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是詩歌的永恒主題。中國古代第一部詩歌總集的第一首就是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寫愛情，可以用賦，用比，用興。我們常常從詩里看到愛情和水的聯(lián)袂?！瓣P關雎鳩，在河之洲”，愛的象征，在水中?！八^伊人，在水一方”，愛的理想，在水中。裴多菲唱道：“我愿意是急流……/只要我的愛人/是一條小魚，/在我的浪花中/快樂地游來游去。”愛的歡悅，在水中。

那么火呢？詩人們往往把火凝縮成燈火，或燭火?！跋灎T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睈鄣碾x別是那么難舍難分！“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睈鄣男拍?，是那樣刻骨銘心！莎士比亞說：“愛是永不游移的燈塔光/它正視暴風，決不被風暴搖撼！”愛的信心，是那樣生死不渝！也有直接寫火的，薩福唱道：“聽到你的笑聲，/噬人的熱情是火焰，/燒遍了我的全身，/我眼前一片漆黑，耳朵里雷響，/頭腦轟鳴……”愛的觸擊，如烈焰焚身，是那樣熾熱兇猛！

小山的詩《火山是怎樣愛》具有獨特的品格。詩人不寫水，不寫火。她寫火山。她把水與火的意象，融于同一首詩中。爆發(fā)如火，靜默又如凝固的“水”。水是流動的，火是躍動的，火山卻是靜止的。在小山筆下，火山不是比，不是興?；鹕绞窃娙俗约旱幕?。然則火山又是愛的理想，愛的象征：火山既是愛的實體，又是愛的幻化。

奇妙的是，“我的心臟/是一顆冷卻的五彩礦石”，冷卻了嗎？色彩斑斕，正在炫示。而“另一顆寶石就在我心臟的旁邊/兩顆心喁喁私語”。另一顆心（寶石?。┯啦卦谠娙嘶淼幕鹕嚼铮c詩人的心緊挨著。冷卻了嗎？“冰塊里有熱流/巖石里有龍卷風”。愛是過去時？也是現(xiàn)在時！兩顆心在私語，回憶著愛的爆發(fā)，愛的奔流，愛的交融。私語如水浪，似嵌在腰部的河流中；私語如火花，已凝結在巖石的固態(tài)里。是回顧？是賡續(xù)？是遙瞻？龍卷風掀天撼地！

讀到火山，想起海涅的詩《宣告》。海涅用蘆管在海灘上寫“阿格涅斯，我愛你！”字跡被海浪沖滅。海涅隨即從挪威森林里拔下最高的樅樹，把樅樹“浸在埃特納山口的熊熊的火口里，/而用這蘸滿火焰的斗筆/在黑暗的天幕上寫著火字：阿格涅斯，我愛你！”海涅是用火山的火（熔巖）來寫出自己最強烈的愛。而小山呢，她自己就仿佛是一座火山。海涅借助于火山；小山幻化為火山。一個是突發(fā)式爆裂：天幕上的火字，每夜都燃燒不熄。一個是蘊藉而深沉：蓊郁和狂奔，綿亙一萬年，化為私語而傳之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