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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烤焦疑問

        2008-01-01 00:00:00楊少衡
        章回小說 2008年4期

        蔡波趕到迎賓山莊時看了一眼手表:午夜兩點零五分。迎賓山莊悄沒聲息,這種時候別說人,鬼都跑去睡了。

        但是最靠水邊的兩幢別墅還有燈,樓上樓下一片通明。

        這一片別墅區(qū)位于湖邊。湖呈月牙形,名字就叫“月湖”。月湖四周綠樹環(huán)繞,綠樹旁射燈耀眼。燈光投在湖面上,湖水輕搖,閃著寒光。除湖畔兩幢別墅外,其他小樓座座黑暗,窗子里邊沒一盞燈光,只有樓角壁燈與別墅間的路燈相接,連成一線照亮空無一人的林陰道。

        蔡波吩咐:“輕點聲?!?/p>

        轎車悄悄滑向亮燈的別墅。

        林文祺在房間里等候。兩人握手時,蔡波感覺到他的手心很潮,動作有點抖。他臉色也不對,瘦削狹長的臉面白中帶青,堆著層層焦慮。

        “林部委身體不舒服?”

        林文祺說身體沒事。

        “那,那是?”

        林文祺指著門。蔡波會意,即走過去把門關(guān)上。

        林文祺說這里出了件事情。

        不是什么特別稀罕的事情,是失竊。丟東西的不是林文祺,是小吳,他們組里的一個年輕人,住在旁邊另一幢別墅二樓南側(cè)的房間。丟的是一只旅行袋,是一只安有特殊密碼鎖的皮質(zhì)高級旅行袋,除它外沒丟其他東西。旅行袋失竊的時間還不確定,入住時肯定還在,小吳一進門就把它放進靠門邊的壁柜里。下午全組去市里開會,小吳也去了,東西估計是在下午到晚間這段時間無人在場的空當里不見的。晚十一點半,小吳洗過澡準備上床睡覺,臨睡前打開壁柜檢查,這才發(fā)覺旅行袋不翼而飛。年輕人在房間里翻箱倒柜,沒找到東西,當時連褲子衣服都顧不得穿,只著背心褲衩跑到這邊樓來,向林文祺緊急報告。已經(jīng)睡下的林文祺,聽到情況后趕緊起身處置。他沒讓小吳聲張,只吩咐立刻叫來幾個人,安排他們找個理由,連夜檢查兩幢別墅的所有房間。沒有發(fā)現(xiàn)那只旅行袋,確認遺失。

        “旅行袋里有什么?”蔡波問。

        林文祺說:“有些東西?!?/p>

        不做具體說明,顯然有所不便。如果這只旅行袋里裝的只是小吳的幾條褲衩,哪里需要連夜把蔡波叫到這里。失竊的顯然是要害物品,其要害程度肯定更甚于財物。這種時候,哪怕丟的是滿滿一袋的錢,也不必他急到這般地步。

        蔡波看見林文祺前額上的幾條皺紋深深陷進發(fā)青的臉皮里,兩鬢的斑白頭發(fā)在不住顫動,顫得極其扎眼,觸目驚心。

        “我馬上處理?!辈滩窗参克?,“林部委別急?!?/p>

        哪想他立時發(fā)作:“不急?”他喝道,“你們這里怎么搞的!”

        蔡波賠笑,說放心,他會安排,立刻把事情搞清楚。

        “也許是什么意外,”他說,“沒那么嚴重?!?/p>

        林文祺好一會兒不說話。末了發(fā)話道,今天晚上他不會睡覺,就在這里等待蔡波的消息。如果能有眉目,那么大家都好。要是真出了問題,那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他這邊必須立刻向省里報告?!澳阋矆蟾?,給市里?!彼f。

        蔡波說現(xiàn)在先不說那個。事情交給他,他來處理,保證以最快的速度?!拔肄k事,您放心。”蔡波說,“林部委盡管先睡一會兒。”

        林文祺又惱了,臉一沉說:“睡什么睡,不知道事比天大嗎!”

        蔡波匆匆離開。

        他上了停在樓下大門口的轎車,轎車駛向月湖的另一側(cè),那邊有一幢三層樓房,是迎賓山莊的綜合樓,山莊的服務(wù)總臺設(shè)在一樓,二樓是總經(jīng)理及各部門辦公場所,三樓是會場和活動室。綜合樓再往前就是迎賓山莊的大門,大門外的公路上,有大卡車在路燈下駛過,轟隆轟隆的行駛聲響在靜夜里特別刺耳。

        迎賓山莊總經(jīng)理康良才領(lǐng)著幾個部下站在綜合樓門口。他們也是剛剛到達,蔡波的車一停,他們圍了過來。

        “區(qū)長,蔡區(qū)長!”康良才報告,“人都到了!”

        蔡波是道林區(qū)區(qū)長,迎賓山莊歸道林區(qū)所轄。近半小時前蔡波接到林文祺告急電話,從家里往這邊奔時,已經(jīng)意識到可能發(fā)生了一件意外,需要動用一些人緊急參與處置。當時還不清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唯恐弄得到處驚動反而不好,他沒有召喚其他各路豪杰,只給康良才先打個電話,讓他與單位幾個頭頭趕到迎賓山莊待命。哪里出事先找哪方土地,這是通常規(guī)則。今晚有事,林文祺不找別個,首先揪住蔡波,因為除了區(qū)委書記,蔡波是這一方的最大土地,此刻找區(qū)委書記有些不宜,當然揪住蔡波。蔡波照此辦理,一把先揪住迎賓山莊小土地康良才,與林文祺如出一轍。接到蔡波電話后,康良才心知不好,不敢怠慢,匆匆起床叫人,迅速趕到。待蔡波從林文祺那里出來,賓館幾個頭頭已全數(shù)到齊。

        這時蔡波聽到了哭聲。是個女子的哭聲,細細的,很頑強,很壓抑,很哀怨,斷斷續(xù)續(xù),起起落落,從樓上某個角落擠出來,飄散出去,盤旋回蕩在迎賓山莊靜謐安詳?shù)膱@林湖水建筑間。

        “嗚嗚,嗚嗚……”

        蔡波問:“是小江嗎?”

        一位值班副總回答說:“是江科長。在二樓客房?!?/p>

        “鬧到這個時候?”

        副總說現(xiàn)在好些了。開始時嚇人極了,不是哭,是喊,大聲笑,咯咯咯,還唱歌,一支接一支,開演唱會似的。

        “你們這些人好像很優(yōu)秀,”蔡波生氣道,“就不會想點辦法?”

        副總發(fā)窘,說實在是沒有辦法。小江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門后的防盜鏈穿緊,外邊根本開不了。所以只好聽任她胡鬧。還好這邊離別墅遠,聲音傳不到那里。

        蔡波顧不得跟康良才他們說事,先爬上樓梯。哭聲傳自樓梯旁的一個房間,果然是房門緊閉。蔡波用力打門。不打還好,這么一打,里邊“哇”地一下,哭得更加來勁,哭中還喊:“走開!滾!”

        蔡波說:“小江,是我?!?/p>

        “我不管!”

        “我是蔡波!”

        里邊一下子安靜了。

        “不許鬧,聽到?jīng)]有?”蔡波說,“再鬧處分你?!?/p>

        里邊人“哇”一聲又哭了起來,音量卻明顯低落。

        蔡波把手一招,吩咐康良才安排人守在門口,里邊不鬧算了,再鬧的話就敲門,嚇唬,就說蔡區(qū)長在這里呢。

        “這么折騰,讓客人聽到像什么話?!辈滩ㄕf。

        然后才辦正事。蔡波讓所有人回避,原地待命,他把康良才叫進總經(jīng)理辦公室,關(guān)起門緊急商談。

        二十分鐘后,他在總經(jīng)理室給林文祺的房間掛電話。鈴聲剛起,林文祺立接。果然如其所言,當晚他徹夜不眠,守在電話機前等候消息。

        蔡波告訴林文祺,情況比較復雜,可能真是出了一件意外。

        林文祺不管其他,單刀直入只問一件事:“旅行袋現(xiàn)在在哪里?”

        蔡波說目前還不能確定。懷疑它可能走遠了,在哈爾濱。

        “開玩笑!”

        蔡波笑,說哪敢開玩笑。林部委急,他蔡波更著急。眼下別說哈爾濱,即使是在莫斯科,他都恨不得立刻插了翅膀趕過去。

        “到底怎么搞的?”

        蔡波解釋情況。他說,剛才與迎賓山莊管理人員緊急分析中,發(fā)現(xiàn)了一條重要線索:丟失東西的房間是調(diào)整過的。上午林部委一行入住時,小吳原安排在一樓朝北房間。客人入住前服務(wù)員曾報告,發(fā)現(xiàn)二樓朝南房間的馬桶有些漏水,對沖洗略有影響,不太嚴重。值班經(jīng)理擔心給客人造成不便,一邊安排人檢查馬桶,更換配件,一邊先把客人安頓在一樓客房。中午維修員報告說二樓馬桶已經(jīng)修好,恰客人吃完午飯回到房間,值班經(jīng)理安排服務(wù)員幫著搬東西,把客人調(diào)上樓去。二樓朝南房間比下面的寬敞明亮,條件更好??腿说絹砬?,區(qū)里曾再三交代要提供最優(yōu)服務(wù),所以他們千方百計想服務(wù)好,包括提供最好的房間。不料可能就在這個環(huán)節(jié)上有所疏忽,搬房間時漏了那個旅行袋,沒拿到樓上。當天下午服務(wù)員整理樓下房間時發(fā)現(xiàn)了旅行袋,把它拎出來放在服務(wù)臺里,因為曾有過交代,客人情況比較特殊,未經(jīng)許可不得進入房間,當時客人外出到市里開會,不在房間里,服務(wù)員就沒把旅行袋往樓上放。黃昏時服務(wù)員發(fā)現(xiàn)旅行袋不見了,以為是客人返回時看到了,自行拎走,當時沒有在意,直到這個時候追查,才想起來。

        林文祺又急了:“旅行袋呢?到底在誰手里?”

        可能確實是飛到哈爾濱去了。這里邊出了個意外,完全是巧合:迎賓山莊營銷部主任到哈爾濱參加一個業(yè)務(wù)會議,花圃師傅聽說了,請該主任帶一點東西給他女兒,該女在哈爾濱工業(yè)大學讀書。因為恰逢星期天,花圃師傅輪休沒到山莊,他托客房服務(wù)員小賈把一袋東西帶到山莊交主任。小賈給主任打了電話,說東西在她這邊。恰主任手頭有事要處理,就讓小賈先放著,他走之前再過來取。由于時間很緊,走得匆忙,主任急于上機場,離開前讓送行的車拐過來,一看服務(wù)臺里的旅行袋,誤以為就這東西,拎了走人,也沒跟小賈打個招呼。于是陰差陽錯。

        “現(xiàn)在他們正在跟哈爾濱聯(lián)系核實。”蔡波說,“目前聯(lián)系不上。飛機因為氣候原因起飛晚了,眼下旅行袋和人可能都還在天上?!?/p>

        “是這樣嗎?”

        蔡波說可能性很大。他們一定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人,搞清楚,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把旅行袋弄回來。因為事情湊巧得離奇,這旅行袋一個筋斗沒有十萬八千里,也飛得夠遠的,估計最快也得兩三天時間才可望把東西弄回來。

        “怎么會那么久!”

        蔡波賠笑,說林部委發(fā)話吧,他堅決執(zhí)行。這里與哈爾濱不是每天都有航班,這個問題也沒關(guān)系,只要需要,傾本區(qū)所有,包一架飛機回來他都愿意,問題是辦手續(xù)也得花時間。

        “我盡量想辦法?!彼f,“林部委放心,東西回來之前,我保證盯住。您大領(lǐng)導重任在肩,不休息好怎么行呢,趕緊先睡吧?!?/p>

        林文祺沉吟好一會兒,他說:“有新情況立刻告訴我,不管什么時間?!?/p>

        蔡波說沒問題,事情交給他。

        放下電話,蔡波喘了口氣,眼睛盯住辦公桌對面的康良才??悼偨?jīng)理在發(fā)抖,臉色一片死白,有如剛才發(fā)現(xiàn)丟失物品的林文祺。

        蔡波發(fā)怒道:“你給我咬住!”

        “是是是是。”

        哪里咬得住,語音哆嗦,這時候已經(jīng)說不成話了。

        十五分鐘后,一輛接一輛車接踵而至,靜悄悄進入迎賓山莊。

        是警察。刑偵技偵人員一起趕到,領(lǐng)頭的是區(qū)公安分局局長王平東。深更半夜緊急召喚,十萬火急,匆促趕到,有的干警困倦滿臉,哈欠不絕,似乎還沒睡醒。有的還嘟著個嘴略表不滿:怎么回事?星期天剛過,星期一的太陽還在海里,這種時候把人喊來,夜半見鬼?。?/p>

        蔡波指著自己的臉讓大家仔細看,認出來了嗎?這是個什么鬼啊?

        于是都醒了。不是鬼,是蔡區(qū)長親自坐鎮(zhèn)。

        迎賓山莊三樓活動室被迅速布置為辦案指揮部。蔡波簡要說明了情況,要求連夜行動,不動聲色,要用最快的速度辦案,拿出最好的結(jié)果。

        “限定四十八小時,兩天時間?!彼f,“底線給你們了?!?/p>

        王平東很憂慮,說這案子看起來挺麻煩。他們盡量努力。

        蔡波搖頭,說不是盡量努力,是一定要辦下來?,F(xiàn)在必須立軍令狀。情況非常嚴重,責任比天還大。這件事辦不好,王平東不要當局長了,他也一樣,區(qū)長不要當了,肯定得另請高明,誰也免不了。

        “咱們兩頂帽子不想要,算起來還是小事。”他說,“哪怕弄出一場地震或海嘯,硬著頭皮我也行。但是我就是我嗎?孤家寡人,當朝一個?沒那么簡單。從此沒臉見領(lǐng)導了,連自己都對不起。怎么辦?迎賓山莊這里有一個月湖,王平東咱們帶頭往里跳嗎?”

        王平東說區(qū)長講得這么重,他知道情況非同一般,絕對會全力以赴。

        蔡波還是那句話,他不要王平東全力以赴,只要王平東完成任務(wù)。

        “整個過程還要嚴格保密。除了現(xiàn)場辦案的這些人知道,一律不再擴散。任何人走漏一絲消息,嚴查,狠處?!?/p>

        王平東說是不是得給區(qū)委丁書記報告一下?

        蔡波說不必了。丁書記上午的飛機,一早就得動身。等回來后,這邊事情也辦清楚了,那時再報告不會有問題。

        王平東說他可能得跟市公安局領(lǐng)導說一說。

        “上邊的事情你不必考慮,該怎么辦我來?!辈滩ㄕf,“這兩天你們紋絲不露,不得有任何走漏。案辦清楚之后,我負責向你們市局解釋?!?/p>

        “這里怎么展開呢?”

        蔡波說這就看局長和干警們的水平了。不要讓里邊沸沸揚揚,不要讓客人察覺異常。該偵察的要偵察,該取證的要取證,包括失竊房間的內(nèi)外探查,必須做得一無痕跡,絕對不能有一絲一毫驚動。

        “大家辛苦兩天,搞個漂亮?!辈滩ㄕf,“到時候為大家請大功,擺酒。”

        王平東摘下他的大蓋帽,嘆氣說蔡區(qū)長的酒不好喝。還沒動手,他這身虎皮已經(jīng)濕了一大半。

        王平東著裝整齊,這么晚緊急行動,沒忘了穿警服,他所謂虎皮指的就是這打扮。這人身子胖,格外愛出汗,此刻已經(jīng)汗津津一頭。

        然后開始行動。

        這么晚了,蔡波召集這么多人如臨大敵一起上,干什么呢?緊急任務(wù),就是找回那只旅行袋。這就奇怪了。十幾分鐘前蔡波親自給林文祺打電話,言之鑿鑿,報稱旅行袋有了,可能正飛往哈爾濱去,怎么一回頭又叫來一堆警察?躲在迎賓山莊里緊急辦案?原來他是虛晃一槍。康良才總經(jīng)理干嗎要發(fā)抖?因為他害怕,蔡波虛晃的這一槍一旦造成麻煩,到時候他難逃干系。

        蔡波說明的迎賓山莊情況屬實,卻沒講真話。迎賓山莊確有一營銷部主任于當天下午去機場,搭乘晚間航班前往哈爾濱,賓館花圃師傅的女兒果然就讀于哈爾濱工業(yè)大學,女孩的父親花圃師傅確實于當天請人把一只旅行袋拎到迎賓山莊,委托該主任帶給自己的女兒。但是這件事各環(huán)節(jié)一切正常,并無意外枝節(jié)發(fā)生,除了時間上的巧合,與一只失竊的旅行袋沒有一點關(guān)系。蔡波在詢問情況時聽到了這么一個坐著飛機前往哈爾濱的旅行袋,他突發(fā)奇想,決定將兩件毫不相干的事情合成為一個離奇故事。這么編排出于無奈,純屬需要。

        他說:“康良才你厲害啊,放賊進來燒個火爐,請蔡區(qū)長坐上去烤?!?/p>

        此刻有一只旅行袋失蹤于迎賓山莊別墅樓,蔡波已下令王平東率警察趕來破案。丟失的旅行袋無疑非常重要,所以才會讓林文祺那般著急。確定重要東西失竊后,除趕緊著手破案外,林文祺和蔡波都有一項責任,就是必須立刻向各自上級報告。一個人家里丟了東西,哪怕丟的是金山銀山,他可能選擇向警察報案,也可能選擇不報告,就像報載某位腐敗官員家中意外遭賊一般。公務(wù)活動中的重要物品丟失有所不同,當事者必須報告,否則就是災難性后果。不該丟的東西丟了,已經(jīng)是一大失職,丟了還隱瞞不報,那就更其嚴重,失職加上瀆職,足以讓當事者吃不了兜著走。旅行袋失竊案的當事者是小吳,他的直接領(lǐng)導是林文祺,他們沒有其他選擇,必須立刻報告。一旦報告則必然驚動上級,引發(fā)一連串后果,可能會產(chǎn)生連鎖影響。

        但是如果是另一種情況,如果這只旅行袋不是失竊,只是因某個意外被錯拿,哪怕它眨眼間被錯拿到哈爾濱那么遠的地方,只要確切得知,有望迅速找回,那就是另一種性質(zhì),可以不必匆忙報告,引發(fā)無謂震動,只需督促趕緊把東西找回來就行了。蔡波的哈爾濱故事就出于這種考慮,它提供了一個暫不驚動上級的有效理由,可以因此把事件的影響先控制在一個有限的范圍里,爭取一段悄悄處置案件的時間。這段時間不可能太長,但是只要在還能允許的時間里設(shè)法破案,找到旅行袋,完璧歸趙,到時候所謂的哈爾濱故事就變成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小插曲,誰也不會去太多計較。

        問題是還有另一種可能:萬一未能如愿,想盡所有辦法,旅行袋到底沒有找到,上級終于驚動,蔡區(qū)長怎么解釋他的故事?他還可推托,說他們分析了手頭掌握的情況和跡象,懷疑旅行袋可能去了哈爾濱。也不是最終認定,畢竟任何可能都不能輕易排除。他們并沒有心存僥幸,在抓緊往哈爾濱追查的同時,他們也迅速調(diào)整力量辦案偵察,齊頭并進以防萬一。

        這樣的解釋也許說得過去,也許不行。不管行還是不行,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有什么說法,這樣一來,未及時上報旅行袋失竊的責任盡在蔡波,顯然這有風險。他有必要冒這個風險嗎?物品失竊在他轄下地盤,趕緊報告,他可能得為本區(qū)治安狀況做檢討,要受批評,卻也不可能太重。畢竟東西不是他丟的,更不是他偷的,直接責任不多。但是如果自作主張,攬下責任,拖延報告,案子辦成則罷,辦不成的話,他面臨的追究可能會嚴重得多。其中厲害他很清楚。像他自己形容:火爐在熊熊燃燒。

        康良才說:“蔡區(qū)長咱們怎么辦?”

