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我最愛杜甫的《春望》;詞,我最愛李煜的《虞美人》。它們因作者的人生而精彩,在中華詩詞的流彩華章中熠熠生輝。
草堂詩魂
我不喜歡李白。不錯,李白是那個時代最光彩奪目的人,但他太飄忽了,一會兒想玩盡巫山云雨,一會兒欲上青天攬明月,是那一副爛醉如泥的“酒中仙”模樣,揮不完的愁緒喝不完的酒。而與他齊名的杜甫卻令我著迷。
杜甫遠(yuǎn)不如李白有名氣,至少在唐朝當(dāng)時看來是這樣的。他只是那個不甘屈做“翰林侍奉”的青蓮居士,只是希望游歷名山大川,廣結(jié)四海朋友文人騷客中的一個。所以青年的他不為人熟知,在我們的印象里,他只是一個手拉拐杖身著蓑衣的老叟。李白在唐朝時就狂妄稱“仙”,不過真正被稱為“詩仙”要等到宋朝。而在相當(dāng)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是無所謂“詩圣”的。人們的觀念中似乎只容得下大圣人孔子和亞圣孟子,一直到了幾百年后的明朝,大家才開始用“詩圣”來稱呼杜甫。從李白到杜甫的落差足有數(shù)百年之長,
不同于李白的是,當(dāng)李白在感慨自己懷才不遇時,杜甫開始為人民而擔(dān)憂了。他會在貧困潦倒時接濟(jì)其他窮人,甚至于當(dāng)他所住的茅屋被秋風(fēng)吹破時他會想到天底下沒有一室棲身的人民。
而談及唐朝,不能不說“安史之亂”。話說安史之亂時,叛軍抓住了杜甫以及其他一些官員,到了長安城,這個無帝王的國都,一番搶掠之后,他們把杜甫放了。之所以放了,是因為杜甫的官職太小了,只是偌大的工部的—個檢校工部員外郎,于叛軍來說沒有利用價值。說到這里我又有話要說了。古代人的詩文集子,經(jīng)后人整理輯錄,一般都喜歡用作者的謚號或曾經(jīng)有過的最大的官職來命名這本集子。如劉基的《誠意伯文集》、王安石的《王荊文公詩箋注》、朱熹的《朱文公文集》等等。最突出的要數(shù)王維了,官至尚書右丞,有《乇右丞集》。而我們可憐的杜甫,有《杜工部集》,讓人一看覺得好像杜甫官至工部尚書什么的,其實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小吏而已。
而當(dāng)時杜甫被放了出來,看到了滿目瘡痍的長安城,不禁黯然淚下,寫下了不朽的《春望》: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全。
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
別的詩一般只有兩句為名句,為金句。而《春望》一首,八句,抽哪兩句出來都是含金量十足的。“烽火”兩句即可道盡世間因戰(zhàn)亂而流離失所的人的心聲??梢哉f,《春望》一首即可抵過開元盛世的一切功績。
而那草堂,那所曾經(jīng)在春夜里細(xì)聽雨聲的茅屋,曾經(jīng)在秋天里被秋風(fēng)所破的茅屋,已成了詩人靈魂永久的居所?,F(xiàn)在的杜甫草堂已是比實際大得很多倍美很多倍了,這其中包含了人們太多的臆想,認(rèn)為杜甫的草堂就應(yīng)該夠儒雅,這才像是一個大詩人的居所。
杜甫最后是貧病交加而死的,死在一條鄉(xiāng)間小道上。人們不愿相信,于是有了另一個版本:杜甫死在湘江上的一條小船里——正駛往他的故鄉(xiāng)襄陽。
花間啼血
我不喜歡宋詞集,包括《宋詞三百首》,因為它們都毫不例外地把李煜排除在外。當(dāng)然,我這種情緒是無理取鬧的,因為李煜是五代的詞人,央在唐宋之間。我只是氣憤,作為詞的鼎盛,詞的經(jīng)典,詞的輝煌的《宋詞三百首》,只因這一個小小的緣由把李煜拒之門外。
李煜的詞可分為前后兩個時期。他是南唐的君主,生活可說是極盡奢靡,每天只是吃喝玩樂,荒于政事,此時期的詞大部是描寫宮廷生活,奢淫萎靡。后來他做了亡國亡君,詞風(fēng)開始變化,開始愧悔、憂愁,為自己、國家而感慨。特別是趙匿胤把他軟禁在他原來的宮殿內(nèi),那份思潮,便如洪水般涌來,往日的奢華,如今物是人非,宮闕還在,只是自己已是人之國的囚客。
李煜是五代成就最高的詞人。有人拿李璟與李煜相提并論,大有把他們父子全稱“二李”之意。我認(rèn)為李煜跟李璟根本就不在同一個級別。論輩份李璟是李煜的兒子。我想,這事可不能像王羲之和王獻(xiàn)之合稱“二王”那樣。五代沒一個人能扛得過李煜,馮延巳又如何,吹皺春水而已,蕩不起波浪。他們都沒有李煜人生的巨大落差。而這正使李煜備感灰暗絕望,寫出了后唐王朝衰亡后的飄零落寞。他后期的詞作,價值遠(yuǎn)高于前期,不再是金陵宮殿內(nèi)的玉宵春帳了。這要多謝趙匡胤,是他帶著宋的金戈鐵馬,一路南征,無意間造就了一個偉大的詞人。
他不是一個當(dāng)皇帝的料,他的花問習(xí)性是君王不該具備的,這注定了他終將會是一個亡國亡君。上天錯誤地把一個詞人的靈魂安在一個君王身上。同樣,若干年后,上天再一次錯誤地把一個畫家的靈魂安在另一個君王身上,這就是宋徽宗趙佶。但不同的是,上天在安排一場造化,使李煜不淪為千年后被人指責(zé)的玩物喪志的昏君。這又令我想起了明朝那個喜歡斗蟋蟀的皇帝,他與李煜既相同又不同。
李煜詞作之中,我最愛《虞美人》,一吟三詠,悲痛憂愁化作滔滔江水,妙極: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叉東風(fēng)。敵國不堪回首明月中。
雕欄玉砌應(yīng)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一詞既出,余詞盡費(fèi)。其余的詞,任你再如何有見樹亦只不過是次品,還有誰能重塑一個李煜,再寫出這樣的華章;還有誰的愁緒能如春水,中國五千年的歷史就只出過一個這樣的李煜。可以說,是他的人生經(jīng)歷,給了他后世人不可再造的輝煌。
但也正是這首《虞美人》,令宋太宗趙匡胤在他四十二歲生日的宴會上下毒藥,李煜飲鴆身亡。
春天,在鳥語花香的季節(jié),詩人的詩篇里卻飄出了冰霜。深刻而沉重的悲痛使詩人的春天并不溫暖,然而正是這份傷痛令詩人的詩超出了一般的傷春之句,令后人難以望其項背。國之殤,民的不幸,君的不幸,而有詩道“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得滄桑句便工”。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