼處,村子里到處是一簇簇的綠竹,每家每戶門前屋后都有幾棵木菠蘿樹,一條水渠潺潺繞村而過。我們8位知青參加隊里的勞動不久,就和隊上的青年共十多人去參加公社(如今稱為鄉(xiāng))組織的修水渠勞動。
領(lǐng)導(dǎo)安排我們在水渠附近的一個村子里居住。我記得那村子種有很多的甘蔗,風(fēng)吹過蔗葉發(fā)出沙沙的響聲:還有一個大水塘,方便人們的洗漱,而且離工地也近。我們知青住在一戶人家騰空房子的樓下,同隊的青年就住在我們的樓上。
月光下的戀曲
白天修完水渠回來,在臨時搭建的飯?zhí)贸酝觑?,再去水塘洗個澡,就可以休息了。當然,我們知青干了一天的活,個個都覺得很累了,躺在簡易的床上誰都不想動,不一會就呼呼的進入了夢鄉(xiāng)。大概是晚上八九點左右,我正迷糊著,忽然看見有很多手電筒朝我們方向照了過來(當時農(nóng)村還沒有電燈,是用煤油燈作照明),接著又移到了樓上,我推了推身邊的同學(xué),說:“外面是干什么呀?”同學(xué)“嗯”的一聲翻身又睡著了。一會兒,我隱約看見離我們房子較遠處有一群男青年的聲音,似乎在說些什么,又不斷地往樓上照射電筒,還發(fā)出了請求的聲音。樓上的人呢,也都聽見悉悉的動作聲,有一個青年女子還發(fā)出了問聲,當時由于我們還不太聽得懂壯話,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后來,樓上的女青年們就下樓出去了,而我們也就到夢里去見周公了。第二天早上,我問了我們隊的女青年昨晚的事,她告訴我是去和別個生產(chǎn)隊的男青年對山歌去了。
我真正看見對歌的,是有一次地點設(shè)在我們村曬谷場旁邊的那次。
那時已收割完稻谷,桔桿垛成高高的小山,曬谷場上很干凈。當夜幕降臨的時候,清風(fēng)送爽,天空繁星點點,月光柔柔地灑在曬谷場上,我和幾位同學(xué)相約去聽歌。我們到達時,已經(jīng)是晚上9時了,我隊的女青年加上鄰村的女子約二十多人已經(jīng)在那里等候。不多時,就聽見遠處有一群男青年的聲音,因為天黑也不知來了多少人,只知道是來了一群人,他們也是用電筒照過來照過去,男青年距離得還是蠻遠的,聽得到聲音,看不見面孔。
首先男方先發(fā)話,唱道:“你是那家的妹子,能報上姓名來嗎?”有個女青年答道:“你是明知故問,難道你不知道這個地方嗎?”繼而又有另一個女子報上了自家的名字,有意者就和她用山歌對起了話。當時我們鄰隊有個男青年已經(jīng)成婚,也參加了那幫男子的對歌,可能是被本隊的女青年聽出了聲音,用山歌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我們知青聽不太懂他們唱的內(nèi)容,一個多小時后我們就回去睡覺了,而他們的對歌一直延續(xù)到晚上12時才收場。第二天我問了個女青年,找到合適的人沒有?她笑笑不作答。
如果對歌成功,雙方有意,又單獨約會幾次,就可以派老人上門提親和送上聘禮了。壯族青年人結(jié)婚用的聘禮,在當時是用藍靛染成的8套唐裝外衣(壯族服飾)、80斤酒、80斤豬肉、80斤大米。結(jié)婚那天女方的姐妹們相擁送新娘到男方家,然后在男方家擺上宴桌,宴請村內(nèi)的長老和年齡相仿的男青年,還有雙方的親戚等。酒席的菜雖然不多,但那熙熙攘攘的場面,濃濃的親情,也足以令人羨慕的了。