        蔡波看著樓下倒映在月湖上的燈光,最終下了決心。

        “坐火爐?!彼f,“烤火?!?/p>

        “會,會不會……”

        蔡波說了句笑話:“烤火就烤火吧。我不上火爐,誰上火爐?!?/p>

        于是旅行袋奔哈爾濱而去。

        事實上,現(xiàn)在不止是蔡波需要一個說法,林文祺也同樣需要。旅行袋飛到天上的說法,無論蔡波編織得如何煞有介事,天衣無縫,聽起來還是顯得過于離奇,像是某個關(guān)于煮熟的鴨子在天上飛的相聲段子。這故事顯然含有破綻,不甚合理:如果旅行袋是那般重要,小吳從樓下搬到樓上時,不可能不死死盯住,哪里會把它遺漏在某個壁柜里?林文祺沒發(fā)現(xiàn)這一離奇故事里的破綻嗎?也許真沒發(fā)現(xiàn),也可能他非常清楚,但是不予戳穿,因為他也需要一個說法。他跟蔡波此刻是一致的,東西最好在還能允許的時間里找到并完好無損,這樣的話就可以不驚動上級,避免出現(xiàn)復雜局面。

        現(xiàn)在就看王平東和他的干警了。

        蔡波嚴令不得走漏消息,這并不意味著必須把消息徹底封鎖。布置完各急迫事項,他立刻關(guān)上門,在迎賓山莊給趙榮昌打了電話,單獨匯報,在第一時間率先把消息走漏出去。這時已近凌晨,絕對不是打電話的合適時候。但是蔡波沒有猶豫,直接打到趙榮昌的家里。趙榮昌是在床上接的電話。

        “是我,市長。”蔡波說,“這件急事要趕緊向你報告?!?/p>

        趙榮昌一聲不吭,聽蔡波把事情說完。

        “我知道了?!彼f。

        蔡波說他很痛心。自己人沒把自己事做好,簡直該死。他深知事情輕重,決不愧對趙市長信任,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盡快解決問題。

        “市長有什么指示?”他問。

        趙榮昌把電話掛了。

        舉報信提到了一個唐美芳。信中說唐美芳是個三陪女,暗娼,與道林區(qū)區(qū)長蔡波結(jié)識于歌廳,后長期供蔡波嫖宿。今年三月十九日晚,唐美芳于道林區(qū)東升酒樓賣淫,被警察捕獲。唐美芳在派出所當眾給蔡波打電話,隔天就被蔡波弄了出去。該三陪女自恃后有靠山,十分張揚,衣著華麗,口出狂言,說蔡老板那個東西很大,別人弄不下來,只有她搞得定。

        葉家福仔細琢磨。真的有這個唐美芳嗎?她什么樣的?廣福牛肉店酒桌上那個黃毛?或者是道山路邊那個他媽的?

        有一次省里來了客人,葉家福去廣福牛肉店陪客吃晚餐。廣福牛肉店不像賓館里總是千篇一律那一套,其小吃頗有名,店址在城南,店面不大,很興旺,牛肉面做得好,牛肉丸牛草肚什么的也都極具特色,且物美價廉。廣福最拿手的品種叫做“五號菜”,菜名比較含蓄,直率點介紹那就是牛鞭,即雄性牛的那條生殖器。將該物品一根根剝皮刮凈,一段一段快刀切好,下點藥,慢火細燉,直至香氣撲鼻,讓小姐端上桌請君品嘗,這就是五號菜。為什么管它叫五號,不是四號或者六號?這個不清楚,說法很多,真假莫辨,反正吃了就是。本地有說法叫吃什么補什么,牛鞭這東西號稱壯陽,很上火,葉家福對付不了,但是陪客需要,偶爾也得指指點點,請客人壯陽。

        那天很湊巧,蔡波也在廣福,恰在葉家福他們隔壁包廂。葉家福席間出門上洗手間時,被蔡波從后邊拍了一巴掌,于是握手,彼此幸會于牛肉店。葉家福問蔡波陪什么客人?蔡波說今天不陪客,到這里拆遷。葉家福一聽這話奇怪,跟著他到隔壁包廂看了一眼,這拆遷什么啊,分明是在選美。包廂酒桌邊圍坐多人,有七個年輕女郎,打扮得花枝招展,鶯聲燕語,個個驚艷,桌邊竟還放著一堆的安全帽。原來這些女郎都是他們區(qū)文化單位搞的本區(qū)“十佳歌手”選拔賽獲獎?wù)?,當天下午眾美到該區(qū)高速公路連接線工地搞慰問演出,唱各種流行歌與工人兄弟們共同分享。公路連接線項目屬本市重點工程,眼下正在大規(guī)模折遷,工地實際上就是拆遷現(xiàn)場,到處殘垣斷壁。蔡波對眾美下現(xiàn)場支援重點工程建設(shè)很滿意,當晚于廣福牛肉店親切接見,重加犒勞,各賞牛肉面一碗。蔡區(qū)長很興奮,拉著葉家福,一一指點,介紹他的十佳歌手,原來來歷很雜,有該區(qū)文化館干部,本地幼兒園老師,也有自天南海北跑來本地謀生的歌廳歌手,其中兩個人染了頭發(fā),金黃耀眼,加上濃妝艷抹,衣著暴露,舉止張揚,看上去很可疑,不像正經(jīng)女孩。

        所以一提到唐美芳,葉家福立刻就想起了廣福牛肉店。

        道山路口是另一回。有天晚上葉家福在家里看電視,蔡波打來電話,說省里來了個誰誰,找了趙市長,趙很高興,擬當晚要親自接待,不料黃昏突然有事,抽不開身,打電話吩咐蔡波代為安排。趙市長交代了一句話,讓蔡把葉家福叫上。于是蔡急找葉家福,還派了輛車過來接人,省去葉家福臨時叫車的麻煩。葉家福放下電話趕緊穿衣服找鞋子,剛收拾清爽,車已經(jīng)到了,是蔡波的車,掛的是道林區(qū)的二號車牌。葉家福坐上車往迎賓山莊趕,在道山路口被紅綠燈攔了下來。道山路口是市區(qū)交通瓶頸,車輛來去特別繁忙,車行慢如蝸牛。他們被堵在路口,通行綠燈還沒亮,路旁突然躥出個年輕女子,撲過來砰砰敲打轎車的外殼,喊叫:“是我,是我!”沒等葉家福和駕駛員回過神,那女子已經(jīng)拉開車門,一屁股坐上轎車。這人衣著入時,年輕,留長發(fā),圓臉大眼,有幾分姿色,上車時非常興奮,即刻發(fā)嗲,說眼睛長哪去了?沒看到人家在路邊招手嗎?邊說話邊歪過來,往葉家福身上蹭。前邊駕駛座上還有人,如此公然纏綿成何體統(tǒng)?不由葉家福發(fā)一聲喝:“干什么?”

        女子呆住了,定睛一看發(fā)覺不對。

        “那個……在哪呢?”

        葉家福說:“你是誰?”

        那女子竟惱了:“問我?你是誰?”

        葉家福即吩咐駕駛員:“走,送公安局。”

        女子推開門跳下車,回身罵了一句:“哪來的王八蛋?!?/p>

        不由葉家福罵他媽的。事后他追查蔡波,問這女子怎么回事?蔡區(qū)長用這輛車這塊車牌跟她一起搞過什么,讓人家異常親切?蔡波發(fā)笑,說這么有趣的事葉家福碰得著,他怎么就碰不上?如今瘋瘋癲癲的女孩電影電視里到處有,街上也多,但是突然想抓住一個也不是出手就擒的啊。

        這女子也許就是唐美芳。她也可能什么都不是。

        舉報信沒有提供更多的線索,因為這不是原信,只是一份摘錄件。眼下許多查辦件都是這樣:舉報者把信寄到某上級部門或領(lǐng)導手中,引起注意,領(lǐng)導批示了,指定相關(guān)部門著手辦理。類似舉報都有多種可能,一種屬實,被舉報者確有問題,經(jīng)調(diào)查了解后被立案,直到依法依紀處置。另一種是不實,經(jīng)調(diào)查排除嫌疑。還有一種可能是舉報內(nèi)容一時難以查實,只能留待今后備查。情況多樣,所以上級部門對舉報信得分別處置,牽涉官員級別高的,事情重大的,通常由上級直接調(diào)查,級別低的,事情比較一般的,通常轉(zhuǎn)交下級相關(guān)部門辦理,轉(zhuǎn)辦方式也是視情況而定,有時把信件直接轉(zhuǎn)下來,有時則不轉(zhuǎn)原信,只將信中提到的問題摘要轉(zhuǎn)下,要求下級據(jù)此了解,并將辦理情況限期反饋。

        涉及到蔡波和唐美芳的這封信是摘要件,期限很短,限定一個月內(nèi)反饋。拿到葉家福手中時,離期限只余十天。蔡波是道林區(qū)區(qū)長,為本市一方諸侯,重要基層領(lǐng)導,對這類官員的情況進行了解,事前得報市主要領(lǐng)導知曉,需要費點時間。類似事項通常由管黨紀的紀委和管干部的組織部辦理。這封信轉(zhuǎn)到了市長趙榮昌那里后,趙批示讓紀委牽頭,同時特指組織部和政法委協(xié)同辦理,葉家福因此得以參與。葉家福是市政法委的副書記,他那個部門的主要職責與公檢法等部門相關(guān),與官員男女關(guān)系的調(diào)查關(guān)聯(lián)度較小,但是趙榮昌指令他們參與,可能因為所舉唐美芳曾因賣淫被警察拘扣,后被蔡波弄出去。了解這方面的情況,政法委方便。

        這天是星期一,上午三個部門的頭頭碰了頭。紀委是個副書記,姓于,組織部派了一位姓程的副部長,還有葉家福。彼此開玩笑,說是三巨頭搞一個暗娼。葉家福有些不解,說奇怪了,殺雞用牛刀?程副部長搖頭,意味深長,說葉副是裝糊涂還是真不懂?關(guān)鍵時刻,高度重視,極為慎重,就是這個意思。

        葉家福拍前額,說現(xiàn)在懂了,明白。

        眼下是什么關(guān)鍵時刻?組織部最清楚,其他人也都明白。這一次,批示他們調(diào)查暗娼唐美芳的,為什么是市長趙榮昌,不是其他領(lǐng)導?因為目前趙榮昌是本市最高首長。市委陳書記已在近半年前經(jīng)省人大選舉通過,榮升省人民政府副省長,由于繼任者尚未確定,陳副省長目前還兼本市書記,日常工作則由二把手即市長趙榮昌全面主持。一般認為趙市長可望于近期接任書記,市一級領(lǐng)導層也會相應(yīng)調(diào)整,一些領(lǐng)導或調(diào)或轉(zhuǎn),若干中層官員則有望升任市領(lǐng)導,其中一大熱門人選就是蔡波。這期間有一個必經(jīng)程序就是組織考核,目前程序已經(jīng)啟動,上級考核組已經(jīng)到達本市。昨天下午,市里占用星期天召開了一個領(lǐng)導干部大會,考核組組長林文祺宣布考核工作開始進行,會上還做了干部測評和推薦,葉家福他們?nèi)硕紖⒓恿藭h。

        所以趙榮昌高度重視,極為慎重,不惜牛刀殺雞,拿三巨頭對一個暗娼。關(guān)鍵時刻,對他對蔡波,這都是非常需要的。

        三巨頭商量了具體辦法。這種事,高度重視也罷,極為慎重也罷,在具體工作部門這里,辦法就是那么些,以前怎么應(yīng)對,現(xiàn)在還一樣。不同的只是以往每單位各派一個科長,一起了解一下情況,寫一份材料,大家圈閱審定,然后上報,這就行了。眼下不可以,必須三巨頭親自來辦,以對應(yīng)領(lǐng)導的高度重視和極為慎重。具體怎么辦呢?舉報信提供了線索,今年三月十九日晚,唐美芳于道林區(qū)東升酒樓賣淫被警察捕獲,后被蔡波弄出去。這好辦,問一問警察就清楚了。警察誰管得著?政法委。所以只需勞駕葉副書記,悄悄問清楚,寫一份調(diào)查報告,附幾份有效旁證材料,有疑點則建議提交責任部門深入調(diào)查,沒發(fā)現(xiàn)問題則予以表明。到時候三巨頭研究一下,意見統(tǒng)一,往上報就行了。

        葉家福說這種事一向是紀委和組織部管的,市長批示也是讓紀委牽頭。政法委配合可以,為主操辦恐怕不合適。兩巨頭認為無妨,說凡事看具體情況,這件事大家一起辦,紀委于副書記牽頭,政法委葉副書記具體辦,不違背領(lǐng)導批示,就這樣吧。

        “一份舉報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彼麄冋f。

        確實沒什么大不了的。葉家福點頭應(yīng)允:“那也行?!?/p>

        兩巨頭很高興,公文包一提準備走人。葉家福阻攔,說恐怕這樣不夠,咱們商量商量,是不是還得跟蔡波本人接觸一下?

        “跟他說?”

        “讓他做個說明。怎么樣?”

        他們面面相覷:“有必要嗎?”

        通常情況下,類似信訪件應(yīng)組織專人了解,據(jù)了解寫出反饋材料,經(jīng)主管領(lǐng)導審閱后上報,這就可以了。有一些信訪件反映的情況比較模糊,難以確切取證,或者有些特殊情況,需要的時候可以要求當事者本人對該事項做出說明,作為反饋材料的附件上報。

        程副部長沉吟,說這種信訪件咱們都處理過很多,最終可能是什么結(jié)果,彼此心里有數(shù)。咱們說明得了情況,就不一定接觸本人了,不要弄出復雜問題。

        葉家福堅持,說他覺得還是應(yīng)當兩邊辦,這邊認真了解,那邊與蔡波接觸,讓他自己做出一個說明。這種事情很難說一下就能查實,蔡波的個人說明也可能不說實情。這不要緊。本人說明與咱們了解的相符,這好。不符就留下線索。本人說實話最好,要是不說實話,留下文字依據(jù),今后發(fā)現(xiàn)問題也可一并清算。

        紀委于副書記發(fā)表意見,說讓本人做出說明當然也可以,不過咱們得考慮眼下的特殊情況,得斟酌一下。

        葉家福說明白,現(xiàn)在很特殊。咱們辦的這個人,過兩天可能就不是蔡區(qū)長,沒準是蔡領(lǐng)導蔡副市長了。這個咱們不必管,這里就事論事。

        程副部長開了句玩笑,說老葉要不是這個脾氣,可能也該是葉副市長了,不一定非蔡副市長不可。

        “你們不是那個那個?”他問。

        葉家福說不錯,蔡波跟他還有趙榮昌市長都是同學,省委黨校八培的。蔡波跟他還在學員樓同一間宿舍住了兩年。這是另一回事,同學歸同學,事情歸事情?,F(xiàn)在是什么情況?關(guān)鍵時刻,領(lǐng)導重視,眾目睽睽,哪里可以循私?這件事得特別認真特別慎重來辦。他覺得趙市長批示讓政法委參與,可能也是這個意思。

        說到這個程度,于、程兩位沒意見了,他們探討了操作細節(jié)。如果要蔡波提供情況說明,必須找他談一次話,告知事項,提出要求和期限。約談這類事項比較敏感,面子得拉下來,還得講究談話方法與策略,怎么談怎么提要求都需要技巧。應(yīng)當誰來辦這種事?蔡波是道林區(qū)區(qū)長,重要基層領(lǐng)導干部,一般情況下,應(yīng)是上級也就是市領(lǐng)導與之約談為宜。如果有領(lǐng)導授權(quán),黨紀和干部管理部門,也就是紀委和組織部領(lǐng)導也可以出面約談。這是常規(guī)。于程兩位卻有主張,認為目前這種情況下,還是葉家福出面為好。

        不是他們推托,也不是他們擔心蔡波會不會轉(zhuǎn)眼成了蔡副市長,他們提出的主要理由是敏感。眼下這種時候,外邊特別會傳話,無論是傳“蔡波給紀委叫去了”或者“蔡波讓組織部叫去了”都不好,葉家福這里沒有這個問題。類似約談本不屬政法委職責,但是在趙市長批示中明確要求政法委參與信訪件調(diào)查,在三家共商之后,葉家福代表調(diào)查小組與蔡波約談,職責上并無不妥,且有避免敏感之好處。確保社會穩(wěn)定是政法委一大任務(wù),區(qū)長對本區(qū)社會穩(wěn)定負有責任,眼下道林區(qū)高速公路連接線、拆遷征地等建設(shè)項目正在迅速推進,力度很大,確實存在一些熱點問題,值得重視,葉家福找蔡波研究工作以維護社會穩(wěn)定,很正常的,不會引發(fā)太多聯(lián)想和議論。

        葉家福感嘆,說人真是不能太老實,自作自受??纯矗銈儍杉业氖虑?,末了都歸給了政法委,有這么不講理的嗎?

