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元龍是第一個系統(tǒng)地把中國民間手工藝推向海外市場的人，也是一位卓有成就的藝術家。他在歐洲的知名度遠遠高于國內(nèi)。日前，本刊記者在上海獨家專訪了這位被“忽略”了的大師。

1985年夏天，姚元龍站在比利時米佳亨姆(Middel heim)露天雕刻博物館前。這里是現(xiàn)代雕塑藝術的薈萃之地，園內(nèi)芳草如茵，樹木蔥郁，自然景色迷人。一座座青桐的，鋼鐵的，大理石的或其它硬質(zhì)材料的雕刻鑲嵌在花團錦簇之中，矗立在曠野草坪之上。姚元龍陷入沉思，一個念頭在腦海閃過：有一天，我要把歐洲的現(xiàn)代藝術帶到中國，把中國的民間藝術帶到歐洲。

巴黎歡迎你

2004年，姚元龍在法國巴黎實現(xiàn)了他的夢想。

在著名的塞納河畔金色大廳第9區(qū)，進行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展覽，這個世界上最高檔的文化區(qū)，展覽著來自遙遠東方的鄉(xiāng)土藝術。泥娃娃栩栩如生，剪紙細致入微，年畫爭奇斗妍……走進大廳，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迎面撲來。這些都與老百姓生活、生產(chǎn)密切相關，有石雕、根雕、竹編、根書；有麻繡、麻布、士布等印染品；有紡織機、手風車、稻桶等農(nóng)用工具；有馬燈、龍燈、獅子燈、滾燈等民間娛樂道具。表演與解說結合，實物與圖文并茂，穿行其中，儼然進入一個中國民間文化的大觀園。

這是由中法國兩國元首共同提出的“2004法中文化交流年”重要的組成部分，姚元龍獲得授權組織籌辦。

驕傲的法國人驚訝了，震撼了，“從來不知道中國人這么藝術”。坦率、直觀的鄉(xiāng)土文化，流露著濃郁的生活氣息，凝聚了人類生活最真實的情感。展廳里播放著精心挑選的包括《梁?！吩趦?nèi)的民族樂曲，悠揚的音樂仿佛把人們帶到了神秘而浪漫的東方，“噢，那就是中國的羅米歐與朱莉葉”。內(nèi)心的共鳴產(chǎn)生強大的口碑效應，一批批學生來了，一批批藝術家來了，旅居法國的中國人邀約街坊鄰居匆匆趕來：看，那是我們中國的藝術，老百姓的藝術。在現(xiàn)場，一位中國老太太拿起藍印花布忍不住哭了起來，“沒想到我還能在這里看到家鄉(xiāng)的東西”。

展覽的大受歡迎出乎了組委會的意料，最后不得不決定增加展覽的場次，并從巴黎到南部省城科茲進行分場展覽，前后長達兩個月，激動萬分的觀眾寫下數(shù)百條贊美感言。姚元龍為此榮獲“法中文化交流年”最高殊榮，巴黎市長在授予他特別金質(zhì)獎章時說：你給我們帶來了一場別開生面的文化盛宴，巴黎歡迎你，你是我們永遠的朋友。

在絲綢上作畫的女人

世界上許多事情都有機緣巧合。姚元龍在法國一舉成名，不得不提到一個法國女人，她就是法國著名的畫家安蘭（anne-lane）。

兩人的結識得追溯到1994年。作為在歐洲具有一定影響力的藝術家，姚元龍在歐洲各國辦過不下20次展覽，那年夏天，他來到了安蘭的家鄉(xiāng)，在那里舉辦他個人的雕刻藝術展和一次規(guī)模并不太大的中國民間文化藝術展。許多法國藝術家前去參觀，安蘭特意從1000公里外的巴黎趕到那個法國南部的小城。有著一半中國血統(tǒng)的安蘭被眼前的作品深深打動了，她找到姚元龍說：這樣的展覽一定要放在巴黎做。

在巴黎辦中國民間文化藝術展，從此成為兩個人的約定。不成想，三年后，姚元龍卻先把安蘭請到了上海。

1997年5月12日，中國上海，“法國安蘭絲綢之路繪畫展”隆重舉行。

整個布展由姚元龍親自策劃，絲綢連接著整個大廳，近2萬支郁金香鋪就的地毯上，佇立著精致的艾菲爾鐵塔。莫扎特的音樂，法國的甜酒，特制的蛋糕上印制著絲綢之路的圖案，步入展廳，頓有一種典雅、清新、自然的感覺。也許是因為作者本人身兼歐亞兩種血統(tǒng)，在絲綢柔細的光線映襯下，那些畫上的主人公，雖然仿佛身處遙遠的異國，但眉目之間又似乎帶著幾分東方人的神韻。

說是畫展，其實并不盡然，因為它融繪畫、燈光、雕塑、園藝、古典音樂于一體，讓觀眾不但在視覺，還在聽覺和嗅覺上得到了享受。沒想到，畫展得到了政府高層領導的關注，就在開幕后第三天，法國總統(tǒng)希拉克訪華，而這次畫展，成為了當時最富象征意義的文化盛事。

畫展結束后，安蘭一直與姚元龍保持著頻繁的聯(lián)系。安蘭是活躍于法國上層社會的藝術家，有一次，她透露給姚元龍一個重要信息，法國議會希望跟中國搞一次文化外交，希望在巴黎做一個中國民間藝術的大型展覽。經(jīng)過多方努力，10年前兩人在法國南部小城的約定，終于得以實現(xiàn)。

外國人最想看的，是他們沒有的東西

辦文化藝術展，姚元龍輕車熟路。

20年前，他創(chuàng)立“歐中文化藝術促進會”時，原本是想建立一個中國文化與歐洲文化交流合作的基地。沒想到，這一舉動居然成就了一個“中國民間藝術的嘉年華”。