架蚊帳儀式
壯族男女青年新婚的那一天,白天,洞房里的新床架上空蕩蕩的。這是為什么呢?第一次見到這樣景象的時候,我百思不得其解,后來才明白:原來,他們晚上還要舉行一場熱鬧的架蚊帳儀式呢。
新娘要出嫁的頭一天晚上,母親或嫂子就炒好幾筒糯米花和花生,染紅5個熟雞蛋。第一天由伴娘(婚者的妹妹或房族妹)提著,隨送嫁的人群送到男家親手交給新郎的媽媽,如沒有媽就交給嫂子或其他女長輩。新郎的媽媽就在本族的婦女中挑選一位父母雙親健在,且子女雙全的人負責撐蚊帳,以示祝福新婚夫婦像這位撐蚊帳的婦女一樣生男育女。被選中的婦女是感到很光榮的,所以,不必擔憂這個義務(wù)角色沒人擔當。
晚上,賀新婚的親朋都退席了。大約晚上八、九點鐘,洞房的撐蚊帳儀式就開始舉行。這時,村里的婦女和女孩子們擠滿了洞房。那個被選中的婦女就開始撐架新蚊帳了,圍觀者像第一次見到撐蚊帳一樣,靜靜地看著,誰也不敢動手。蚊帳架好了,鋪上墊被再把5個紅蛋分別放在蚊帳垂下的4個角和床鋪的正中心,然后抖開蓋被蓋上。這一切都做好了,這個撐蚊帳的婦女就竄到被子下面去睡。這時洞房里更是鴉雀無聲。
突然,被子下的婦女學(xué)了幾聲孩子的啼哭聲,洞房里就爆發(fā)一陣經(jīng)久不息的朗朗笑聲。不管這孩子的啼哭聲學(xué)得像不像,大家都說,新婚夫婦養(yǎng)了一個胖娃娃,讓剛出世的孩子好好休息吧。洞房里又肅靜下來了。那個撐蚊帳的婦女又繼續(xù)履行她的職責。被子下傳出了第一遍雞叫聲。稍停一下,又傳出第二遍雞叫聲,這時,圍觀者都躍躍欲試,各人占據(jù)有利位置。第三遍雞叫聲傳出來了,被子下的那個婦女一躍而起,高喊一聲“天亮了”,就把米花、花生灑遍整個洞房。一場混戰(zhàn)開始了,大家喊呀搶呀,搶呀喊呀,你抓一把米花,我抓一把花生。最令人垂涎的要算床上那幾個紅雞蛋了。當然,床中心的那幾個紅蛋,大家并不抱多大幻想,因為撐蚊帳的婦女已是近水樓臺先得月。不過,搶到雞蛋的人也還要當心別人從手中搶去。壯族傳統(tǒng)鼓勵在這樣的場合搶得最多最光榮。撐蚊帳的婦女宣布儀式結(jié)束了,人們才紛紛退場。這時,這洞房就交給新郎新娘了。
不落夫家
結(jié)婚儀式結(jié)束后第二天,新娘就返回娘家居住了。以后,只有到農(nóng)忙時或節(jié)日期間才到夫家參加勞動或居住幾天。直到懷孕后,才可以長期到夫家居住下來。在回娘家長住期間,當?shù)厮追Q“不坐家”或“不落夫家”。我曾問一位在娘家“坐家”的婦女,會不會擔心丈夫趁她不在家,又出去和別的姑娘對歌。她笑了笑,說不擔心,因為她也有著極大的自由,甚至還可以像未婚一樣的和異性交往。據(jù)說,廣西軍閥陸榮廷的妻子譚氏就是一個“不落夫家”的婦女,而后和陸榮廷情投意合后才改嫁的。一個名人竟然娶個二婚為正妻,而后榮華富貴也不離不棄,這在漢族簡直是不可想象。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壯族如今已經(jīng)受到了漢族文化的“異化”。壯族社會普遍保留著結(jié)婚后、生育前“不落夫家”的婚姻習(xí)俗,聽說已經(jīng)越來越少,幾乎消失了。毛澤東時代在壯族農(nóng)村地區(qū)插隊的知青生活,成了一段永久的美好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