        兩巨頭一起發(fā)笑,他們說弄到底也就是一個暗娼加一碟小菜,葉副拿左手就能對付,綽綽有余,到時候他們跟著簽個名,那就行了。

        這當然是開玩笑,所謂“高度重視,極為慎重”玩笑不得,大家商量得很認真,葉家福具體操作,更得加倍認真。

        他直接給道林區(qū)公安分局的局長打了電話。那位王平東一聽是市政法委領(lǐng)導親自找他,心情很激動,因為葉家福通常不會越過市公安局這個層級,直接找分局長說事。所以王平東嘴上激動,心里實不免忐忑,他連說領(lǐng)導關(guān)心啊,謝謝。有什么交代?請領(lǐng)導盡管說。

        葉家福說沒什么交代,請王局長到他辦公室來一下。

        王平東說沒問題。領(lǐng)導什么時候有空???

        葉家福說現(xiàn)在有空,來吧。

        王平東在電話那頭哎呀哎呀叫了起來,說葉書記親自打來電話,本該立刻前去報到。不湊巧他現(xiàn)在在現(xiàn)場,這里發(fā)生了一起案件,他奉領(lǐng)導之命親自督辦。此刻正在與刑偵技偵人員一起商量破案細節(jié),一時還走不開。待安排好了之后,他立刻過來。

        葉家福說可以,他這邊的事情也比較急,有限期的,不能拖。那邊的事情完了后,趕緊過來,事前先打電話聯(lián)系業(yè)務(wù)一下。

        “你在哪呢?”葉家福隨口問,“遠不遠?”

        王平東說不遠,就在迎賓山莊。

        “迎賓山莊?”葉家福有些不解,“什么大的案子?”

        王平東在那邊口吃起來:“沒沒沒什么?!?/p>

        葉家福不問了。說:“你抓緊點?!?/p>

        “是是是?!?/p>

        這邊交代了,葉家?;仡^給蔡波也打了電話。他往道林區(qū)蔡的辦公室掛了電話,沒人接,又掛蔡的手機,手機鈴響了十幾聲,一直到傳出提示“你所掛的用戶暫時無人接聽”,蔡波沒有反應(yīng)。

        葉家福罵了一句,說這小菜燒成老菜了。

        他把電話先放下來,處理手邊其他事情。葉家福的直接領(lǐng)導,本市政法委書記前些時候在下鄉(xiāng)途中不幸遭遇車禍,所乘轎車被—輛卡車撞下公路路坡,司機喪生,他本人差點死于醫(yī)院。雖搶救過來,卻因傷重,目前仍在醫(yī)院康復治療,無法視事。單位里的日常工作由葉家福負責。按照常規(guī),政法委書記必須是市委常委,葉家福自知夠不上,他這番負責只屬臨時,替領(lǐng)導守幾天攤子而已。守攤子也不容易,負責還得負責,不能出差錯,葉家福諸事認真。他這種單位事情少不了,特別是要應(yīng)對各種風波,處置突發(fā)事件,相比起來,什么唐美芳醋美芳確實還都只能算是小菜一碟。

        幾分鐘后,有電話打來,是蔡波。

        蔡波說;“老葉找我???”

        葉家福說:“你干什么?不接電話?”

        蔡波說他在開會。

        “開啥?酒會?”

        蔡波大笑,說還好葉家福管政法委,他要是調(diào)到中紀委去了,小菜老菜們還有活路嗎?穿著衣服查嘴巴,脫了褲子查雞巴,老葉管得也太多了是吧?酒會不開行嗎?哪個領(lǐng)導來了不喝兩杯?

        葉家福說牢騷滿腹,像是喝多了?蔡波說昨晚真是喝了不少,不過他還能對付,沒有問題。知道老葉無事不登三寶殿,找他絕不是為了喝酒,所以一看到來電顯示,他立馬就跑出會場掛電話。

        葉家福跟他說了事情,很含蓄,只講領(lǐng)導有交代,讓他找蔡波談一件事,比較急,能不能請蔡波開完酒會就來一下?

        蔡波問:“什么事這么神神道道?拆遷戶又要鬧了?”

        葉家福說知道蔡波那里建設(shè)搞得猛,拆遷進度快,領(lǐng)導多次表揚。這些事眼下不歸他管,找蔡波另有事項。

        蔡波說恐怕得另找時間了。別看他現(xiàn)在說話這么清楚,昨天晚上這場酒的酒勁真是還沒過去。這種時候跑去見老葉,不是自己找死嗎?葉副書記這么優(yōu)秀的領(lǐng)導,一不小心就升上去了,絕對不能給他留下不良印象。

        葉家福說:“算了吧,你清楚我不是小菜,絕無野心。”

        蔡波發(fā)笑,說人人都像老葉這么優(yōu)秀,只知道干活,不伸手討要,早就天下無事、世界太平了。

        葉家福說;“這個不錯,你好好學習?!?/p>

        蔡波大笑,保證虛心學習。他說自己人學習起來特別親切。

        葉家福說:“什么叫自己人?還有別的人?拉幫結(jié)派嗎?”

        蔡波說拉幫結(jié)派怎么可以?悄悄來就好,別大聲說。

        葉家福說:“行了,不開玩笑?!?/p>

        他們商定,蔡波把事情忙完后即刻與葉家福聯(lián)系。蔡波感嘆,說自己不是不聽老葉招呼了,是確實走不開。關(guān)鍵時刻,絕對不敢出岔子。

        “你老葉經(jīng)常教導,女不能亂抱,酒不能多喝,真是金玉良言。一個女人抱錯了,一輩子倒霉;一場酒喝得大醉,起碼三天難受。哎呀哎呀?!?/p>

        葉家福說酒話少講,繼續(xù)開會去吧。會場在哪?九霄云外玉皇宮?

        蔡波說老葉就是多疑,別以為只有葉副書記在工作,其他人都在玩。自昨天半夜起,他漏夜加班,于迎賓山莊開會開到這個時辰,早飯只喝了一杯豆?jié){。這里多的是酒,但是會開不好,哪個家伙敢喝?

        葉家福有感覺了。原來蔡波也在迎賓山莊。

        那時顧不著多想:有人敲門,辦公室主任拿來一份需要會簽的文稿。葉家福把唐美芳先放一邊,提筆對付那些文字。

        然后來了一個電話,竟是趙榮昌。

        “家福,他們找你了吧?”趙市長問。

        領(lǐng)導口氣平淡,平淡中透著親切。葉家福明白他問的是什么。他立刻匯報,說找過了,紀委、組織、政法三家已經(jīng)碰過頭,按照趙市長的批示,仔細研究怎么開展怎么進行。具體事他這里做,已經(jīng)開始著手。

        趙榮昌說情況他們給他匯報過了。葉家福辦事縝密,他覺得這么安排好。打電話也就是交代一下,情況比較特別,加上這兩天他還得到省里開會,所以盡量要快。

        葉家福說他明白。期限很緊,搞清楚之后得形成文字,文稿還得經(jīng)領(lǐng)導審定,然后上報。時間不多,他一定特別抓緊。

        趙榮昌掛了電話。葉家福沒再耽擱,立刻吩咐辦公室主任叫車。

        “我去迎賓山莊?!彼f。

        區(qū)長蔡波和公安分局王平東局長都在那里,一個聲稱在開酒會。一個說是辦案,均不能抽身。抽不出身不要緊,葉副書記可以打上門去。

        迎賓山莊在城北,依山傍水,占了個好地方,是道林區(qū)斥巨資蓋的一家新賓館,占地不小,客房卻不多,著意建得空曠開闊,仿效國賓館的格局,以園林別墅為主體,目前堪稱本市最好的接待單位。迎賓山莊環(huán)境空氣客房設(shè)施俱佳,缺點是離市區(qū)較遠,有近十公里,沒車去不了,有車也得開一段時間。

        葉家福匆匆動身。不上十公里之距,說遠也不算遠,轎車轟隆一響,也就十幾分鐘路程。沒多久到了,葉家福立刻察覺有異:山莊的自動門緊閉,不銹鋼柵欄一動不動攔住寬闊的門面,沒像平時那樣自動打開。

        駕駛員按下車窗,對門衛(wèi)喊了一句:“沒看到車牌嗎?”

        葉家福這輛車掛的是警務(wù)車牌,相關(guān)機關(guān)門衛(wèi)都知道是政法委的車,除了迅速放行,多半還得舉手敬禮。今天怪了。自動門始終緊閉。

        然后有個人匆匆從門里邊跑了過來。是這里的保衛(wèi)科長。

        他不認識葉家福。駕駛員告訴他這是市政法委的葉副書記。他看看車牌,似乎相信了,連說對不起對不起,是葉書記來了。

        “你這里怎么回事?”葉家福問。

        保衛(wèi)科長說是領(lǐng)導的指示,所有車輛未經(jīng)批準一律不得出入。

        “里邊在干什么?”

        科長說是在開會。

        “你們蔡區(qū)長在嗎?”

        科長說是的,蔡區(qū)長在里邊。還有其他重要客人,是省里來的考核組。

        “考核組住這里?怎么會呢?”

        科長說考核組確實住在里邊。怎么會住這里他不清楚。因為領(lǐng)導有交代,所有車輛出入都要先報告,他不敢擅自作主。對不起葉書記,容他先打個電話。

        這時葉家福的手機響了。接電話時他想會不會巧了,是蔡波給他打來電話?一聽卻不是,來電話的是個女子,聲音很陌生。

        “葉書記嗎?”

        “我是葉家福?!?/p>

        女子說她要向葉書記講一句悄悄話。她知道葉書記是好人,名聲特別好,從不搞腐化。但是她要提醒葉書記,千萬不要幫助腐化分子為所欲為,壞了自己的名聲。

        “你是誰?”

        她說她叫“反腐化”。

        “你說誰腐化?”

        “蔡波啊?!?/p>

        “他怎么了?”

        女子說蔡波到處拈花惹草。

        “他沾誰了?”

        女子說有一個女的叫江英,特別騷。

        不由葉家福突發(fā)奇想,他張嘴問了一句:“你是唐美芳?”

        女子說她姓什么都可以,就是不姓唐。葉書記不要追得那么緊,一聽電話就想抓人。她是捉不到的,她沒有犯罪前科,現(xiàn)在用的是公用電話,反腐化又不犯法。她打這個電話就是想提醒一下葉書記。她知道葉書記雖然不腐化,但是跟蔡波關(guān)系很特殊。他們倆,還有市長趙榮昌是一伙的,當年是同學,如今是同伙,表面上很平常,實際上不一般,人稱“鐵三角”。要是“鐵三角”縱容腐化分子搞腐化,會叫滿市里的人罵死,不要以為大家都是瞎子和傻瓜。

        話說到這種份上很不敬很他媽的了。葉家福忍著不吭聲,想聽聽這女子還說什么,不料她啪啦一下把電話掛了。

        這時保衛(wèi)科長還在打電話,向他的上司報告有一位葉家福副書記正在門外,讓不讓進去?葉家福沒等他問出結(jié)果,手一招讓駕駛員倒車,轉(zhuǎn)頭離開了迎賓山莊。

        上午市里來了一部中巴車,送考核組成員離開迎賓山莊前往市政府大院,在那里與市領(lǐng)導和老干部個別談話,履行他們的工作日程。離開山莊之前,林文祺特地給蔡波掛了電話。

        “哈爾濱那邊情況怎么樣?”他追查,“旅行袋找到?jīng)]有?”

        蔡波說正在加緊追,暫時還沒有追到。他一直緊盯不放。

        “康總經(jīng)理在我這里,讓他跟您匯報。”

        蔡波把電話交給康良才??盗疾啪o張得幾乎抓不住電話。這時只好咬定哈爾濱??盗疾耪f他們已經(jīng)跟出差哈爾濱的營銷部主任聯(lián)系上了,但是遲了一點。這個人出機場后沒有先到賓館,他讓出租車拐個彎,去了哈工大,把旅行袋直接交給了花圃師傅的女兒。山莊這邊已經(jīng)命他趕緊回頭,與那女孩聯(lián)系,再到學校去把旅行袋要回來。眼下那女孩聯(lián)系不上,可能是上課去了,手機沒開。

        “我們一定,一定抓緊?!?/p>

        林文祺生氣道:“搞什么名堂!”

        他關(guān)了電話。

        蔡波在一旁看著。他重重表揚,說今天才發(fā)現(xiàn)康良才很有騙才。接下來林部委的追查,指定康良才繼續(xù)負責說明。話要講大聲,事要說得圓,不把客人弄得心花怒放,也得把他們盡量穩(wěn)住。

        康良才一臉哭喪,說他很緊張,擔心搞砸了,蔡區(qū)長饒了他吧。蔡波說不能饒。謊話說起來惡心,誰創(chuàng)造的佳績還是該誰披紅掛彩。東西找回來則罷,找不回來怎么辦?康總經(jīng)理率全體員工哭吧。他蔡區(qū)長蒞臨指導,一起哭。

        “就這樣烤火?!彼f。

        他屢屢提到烤火,說的其實是“考核”。他說烤火是好事,很溫暖,但是萬一出事就壞了,千方百計,不能給烤焦。

        當天上午區(qū)里有一個表彰大會,下午有一個中心組學習會。因本區(qū)區(qū)委女書記丁秀珍參加省里一個團組出訪,上午出發(fā),當天區(qū)里兩件事情都歸蔡波主辦,他通知把會議改期,另擇良辰,自己寸步不離,守在迎賓山莊督促破案。破案的技術(shù)細節(jié)歸警察考慮,他只管一條:全力以赴。他說這里丟了一只旅行袋,它怎么丟的?誰把它拿走的?怎么拿走的?為什么要拿走它?現(xiàn)在它在哪里,怎么把它弄回來?所有一切,限期兩天,全部搞清了結(jié)。

        王平東局長帶著道林區(qū)公安分局里的幾大破案高手分析情況,排查案情,確定偵察方向。他們先確定案件的發(fā)案時間。這個時間自然不是所謂營銷部主任離開迎賓山莊前往機場的時間,而是東西失竊的可能時段。根據(jù)考核組提到的情況,午飯后小吳從樓上搬到二樓房間,東西失竊應(yīng)當在這之后。當天下午兩點半,考核組離開迎賓山莊去市里開領(lǐng)導干部大會,四點返回,集中在林部委那邊處理工作,直到晚六點吃飯。晚飯后考核組全體人員均離開房間,到綜合樓那邊活動,至十一點半返回,然后發(fā)現(xiàn)旅行袋不見了。從下午至晚上整個時段里,可以排除午飯后和晚飯后兩個時間段,因為這時樓下服務(wù)臺里有人值班,服務(wù)員堅稱自始至終沒有離開。下午兩點半至晚六點最值得注意,這一時段服務(wù)員依然在樓里,但是她們依例做衛(wèi)生,樓上樓下,走廊公衛(wèi)出出進進,這時候一疏忽,不速之客就可能闖進來。

        那么作案者為什么要拿走這個旅行袋?其動機為何?通常竊物者意在圖財,不排除本案作案者圖財?shù)目赡埽赫J為旅行袋里可能有大量現(xiàn)金,于是拎走。但是這種人通常會在極其有限的作案時間里盡可能地翻箱倒柜,搜索財物。本案沒有,除了旅行袋失竊,那房間里沒有其他異常。作案者不為圖財,難道就為這只旅行袋?考核組使用的旅行袋不可能有太多錢財,卻可能裝有些機密,作案者是想竊取國家機密嗎?可能性不大,這只旅行袋里難存重要國家機密情報,考核組的機密屬另一種性質(zhì)。某某反映某某如何,某某又是如何解釋,會有人對這種隱秘感興趣。問題是值得為此而偷竊嗎?加上考核組初到本地,剛剛開始工作,此刻怎么能偷到那些?