歐洲是一個具有開放精神的地方，政府非常重視民眾對外來優(yōu)秀文化的學習。長期的海外生活經(jīng)歷，姚元龍知道什么東西能抓住外國人。

中國的民間藝術，永遠是吸引外國人的法寶。那些民間手工藝，都是勞動人民由心而發(fā)的產(chǎn)物，他們畫一只蝙蝠、雕一朵花，都有豐富的寓意，“魚要裝在畫有魚的盤子上，吃完了魚還有一條‘魚’留在上面，意味著年年有魚，這就是中國的文化。”

姚元龍對中國民間文化有著長期的研究。文革結束后，他曾經(jīng)在上海市文聯(lián)工作，并牽頭成立了吳越地區(qū)民間藝術研究室，上世紀80年代，他在上海美術館組織了中國第一個民間藝術展覽，收集了大量優(yōu)秀的民間藝術作品。20多年來，他把這些民間手工藝，按節(jié)日喜慶、勞動生產(chǎn)、生活用品、文化娛樂、民間信仰等多個類別，不斷挖掘、優(yōu)化民間手工藝品。既然外國人感興趣，為什么不把它們帶到國外去？

憑借“歐中文化藝術促進會”在歐洲國家的龐大網(wǎng)絡，姚元龍開始了他的民間手工藝嘉年華之旅，從美國舊金山到南斯拉夫，從日本到法國，從荷蘭到比利時，一路播種下中國文化的種子。他因此成為把民間藝術帶到國外去堅持時間最長、展覽國家最多的人。

“辦展覽就像組織一場浪漫的約會，要讓參與者有積極性，還要讓參觀者有所回味，不至于空手而歸”。以展帶銷是他的秘訣，舉辦展會的費用，一方面來自贊助，另一方面就是靠銷售展品所得。他選擇展品有兩個標準：一是藝術感染力強，二是具有裝飾性，美化生活。有一次，他從上海發(fā)了四集裝箱民間手工藝品到國外，在短短的兩個星期內(nèi)銷售一空。

人生處處是青山

姚元龍對民間藝術抹不開的情結，源于他年輕時的經(jīng)歷。

1956年，父親被內(nèi)定右派，20歲的姚元龍人生軌跡陡然轉(zhuǎn)變。在接到勞動改造通知書的那一天，浙江美術學院的錄取通知書也悄然寄到家里。

被拒之高校大門外的姚元龍，天還沒亮就下地干活了，直到晚上8點才回到窩棚。在那個動亂年代，一些同樣遭遇的人因忍受不了身體和心理的巨大壓力，選擇用繩子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姚元龍每天都要克服閃過的諸如此類的念頭，從西安到北戴河再到黑龍江農(nóng)場，支撐他走下去的是一把刻刀。那把刻刀，使他成為最早一批雕刻藝術家，后來還用它為80歲的巴金做過雕像。

“我就像電影《牧馬人》里的許靈筠，剛20啊，最美好的時光全部拋灑在社會底層……”強烈的失落感襲擾著姚元龍。一旦失去優(yōu)渥的生活，跌入底層，想爬起來的愿望就更強烈。 “生活就像一根鞭子，逼使我去拼搏，鍛煉?！?/p>

正是這段經(jīng)歷，姚元龍對民俗民藝得以長期在一線的搜集、整理和研究。也是這段經(jīng)歷，成就他后來用鄉(xiāng)土藝術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1991年，姚元龍入載英國劍橋世界名人錄，與他同時入載的另一個上海人是余秋雨。

2000年，65歲的姚元龍學會了電腦打字，2002年他開始使用MSN和QQ等聊天工具。2004年他開始寫QQ空間，他用自己的一句口頭禪作為了空間的標簽：人生處處是青山。

采訪手記：

姚元龍在國內(nèi)并不特別有名，在西方，他卻被稱為“中國現(xiàn)代的馬可波羅”。

他的身上充滿傳奇色彩。一方面是他家世傳奇。外公是清宮御醫(yī)，外婆是清宮畫師，母親在快滿100歲時去世，臨走前還揮筆做詩，文思泉涌，讓人稱奇。他的父親高壽千曾是國民黨高官，解放后任上海市政府顧問，岳丈高國恕是著名的“木炭汽車”發(fā)明者。

另一方面是他個人經(jīng)歷傳奇。姚老年輕時，已是比較有名的雕刻家、畫家和書法家，他師從顏文樑，與劉海粟、錢君陶、陳巨來等文化名人亦師亦友。如果不是政治方面的影響，也許他的藝術之路更為平坦。

上個世紀80年代，他變賣所有家當，換來一家人前往比利時定居的機票。世紀交替之際，他應錢偉長之邀又回到上海。一去一回，二十載寒暑，個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如今，73歲的老人思維依然敏捷，對新鮮事物飽有熱情。工作之余，每時每刻都與老伴形影不離，在記者采訪的時候，老伴在身邊認真做著記錄。他們曾經(jīng)在上海徒步一個月，只為找尋年輕時約會的地方。半個世紀過去了，當年那棵嬰兒手臂粗細的樹已有碗口大小，亭亭如蓋，正是茂盛的時候；而當年兩個年輕人，已白發(fā)蒼蒼。

天氣好的時候，他們還會到樹下坐一坐。70多歲的人，依然如初戀般地生活。

姚元龍：

上海大學特聘教授?，F(xiàn)為歐中文化藝術促進會會長。長期從事中國人文藝術和世界原始藝術的收集和研究，個人雕刻和繪畫作品曾在美國、日本和歐洲各國舉行展覽。近年來主要從事歐中間的國際友好文化交流活動，每年舉辦特色中國文化之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