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布的沒落，是因為它的價值沒有被發(fā)掘出來。

在川端康成的《雪國》里，有一種麻質縐紗，在銀裝素裹的雪天里紡織，卻用在烈日炎炎的夏日穿戴。這種麻質縐紗，在中國叫做“夏布”。

夏布曾是上至皇室，下至平民的生活日用品，中國有很多享譽中外的夏布之鄉(xiāng)，比如：江西的萬載、湖南的瀏陽、重慶的榮昌等。曾經，種麻織布是夏布之鄉(xiāng)百姓的日常勞作，那悠閑的勞作時光日日重復，順水前行，延續(xù)了千百年。如今，那種“釀酒烹雞留醉客，鳴機織苧遍山家”的生活幾乎銷聲匿跡，種麻織布的日常勞作，卻成為了今天需要特別保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

夏布之鄉(xiāng)還能聽見“遍山家”的織布機鳴聲嗎？在一年最后收割苧麻的時令，記者走訪了位于重慶的夏布之鄉(xiāng)——榮昌。

又聞機杼聲

張昌英的雙龍夏布廠就坐落在榮昌盤龍鎮(zhèn)上。

一出車站，雙龍夏布廠的大字映入眼簾。廠門口有一個苧麻收購站，偌大一間房子里堆放著一捆捆的苧麻，有素白和棕褐色兩種，雖然都是曬干的苧麻，卻依然散發(fā)著一種清新的植物汁液的天然氣味。

工廠靜悄悄的，晾曬場上也空空的。讓人誤以為是沒開工。剛拐彎，就聽到機杼聲唧唧、嗒嗒，宛如時間的原始語言，神秘而久遠。廠房不大，每間織布車間只有30坪，左右兩間。后來聽織布工介紹，另一處還有分廠，還有幾間織布車間?？棽架囬g擺放著粗陋的織布機，如果沒有懸在空中的那一盞盞白熾燈，真的會讓人恍惚，以為自己回到了男耕女織的農耕時代。織布工們安靜地坐在織布機里埋頭紡織著，雙手一刻不停地將梭子在苧麻線之間來來回回，雙腳間或踩一下踏板，搭在柱梁上的夏布就一點點地增長著。一刻刻光陰悄無聲息地爬滿夏布的每個細小格子，讓它浸染出歷史的味道。忍不住拎一匹夏布裹上身，頓覺古韻依依，有了幾分古代女子素雅的風情。

也許對于傳統(tǒng)，我們拋卻得太過徹底?，F(xiàn)如今，我們的身上衣，已全是西方的服裝式樣。制作的面料亦找不到傳統(tǒng)紡織品的質感。牛仔布、卡其、萊卡……這些時髦的語匯早已侵占了傳統(tǒng)紡織品的領地。

可是，傳統(tǒng)只是被不斷包裹我們又不斷脫落而去的現(xiàn)代觀念掩埋了起來，而并不會灰飛煙滅。終有一天，我們會再一次將它翻找出來，從它那里得到生活的啟示。

1000年的夏布

夏布是一種將天然苧麻纖維通過手工紡織加工而成的平紋布。苧麻纖維細長，質輕，強力大，光澤好，其構造中的空隙大，透氣性好，傳熱快，吸水多而散濕快，是天然纖維之王，有“中國草”之美稱。這些特性使其制作的布料牢實耐用、挺括滑爽、透氣排汗，被廣泛用于制作夏季服裝和蚊帳等床品。于是得名“夏布”。

夏布是紡織品里的活化石，是最古老的布料。史載：“古者先布以苧始，棉花至元始入中國，古者無是也。所為布，皆是苧，上自端冕，下訖草服。”在上千年的封閉自然經濟里，農戶種麻織布一方面是用來解決自家衣被帳料之需，一方面是作為朝庭賦稅和貢品。

榮昌夏布以潔白細膩、光潔度高聞名，從唐代開始，夏布的發(fā)展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沉浮。在近100年來，夏布幾經流轉，潮起潮落。

上個世紀30年代，帝國主義侵略戰(zhàn)爭給中國的紡織業(yè)帶來了沉重的打擊，夏布更是首當其沖。國際市場的銷路被阻，并且大量洋紗、人造絲打入中國市場。一直沿用手工生產的夏布在一日千丈萬匹的機器紡織棉紗面前，被迫退隱于市。當時縫一件上等夏布長衫，需要銀元二、三十元，而縫一件進口人造絲洋貨只花七八元，次者三四元。蚊帳也由價格便宜的珠羅紗洋貨所代替。手工夏布因工藝守舊，效率低、成本高漸漸淡出國人的日常生活。進而在現(xiàn)今的日常生活中，再也找不見它的影子。