        蔡波說還有一種可能是特意給咱們送大禮,熱烈歡迎省考核組隆重光臨。起一爐火熊熊燃燒,專門烤肉。他知道現(xiàn)在有人很愿意干這種事。

        不管出于什么動機,作案者只在特定時段出入迎賓山莊的這些人當中,這些人只要有心作案,拿那只旅行袋不需要太多的技巧和設(shè)備。警察不事聲張地檢查了失竊房間的門鎖,發(fā)現(xiàn)它很一般,有如民居臥室門上的碰鎖,尋常小賊用一根細鋼絲就可以弄開。別墅樓下大門裝的防盜鎖水準高出幾個檔次,可惜也是擺設(shè),因為服務(wù)臺總是有人,大門除半夜外從來不關(guān)。

        那么會是誰用鑰匙或者細鋼絲弄開了小吳的房門?可以排除考核組本身,他們有可能疏忽,卻知道輕重,自己人不太可能這么搞自己。樓房服務(wù)小姐具有最方便的行竊條件,事發(fā)后立刻被列為重點訊問追查對象,很快便一一排除嫌疑。那都是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富有辦案經(jīng)驗的老警察一眼就能看出她們有沒有說謊。當天迎賓山莊里還有三類人員活動,一是為數(shù)不多的散客,二是山莊其他工作人員,三是山莊后山工地的施工人員。散客不多,因為考核組入住,蔡波高度重視,事前指令迎賓山莊不再接待其他散客,客人只出不進,因此當天留在迎賓山莊里的只有十來客人,經(jīng)核實未發(fā)現(xiàn)可疑者。山莊其他工作人員也一樣,從總經(jīng)理康良才以下,凡當班者一律列入考核,都干過什么呢?手腳干凈嗎?一一細審,均未發(fā)現(xiàn)疑點。

        于是目標集中于后山工地的施工人員。迎賓山莊后山前些時候擴建園林設(shè)施,包括鋪路、修亭、植樹、挖塘等項目,考核組入住前工程已近收尾,當天還有一支施工隊在干活,用翻斗車把建筑垃圾拉出山莊,其運輸路線從別墅區(qū)旁經(jīng)過。該工程屬外包,施工隊人員來路較雜,承包商和管理人員是本地人,工人主要為外來人員。晚飯前施工隊收工走人,眼下人員散在市區(qū)各個角落。

        王平東當即征調(diào)警力四散追去。

        蔡波說是不是還有漏洞?還有誰沒有看?。糠奋嚳吹搅?,大卡車有沒有看到?粗皮的看到了,細皮的有沒有?查仔細點。

        王平東大有感觸,說蔡區(qū)長提醒得對。如今男的賊,女的更賊。

        蔡波說所以應(yīng)當多關(guān)心女同志。

        結(jié)果還真查出了名堂。他們發(fā)現(xiàn)了一輛車,不是卡車,是轎車:迎賓山莊環(huán)境不錯,有山有水,一向為開放單位,除相關(guān)者出出進進,不時也有無關(guān)人等涉足,到里邊探頭探腦,欣賞欣賞。在發(fā)現(xiàn)旅行袋失竊實施封鎖之前,迎賓山莊門衛(wèi)并不阻止外人出入,除特征明顯的流浪漢、乞丐和精神病患者外,只要穿戴整齊,手腳齊全,出入山莊不受限制。迎賓山莊離市區(qū)有點距離,人們很難走著過來,特意前來者多半坐車,車輛出入比人更方便,特別是好車,門衛(wèi)一見就開自動門,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事發(fā)當天下午有數(shù)輛外車進入山莊,其中有一輛白色轎車,開車的是一個青年女子,車上還有另一個人,也是年輕姑娘。兩人穿得很漂亮,把車停在月湖邊,人坐在草地上,擺出各種姿勢拍照。有個女清潔工清楚地記著她們,當時清潔工背著清潔袋走過,被其中一個女子叫住,打聽哪有洗手間?清潔工給她們指了指綜合辦公樓。

        綜合樓在遠處,近處這邊也有房子,就是別墅樓群。

        于是緊急追查這輛白色轎車。迎賓山莊門口有監(jiān)控探頭,警察到保安室調(diào)錄像資料,這才發(fā)覺那探頭早就成了擺設(shè),壞兩個月了,沒有及時維修,也沒有及時報告。

        蔡波說:“這筆賬一起列入對康總經(jīng)理的表彰范圍。”

        康良才臉色越發(fā)哭喪。

        迎賓山莊三公里外有一處公路收費站,從市區(qū)沿省道開往沿海的車輛均通過該收費站,包括前來迎賓山莊的那些車。公路收費部門的錄像監(jiān)控系統(tǒng)規(guī)范,資料完整,警察通過交通管理部門迅速調(diào)閱資料。當天下午相關(guān)時段里經(jīng)過該收費站的白色轎車不少,駕駛員為女性的也很多,兩個女的同處一車就比較少了。警察最后圈出十幾輛車,均二女,白色,或從市區(qū)來,或往市區(qū)去。其中有四輛車最值得注意:分別于下午三點來鐘從市區(qū)過來,于五點來鐘返回市區(qū)。其間隔時間,恰好可容二位女子把車開進迎賓山莊,在草地上擺幾個“啪司”,留下玉照,或者干脆什么都沒照,純粹做個樣子,然后從從容容找個洗手間,順便干點什么,再沿途返回。

        這幾輛車的車牌此刻盡在掌握之中。王平東下令緊急追查,列為重點。

        有一位年輕警察主張查另外幾輛未曾返回市區(qū)的轎車。他提出質(zhì)疑:“拿了東西她們不會遠走高飛嗎?為什么一定要回頭?”

        王平東即予表揚,說小伙子不錯,有見解。不過這個時候需要直覺。以他的直覺,查這幾輛車不會錯,那兩個女的準在里邊。

        蔡波點頭稱贊,說王平東局長不光辦案經(jīng)驗豐富,對女同志還很有研究。本案已經(jīng)有一個營銷科長遠走高飛跑到哈爾濱去了,別再讓女同志跑太遠。

        此刻蔡區(qū)長比較興奮了,不再那么毫不留情地對康良才痛加口頭表彰。他吩咐康良才安排一箱啤酒犒勞諸位警官。他說迎賓山莊這里什么都有,前些時候接待一位部級領(lǐng)導,大師傅做了魚翅,還有木瓜哈士蟆什么的,領(lǐng)導贊不絕口。他已經(jīng)交代備料,待破案之后讓全體警官一起嘗嘗,享受部級待遇。但是破案之前只給大家提供快餐,叫做管飽不管好,免得大家吃太多了跑不動,辦案勁頭不足?,F(xiàn)在看來快餐不夠,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兩位女同志,可以喝啤酒。

        說到女同志就想起了另一個人。蔡波問:“江英現(xiàn)在怎么樣?”

        身邊有人回答:“她已經(jīng)起來了。”

        “叫她來?!?/p>

        不一會兒江英到了。江英就是江科長,任職于區(qū)政府辦接待科,三十二三歲年紀,模樣標致,身材挺拔,穿著整整齊齊,舉動到位得體,號稱道林區(qū)一張名片,出入各接待場合非常搶眼。昨天半夜在綜合樓二樓客房里,有一位江科長關(guān)起門又哭又唱,鬧個不停,那就是這張名片。此刻她搖身一變,渾身上下又收拾得利索清爽,面帶微笑,很陽光很親切。

        她說:“蔡區(qū)長有什么交代?”

        蔡波說:“給咱們干警敬杯啤酒,沒問題吧?”

        江英二話不說就去找杯子。蔡波笑了,交代說別給她倒酒,他就是開開玩笑。看到小江已經(jīng)完全恢復,他很高興。眼下不只女賊厲害,女科長也特別能戰(zhàn)斗,關(guān)鍵時刻沖鋒陷陣,一聲令下,毫不猶豫,以一當百,特別解決問題。這種女干部值得大家好好學習。如今有些男性領(lǐng)導,平日里爭這要那,拉幫結(jié)派,關(guān)鍵時刻手腳發(fā)抖,派不上用場,哪比得上人家這種女將??盗疾趴偨?jīng)理身為男性,應(yīng)率部好好學習。

        康良才連稱是是。也巧,學習機會立馬到來:林文祺從餐廳里打來電話??己私M完成上午日程,已到迎賓山莊用餐并午休,林部委馬上追查進展。

        電話是蔡波接的。蔡波提高聲調(diào)報告說,大有進展,有眉目了,有了!具體情況請康總經(jīng)理直接向林部委匯報。

        康良才匯報什么?當然不是發(fā)現(xiàn)某一輛白色轎車里的兩個青年女子。他說營銷部主任已經(jīng)跟哈工大的女孩聯(lián)系上了。女孩說奇怪了,寄來的旅行袋打不開,有密碼鎖,不知道怎么回事,從來沒見過這個旅行袋,家里哪去弄的?營銷科長告訴她可能搞錯了,讓她保管好,別亂動,他親自去取。

        “現(xiàn)在他趕過去了。有新情況我會立刻向您報告?!笨祵α治撵髡f。

        林文祺說他不想要什么報告,只要旅行袋。

        放下電話后,蔡波即表揚,說看來讓康良才當迎賓山莊總經(jīng)理確實屈才了。康總應(yīng)當去編電視連續(xù)劇,編過一集再一集。這一集現(xiàn)在編完了,接下來怎么編?假如旅行袋沒有找到,那就得設(shè)法編一起車禍,讓它掉到哈爾濱的松花江里,是這樣嗎?

        康良才一張臉又哭喪起來。他說現(xiàn)在一聽林部委電話,眼前就是一片空白。電話里還好說,要是人家下令他去當面匯報,當場就得嚇死。

        蔡波即把臉一板:“現(xiàn)在知道不能出錯了吧?”

        他讓康良才不必太緊張。林部委追查這只旅行袋的下落,這很正常。這是一種督辦方式,目的在于催促盡快把旅行袋找回來。人家那么大的領(lǐng)導,那么有經(jīng)驗,哪里會上蹩腳編劇的當。別以為他真信了什么哈爾濱鬼話,人家只是不戳穿而已。

        他沒往深里說。他知道此刻對方確有難言之隱。

        這一次省考核組來到本市,林文祺是領(lǐng)隊??己私M由省委組織部、省紀委等方面的干部組成,原定由省組一位副部長帶。動身之前,該副部長有緊急任務(wù)去了北京,考核組讓林文祺帶下來。所謂的“林部委”是一種非正式稱謂,不是正式職務(wù)。林文祺是省委組織部的資深處長,去年被任命為部務(wù)會成員,處長也還兼著。這時稱他林處長叫小了,稱部長又不妥,人們便以“部委”稱之,表明尊重。林文祺帶隊來本市考核,住到了道林區(qū)的迎賓山莊,這有些特別。以往考核組下來通常住市賓館,地點在市中心,處理工作比較方便。這一次安排到道林區(qū),主要原因是市賓館主樓剛裝修完畢,氣味很重,不好住人。趙榮昌市長對這次考核非常重視,考核組到來之前,他親自到市賓館檢查接待安排,發(fā)覺房間里氣味重得熏人,他說不行,滿屋子甲醛,不能危害人家的健康。于是臨時調(diào)整,確定在道林區(qū)的迎賓山莊,距離遠了點,環(huán)境卻大勝于市中心,空氣里都是負氧離子,質(zhì)量絕對一流。趙榮昌決定這么安排,除考慮空氣外,也還另有些特殊用意,林文祺心里非常清楚,所以事先溝通時他有些猶豫,曾提出空氣差一點沒關(guān)系,還是按常規(guī)住市賓館吧。結(jié)果市里做了兩個方案,兩邊都留下房間??己私M到達當天先去了市賓館,大家一抽鼻子,真是氣味襲人,甲醛很多,實在有害身體,于是就到了道林區(qū)的迎賓山莊。相比起來這兒條件有些太好了,住別墅,看風景,如蔡波稱“享受部級待遇”,林部委作為領(lǐng)隊不免忐忑,覺得太奢侈,怕影響不好。但是既來之則安之,他們還是住下了。如果工作開展順利,幾天后大家打道回府,過去就過去了,不會有誰提出什么問題。

        但是不能有麻煩。一旦上邊領(lǐng)導注意到林文祺居然帶考核組住到那個地方,在那里出了事,看法可就很不好了。

        所以旅行袋的遺失讓林部委格外著急,不僅因為里邊的東西,也因為外部的因素,他肯定希望它能完好無損地被悄悄找回來。

        這里邊還有一個情況:發(fā)現(xiàn)旅行袋失竊是在當晚午夜,小吳跑哪去了?為什么沒有早點察覺?這個問題同樣不好多說,讓林文祺很為難。當晚考核組全體成員哪都沒去,都在迎賓山莊,但是都沒在自己的房間里。大家干什么呢?與道林區(qū)東道主歡聚。這個項目在考核議程之外。屬即興增補??己私M住進迎賓山莊,東道主自當有所表示,當晚道林區(qū)區(qū)委書記丁秀明、區(qū)長蔡波一起特意前來探望,與考核組共進了晚餐。林文祺一向謹慎,交代只吃便飯,不擺宴席,東道主稱絕無問題。起初飯菜也還正常,標準遠超于便飯,卻也不算太過分,開了兩瓶紅酒,大家象征性碰碰而已,不來真的,林文祺尚能接受。后頭卻不行了,區(qū)委書記丁秀明因第二天要出國,當晚被市里一位領(lǐng)導叫去商量工作,提前告罪走了,蔡波接手主持餐桌,繼續(xù)共進晚餐,情況即刻生變:他手下女將江英帶著幾個女孩跳出來,以一當百,奮勇無比,跟場上所有人拿大杯子喝酒,氣氛一下子就給調(diào)動上去了。這一上去就下不來了。林文祺帶的這一組人本次負責考核兩個市級班子,本市是第二站也是最后一站,大家辛苦工作逾半個月,都比較累,加上那天是星期天,本是假日,初來乍到,剛開過領(lǐng)導干部大會,緊張工作就要開始,大家也需要略事放松,不禁就放開來喝,直喝到半夜方休。林文祺當時覺得不好,那種情況下又不想太讓大家掃興,就自己先離開現(xiàn)場,暫避于外,跑到外邊廣場呼吸新鮮空氣。蔡波緊隨其后,放下酒杯起身離開,陪他到外邊廣場抽煙,聊天。領(lǐng)導一走,里邊的人自由了,喝得更為暢快。結(jié)果江科長大醉,在餐廳里唱歌,喊叫,驚天動地。氣氛極好,賓主個個極為盡興,感覺格外親近。

        林文祺和蔡波在場外,什么都聽在耳朵里。林文祺搖頭,說就鬧這一回,下不為例。蔡波說放心。大家難得放松,高興就好。迎賓山莊這里有個好處,就是離市區(qū)遠,荒郊野嶺,獨此一家,不管怎么鬧,外頭都不會知道。

        他們倆在廣場上站了足有兩個小時,兩小時里該說的全都說到了。林文祺從事干部工作多年,蔡波是一方政府主官,兩個人因工作曾有接觸,彼此認識,但是不太熟悉。這晚一聊,熟悉多了。關(guān)鍵時刻,拉近距離很重要,不可能一下子變成所謂的“自己人”,互相之間倍覺親切也就夠了。當晚這場歡聚對蔡波意義重大,有如冬天里燃起一堆篝火,湊近烤之格外溫暖。如果林文祺沒有率隊進駐迎賓山莊,蔡波有這種接近的可能嗎?沒有。這就是為什么趙榮昌如此安排,林文祺曾有所猶豫的原因。林文祺是領(lǐng)隊,他心里清楚,此番考核牽涉到市長趙榮昌能否接任書記,也牽涉若干干部的提任。本市推薦的考核人選很多,蔡波是趙榮昌力推的一個,他的情況有些特殊。

        蔡波目前是道林區(qū)區(qū)長,第二把手。通常情況下提升干部,首選應(yīng)當是區(qū)委書記,怎么會是這個區(qū)長?原因在于他目前在該區(qū)實際主事,是老資格的區(qū)長,該區(qū)女書記丁秀明任職則剛剛半年,還不到可以提升的年限。丁秀明本來只是道林區(qū)委副書記、常務(wù)副區(qū)長,歸蔡波領(lǐng)導。半年多前老書記離任,市里推薦接任人選是蔡波,省里從培養(yǎng)女干部考慮,安排了丁秀明。當時外界就風傳上級對蔡波另有考慮,可能會直接成為副市長人選,這一次果然被排進了重點考核的對象之中。如此安排多少有些超常,格外需要多做點溝通和努力,趙榮昌通過過問賓館安排,就是不露形跡地給了蔡波一個機會,可以名正言順地以東道主方式接近林文祺。但是林文祺有所不便,考核組與當事人接觸過密,有影響客觀公正之嫌。好在考核組住到迎賓山莊確實有些具體原因,是市里安排的,原因不在考核組,而且確如蔡波所說,這里荒郊野嶺,鬼都不見一個,不必顧忌太多。

        那天晚上天氣很好,明月當空,清風習習,迎賓山莊月湖四周彩燈閃亮,湖中波光粼粼,鄰近山嶺草木蔥郁,很安靜很宜人。美景之中兩人相對,東拉西扯,隨性攀談,親切交流,景象如在畫中。側(cè)后廳堂歡聲笑語陣陣傳來,間有女士興奮地尖聲叫喚,呼喊“救命啊”,其情其景何等美妙溫馨。

        哪想樂極生悲,兩邊歡聚剛完,蔡波回到家里剛往床上一躺,那邊轉(zhuǎn)眼發(fā)現(xiàn)壞事,少了一只旅行袋,這時候林文祺找誰為好?自然首先揪住蔡波。蔡波只能匆匆起身,趁夜再回山莊。這事如果形成麻煩,一旦需要對它的失竊進行調(diào)查,林文祺必須如實報告相關(guān)的全部情況,包括當晚考核組的活動。這就很尷尬了:你們喝酒了?把人家的女接待科長喝得大呼小叫,滾在地上發(fā)酒瘋?你們到底是干什么去的?酗酒協(xié)會換屆慶典嗎?

