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王力先生在《古代漢語》中將“虺隤、玄黃、瘏、痡”四詞皆釋為“病”的意思，本文從分析“玄黃”并非連綿詞的角度入手，解釋了“虺隤、玄黃、瘏、痡”四個詞的意義，并建議《古代漢語》教材中對這四個詞分別注釋，以現(xiàn)出《詩經(jīng)》中作者抒情程度的由淺入深。

關鍵詞：《詩經(jīng)》 《古代漢語》 虺隤 玄黃 瘏 痡

王力在《古代漢語》中將“虺隤、玄黃、瘏、痡”四詞皆釋為“病”的意思，何九盈、蔣紹愚先生的《古漢語詞匯講話》一書認為《詩經(jīng)·周南·何草不黃》中的“何草不黃……，何草不玄”中的“玄”“黃”也是病的意思，只是在詩歌中把連綿字拆開用了；并解釋說聯(lián)綿字一般是不能拆開的，但是在某些特殊場合，如在詩歌或其他韻文中，卻可以拆開來用，“玄黃”就是一例。他們的意思是說“玄”“黃”和“玄黃”三個詞都是“病”的意思，與王力先生只將“玄黃”釋為“病”義不同。

究竟“玄”和“黃”是否有病之義？如果合在一起的“玄黃”有“病”之義，又究為何??？

“玄黃”兩字最早出現(xiàn)在《子夏易傳》中：“六龍戰(zhàn)于野，其色玄黃……，夫玄黃者，天地之雜也，天玄而地黃”。這里的“玄”和“黃”都是一種具體可感的顏色，和《古今漢語字典》中的解釋一致：

玄：黑中帶紅的顏色，也泛指黑色。

黃：象金子或向日葵花的顏色。

查閱各種字典、詞典，未見“玄”和“黃”兩個字有“病”的意思，查檢《聯(lián)綿字典》也未見“玄黃”作為連綿字條出現(xiàn)，可見何、蔣兩人的說法不成立。

那么合在一起的“玄黃”有“病”之義又是從何而來呢？《詩經(jīng)·周南·卷耳》一詩中有這樣幾句：“陟彼崔嵬，我馬虺隤?！毂烁邔荫R玄黃?！毂顺^矣，我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爾雅》中有“虺隤、玄黃、瘏、痡，病也”的說法。此為“玄黃”釋為“病”義的淵藪。王力先生在《古代漢語》中對“玄黃”的釋義，明顯照搬于此。試看《卷耳》整首詩，在相同的位置上，詩人用了四個表示“病”義的詞語：虺隤、玄黃、瘏、痡。如果都簡單地用“病也”這個意義來解釋，則看不出詩人情感的變化，于全詩的理解也終有隔靴搔癢之憾。古人大概不會在同樣的位置上同義反復四次，而這四個詞也未必是詞義完全相同的同義詞?！稜栄拧纷鳛橐徊客x詞詞典，只是將經(jīng)書中意義接近的字匯聚在一起，以一個共同的意義加以解釋，如上述四詞，就釋以一個“病”字，而于每個詞之間的輕重區(qū)別及具體所指則沒有論及。所以在知道這四個詞均為“病之屬”后，還應知道其具體所指。

一、“虺隤”義

《詩經(jīng)·毛傳》中，解釋“虺隤”說：“虺隤，病也。朱熹《詩集傳》的解釋也是“虺隤，病也”。孫炎在《爾雅音義》中對虺隤的解釋：“馬退不能升之病也”，對虺隤這種病的情況稍做了一點描述。在《毛詩正義》中，還說“虺，《說文》做痹”?！墩f文解字注》中“痹”為“涇病也，風寒涇三氣集至”，意思是冷熱不適所生的病。又說“隤，下墜也”?？梢姟膀畴P”意為因冷熱不適而覺身體沉重，類似于今天的風寒感冒所引起的發(fā)軟無力。由此可知孫炎的“馬退不能升之病也”的說法是正確的。

二、“玄黃”義

《毛詩正義》解釋“玄黃”說，“玄馬病則黃”，用今天的話說就是黑馬生病，顏色變黃了。他把“玄黃”拆開來講，把“玄”釋為黑（馬），把“黃”釋為（顏色）變黃，加上“病”字連接?！对娂瘋鳌返慕忉屢彩恰靶R病則黃”?！睹娮⑹琛分幸龑O炎的話：“虺隤，馬疲不能升高之??；玄黃，馬更黃色之病。然則虺隤者，病之狀；玄黃者，病之變色。兩章互言之也。”他們都主張把“玄黃”解釋成“黑馬生病顏色變黃”。相對于虺隤這種病狀而言，“玄黃”應該是馬生病程度的加深。

至于“瘏”和“痡”，孫炎的解釋是：“痡，人疲不能行之病也；瘏，馬疲不能進之病也?！薄墩f文解字》對這兩字的解釋都是“病也”，沒有具體所指。而在《周易輯聞》中有：“其下則仆痡馬瘏，雖無棄仆之心，其義則應喪也?！笨梢姟隘j”與“瘏”是一種垂死之病。

由上可知，從“虺隤”到“玄黃”，再到“瘏”和“痡”，病情在不斷加重，詩人的憂思也在不斷加深，景與情是交相輝映、相與為一的。這種用意義相近而程度逐漸加深的詞來表達情感的逐漸加深的抒情方式，在《詩經(jīng)》中是一種普遍的范式。《詩經(jīng)》中用以“起興”的景物總是按時間、季節(jié)或事情的進展而起著自然的變化，沒有固定不變的景物在一首詩里重復出現(xiàn)兩次以上的。

如《王風·黍離》：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行邁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稷苗由青青的草苗長到揚花（穗），再到果實累累，暗示著季節(jié)的轉換，襯托抒情主人公憂思的加重。

又如《周南·摽有梅》：

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梅子從枝頭墜落，樹上的果實越來越少，從“七成”到“三成”，到最后一個也不剩，暗示韶光逝去，女子心中的焦急憂慮的加重。

可見詩經(jīng)中用以抒情的景物并非一成不變，詩人也總是在景物的變化中寄托著自己的思想情感，而情感也總是由景物的襯托顯得越來越深沉強烈。

所以，簡單地將“虺隤、玄黃、瘏、痡”四個詞釋為“病也”，是不準確的。今人因不解“虺隤”之由來，而妄解“玄黃”，也是不恰當?shù)摹Ｈ纭对娊?jīng)直解》將其譯為：“我的馬累得意態(tài)虺隤，……，我的馬病得毛色玄黃”。對于“虺隤”的意思可以說沒做解釋。又如《詩騷精粹》中說：“虺隤，疾病的通稱，此句指妻子想象丈夫所騎的馬匹因患病而腿軟?！焙蟀刖湟策€說得通，但不能把虺隤解釋為疾病的通稱，因為它是一種具體的病。而對“玄黃”的解釋卻是：“疾病，此指馬因患病而眼花不能視物。”這種解釋就于“玄黃”的本義去得太遠了。

王力先生的《古代漢語》對于以上四詞的解釋；筆者建議這樣說：“虺隤，風寒熱所集而不能升高之?。恍S，馬生病而毛色變黃；瘏、痡，垂死之病?！庇纱俗屪x者在看到這些解釋的時候，能依據(jù)病情的逐漸加深而體會到詩人情緒的起伏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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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艷琴，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