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別人是怎樣看待一把普通雨傘的,至于我,則是戴望舒先生的雨巷中,看到那位丁香一樣的姑娘,撐著一把油紙傘,很憂郁地走出時,雨傘,才有了人文上的意義。
雨傘自從有了這種人文上的意義,它就與情感有了關(guān)聯(lián),乃至有了一種極深刻的內(nèi)涵。所以,關(guān)于傘的另一個話題,也是極為人文的。臺灣女作家施寄青,曾用雨傘設(shè)喻,來議論現(xiàn)代人的外遇問題:“買一把傘,借一把傘,偷一把傘?!?/p>
這個比喻靈妙無比,也尖刻無比,透著一種不言而喻的睿智與狠勁。
買一把傘,說起來簡單,做起來不易。能隨便買一把傘,當(dāng)然是闊氣的事,但這也似乎只是如西門大官人之類的,才能享有的特權(quán)。
一般人對此只能“心向往之,實不能至?!辈徽f別的,獨自收藏一把身價不菲的雨傘,單是財力這一關(guān),就不好過。
至于借,在如今這個凡事都講契約的時代,無論你借多久,終究是要還的,在“借”的這種方式里,“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的誓言,你只能把它當(dāng)做是心靈上的約定,千萬別把它會意成刻在三生石上的前世之緣。
唐明皇當(dāng)年從自己兒子手中,強“借”來一把他非常喜愛的“雨傘”,可結(jié)局又如何呢?他以為憑著九五之尊,他就可以永遠受用這把借來的雨傘,一借永不還。
魯迅先生對此倒是獨具慧眼,他看穿唐明皇與楊玉環(huán)兩人的愛情早就衰竭了,不然何以會有“七月七日長生殿”,兩人誓愿世世為夫婦的情形呢?在愛情濃烈的時候,哪里會想到來世呢?可見,借來的東西,該還的時候,終究是要還的。
偷一把傘,是普通人常玩的把戲。在下雨的時候,順手偷一把傘,為自己撐出一片無雨的天空,滿足一下一時之需,何樂而不為呢?這種隨意拿一把的“偷”,是很多人都非常向往的事。
可他們大都忘記了這樣一個事實:使用偷來的東西,除了良知有愧之外,畢竟不算是正大光明的事,常會有做賊的感覺吧?
在這三種“拿來主義”的取傘形式之外,生活中似乎還有另一種情形:蹭一把傘。這種以蹭代拿的手法,恰恰如張愛玲所說的:“下大雨,有人打著傘,有人沒帶傘。沒拿傘挨著有傘的,鉆到傘底下去躲雨,多少有掩蔽?!?/p>
喜歡玩外遇游戲的不少人都有此嗜好。可他們在雅好此道的同時,卻不知張愛玲在下文對他們還有善意的告誡:“可是傘的邊緣滔滔流下水來,反而比外面的雨更來得兇。擠在傘沿下的人,頭上淋得稀濕?!?/p>
但,現(xiàn)代的紅塵中人,無疑是很聰明的。他們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去取另外那把原本不屬于自己傘。他們會為自己找到許多要取的理由:那么多雨傘放在一起,當(dāng)然難免有拿錯的時候,自己一時疏忽取錯了,責(zé)不在己。這種給自己臺階下的人,其實在與自己捉迷藏,光是不讓別人抓不到尾巴還不夠,他更不愿露出自己的膽怯。
其實,一個人沒有必要去擁有兩把雨傘。一個人的生活中同時有兩把傘,就會像《金瓶梅》中的潘金蓮所說的那樣:“一只碗放兩把湯匙,不是燙著就是抹著?!边@種尷尬的處境,讓喜歡額外取傘的人活得很累。
有沒有更好的辦法呢?有的。
阿·喬·加德納,一位英國作家,他在《論雨傘道德》一文中,對所有缺乏雨傘道德的人們,給出了一個極好的方案:“想要不取錯你的雨傘,你就一定要在你的雨傘上用心刻下你自己的名字?!?/p>
這句話,按我的理解就是:各人手執(zhí)自己的一把傘,各自守護自己的一片云。那片云,就是你獨一無二的家,就是你今生矢志不移的天。
(摘自《常州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