        所以難怪林文祺對哈爾濱如此關(guān)切。

        蔡波說現(xiàn)在說什么全都多余,只要那個旅行袋。

        康良才說這旅行袋真有那么要緊嗎?里邊能裝些啥?

        蔡波說很多人的命運在里邊裝著呢,包括康總經(jīng)理。

        下午三點,警察從市區(qū)傳來消息:已經(jīng)鎖定了一輛轎車的車主。很可能是昨天下午出現(xiàn)在迎賓山莊的那輛車。

        蔡波說很好,越來越接近了。

        市長趙榮昌給蔡波打來一個電話。

        “情況怎么樣?”他問。

        蔡波報稱有了較大進展,可能接近目標了。

        趙榮昌交代不要掉以輕心,問題和困難要多考慮一些。

        “要不要我跟他們說一聲?”趙榮昌問。

        蔡波知道他的意思,蔡波能夠動用的只是區(qū)里的力量,主要是區(qū)公安分局的力量。一個區(qū)的力量畢竟有限,需要不需要讓市里的力量介入呢?蔡波提出目前還不必,區(qū)里來做就可以了,免得沸沸揚揚。

        “老葉打電話找我,我沒跟他講?!辈滩ㄕf,“哪怕是自己人,多插手也壞。”

        趙榮昌說葉家福找蔡波是另外有些事情。

        他的話還是不緊不慢,口氣平淡:“你那邊工作做好?!?/p>

        蔡波說明白,請市長放心。

        放下電話后,蔡波立刻招手,把王平東等人叫到身邊。

        “趕緊商量,別高興早了。”

        他說現(xiàn)在快弄住那兩個女同志了。很好。但是他開始感到擔心,這是直覺。事情好像太順當了一點,會有這么愉快嗎?如果不是那兩個人,或者是那兩個人,她們卻沒有作案,接下來該怎么辦?咱們怎么把旅行袋扔進松花江,再把它從水里打撈上來?這不是編電視連續(xù)劇,是來真的。搞砸了后果嚴重,咱們誰都經(jīng)受不起。

        時間不多,只剩一天左右。趙榮昌在電話里沒說什么,但是這個電話本身就很明白:他非常關(guān)注,這件事非同小可。

        蔡波與眾人繼續(xù)分析情況。他問了一句話,了解附近還有什么動態(tài),是否發(fā)生什么可疑事項?有人匯報了幾條,其中提到了上午企圖闖進迎賓山莊的一輛車,掛的是警務(wù)車牌,自稱是市政法委的領(lǐng)導。但是當保安科長打電話請示是否準予進入時,車子忽然掉頭走開了。

        蔡波愣了一下。

        “這說的是誰?”他問,“葉家福?”

        那人說對,是叫這個名字。

        蔡波搖頭,恨恨道:“好一堆聰明蛋啊,怎么就不知道說一聲!”

        葉家福沒有閑著。蔡波、王平東躲在迎賓山莊,事情就辦不了了嗎?沒那回事。

        他讓政治處通知,把道林區(qū)公安分局的政委叫到市政法委來。這位政委正在區(qū)里參加一個會議,他不敢怠慢,立刻離會趕了過來。

        葉家福在自己辦公室里見了他。分局政委叫張成,年紀比較輕,人顯得很干練,葉家福到區(qū)里檢查時,聽他匯報過工作。葉家福給他開了個單子,讓他立刻組織人員查閱該局辦案記錄,今年三月中、下旬,該分局是否于道林區(qū)東升酒樓查獲一個涉嫌賣淫的案子。要求提供其查辦和處理過程,以及各相關(guān)情況。

        “這事你知道就好,抓緊辦?!比~家福說。

        葉家福告訴張成,本來已經(jīng)通知王平東來談這事,知道他正在辦一起大案,一時抽不開,所以又叫張來,由張直接處理。情況可以與王平東溝通,其他人就不多說。

        “明白嗎?”

        “明白?!睆堻c頭。

        他立刻回去辦理。這人辦事效率不低,下午下班前他給葉家福打來電話,詢問葉書記有時間嗎?葉家福說現(xiàn)在有事,晚上來吧。

        當晚八點半,張成在約定時間準時趕到。進了葉家福的辦公室,里邊已經(jīng)坐了三個人,除了葉家福,還有紀委的于副書記和組織部的程副部長。

        葉家福說:“你說吧,這兩位領(lǐng)導一起聽?!?/p>

        張成帶來了一個大公文包。里邊裝有各相關(guān)材料。他報告說,今年三月中、下旬,該分局在開展打擊黃賭毒專項治理活動中,曾有數(shù)起治安案件涉及東升酒樓,比較大的有兩起:三月十一日,該酒樓發(fā)生一起酗酒斗毆,兩伙年輕人因口角生事,在酒樓走廊打斗,有人報110,分局干警趕到,制止斗毆,拘留了五個人,均傷得不重,醉得不輕。三月十九日,有舉報稱有人在該酒樓五樓夜總會里售賣毒品。分局出動干警打擊,現(xiàn)場拘捕十余個男女,搜得少量搖頭丸,未發(fā)現(xiàn)大宗毒品。拘捕的男女涉嫌賣淫,在筆錄取證之后,分別按規(guī)定做了相應(yīng)處理。

        他提供了一份清單,三月十九日當晚于東升酒樓被拘的人員中,包括男女在內(nèi),無一姓唐。其中女性人員七名,名字中均沒有一個“美”字。這幾個人都有照片,幾個賣淫女子都涂脂抹粉,披頭散發(fā),面容困倦,看上去年紀都輕,其中兩個略有姿色,表情滿不在乎。

        葉家福他們?nèi)酥鹨豢催^照片。葉家福拿起一張照片看看,遞給程副部長,隔會兒又探過頭去要照片,翻過來再看。

        程很吃驚道:“葉副書記認識她?”

        葉家福說這人有些眼熟。

        程說:“要輪到別人,一眼熟可就壞了?!?/p>

        于副書記說這個不怕,葉副書記大家了解,絕對干凈。

        被葉家福注意的這賣淫女長著張圓臉,有幾分妖媚,左臉頰上有一粒黑痣。這個人不是唐美芳,她叫劉蘋,四川人,曾因賣淫被處勞教。

        葉家福搖頭,說也可能是檢查勞教工作時見過。

        張成辦事很細心,除了東升酒樓這些記載,他還主動擴大范圍,把那段時間里該區(qū)專項治理的情況做了梳理,提供了幾份名單。在治安處理人員名單里有三個唐姓人員,但是都不叫“美芳”,三人中兩個為男性,一個女性,該女涉嫌以經(jīng)營美發(fā)店為名從事色情活動,容留婦女賣淫。但是她顯然不是舉報信談及的唐美芳——這人已經(jīng)四十二歲,本地人,為美發(fā)店老板娘,是拉皮條的,不是三陪女。

        葉家福詢問十九日東升酒樓被拘者的情況。張成提供一張單子,列得很清楚,哪個人,按照哪條規(guī)定,給予什么處理。從單子上看,沒有哪個人處置異常。

        “是不是所有人都列進名單里了?”葉家福追問,“無一遺漏?”

        張成出具一份材料。今年三月十九日相關(guān)行動由該分局負責治安的副局長負責,他寫了一份旁證,說明當晚行動情況,提到的拘扣人員與記載無誤。就是這么幾個。

        “有沒有人為其中哪個說情,把人帶走?”

        張成說詢問過當晚參與行動的幾位警察,該案情況正常,沒有葉家福說的情況。

        “跟你們王平東局長溝通過嗎?”

        張成與王平東通過電話。王局長那邊忙,交代由他負責,按照葉書記要求辦好。

        “你提供的這些情況都準確嗎?”葉家福追問。

        張成說保證準確。

        “特別是這個:當晚所有涉案人都在名單里,沒有任何外邊的人插手帶走,確切無誤嗎?”

        葉家福像是詢問,聲調(diào)平和,但是壓強巨大。張成咬緊牙關(guān),說他親自了解過了,是這個情況,確切無誤。

        葉家??粗磉吜韮晌唬骸皟晌活I(lǐng)導還需要了解什么嗎?”

        一起聽匯報的于、程兩位都說不必了。

        葉家福讓張成回去,把匯報的情況寫一份材料,并提供相關(guān)附件,要求下午之前送達。張成起身離去。

        “三巨頭”交換意見。根據(jù)張成的匯報,舉報信關(guān)于暗娼唐美芳于今年三月十九日因賣淫被警察拘留,后被蔡波弄走的說法可以排除。這里邊當然可能另有緣故;例如暗娼經(jīng)常會用假名,她們往往像換服裝一樣頻頻變換名字,所以很難說唐美芳肯定不在被警察帶走的人里。但是既然沒有在警察的記錄里找到證據(jù),就無法認定舉報信提到的事項屬實。這里涉及的警察辦案記載會不會有欠缺?某些記錄會不會已經(jīng)被人提前處理掉,所以查不到證據(jù)?這只能存疑,猜測不能成為判斷的依據(jù)。

        當初研究辦案時,程副部長曾說,這種信訪件處理過很多了,最終可能是什么結(jié)果,彼此心里有數(shù)。情況確實如此,大家心里有數(shù),張成的匯報并不讓他們感覺意外。許多舉報件查來查去都是這么個結(jié)果,其中有不少舉報者沒有掌握確切情況,只是道聽途說,也有一些被舉報者能夠及時而細致地抹除痕跡,像犯罪老手拿一條手絹抹過門把,讓人無法提取指紋。當然也還有一些舉報件反映不實,甚至純屬誣告。

        蔡波被人誣告了嗎?葉家福才不相信。沒找到唐美芳,并不是說就沒有一個醋美芳。要是什么美芳都沒有,廣福牛肉店兩個染黃頭發(fā)的女孩是干啥的?還有道山路口突然鉆進轎車里直往他身上蹭的是什么他媽的?但是橋歸橋路歸路,那些人是那些人,唐美芳是唐美芳,這封舉報件查到這里也就差不多了,唐美芳潛于水下,無從捉摸,只好后會有期。

        葉家福說他來負責寫一份材料,然后按程序辦吧。

        另兩位都表示同意。紀委于副書記說看來目前只能到此為止。

        “既然沒有發(fā)現(xiàn)問題,”組織部程副部長提出,“還有必要讓蔡波寫說明嗎?”

        葉家福認為還有必要。舉報信里關(guān)于今年三月十九日的事情算是有了排除依據(jù),但是還有另一些內(nèi)容沒有說法。例如說蔡波與唐美芳長期嫖宿,舉報信沒有提供線索,目前無從查起,只好讓蔡波自己來說。

        “他哪里會承認這種事?!?/p>

        葉家福說不承認也是個說法。

        于副書記說他也覺得不太有把握,蔡波情況比較特殊,涉及到這么敏感的事項,要不要先跟趙市長請示一下?

        葉家福還是堅持,他認為該信訪件這么辦才算完整。趙市長批示讓他們辦,該怎么辦就怎么辦,他們只管這個,其他事情不歸他們管。蔡區(qū)長會不會是蔡副市長之類問題,留給上級去考慮,他們不必太操心。

        于副書記開了句玩笑:“看來老葉是不弄他一下不痛快?!?/p>

        葉家福說不錯,就是要弄他一下。以前想弄沒有機會,這一次拿到領(lǐng)導批示,有權(quán)處置,當然得抓住機會弄他。眼下大家平起平坐,還能弄一弄,過兩天人家升上去,那就有心無力,夠不著了,還怎么弄?只好干瞪眼。

        “所以得弄,”他說,“不弄不知道厲害。”

        三人正商量著,電話鈴響了,卻是蔡波。

        “老葉在辦公室加班?”他問。

        葉家福說:“真是說鬼鬼到,剛在說蔡區(qū)長,怎么電話就來了?”

        蔡波問葉家福是誰在背后連夜表揚蔡區(qū)長了?是不是說了很多好話?

        葉家福說:“沒有好話,都是壞話?!?/p>

        蔡波笑,說人怎么會變得這么美好?自己人搞自己人!

        葉家福說:“我這里有幾個領(lǐng)導在旁聽,蔡區(qū)長別急著拉幫結(jié)派?!?/p>

        蔡波讓葉家福代他向各位領(lǐng)導問好?,F(xiàn)在他在車上,正在趕往機關(guān)大院。上午葉副書記打電話找他,他直到現(xiàn)在才從百忙中抽開身子,專程來聽各位領(lǐng)導表揚。

        放下電話后葉家福問:“咱們一塊跟他談吧?”

        兩位都搖頭,說還是按原先商定的辦,委托葉副書記約談。于是相繼離去。

        十幾分鐘后蔡波進了葉家福的辦公室。

        他說不好意思,本來沒打算這么快連夜上門,他那邊事情實在抽不開。但是后來車一叫還是趕過來,為什么?剛剛聽說葉家福上午專程到迎賓山莊視察,被幾個不懂事的小東西擋在門外,真不像話!所以自己趕緊出動,以示誠意。

        “你老兄怎么沒先打個電話?”蔡波說,“走了也不說一聲?”

        葉家福說他覺得有所不便。蔡區(qū)長躲在迎賓山莊里叫不出來,還如臨大敵,自動門緊閉。這是在干什么呢?問一問才知道,原來是考核組住在里邊。蔡區(qū)長是不是想把人家省里的考核組私有化了?

        蔡波感嘆,說還是葉家福超脫,輪上別個,三千里外就在打聽考核組住什么地方?怎么才能混進去烤火?葉家福居然走到迎賓山莊大門,還不知道誰在里邊??己私M接待安排是市里的事,他道林區(qū)哪里左右得了??己撕猛鎲??那真是烤火。旁人只知道考核之后有官做,冬天里的篝火烤起來很溫暖。咱們自己才明白那不好玩。本來他當區(qū)長的不用多操心,考核組愛住哪住哪,愛干嘛干嘛,不管出什么事,天塌下來先砸死人家丁書記,輪不到蔡區(qū)長。哪想人家女人有福氣,關(guān)鍵時刻一飛了之,出國考察去了,丟下他一個在此烤火,擔驚受怕。

        葉家福說蔡波言不由衷,嘴上擔驚受怕,心里美開了花。機會難得啊。

        蔡波大笑,說小鬼好騙,老葉難哄。實話說,機會確實不錯,這堆篝火很溫暖。但是太溫暖也不行,弄不好從頭到腳全給烤焦。

        葉家福說難道已經(jīng)烤焦了?蔡波發(fā)笑,讓葉家福不要套他的話,他那里一切正常,非常穩(wěn)定。

        那天蔡波穿一件新夾克,黑色,做工精致,面料良好。他讓葉家??此囊路?,問葉家福感覺怎么樣?葉家福說衣服不錯。蔡波說這種夾克可以兩用,平時能穿,上主席臺也可以。如今正規(guī)場合都要求“著正裝”,那就是西裝,清一色全那東西也乏味,穿夾克反而突出,這里頭加件襯衫,打條領(lǐng)帶,跟正裝也差不多。

        “我管它叫‘偽正裝’,”他笑道,“這挺好?!?/p>

        葉家福說那邊還在烤火,這邊已經(jīng)著手考慮怎么“著正裝”,突出出來,登臺亮相,連衣服都準備好了。

        蔡波大笑,說行了,借老同學這句吉言,但愿事成。他把夾克脫下來,掛在沙發(fā)邊的衣架上。葉家福的外套也掛在那里。

        “怎么樣?有事快說?!辈滩ㄕf。

        葉家福說也沒什么大事。“唐美芳向你問好。”他問,“還記得她吧?”

        蔡波發(fā)愣,說哪個?唐美芳?八培二班那個美芳?人家好像不姓唐。

        葉家福說:“別扯遠,不是那個?!?/p>

        “那什么?省文明辦那個什么什么芳?”

        “不是不是。”

        葉家福跟蔡波兜圈子,打聽究竟。測試結(jié)果,蔡波不認識什么唐美芳。

        “看起來不是這個名字。”葉家福搖頭道,“不叫唐美芳?!?/p>

        “這個人怎么了?”

        葉家福說得問蔡區(qū)長自己,他不清楚。

        蔡波說這不就怪了?

        葉家福說想跟蔡區(qū)長提個建議,女同志應(yīng)當關(guān)心,關(guān)心還宜有度,不好太深入。

        蔡波發(fā)笑,說葉副書記的建議很好。他也經(jīng)常這么教育全區(qū)干部。

        “你那個江英最好換掉。”葉家福說,“跟你建議過幾次了?!?/p>

        蔡波說老葉怎么總跟一個小女子過不去?江英很潑辣,關(guān)鍵時刻能沖敢上,搞接待最合適,給領(lǐng)導的印象特別好。葉家福反感她什么?長得太好,還是工作太努力,場面上太從容,酒桌上太會勸酒?

        “蔡區(qū)長評價這么高?!比~家福說,“她是自己人?”

        蔡波說什么叫自己人?不是自己家里的人,是自己看準了,信任的,指哪打哪,能夠同甘共苦、披荊斬棘甚至兩肋插刀的人。如今當領(lǐng)導哪里可以沒有自己人?

        “她離婚了?”

        蔡波說他有耳聞,與丈夫感情不和。女同志工作很投入,對丈夫、家庭可能關(guān)照得不夠。很遺憾。這是私事,旁人不好管,領(lǐng)導也不宜過問。

        “跟你沒關(guān)系嗎?”

