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藕香殘玉簟秋。
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云中誰寄錦書來?
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
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李清照《一剪梅》
清早,我起身來,就聽到小姐的動靜。
推開門,小姐往河塘去了。那么大清早的,她這是要去哪里。
我悄聲跟上,小姐在木蘭舟邊停下了。
天色還早,還未全亮。
有南度的雁子。荷塘里的荷花,倒是都謝了,花瓣洋洋灑灑地飄在河面上,看不到頭。
已經(jīng)是秋天了呢,我這才意識到,小姐房里的席子也該換下來了。
荷殘席冷,萬物蕭疏。小姐,必當(dāng)是想念先生了罷。自先生遠(yuǎn)走后,她便總是少言寡語,總是獨自一人地坐在樓后的院子里。
好在小姐并不借酒消愁,也不悲歌當(dāng)泣,而是時常只身支船在荷塘里逛逛。
僅此而已。
小姐輕輕地解開了綢羅的裙子,著便裝,悄悄上了木蘭舟。
從前,她總是與先生一同泛舟的。這日獨自擊楫,眼前的情景,怕只會勾引起她更深的思念,又怎能排遣得了呢。
小姐很少約見什么朋友,有時連我也不讓跟從。
每日在西樓上守著,守著,天黑了,也不見下來。
我知道,她那是在等著先生的家書。
每每收到先生的信字,她總要雀躍一陣子。斜掛的柳眉也總要向上挑一陣子。
先生的筆墨,固可讓小姐暫得寬慰,但不可能消除她的相思?;蛟S,在喜悅的背后,蘊藏著相思的淚水,那才是所謂的苦哀罷。
她獨自一人啜泣的時候,我卻連話也不敢說上兩句。
她很少照鏡子了,有時竟也會恍惚地問我,這又是何年何月了。
小姐既為自己的紅顏易老而感慨,更為先生不能和自己共享青春,讓它白白消逝而傷懷。
好在小姐不同那一般婦人,她還是蠻樂觀的,我時常不敢相信,她是那么的堅強,那么的能伸能屈。
沒事時,她也與我小聊幾句。
小姐說,這相思的惆悵,并未她獨自一人品嘗,還有先生。
分別那么久了,先生必定也是對小姐倍加思念了罷。
說到此時,她會淺淺地笑。
她說,那閑愁兩處,還真是害人的東西啊。
于是,搖搖頭,往后院去。
天長水遠(yuǎn),錦書未來,而兩地相思之情初無二致。
我忽然就有點羨慕,羨慕他們這樣難分難舍的情誼。
這般信任且不減思念的夫妻兩人。
細(xì)數(shù),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人在愁苦時總是皺著眉頭,愁眉苦臉的。
于是,我看見小姐時常皺著眉,低垂著臉。就這樣,她可以在屋里獨坐整個下午。
若見其眉頭剛舒展又緊蹙的樣子,連我自己都會感覺到,從她內(nèi)心里來,綿綿的痛。
我在院前張望一會兒,直到小姐那葉小舟完全隱匿在漸漸凋枯的荷塘里。
回屋,掩門。
這宅子里,卻盡是相思豆般淺淺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