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生存的一種形式。
——題記
疲倦的抵抗。
“嚓——”致命的一擊。一雙鐵灰色的螯鉗深深地刺進(jìn)了它的頭顱。
白得幾近透明的血液若有若無地在藍(lán)色的愛琴海擴散著,巖洞周圍彌漫開一陣涂抹的潤澤。夏日明媚的陽光穿透浮動的海水,海底的沙灘上惟有溫暖的靜謐……
陽光、海水;純凈的細(xì)沙,碧藍(lán)的愛琴海。
殘酷的殺戮正在海底一座巖洞旁上演著。
灰黑色的石洞旁,黑魃魃的洞口靜默地張開著,帶著涼意的海水從石洞最隱秘的地方吐出,似乎在講述著一個古老的故事,一則帶著嘆息與輝煌的傳說。
一切,都溶于海潮的韻律。
它,自一百八十次海潮沖擊前從淡黃色的卵殼中爬出,與幾百個幸運地避開天敵、可以見到陽光的兄弟一起踏上了作為一只歐洲螯蝦的命運。
鯨吞、魴噬、鱈食……海底潛伏的危機使它們的數(shù)量所剩無幾,就連賴以棲身的巖洞也不能成為它們的避風(fēng)港。作為一只幼年螯蝦,在弱肉強食的地中海生存無異于在刀尖上舞蹈。
不過,哪一只螯蝦舞得最炫麗,舞得最巧妙,哪一只螯蝦就可以度過半年的幼年期。
可是,只有哪一只螯蝦用螯鉗舞得最強悍,哪一只螯蝦才可以生活到最后,在廣闊的海洋中繁衍生息。
由于血液的大量流失,它已力不從心。它仍揮舞著獨臂,彈起甲殼中所有的肌肉,奮力向它的敵人——它的兄弟——藍(lán)鱗刺去。
擁有著更長的螯鉗的藍(lán)鱗悠然地抬起尾甲,任綿潤的海水流過自己的腹部。一雙帶著金屬光澤的長螯幽雅地舉起,準(zhǔn)確而又迅速地刺向獨臂的根部。
藍(lán)鱗深黑色的雙眼冰冷地看著已毫無還擊之力的它,將剛夾取到的灰鰲送到嘴喙邊。藍(lán)鱗并不急于品嘗戰(zhàn)利品,而是慢條斯理地舔舐著自己螯鉗上留下的濡滑的血跡。
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在海浪中起伏。海面上。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晴天,潔白的帆船迎著輕風(fēng)駛向朝陽,一群群可以在海天間翻飛的飛魚競相躍出海面,銀色的鱗片在茵蘊著水汽的空中閃閃發(fā)光;在巴爾干半島、克里特島和小亞細(xì)亞之間的海域下,一場場物種間最本性的法則正在淋漓盡致地上演。
冥冥中注定,螯蝦的第一場戰(zhàn)斗是與同類的競爭,是與兄弟的廝殺!只有飲到手足的血才可以繼續(xù)生存下去。
它艱難地呼吸著,任漸漸冰涼的海水沖洗著它殘破的鰓部。
在這場戰(zhàn)斗中,它被打敗了,它徹底喪失了生存的機會。
在它的情感里,沒有憤怒,也沒有怨恨。身負(fù)重傷的它只想拾回那只正在被藍(lán)鱗吞吃著的灰螯,再與之奮起一搏,以逃離死亡的降臨。
在搖動著的海浪中,一片鮮艷欲滴的脆弱的紅珊瑚悄然折斷,徐徐飄落到海底沙灘。幾年后將成為海底土壤的一部分,幾十年后,翠綠的色彩將從這片沃壤中吐出。 紅,鮮艷的紅,躺在海床的懷抱。 大自然呼喚著她即將回歸的孩子,海水中蕩起一波波柔和的旋律。
藍(lán)鱗晃動著一對鐵銹般的螯鉗,撥開涌動的河流,有力地踩在沙質(zhì)的海床上,向奄奄一息的它一步步逼近。
強悍、兇狠、沉著,他的兄弟不愧為一只優(yōu)秀的螯蝦。
忽然,它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畏懼死亡的到來?;蛘哒f,它實質(zhì)上并不會死。
千萬年來,螫蝦作為一個成功的物種在海底繁衍生息。在弱肉強食的海洋中,并不占有多少優(yōu)勢的螯蝦非但沒有消亡,反而更加繁榮地生存下來。
殘酷的手足相搏并非毫無意義,這使多數(shù)平庸的個體被淘汰,使優(yōu)秀的螯蝦具有更廣闊的生存空間,使種群一代代更加強盛。
一個弱勢個體的死亡,成全了整個種族的生存。
它的相似基因?qū)谒{(lán)鱗身上得以更好的傳播。也許,藍(lán)鱗也會被另一只螯蝦打敗。但是,億萬年后,螯蝦種群必將生生不息。
眼前,是一片藍(lán),是朝陽初升的愛琴海特有的碧藍(lán)。
藍(lán)色,散發(fā)著死亡的氣息,散發(fā)著生命的活力。
突然,它的背脊感到鉆心的劇痛,長螯扎進(jìn)了它的甲殼,穿透了它的腹部。
它死了。它仍然生。
它并沒有痛苦,開始冷卻的尸體融于金黃色的海床中。
它只是做了一個永遠(yuǎn)也沒有盡頭的夢。在夢中,是朝霞普照的愛琴海,霞光染紅了海面,海底仍是寧靜的碧藍(lán)。在海底最美麗的沙灘上,億萬年后的螯蝦,它們的子孫后代,揮舞著鋼鐵般堅硬的螯鉗,在火紅色的珊瑚樹旁繁衍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