        這話說得有些過,蔡波立時不高興了?!袄先~你搞什么鬼?”他問,“查我跟接待科長的男女關(guān)系?”

        葉家福發(fā)笑,說蔡波緊張什么?老葉對小菜不了解嗎?這種事不怕明的,只怕暗的。他知道江英對蔡區(qū)長言聽計從,鞍前馬后效勞,處處跟隨,近乎崇拜,向日葵一般。場面上配合默契,好得就像一對子。這都是假象,越這么好越?jīng)]有事。但是久了也有問題,人家離了婚,外界有議論,對蔡波不利。把她從身邊調(diào)開,給她一個好的安排才是上策。

        “今天我不查江英,只查唐美芳?!?/p>

        葉家福把需要蔡波做的說明告訴了他。葉家福不提三月十九日晚那件事,因為警察已經(jīng)提供了排除依據(jù)。葉家福只讓蔡波說明自己是否認識一個叫“唐美芳”的女子,與之有何關(guān)系。要求做一個書面說明,以便反饋上級信訪查報件。

        蔡波立刻把臉板了起來。

        “荒唐?!彼f,“老葉你這樣不對?!?/p>

        葉家福問他為什么?蔡波說,他當區(qū)長,這種事還能不知道?上邊轉(zhuǎn)來個信訪件,領(lǐng)導重視批辦,組織相關(guān)部門人員查實核對,沒發(fā)現(xiàn)問題,寫個材料上報反饋,這就完了。捕風捉影的事情,哪里需要當事人做說明?

        “真是捕風捉影嗎?”

        “當然?!?/p>

        蔡波沒把話說下去:他的手機響了。他接電話。

        “我是蔡區(qū)長,你說?!?/p>

        葉家福不動聲色,看蔡波接電話。已經(jīng)很晚了,這時候的電話一定有急事。蔡波接電話的臉色很不好,嘴里“唔唔唔”應(yīng)著,越應(yīng)越顯得不耐煩。末了他打斷來電者的話,問了一句:“到底是不是那兩個照相的?”

        答復顯然是肯定的。

        “她們到迎賓山莊光是照相?”

        那邊長長地又說了一通。

        “她們說什么你們都信?”蔡波說,“一看長得好就軟了?這還破什么案!”

        他把電話關(guān)了,一看葉家福盯過來的目光,他笑了一笑。

        “老葉我得走了。”他說,“烤火呢?!?/p>

        葉家福說烤什么火?迎賓山莊燒著了?區(qū)長當警察,親自破案?

        蔡波說:“你別管那么多?!?/p>

        葉家福說他當然要管。

        蔡波說葉家福糊涂了。不該管的事,他管得了嗎?現(xiàn)在不要操心迎賓山莊,管一管今年三月十九號晚上就行了。唐美芳賣淫被拘,打了電話,蔡波下令放人。有這回事沒有?全都胡說八道。

        不由葉家福大吃一驚。

        “誰告訴你這個!”

        “你不是要個說明嗎?”蔡波說,“給你?!?/p>

        他打開自己的公文包,取出一張紙,當場遞給葉家?!恰蛾P(guān)于本人與唐美芳關(guān)系的情況說明》。他居然早就寫好且放在包里了!說明文字不長,區(qū)區(qū)百來字,大意為根據(jù)上級要求,他對有關(guān)唐美芳的情況作如下說明:他從未認識一個叫唐美芳的女子,從未與該唐美芳有過任何交往。

        原來他是裝的。剛才葉家福七兜八兜,跟他打聽唐美芳,他做驚訝狀,好像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其實他心里明白,一清二楚。

        葉家福著實吃驚。他說:“怎么回事!到底是誰告訴你?”

        用得著誰告訴嗎?舉報信此刻就在蔡波的公文包里。葉家福手上,由省里轉(zhuǎn)下來,趙榮昌批示了解的信訪件只是摘要,人家蔡波手中那份還是完整的復印件。

        “難道還是從省里來的?”葉家福大驚,“又是哪個自己人漏給你的?”

        蔡波說干什么?查老底?不是私自泄密,不是拉幫結(jié)派,跟自己人別的人都沒關(guān)系。如今印刷復制技術(shù)發(fā)達,同一份舉報信可以復制成無數(shù)份,滿世界發(fā)。唐美芳這個信發(fā)得更猖狂,除了往上邊寄,還給被舉報者也就是蔡波直接寄了一份。

        蔡波給葉家??戳四桥e報信。果然是直接寄蔡本人,信封收件人地址姓名是用打字紙貼上去的。

        “知道你老葉不像話,有好事才想起自己人?!辈滩ㄕf,“接到你的電話我就猜出來了,可能是這個。所以事先做好準備。”

        葉家福一時無言。

        “你老葉還不相信吧?”蔡波說,“實話說,不止這個,還有下文。”

        他說這個唐美芳確實不是空氣,她有來歷的。唐美芳哪方妖精,怎么作怪,沒有誰比他更清楚。她用什么手段拉領(lǐng)導干部下水呢?一只白斬雞。這些事現(xiàn)在不多說,也不能寫在這張紙上。舉報信的辦理到此為止很完整了,不必節(jié)外生枝,其他趣聞改天西游?,F(xiàn)在沒時間,他得馬上趕回去。

        蔡波站起身,完事走人。他走到沙發(fā)邊從衣架上取衣服,葉家福剛想叫他,桌上的電話鈴丁零響了,他伸手拿起了電話聽筒。

        “這么晚了,一定是大好事,”蔡波打趣,“沒趕上烤火,也趕上桃花運?!?/p>

        真是桃花運,有女人來電話,陌生女人,還是那一個“反腐化”。

        她說葉書記趕緊管一管。蔡波把自己和那個江英關(guān)在一座樓里,搞得沒日沒夜。

        葉家福問:“你知道他們關(guān)在哪里?”.

        女子說她猜可能是在迎賓山莊。那地方遮人耳目。

        葉家福再一次突發(fā)奇想,當即告知該女,蔡區(qū)長現(xiàn)在恰在他這里。

        “你要不要直接問問他?”他問。

        女子啪啦掛斷了電話。

        蔡波在一旁聽出不對,追問道:“誰的電話?”

        葉家福把電話一放,說不知道。

        蔡波說,老葉的向日葵真多。

        “哎呀,你啊——”葉家福忽然喊了一句,“搞錯了!”

        是搞錯了,蔡波沒取他自己那件嶄新的黑夾克,即他所謂的“偽正裝”,竟然取走掛在一旁的葉家福的舊上衣,穿在自己的身上。

        蔡波說:“別嚷,還給你?!?/p>

        他伸手掏口袋,把葉家福裝在衣袋里的皮夾子、硬幣、工資條以及其他零碎全部掏出來,丟在茶幾上。

        “干什么!你給我脫下來!”葉家福叫。

        蔡波笑,讓葉家福別緊張。他說很久沒穿過老葉的衣服了,這件看起來不錯,感覺很溫暖,而且充分發(fā)揚艱苦奮斗的良好作風。家里的類似服裝都讓老婆拿去民政局捐獻災區(qū)了,葉家福這件剛好可以意思一下。借用幾天,穿去烤火,不怕烤焦。等烤火圓滿成功,終于上臺,需要“著正裝”時,他再找葉家福換回去。

        他們倆身材差不多,彼此衣服互相合身。蔡波就那么把葉家福的舊上衣穿走,把自己的“偽正裝”留給了葉副書記。

        他說這感覺很溫暖。只有所謂“自己人”才會這么干。

        蔡波說現(xiàn)在怎么辦?買一只旅行袋,裝幾條內(nèi)褲,送去烤火?

        第二夜又是徹夜未眠,案情一波三折。

        蔡波在葉家福那里時曾接到一個電話,講到了照相和女子,那不是好消息:當天下午,辦案干警從公路收費站的錄像資料里找到線索,排查出數(shù)輛轎車,然后鎖定了其中的一輛。蔡波曾非常高興,認為接近目標,直到后來接到趙榮昌電話,才忽有直覺,感到事情可能不會那么順當。這一回他的直覺很準:果然沒那么愉快。警察找到那輛車,找到了車主,也找到了跟車主一起去了迎賓山莊的人,兩位當事者均妙齡女子,她們對當天下午的行蹤供認不諱:到迎賓山莊照相,然后返回。兩人的說法一致。警察從她們的數(shù)碼相機里看到那些照片,拍照水平一般,但是時間地點還有照片里的人都對,沒有作假偽裝的跡象。

        除了照相之外沒干過些什么嗎?沒有。她們說,曾經(jīng)打算去上個衛(wèi)生間,問過清潔工,清潔工指了一座樓,一看那么遠,算了,不去。后來到路上加油站的洗手間解決問題,路邊公廁衛(wèi)生很差,氣味極臭。

        她們不承認進過別墅,也不知道什么旅行袋。沒有證據(jù)證明她們說謊。

        警察對這兩個女子很客氣,因為來歷不一般。兩人都算有頭有臉,開的是嶄新的奧迪,好車。車主是一個年輕女老板,在市區(qū)商業(yè)街經(jīng)營一家精品店,賣的是高檔化妝品。另一位是女醫(yī)生,在市第一醫(yī)院皮膚科工作。兩人是老交情,當天女醫(yī)生休假,恰女老板想出去散散心,便相約出游;為什么到迎賓山莊?因為聽說那里風景不錯,有山有湖,樹木花草都好,適宜留影照相。兩女均很美艷,對搔首弄姿大有喜好。

        警察迅速調(diào)查兩人的背景。醫(yī)生情況比較單純,父親也在醫(yī)院,母親在防疫站,沒有太復雜的社會交往。女老板色彩比較豐富一點,是外地人,在本地開店已有數(shù)年時間,有證據(jù)表明精品店背后另有老板,是別人出錢讓她開店,后邊的那個人比較模糊,知道是個有錢人,搞房地產(chǎn),開一輛寶馬車,卻從不在女老板身邊公開出頭露面。這就是說該女老板可能屬“側(cè)室”,或者是被“包”,不在婚姻法的許可與保護范圍之內(nèi)。但是此刻警察尚不需要調(diào)查這一問題。從掌握的情況上看,兩女子的經(jīng)濟條件都很好,無需為生活偷竊錢財。她們沒有犯罪記錄,也沒有發(fā)現(xiàn)特殊政治背景,沒有表露出介入政治事務(wù)的特別興趣。考核組的一只旅行袋對她們顯然毫無用處。

        蔡波說不能放過。查一下女老板后邊的那個人。

        但是他有直覺,這條曾抱以很大希望的線索可能落空。

        近半夜時分,柳暗花明,另一條早顯疲態(tài)的線索突然活躍起來。

        旅行袋失竊當天,有一群民工在迎賓山莊后山工地勞作。民工多為外來工,工作辛勞,工資不高。民工們在本市多租住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的民居,離迎賓山莊不太遠。案發(fā)之后,警察逐一排查情況,接觸了每一個相關(guān)民工。民工們在迎賓山莊工地主要工種是裝運土料,多為集體活動,也有幾個民工由工頭安排,用手推車拉運少量磚料水泥,這些人的流動性比較大。警察將排查重點放在后邊這些人身上,但是逐一了解,沒發(fā)現(xiàn)其中曾有人出入別墅。這條線索漸被放棄。有位干警辦案細心,整理筆錄時注意到其中有一個民工說法與他人略有出入,決定再找來問一問,把事情搞清楚,結(jié)果手機聯(lián)系不上,人也找不著,仔細一追,才發(fā)現(xiàn)該民工已經(jīng)不知去向。干警立刻核對資料,發(fā)覺這人用的是一張假身份證。

        于是懷疑陡起。經(jīng)過做同居一室的該民工老鄉(xiāng)的工作,警察弄清了民工的真實姓名,連夜與其原籍地公安部門聯(lián)系,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盜竊慣犯,曾被判刑,刑滿釋放后繼續(xù)犯罪,案發(fā)前聞風逃跑,在當?shù)匾驯涣腥胱诽用麊?。這人用一張偽造身份證藏匿到本市,投奔同鄉(xiāng),混跡于打工人員之中。在迎賓山莊事發(fā)后,警察追蹤而至,該嫌犯在警察面前很鎮(zhèn)定,應(yīng)對合宜,未露馬腳。警察一走,他收拾東西就跑,同屋老鄉(xiāng)問他哪去?他說家里來電話,老母住院,怕要不行了,趕緊回去看看。

        這人肯定不是回老家,經(jīng)查其母健康于家,并不在醫(yī)院里。嫌犯關(guān)閉手機中斷與外界聯(lián)系,顯然別有原因。

        嫌犯的同鄉(xiāng)知道事情大了,不敢不說實話。據(jù)他交代,嫌犯離開時的行李是一只大蛇皮袋,里邊裝著什么不清楚。他說要去坐火車,出門打的走的。

        民工所說的“蛇皮袋”即通常所稱的塑料編織袋。以民工形容的體積看,該蛇皮袋足以藏下一只水缸,兜進個把旅行袋綽綽有余。

        蔡波搖頭,說這他媽的太明顯。這種案子連蔡區(qū)長都會破,哪里用得著警察??雌饋砗茈y說,越明顯往往越不是。.

        但是不能放棄,警察開追,調(diào)集力量多方追蹤,還用上了相關(guān)技術(shù)偵察手段。

        這天黎明時分,嫌犯終于冒頭,給同屋老鄉(xiāng)打來了一個電話。嫌犯報稱自己走得很急,忘了一筆錢,不多,也就百來塊,放在枕頭下邊席子里。他委托老鄉(xiāng)把這錢先收起來,回頭再給他。同鄉(xiāng)答應(yīng)了。

        “那邊有啥事嗎?”

        同鄉(xiāng)說屁事沒有。

        于是電話掛了。

        當然沒個屁事。當時警察就在屋子里呢。

        嫌犯真會跑。電話來自深圳。

        王平東報告蔡波,說警察早就等著,現(xiàn)已直奔機場,趕頭班飛機。

        蔡波說好?,F(xiàn)在還怎么辦?見什么撲什么。

        這時候蔡區(qū)長有些坐立不安了。

        整個夜間,在追蹤嫌犯的過程中,蔡區(qū)長也在不斷遭受追蹤。有電話接連打來,短信隔會兒一條,隔會兒一條,讓蔡區(qū)長的手機很吃不消。

        他說搞死人了!當個小區(qū)長,不敢關(guān)手機,只好聽任騷擾,歡迎來搞。

        這種時候不能關(guān)手機,這是規(guī)矩。除了正在督辦破案,還有職責之由。區(qū)長管轄一方,對本區(qū)各重大事項負責,眼下書記不在,更是負有全責。如果他在自己家里睡覺,手機但關(guān)無妨,因為電話找得到。深更半夜不呆在自家床上,跑到迎賓山莊烤火,打哈欠,那就有勞手機。如果關(guān)起來,一旦有事,例如轄區(qū)某工廠夜班突然起火,有若干工人被焚,發(fā)生重大安全事故,找領(lǐng)導不在家,打手機沒有開,無處追蹤,事后肯定麻煩。

        但是堂堂區(qū)長,如此飽經(jīng)騷擾,明擺也不對。蔡波那晚上接到一個一個電話,他是只看一眼就按鍵拒聽。來的短信也一樣,看一眼就刪。沒多理睬,其中一個原因是身邊人來來去去,一會兒王平東,一會兒康良才,還有江英跑上跑下,為領(lǐng)導倒水沏茶。這種時候這種地方,他事不宜。

        黎明時分騷擾電話再次到來。熬夜熬到這個時段,任誰都難免疲倦,反應(yīng)遲緩,蔡波也不例外。當時王平東正跟他談事,講嫌犯遠去廣州,江英正在屋里洗茶杯,手機鈴響了。蔡波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即打開接聽。手機里突然爆出一個尖利聲響:不是鬼叫,是位女子的聲響。該女屢掛未及,情緒沖動,一旦話通就失控了,“哇”一下放聲號啕。屋里幾個人一起聆聽哭嚎,個個驚訝,蔡波啪一下把手機關(guān)上。

        “該死!”他非常生氣。

        電話那頭的騷擾者非常執(zhí)著,竟然立刻再上。只停了幾秒鐘,鈴聲又尖利響起,蔡波伸手打算按掉拒聽,忽然又縮了回去。

        卻不是某女,是林文祺。

        蔡波很驚訝:“林部委這么早就起床了?”

        林文祺說他睡不著。起來給蔡波掛個電話。

        “那旅行袋究竟怎么樣了?”他問。

        這時康良才不在身邊,只好蔡區(qū)長自己對付。蔡波告訴林文祺,他已經(jīng)從迎賓山莊康總經(jīng)理處得到報告,該館去哈爾濱的營銷部主任已經(jīng)拿到誤提的旅行袋。賓館領(lǐng)導已經(jīng)要求該主任馬上訂票,以最快的速度把東西送回來。

        林文祺說他已經(jīng)讓人了解過了。中午有一班民航從哈爾濱飛本省,算上飛行以及從機場到本市的時間,正常情況下,今晚八點之前可以趕到。他們也了解到目前不是旺季,航班未曾客滿,起飛之前都還有票。所以請蔡波督促康總經(jīng)理,今晚八點之前,務(wù)必把那只旅行袋送到迎賓山莊來,他要親自驗收。

        蔡波說林部委放心。此刻他比任何人都要著急。不能等晚八點,必須提前,時間抓緊一點,晚七時半前應(yīng)當可以趕到。他會給康良才下死命令,除非是航班的原因,否則晚七點半之前務(wù)必送達,一旦延誤必痛加處置。

        放下電話后他跟王平東開了句玩笑:“怎么辦?飛機會掉下來嗎?”