直到上世紀80年代，韓國、東南亞等地對夏布的需求喚醒了沉睡的夏布機，很多織布老藝人被請回織布機旁傳授這幾乎快要失傳的夏布織造技術。夏布之鄉(xiāng)應運而生了很多夏布廠，鼎盛時期，全縣年產夏布70萬匹。為適應世界市場需要，榮昌在境內的盤龍、遠覺、大建等地建設了萬畝優(yōu)質苧麻夏布原料生產基地。目前，榮昌直接從事夏布編織的約15000人，共有織布機9000余臺。夏布冬收夏賣，這個季節(jié)正值收購和編織夏布的當口，家家機杼聲，到處呈現(xiàn)一派忙碌景象。

夏布生產主要通過打麻、挽麻團、牽線、穿扣、刷漿、織布、漂洗及整形、印染等工序而成。時光流逝，夏布機在許多地方已經絕跡，只有榮昌還沿用著幾百年前就使用著的夏布機。

2005年3月，兩臺搖搖晃晃，一動就嘰嘰嘎嘎的榮昌夏布機被“呵護”到重慶，進入三峽博物館。這是榮昌迄今發(fā)現(xiàn)的，最古老的夏布機。被麻繩勒出一條條凹槽的機杼已經泛黃，踏板、繩線上蛛網密布，輕輕一動，渾身便嘰嘰嘎嘎作響。兩臺夏布機用的都是牛角梭子，這使它們成為絕版機。據(jù)當?shù)氐目棽脊そ辰榻B，牛角梭子早已不生產了，如今，包括做外貿產品，用的都只是塑料梭子?！肮δ苌蠎摏]什么差別，但那種織布的心情絕對不同?！?/p>

在最現(xiàn)代化的博物館，古老的榮昌夏布機無聲地訴說著歷史的風雨，給人一種穿越時空之感。

回歸生活，回歸藝術

“這是一個脆弱的市場。他外國人一聲不買了，這活兒就沒得干了。這幾年，我一直都在尋找和思考，夏布的核心價值到底是什么？它的市場到底在哪里？”

從亞洲金融風暴中幸存下來的雙龍夏布廠，并沒有讓張昌英感到高興，在瀕臨破產中她看到了依賴出口的夏布生意如履薄冰，隨時都有可能掉入冰窟窿。她多次前往韓國、日本考察，了解到日本主要將夏布用于家居裝飾，韓國主要把夏布用于服飾，特別是喪葬儀式中的孝服。“韓國經濟目前也面臨相當大的壓力，在喪葬儀式方面已經提倡從簡了?，F(xiàn)在都11月份了，明年的訂單才來兩三份?！?/p>

誰都知道國內市場才是塊大奶酪，可是生產夏布的掌門人誰都沒有先去動這塊奶酪。半路殺出來個外行卻給低迷的夏布業(yè)點亮了一盞燈。

綦濤對于織布來說著實是個外行，她在行的是畫畫、書法和文化傳播。一次偶然的機會，在與重慶市旅游局吳局長到榮昌的途中，吳局長建議她可以在榮昌的特產夏布上做文章。綦濤來到晾曬場上，看著一匹匹素雅古樸的夏布，親身感受夏布制作工藝之后，一個念頭從心里萌發(fā)，要讓更多的人來了解夏布。很快她就成立了壹秋堂夏布文化傳播有限公司。

“當我第一眼看到夏布的時候，我就想到用夏布做一幅門簾，掛起來一定非常好看?！被貋淼臅r候，綦濤從夏布廠買了一匹夏布帶回家。動手做門簾的時候，她覺得素白太過清雅，就嘗試在夏布上畫上幾筆，增添點色彩，沒想到效果出奇的好。感覺這布天生就是為作畫而生似的。夏布質感古樸、挺括、疏朗、瑩潤，在上面作畫，用筆可以更凝練，心靈可以更通透，著色效果和視覺效果也都非常好。而且不易損壞，不易變質，能長久保存。做完門簾之后，綦濤將剩余的夏布用來寫字、作畫，然后用畫框裝裱，作為禮物送給搬新家的朋友。朋友得到她的禮物后非常喜歡，覺得比市面上買的那些裝飾畫有品味得多。

一語道破商機。綦濤開始認真琢磨起這個事情來。要開發(fā)成功的產品，最關鍵是要找準定位。夏布曾經是上至皇室，下至平民的生活日用品，夏布的產品開發(fā)也應該是讓夏布回歸生活。這種回歸，并不是簡單地退回到歷史中去，也不是將那些古時候的夏布品復制出來掛在旅游景點里兜售，而是一種隨時代潮流的“生活化”回歸：用流行時尚的藝術設計、文化包裝去提升夏布的生活指數(shù)，賦予它更多的附加值。讓它從古老的傳統(tǒng)中活過來，以新面貌活在當下，從而使它為現(xiàn)代人所用。