        王平東說他的人已經(jīng)前往機場,中午前就能到達廣州。另外幾條線索也沒放棄,包括化妝精品店女老板的姘夫,都在追蹤之中。他們已經(jīng)竭盡全力。

        蔡波還是那句話:他不要竭盡全力,只要那旅行袋。

        他的手機鈴聲再起。他看了一眼顯示屏,把電話按掉。

        “我得去處理一下?!彼f,“那邊像是快死人了?!?/p>

        他說他很快就回來,回來之前王局長坐鎮(zhèn),有情況趕緊打電話。

        他快步出門。江英從后邊撲過來,把他緊緊拽住。

        “蔡區(qū)長!康總?cè)グ才旁绮土?,總得先喝杯豆?jié){!”

        蔡波說現(xiàn)在不喝那個,準備跳月湖喝水去。告訴康良才不必急著張羅吃的,好好準備一只旅行袋,放幾條內(nèi)褲,時候到了送去烤火。

        江英說蔡區(qū)長這樣不行。

        蔡波指著她說:“看看,這小江不錯,葉副書記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呢?”

        他乘車離去。

        兩小時后他回到迎賓山莊,神色暗淡??磥硎侨ヌ幚淼氖虑椴豁?。

        案件也未曾突破。

        星期二上午十點,葉家福走進了趙榮昌的辦公室。

        葉家福把他連夜趕出來的信訪反饋件送趙榮昌審閱。反饋件認定未發(fā)現(xiàn)信訪件反映的問題,附有公安部門提供的旁證和蔡波個人的說明。“三巨頭”已分別簽字。

        趙榮昌看了材料,沒多說,提筆簽了“已閱”。看得出他很滿意。

        市長趙榮昌比葉家福大兩歲,個頭偏矮,卻從容不迫,氣度不凡。趙榮昌話不多,自有獨特語言,單看他的辦公室就讓人感覺豐富。他的辦公室非常整潔,巨大的辦公桌臺面上,除了兩部電話機,一個翻轉(zhuǎn)臺歷和一個精致筆筒,沒有其他零碎,不像葉家福那張桌子上面什么都有,到處攤。趙榮昌辦公室最特別之處還在那墻,除門窗這一面,其他三面全是書柜,巨大的書柜頂天立地,從地板直到天花板,里邊擺滿了書,卻同他的桌面一樣整潔,紋絲不亂。

        葉家福問:“市長還有交代嗎?”

        趙榮昌指著沙發(fā)說:“你坐會兒?!彼咽种械墓P收起來,跟葉家福聊了幾句,聊的卻是考核,用蔡波的說法叫“烤火”。趙榮昌說葉家??诒诲e,考核中的推薦票不少,但是資歷相對淺一些,盡管實際上也獨當一面,畢竟是在市直部門,很難像蔡波一類縣、區(qū)基層主要領(lǐng)導一樣為人注意??峙逻@一次機會不成熟,還得有耐心。

        葉家福說他明白趙市長的意思,請領(lǐng)導盡管放心。他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性格上有缺陷,進取心不足,比較被動,而且時常過于較真,會得罪人。沒有趙市長的關(guān)心,他走不到今天的地步,所以很感謝領(lǐng)導,也很滿足,不會有更多想法。

        趙榮昌說現(xiàn)在到處都是會爭會搶會鉆的,缺的倒是實實在在的人。葉家福這種人很難得的,他跟蔡波講過多次,蔡波要是多幾分葉家福的秉性,那就好多了。

        “蔡波的長處是能夠沖鋒陷陣。所謂一將難求,今后我們要開拓局面,特別需要這種將才?!?/p>

        葉家福知道趙榮昌有所指。趙榮昌是四年多前由省里下來當市長的,此前是省政府副秘書長;趙榮昌言談很沉穩(wěn),處事很堅決,包括用人。當年他來時,葉家福是市司法局副調(diào)研員,蔡波在區(qū)里當副書記,趙榮昌認為二人可用,不避舊日同學之嫌,著力使他倆各升一級,推上重要位子。當時趙其實已經(jīng)在為未來謀劃。眼下他有望接任書記,全面主政,頗有些想法。他認為本市近年發(fā)展滯后,局面有待開拓,需要大膽起用一批將才。蔡波是他力推的人員之一。

        這里是不是有個“自己人”的緣故?趙榮昌水平遠比蔡波為高,他從不這么講。但是他講“團隊精神”,說推動工作需要核心團隊,團隊要同心同德,聽指揮,能戰(zhàn)斗。他強調(diào)用干部需要了解干部,強調(diào)忠實與可靠,他說蔡波和葉家福秉性不同,卻都有這種特質(zhì),足以倚重。特別對蔡波,他曾屢次表揚,說以前道林區(qū)工作特別難做,拆遷、征地、建設(shè),沒有一件辦得清楚,蔡波一當區(qū)長,敢沖能打,局面徹底改變。雖然上邊還有書記,人們有目共睹,一致公認,這幾年區(qū)里局面的重大改觀,基本還是靠他。趙榮昌也提到蔡波推進工作不能不觸動一些人的利益。因此有些人不想讓他上,總想弄倒他,告狀不斷并不奇怪。

        “其中有的不是對他,是對我。認為我不該用他?!壁w榮昌對葉家福說,“領(lǐng)導層里也有不同意見,你應(yīng)當了解一些?!?/p>

        葉家福點頭,說他明白。

        他明白趙榮昌不是隨意提及,是在把情況以及自己的態(tài)度告訴他。領(lǐng)導層里的一些事情相當微妙,不會總是完全一致,人事問題涉及權(quán)力安排力量消長,常成為分歧的焦點。趙榮昌點到為止,沒有多說,意思很清楚:當前特殊時期,情況復雜多樣,舉報信要認真查核,卻不能授人以柄,影響蔡波的任用,影響趙榮昌的整體布局。

        “蔡波當然也有他的問題,不能輕易放過,還得提醒?!壁w榮昌也補了一句。

        葉家福還是那句話:“明白?!?/p>

        趙家昌笑了笑,問葉家福明白什么?葉家福說明白趙市長一番苦心。實話說,拿到趙市長的批示,他覺得拿到一支尚方寶劍,決心抓住機會弄蔡波一下。他對蔡波很了解,不擔心其他,只擔心女人。小蔡這方面不太檢點,外邊時有議論。他覺得趙市長可能也擔心這個,所以一方面要重用,一方面也讓他觸動一下蔡波。最后他寫的這份反饋材料排除了蔡波的嫌疑,材料出自了解到的情況,他知道必須這么寫,但是心里還有疑慮。就在查辦舉報件時,有個女人接二連三打電話給他,罵蔡腐化。還提到“鐵三角”,說蔡波跟他與趙市長是一伙的。因此他格外警覺。

        話沒再說下去,有人敲門求見市長。

        卻是組織部的程副部長。葉家福一看趙榮昌有事,起身要走,趙擺手讓他坐下。

        程報告趙榮昌,說已經(jīng)安排好了,提早一點,晚上五點半,在迎賓山莊。

        “好的。”趙榮昌交代,“抓緊時間,吃完飯直接上路。”

        他告訴葉家福,省里明天開會,今晚他得連夜趕到省城。會議要開兩天,走之前,他特地安排到迎賓山莊接待省考核組林文祺等人。小范圍共進工作晚餐。關(guān)鍵時期比較敏感,表達一下主人的問候,幫助做一點什么,必要的禮節(jié)還是要的。

        程退了出去。趙的秘書小霍立刻推門進來請示,說市委田副書記來了。葉家福一看趙榮昌忙,起身告辭。趙榮昌沒再留,跟他握了握手。

        “你那個詞挺有意思,”他笑了笑,“鐵三角?!?/p>

        葉家福說外邊可能有人在做文章,胡說八道。

        趙榮昌卻不在乎,說沒關(guān)系,咱們自己清楚,不管他。

        “我知道,關(guān)鍵時刻,你這個角最堅硬?!彼Φ?。

        他跟葉家福握手,他的手勁很大。

        葉家福回到辦公室時吃了一驚:有人等他,卻是道林區(qū)公安分局的政委張成。

        張成請求單獨報告。葉家福讓他進辦公室,把門關(guān)上:“你說?!?/p>

        他講了情況:昨晚在這里,當著紀委組織部兩位領(lǐng)導的面,他不敢多說?;丶液髲匾共幻撸衔缦铝藳Q心,再次跑來。昨晚葉家福曾再三追問他提供的旁證材料是否完整,特別是今年三月十九日晚東升酒樓涉案人員是不是都在名單里,有沒有誰被外邊的人插手帶走。當時他咬緊牙關(guān),說自己親自了解過了,確切無誤。他沒說實話。這起案子他沒有參與,情況并不清楚。這一次在了解案情過程中,分局治安股長曾偷偷跟他說,當時放過一個人,是王局長通知的,說是有領(lǐng)導打了電話。

        唐美芳再次浮出水面。

        葉家福對道林區(qū)公安分局的情況有所了解,知道王平東、張成兩個人常有些磕碰,市局曾考慮把他們調(diào)開。張成反映這個問題,不排除帶有兩人矛盾的因素,但是更直接的原因可能還在于葉家福的再三追問,讓他極感壓力,擔心萬一事情受到嚴查,水落石出,他會受牽連,有隱瞞情況之嫌。他選擇了單獨報告的方式,情況不至于擴散,也避免了自己的麻煩。

        此刻查無唐美芳的反饋材料已報趙榮昌審閱,張成讓事情又起波瀾。怎么辦呢?葉家福讓他回去進一步了解清楚,搞準確,然后再說?!白⒁夥椒?,直接報告,誰都不講?!彼淮?/p>

        張成回去后很快打來一個電話,說有關(guān)干警出去辦案,可能下午才能回來。葉家福說等吧。悄悄的,不要搞得沸沸揚揚。

        直到下午快下班前,新情況來了,卻不是張成,是王平東直接找上門來。

        他說趕緊來見一下領(lǐng)導。昨天葉副書記打電話招呼,案子纏著不能及時走開,真是不好意思。后來張成給他打電話,他特地指示,讓張成組織力量,按葉副書記要求盡速辦好。張成辦理的結(jié)果也都告訴他了。今天下午市局有重要會議,命令各局長不得請假,他來開會,得以暫時從案子中脫身。局里會議開完了,他特地到這里說明一下情況,問一問葉副書記還有什么交代。

        這個王平東年紀不大,處事相當老到。從他的話里,葉家福感覺到他只知張成前邊的匯報,后邊的單獨報告顯然并不知曉。情況還不明朗,不是追問的合適時候,葉家福沒查他去年是否放走過一個唐美芳,是否蔡波打過電話。兩人隨意聊了幾句,禮節(jié)性交談,沒什么實質(zhì)內(nèi)容。差不多該道別之際,有電話找葉家福,又是那個女人——“反腐化”。

        “他們還在迎賓山莊里亂搞!你要管一管!”女人怒氣沖沖道。

        王平東站起身,比個手勢示意告辭,讓葉家福盡管接電話。葉家福突然有了感覺,可能因為女人在電話里提到迎賓山莊,讓他聯(lián)想起王平東在那里辦的案子。他沒讓王平東走,指一下沙發(fā)請他先坐,還有事。

        “我知道只有你會管他,他也最怕你。你們是一伙的?!彪娫捓锏呐苏f。

        葉家福問:“一伙搞腐化嗎?”

        女人說她知道葉家福不搞腐化。但是他要是縱容蔡波搞,比自己搞還可惡。

        這女人頭腦邏輯好像有些問題。

        葉家福問:“你是他什么人呢?自己人,一伙的,還是別的人?”

        女人告訴葉家福別管她是誰,別老是想把她捉拿到案。

        “我跟你說了,他們在迎賓山莊搞鬼,說是烤火。兩個人光溜溜烤火,呸。還騙人,以為別人都是傻瓜。”

        “他騙你什么了?”

        “說是丟了個旅行袋?!迸苏f,“那是他管的嗎?”

        “那就是我管的?”

        “你不管誰管?!?/p>

        女人把電話掛了。來去突然,一如前幾次。

        葉家福放下電話,王平東正看著他。

        “葉副書記,我這邊沒事了吧?”王平東問。

        葉家福看著他,好一會兒。

        “東西找到了沒有?”他突然問。

        “啥?啥?”

        “一個旅行袋是嗎?”

        王平東瞠目結(jié)舌。葉家福觀察他的表情,知道擊中要害了。

        “給我說說情況?!彼换挪幻?,看著王平東。

        王平東不說話。

        “不好說?還是不想說?”

        “這,這……”

        葉家福笑了笑:“實在不能說就算了。你走?!?/p>

        王平東哪里好走。他支支吾吾好一陣子,終于狠下決心,把情況告訴了葉家福。

        他說不是自己有意隱瞞,是蔡區(qū)長嚴令不說,他不好違背。這種事情按規(guī)定確實是要匯報的,他本來也提出要向上報告,現(xiàn)在既然上級政法委領(lǐng)導已經(jīng)知道了這個案子,要求了解,事關(guān)重大,再不匯報,他的責任就大了。

        他講了發(fā)案和破案經(jīng)過,提到破案中追蹤的幾條線索和各自進展。白色奧迪車女車主那條線,已經(jīng)查到了她身后的男子,的確是一個房地產(chǎn)商,公司總部設(shè)在省城,為省內(nèi)實力雄厚的知名企業(yè)。本人很有身份,是省政協(xié)委員。房地產(chǎn)商已有家室,這邊是金屋藏嬌。他很謹慎,從不在本地出頭露面,也不在本地搞房地產(chǎn)開發(fā),可能是防備婚外秘情為外界所知。以此推斷,這人不太可能介入在本地作案制造轟動。這條線索已經(jīng)基本放棄。深圳那邊正在抓緊跟蹤嫌犯,該嫌犯凌晨與同鄉(xiāng)通過電話后,誤以為沒事,已經(jīng)開了手機。辦案人員得到了當?shù)鼐降膮f(xié)助,采用技術(shù)偵察手段確定了嫌犯的藏身處。馬上將實施捉捕。

        “現(xiàn)在就看這條線?!蓖跗綎|憂心忡忡,“要是落空就沒救了?!?/p>

        葉家福問:“這是個什么旅行袋?里邊到底有些什么?”

        王平東說,根據(jù)服務(wù)員回憶,可能是個黑色的旅行袋,皮質(zhì),有密碼鎖和拉桿,很高級。什么牌子不知道。記憶不是很清晰。

        “找失主問一問不就清楚了?”

        王平東苦笑,說哪敢接觸。這案子辦得特別費勁,干警們上省城,跑深圳,滿世界追一只旅行袋,但是誰都不知道旅行袋長得是圓是扁,更不知道旅行袋里裝著什么。明明旅行袋已經(jīng)丟了,卻不能說,表面上像是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一邊編故事,一邊破案。

        “蔡波沒向市領(lǐng)導報告?”

        王平東說他不清楚。蔡波講了,上邊由他負責,其他人不要管。

        “蔡區(qū)長說,旅行袋一旦丟失,機密外泄,影響難以估量。考核組要承擔責任,當?shù)仡I(lǐng)導也跑不了,他不敢指望提拔重用,其他人也會受影響,個人沒有也就算了,要是連累了趙市長,那就壞了。不把東西盡速找回來,后果實在承受不起。”

        葉家福搖頭,說真是暈了。這種事是可以賭一把的嗎?

        王平東說現(xiàn)在他心理壓力很重,不知道結(jié)果會怎么樣,也不知道接下來怎么辦。葉副書記有什么指示呢?

        葉家福說目前上級沒有授權(quán)他來處置,這事情他管不了,無權(quán)發(fā)布指示。但是他得告訴王平東一句:這樣不行,不要弄得不可收拾。

        王平東的手機鈴忽然響了,他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對葉家福報告:“是深圳。”

        “接——”

        深圳方面消息:嫌犯已捕獲。經(jīng)初步審訊,嫌犯供認不諱,提供了數(shù)起入室盜竊案作案經(jīng)過,總案值相當大。但是嫌犯不承認于迎賓山莊作案。他的蛇皮袋里有錢包、手機等作案竊得的贓物,沒有旅行袋,也沒有發(fā)現(xiàn)機密物品。

        追蹤再次落空。

        王平東急得不行,說他得走了,立刻回迎賓山莊去做應(yīng)急處置。

        葉家福問:“你們還有什么辦法?”

        王平東說他不知道。

        “蔡波知道?”

        王平東說蔡區(qū)長說過,最后一個辦法就是跳到月湖里去。

        葉家福搖頭,說這是自找。

        他問王平東知道這旅行袋怎么會丟的嗎?王平東說難道葉副書記掌握到線索了?葉家福說線索談不上,無助破案,但是他感覺事情與一個人有關(guān)。

        “那是誰?”

        “女人?!?/p>

        王平東苦笑,說蔡區(qū)長也這么講,注意細皮的女同志。但是女同志這么多,到底是哪一個?到哪兒找去?