華麗轉身

古時候，夏布通常用來作最下等人的衣料或者當包裹布。今天，夏布已經作為一種藝術品登堂入室。

2008年11月6日，綦濤帶著壹秋堂設計開發(fā)出的夏布品，參加了第九屆中國工藝美術大師作品暨工藝美術精品博覽會。綦濤將展位裝扮成家的一角，兩面墻用紅色花布做底，一面墻掛著從夏布廠買來的七八個麻團，純天然的麻團給人原生態(tài)的自然感覺。夏布手工織造工藝流程照片用相框裝裱，錯落有致地擺放在墻壁上，將觀者帶入一個古老的時空，身臨其境地體驗一次充滿農耕氣息的夏布織造。另一面墻掛著夏布信插、夏布畫、夏布壁掛等飾品。展位中間擺放著一張餐桌，餐桌上鋪上夏布制作的臺布，擺放著夏布制作的餐墊等家飾。

在博覽會上，夏布不僅吸引了眾多眼球，也贏得了榮譽。壹秋堂開發(fā)設計的夏布工藝品“中國古代二十四孝圖”得到工藝美術界極高的評價。夏布作為古代孝服的面料，本身就蘊涵并表達著中國傳統(tǒng)中的孝文化，用夏布來呈現(xiàn)中國古代二十四孝的故事，是再適合不過的了。

“夏布自然獨特的肌理效果是名畫名作的天然防偽標志，使畫作難以被復制，這就保證了原創(chuàng)作品的唯一性。夏布畫是據(jù)絹畫、宣紙畫后，中國民族繪畫中的又一奇葩，是非常值得收藏的藝術品?！蓖瑸榉俏镔|文化遺產的榮昌折扇，早已將夏布運用到了制扇的材料中。用夏布開發(fā)的工藝品“增廣重慶輿全圖”更是以其濃厚的地方特色和豐富的文化內涵被重慶市政府選作為贈送外賓的珍貴禮物。不僅如此，夏布開發(fā)出的家居飾品為家居裝飾帶來了新感覺，新風向。夏布粗獷古樸的特質，結合云南的蠟染做成壁掛，配以花草，就成了讓人眼前一亮的家居裝飾品。

夏布從古老歷史中走來，將在現(xiàn)代的大舞臺上演繹更精彩的角色。商業(yè)價值給了夏布在現(xiàn)代社會里的立身之技，但夏布作為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還有其立身之本，那就是夏布作為中國最古老的紡織品、夏布織造工藝作為傳統(tǒng)手工藝本身的文化藝術價值。榮昌夏布生產龍頭企業(yè)加合織染有限公司董事長黃秀英向政府提出了建議：在榮昌建立一個活的夏布博物館。這個博物館將把種麻、收割、肅青皮、括青皮、漂白、績麻、絞紗、牽條、過扣、刷條、織布、植物染色等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一一展現(xiàn)出來，這個博物館將成為下一代了解夏布文化的教育基地，成為我們現(xiàn)代人體驗夏布這種古老手工藝的體驗場所。

沒有價值的東西注定會被淘汰，發(fā)掘夏布的價值才是夏布的存活之道。用文化和藝術賦予夏布更多的商業(yè)價值，挖掘夏布及其工藝本身的文化價值、藝術價值。這些價值之和，使古老的夏布，漫過歲月的荒漠，開出令人驚艷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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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布制作工藝：

夏布制作分績紗與織布兩大步驟。

績紗：先將收剝置成的大片麻用手指撕開，放在山間清泉浸洗后，每天早晨鋪在青草上，時噴灑清水，陽光過烈時，即收放陰涼處晾干，經多次反復灑水翻曬，苧麻色澤即潔白瑩潤，將麻卷成一縷縷，放在清水盆中，然后用手指梳成一根根苧麻絲，放在大腿骨上，用手捻成小麻紗線，再挽成如繭狀紗錠和球狀紗錠。

織布有經紗、上機、上漿、織造四道工序，其中經紗、織造為難。如果手藝不精，會斷紗，劣品多，經紗多為男人所作。經紗時，在陰涼地方將一綻綻的紗分開拉直拉長，將一頭掛在經紗架上，另一頭卷成一捆，用一根木棍(約五六尺長)挽住，再用一塊麻石壓在上面。經紗掛多少紗，以生產何種規(guī)格、多少扣數(shù)而定。然后用漿紗刷蘸上預先煮好的米粉漿（用大米做原料，磨成粉熬成的漿，每匹夏布用大米1ｋｇ，油0.1ｋｇ）均勻地來回刷，待漿紗晾干后，裝上布機，開始織布，織布氣溫不宜過熱，否則紗線容易斷裂，夏天織布多在涼爽的夏布洞里進行?？棽级酁閶D女(故又稱娘子布)，一般2天可成布一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