        王平東匆匆離開。葉家福立刻拿電話,掛趙榮昌辦公室。電話鈴響了幾聲,沒人接。他抬頭看了一下墻上的掛鐘,已經(jīng)是下午五點二十五分。他想起來了,上午在趙榮昌那里,曾聽說他晚上趕省城開會,行前安排到迎賓山莊與林文祺吃飯,時間是五點半。估計現(xiàn)在他在那里。

        葉家福吩咐辦公室叫車,他出門有事。幾分鐘后轎車停到樓下,他又吩咐待命,暫不動作。他坐在辦公室里靜靜等候,什么都沒干,就是拿眼睛盯著墻上的掛鐘,看著秒針一圈圈走過。一直看到晚間七點十五分,估計差不多,他拿起電話機找趙榮昌,掛的是領(lǐng)導的手機。

        趙榮昌已經(jīng)在路上了,正在前往省城。

        “家福怎么啦?”他問。

        葉家福說糟糕,本來想問問市長有時間嗎,想去匯報一件事。他把市長要去省城開會的安排給忘了。

        “你說吧。”

        葉家福說上午他找趙市長匯報過那件事,唐美芳已被排除。哪想下午忽然又冒出一些跡象。蔡波那邊還有一些新情況。他想找趙市長報告一下。

        這些情況顯然不便在手機上多講。趙榮昌沒太在意,說他后天就回來了。有什么事情,葉家福能處理就先處理,處理不了的,等他回來再說吧。

        葉家福要的就是這句話。

        “好的,好的?!彼f,“我知道了。”

        放下電話后他即刻動身,下樓上車,奔迎賓山莊而去。

        現(xiàn)在他可以弄蔡波一下了。趙榮昌允許他能處理的先處理,他去弄一下不缺理由。除了唐美芳,現(xiàn)在他手頭又掌握了一只旅行袋,這旅行袋非同尋常。他分析了情況,覺得旅行袋失竊及辦案情況,蔡波有可能瞞著趙榮昌,也可能報告過。無論哪種情況,這案子葉家福都不好管:要是趙榮昌已經(jīng)知道,他沒指示,葉家福怎么能多管閑事?如果他還不知情,知道后也不一定讓葉家福插手。企圖介入這么特殊的一件事情,不先向趙榮昌報告也是不合適的。怎么辦呢?葉家福的辦法就是等趙榮昌上路之后才掛電話,語焉不詳;含糊其辭,討一個口頭指令,這才方便行事。

        他在路上給蔡波掛了個電話,說自己馬上到了,請蔡區(qū)長通知迎賓山莊門衛(wèi)放人。

        “你來干什么?”蔡波挺吃驚,“有事?”

        葉家福說他去看江英在不在,還找一個唐美芳。

        蔡波頓時發(fā)作:“搞什么鬼!糾纏不休!不是早跟你說清楚了!”

        葉家福發(fā)笑,說蔡區(qū)長明明有話沒說,怎么一碰就炸,這么沉不住氣?

        蔡波在電話那邊忽然無語,隔會兒便笑出聲來。

        “行,歡迎葉副書記連夜檢查指導?!?/p>

        這一次很順利,門衛(wèi)沒有阻攔,葉家福車到,自動門應(yīng)聲開啟。

        江英果然在,并不回避。女接待科長非常盡責地站在迎賓山莊綜合樓下門廳前恭候葉副書記,面帶微笑,舉止得體。葉家福車到,她過去打開車門,把他迎下車。

        “蔡區(qū)長在里邊等您?!?/p>

        她領(lǐng)葉家福走進樓下會見室,蔡波就坐在里邊。有人端過兩杯熱茶。蔡波把手一擺,其他人全部退出,門關(guān)了起來。

        蔡波說趙市長剛走。今晚市長與林部委共進工作晚餐,小范圍的,出場的就是市委組織部正副兩位部長,丁書記不在,他作為東道主道林區(qū)領(lǐng)導參加了。考核組其他成員按照正常安排,在宴會廳吃自助餐,只有林部委和干部處另一處長兩位領(lǐng)導與趙榮昌在小餐廳共進晚餐。說是工作晚餐,也不能馬虎,得比照宴會辦,精心安排還要不露形跡,給領(lǐng)導談工作創(chuàng)作良好氛圍,挺累的啊。

        葉家福說領(lǐng)導們發(fā)布重要指示了嗎?

        蔡波說不需要指示,趙市長到這里一坐,天地就安穩(wěn)多了。林部委臉上的重大皺紋頓時化開,有了笑容。領(lǐng)導們用餐氣氛很融洽,談了不少事情,意見很一致,胃口都很好,大家很高興,市長還夸獎安排得不錯。但是不夸獎還好,越夸獎越發(fā)讓人坐立不安。趙市長前腳一走,后腳趕緊辦事??净鹗麓螅窘共坏冒 ?/p>

        葉家福說知道蔡區(qū)長這幾天忙著烤火,他就是特地要來湊熱鬧,添幾根柴。

        “還追那個唐美芳?”

        葉家福說蔡波自己提到過一只白斬雞。

        “我知道你老葉,不弄到底不罷休,”蔡波說,“不必太好奇,我來告訴你唐美芳是怎么生出來的?!?/p>

        所謂暗娼唐美芳居然是蔡波自己生出來的。他拿什么生呢?嘴巴。有一回市水利局局長到道林區(qū)檢查工作,區(qū)里宴請,蔡波出場。大家喝了點酒,比較興奮;席間有人打開手機,讀一條新收到的段子;段子很黃,講的是“雞”,也就是暗娼。當時酒桌剛好上一盤白斬雞,大家覺得好玩,蔡波即席編造四句順口溜助興:“警察來掃黃,抓住唐美芳,白斬叫做雞,脫光是暗娼?!贝蠹医泻?,隨后即在區(qū)里廣泛傳播并迅速變形——從蔡區(qū)長講了一個暗娼唐美芳,到蔡區(qū)長認識一個唐美芳,再到蔡區(qū)長有一個暗娼叫唐美芳。舉報信的素材顯然就是從中提取。其實唐美芳這個名字是蔡波隨口胡謅的,當時桌上有一盆糖醋魚,因此該暗娼就姓唐了,美芳那個名是瞎叫,要的只是順口,押韻。如此而已。

        葉家福不信,說沒這么簡單吧?蔡波咬定就是這么簡單。

        “有些事不查則已,真想查是查得清楚的?!比~家福說,“任何做手腳都會留下痕跡,不可能紋絲不露?!?/p>

        他具體引申,說如果有人把一個暗娼嫌疑從警察手里弄走,他要處理的不止是記錄,還有若干目擊者和當事人。稍微下點工夫,總有一個環(huán)節(jié)會讓他暴露出來。

        蔡波笑道:“查吧,辛苦忙活,你老葉最后弄到的還是這個:一只白斬雞。”

        葉家福說他已經(jīng)有線索了。

        蔡波說他手中線索更多。

        葉家福的手機響鈴。他看了一眼顯示屏,卻是張成,來得最是時候。

        他接了電話。張成問葉副書記在哪里?他想趕緊匯報一下。葉家福說他在外邊,有事,匯報另找時間。情況可以在電話里簡單先說一下。

        張成簡單說了情況:今年三月十九日夜,確實有一個東升酒樓涉案人員被放走。是王局長親自下的命令,稱有領(lǐng)導打了電話。被放走的這個人經(jīng)常混跡色情場所,曾數(shù)次為警方查獲,但未得處置。據(jù)說來頭很大,做的是藥品代理生意,為市里某位領(lǐng)導的小舅子。

        “什么?男的?”

        “男性,知道綽號叫大頭慶,大約三十五六歲?!?/p>

        這哪是什么他媽的唐美芳。葉家福把電話關(guān)了。

        蔡波看著葉家福。他說老葉這么隆重光臨,不會只是來找一只白斬雞吧?有什么交代?還想弄什么?

        葉家福說知道蔡區(qū)長不好弄,所以格外想弄。昨天下午有人給他看幾張照片,其中有個女子叫做劉蘋,四川人,臉頰上有一顆黑痣,他覺得眼熟。他怎么會跟一個歡場女子眼熟呢?會不會是在電視上見過?道林區(qū)電視新聞里經(jīng)??吹讲虆^(qū)長的鏡頭,旁邊晃來晃去的女子很多而且醒目,讓他忍不住就要關(guān)注。最近有一個女人不時打電話騷擾他,不是對老葉有意,是對小蔡鐘情。所以對這個唐美芳得緊抓不放。

        蔡波搖頭:“堂堂葉副書記,怎么變成捉奸志愿者了?”

        葉家福說有的人不弄不行。

        蔡波惱火道:“你老葉真的這么想弄我?”

        葉家福說真是想弄。特別是現(xiàn)在,不抓住機會,以后怕是夠不著了。沒打算弄殘,但是要弄痛,這才能長點記性,知道日后碰到什么唐美芳醋美芳離得遠點。全天下沒人可以這么弄蔡區(qū)長,只有他葉家福,因為是自己人。

        蔡波說:“原來你還知道拉幫結(jié)派。”

        葉家福說他不拉幫結(jié)派。他也有順口溜,編得不好,不像小蔡那只白斬雞會押韻,但是有道理,叫做“感情有親疏,做事按規(guī)矩”。

        他的手機鈴又響了。蔡波挖苦,說葉副書記電話不斷,果然人比雞忙。

        葉家福接了電話,卻是王平東。王平東說他看見政法委的車,知道葉副書記正在跟蔡區(qū)長談話。他不好闖進去,趕緊掛電話請求葉副書記給他留點余地。旅行袋的事情,還是容他跟蔡區(qū)長親自解釋為好,葉副書記千萬別把他說出去。

        葉家福說可以,他不談這個。

        “你還不走吧?”葉家福問。

        王平東說案子陷進泥塘,期限眼看已到,他哪里能走,就呆在迎賓山莊。

        葉家福交代:“一會兒我給你電話?!?/p>

        葉家福起身告辭,說他還有事,不打攪蔡區(qū)長了。蔡波跟他握手,忽然有些感慨,說其實沒有誰比他更了解老葉。除了想穿穿老葉的衣服,此刻他還特別想坐下來,跟老葉促膝談心??上КF(xiàn)在急的不是溫暖。破事纏身,時間緊迫,還得想辦法啊。

        葉家福說忙去吧?!斑@里好像丟了件東西?”他隨口發(fā)問,語氣輕松。

        蔡波不禁渾身為之一震:“誰說的?”

        “這么緊張?”

        “你哪里聽的?”

        葉家福盯著蔡波,看到他臉上漸漸變色。

        “你去問唐美芳吧。”葉家福說。

        “老葉!別賣關(guān)子!”

        葉家福不慌不忙。他說人到了這種時候應(yīng)當想開一點,不要那么放不下。起起落落自有玄機,不要為它昏了頭腦。書上有一句話,叫做“機關(guān)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有些事冒出來,查來查去諸多不順,看上去是意外,想來不奇怪,還是有其根源,至少有所警示,表明不講規(guī)矩不行。其實眼下上去上不去有什么關(guān)系呢?來日方長,只要不壞在唐美芳醋美芳身上。

        “說什么呀!”蔡波叫道。

        葉家福說彼此有感情,所以才講這些,是肺腑之言。

        他起身出門。蔡波僵在屋里,看著葉家福離去。

        葉家福上了車,吩咐司機把車開上環(huán)湖車道,在迎賓山莊里繞了一大圈,末了指著一幢燈火通明的別墅說:“停那兒?!?/p>

        他在車上給王平東掛了電話,要王平東現(xiàn)在立刻過來,到考核組林部委這里。

        “干,干什么?”

        葉家福厲聲道:“過來!”

        幾分鐘后王平東趕到別墅,葉家福坐在林文祺的房間里,兩人正在交談,臉色都非常凝重。

        葉家福給林文祺介紹王平東,說:“破案進展情況請王局長給您介紹?!?/p>

        林文祺怒道:“蔡波呢?讓他來!”

        葉家福說:“蔡區(qū)長一會就到。這件事主要責任在我?!彼f他是市政法委副書記,書記車禍住院,他主持工作。因職責緣故,他從一開始就介入本案,具體指揮。發(fā)現(xiàn)旅行袋可能失竊后,他擔心造成不利影響,在要求公安部門抓緊破案的同時,他決定封鎖消息,沒有報告趙市長和其他市領(lǐng)導,不與林部委明說,自己也不跟林部委見面,只在后邊安排破案。迎賓山莊確實有一個人去了哈爾濱,確實也懷疑可能拿錯了一只旅行袋,這個成了他拖延時間的理由。眼下已經(jīng)清楚了,哈爾濱那只旅行袋不是,這邊破案也沒有突破,他考慮責任重大,不能再拖了,所以從幕后走到前臺,向林部委說明清楚,請求領(lǐng)導批評,然后他將立刻向上級報告。

        林文祺怒不可遏:“你好大的膽子!”

        葉家福說他自知錯誤嚴重;現(xiàn)在首要的是破案,今后愿意接受任何處理。

        旅行袋失竊引發(fā)了上級的高度關(guān)注。這確實是一起嚴重事件,這只旅行袋里裝著滿滿一袋重要材料,多為原始談話記錄稿,均為手寫筆錄,沒有任何備份。

        林文祺所率這支考核組此次負責考核本省兩市的班子,本市是第二站,前一站的考核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失竊的旅行袋裝的是前一站考核中形成的第一手資料,其遺失的后果極其嚴重。失竊消息報告之后,省里主管部門和公安機關(guān)領(lǐng)導在第一時間趕到本市,市里幾大部門相關(guān)人員會集迎賓山莊。此刻還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全部注意力只在破案。大家清楚,一旦造成嚴重后果,相關(guān)責任者難逃嚴懲。

        在省、市部門介入之前,道林公安分局已經(jīng)投入大量力量辦案,卻未能突破,本案因此顯得極其詭異。在案情驚動上級之后,破案依然艱難,各路高手聯(lián)手尋求突破,不放過任何一條線索,集中全力搜查,卻一籌莫展。

        旅行袋竟出人意料地悄然復出,有如當初它意外消失時那般詭異。

        它被發(fā)現(xiàn)于迎賓山莊外圍一個垃圾桶里,藏身于拉里拉雜的爛菜葉廢塑料袋之中。此前這個垃圾桶已經(jīng)被辦案干警數(shù)次搜查過,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物品。這天清晨環(huán)衛(wèi)清潔工清理該垃圾桶,卻意外地看到了這一只旅行袋。清潔工立刻報告,因為數(shù)日前警察曾特地召集他們開會,談及有關(guān)案子需要,讓他們及時報告異常情況,還特地指明注意一只旅行袋。

        旅行袋立刻被送進迎賓山莊。經(jīng)當事人確認,果然就是失竊的旅行袋。警方技術(shù)人員仔細檢查該袋,確認未遭損壞,沒有裝填爆炸物,袋上各保險裝置及密碼鎖均正常,沒有任何撬動痕跡,也沒有任何可疑指紋。失主輸入密碼,打開袋子,里邊所有物品無一缺損。幾個最重要的資料袋封口印鑒全部完好,并無他人動過。

        警方判定,旅行袋失竊后未被打開,機密未曾外泄。從各種跡象上分析,竊賊不是打不開它,是動都沒想去動。他一聲不吭地偷了東西,把它藏在一個隱密的旮旯里,在制造出足夠動靜之后,一聲不吭再把它扔出來。原封不動,照單奉還,純粹盡義務(wù),無償服務(wù),未向失主索取任何保管費用。如此義賊,大約只好到天方夜譚里去找。

        這情形太奇怪了。

        有一種可能,就是小偷弄到這個旅行袋純屬意外,他覺得東西比較特別,不是尋常物品,也許奇貨可居,所以沒有貿(mào)然亂動,而是以一種虛心的態(tài)度認真琢磨,研究怎么把它弄開,將里頭的東西變現(xiàn),兌換成需要的貨幣。然后他發(fā)覺動靜忽然鬧大了,不免為之緊張。最后風聲大作,他意識到這東西不好玩,弄不好會惹火燒身,讓他徹底完蛋。于是趕緊脫手,原物送回,讓警察不必再死命追索,容他喘息藏身。奉還竊物雖不算投案自首,一旦破敗也可爭取減罪。

        但是還有另一種可能:作案是有意的。這個賊不是通常小偷,他對財物沒有興趣,他的目的不在袋中物品。他想干什么呢?偷著玩?展示身手?有特殊物品收藏癖?顯然都不是。他的目的很可能就是利用這個特殊旅行袋制造動靜,在達到目的后就果斷中止,顯然有人需要這個動靜,肯定也有人會因為這個動靜付出代價。

        只有抓到這個賊才能搞清究竟。旅行袋失而復得,袋中機密完好,未曾泄露,事件的嚴重程度驟然降低,警方卻沒有因此放棄追蹤,依然全力搜索,力圖找出那個人,破解謎團。但是有的案子好破,這個案子卻不容易,相關(guān)線索相繼落空,案件漸漸被掛起來,歸于存疑待查。

        葉家福感嘆道:“奇怪的不止這個賊?!?/p>

        陌生女人的電話不再打來,這人也屬奇怪,她怎么知道有一只旅行袋丟了?她跟蔡波到底怎么回事?蔡波本人又是怎么搞的?關(guān)于唐美芳的舉報信又有何來歷?所有的問題應(yīng)當都有答案,只是眼下它還不為人所知。也許有一天它將露其崢嶸?也可能將變成永遠的謎團。葉家福只好走著瞧。

        他沒有傷筋動骨。他用攬下責任的方式迫使案子攤開,在蔡波陷得更深之前制止了他,也讓蔡波得以解脫,促成了事情的解決。幸好事件最終沒有造成嚴重后果,相關(guān)人員包括葉家福到底有驚無險。但是事情畢竟還是事情,其直接后果一如蔡波所擔心的:上級原有的考慮受到影響,決定本市班子暫不調(diào)整,書記依然由陳副省長兼任,趙榮昌還是市長,沒有接掌大政。蔡波也一樣,留在原地踏步不前。

        所謂“偽正裝”一時半會派不上用場了,蔡波說衣服送給葉家福,互相送溫暖才叫自己人。

        葉家福不要,他還是那句話:不講規(guī)矩不行,拉幫結(jié)派做不得。

        蔡波感慨:“千方百計,終究還是烤焦了,怎么會弄成這樣?”葉家福說:“去問唐美芳吧……”

        責任編輯吳瓊

        插圖德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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