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歌：大雨嘩嘩下，北京來電話，讓我去當兵，我把匣子挎。

毛主席教導我們說，人是要有一點精神的。中關村的創(chuàng)業(yè)初期，我們這支隊伍，為回國創(chuàng)業(yè)的留學生提供服務，從我做起，從小事做起，就是靠著這樣的精神來吸引海歸、服務海歸。

大雨滂沱之夜

2000年7月1日，主管中關村的市領導在硅谷宣布了聯(lián)絡處的正式成立，并對留學生承諾要為回中關村創(chuàng)業(yè)的海歸提供全方位的服務。8月，正值北京的盛夏，聯(lián)絡處通知將有兩個留學生乘國航CA985回國，考察中關村的創(chuàng)業(yè)環(huán)境?？紤]到兩人都帶著行李，我決定與初軍威分別去接。

那些天異常忙碌，一天下來，筋疲力盡。下午五點我到食堂抓了一個饅頭，開著一輛桑塔那上路，六點半準時到達首都機場。但就在飛機降落前十分鐘，突然一陣雷鳴電閃，暴雨狂風，國航班機竟然緊急掉頭飛往天津機場降落。情況不明，我們這些接機的人只好在大廳里苦苦等候，不敢離開。四五個小時以后，才得知飛機可以從天津起飛，到北京降落時已經是夜間十一點半了。

一個晚上只吃了一個小饅頭，又餓又累的我接上從硅谷回來的閆博士，拖著大小三件行李上了桑塔那。天上仍然是大雨如注，雷電交加，開車上路只能看見前車的燈光，辨不出路徑，憑著經驗和方向，緩緩地艱難前行。窗外是雨水，窗內是霧氣，車內異常悶熱，打開空調涼風吹在濕透了的單薄襯衫上，加上連日疲勞，沒吃晚飯，頓覺虛汗?jié)裢噶巳恚c胃開始痙攣，顯然是低血糖反應。我趴在方向盤上，忍著疼痛，努力地辨認路徑，艱難向西。途中不斷地看到有些卡車側停在路邊，沒想到大雨之夜在三環(huán)開車竟是那么的危險。

凌晨一點多，總算熬進了清華的大院，但是我們都不知招待所在哪里，大雨中也無人問訊。幾經周折找到招持所，又冒雨叫開了大門，在雨中幫助他把沉重的行李一件件拖進門廳。這時的我已經是筋疲力盡，渾身癱軟，恨不得隨便找個地方躺下不起。管理員要求預交住宿押金，閆博士剛下飛機還沒有人民幣，我掏出包內所有的錢，告訴他你先用這些付上，明天到管委會再談。

凌晨兩點半，北京城都在雨夜中深深地進入了夢鄉(xiāng)。我一個人開著車慢慢地在滂沱的大雨中摸回家，艱難的爬上四樓，進門就癱坐在椅子上。妻子半夜驚醒，看到從頭到腳像水里撈出一般的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只好為我脫換了衣服，捂上被子，我真是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昏昏入睡。

北京的電話

寒氣逼人的冬日，我與初軍威在辦公室談話。突然門被推開了，走進一位拄著拐仗的長者，穿著老式的黑尼子大衣，戴著黑氈帽。這情景，在我們這個忙碌的中關村總部是決無僅有的。我離開座位走上前去，以為是什么人走錯了地方，問他來此何事？老人操著南方口音，戴著滿口的假牙，顫顫巍巍地說了一大堆我似懂非懂的話。好不容易才問清楚，他的兒子在美國打電話來，請老父親到中關村問一問留學生回國創(chuàng)業(yè)有什么政策，如何辦理。

聽罷我很感動，問清了老人姓魏，78歲，是外交部離休干部。我對老人家說，您這么大年紀，我跟您講，您也記不住，我這里有全套的資料，帶回去您寄給他就行了。老人出門，上了電梯，我突然感到不妥，忙對軍威說，他這么大年紀，又快到春節(jié)了，到郵局向國外寄材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還不如我們替他寄走，趕快去追。我倆跑到樓下，沿著門前馬路，一南一北搜尋，竟然沒有追上。回到辦公室，電話打到外交部老干部局，請他們代為查找78歲姓魏的退休干部，老干部局說外交部的退休干部有2000多人，你說不清單位，查找起來實在困難，我好說歹說，人家才答應幫忙。第二天回了電話，還真的找到了。于是我與軍威趕緊去魏家走訪，老先生78歲，老太太75歲，兒子在美國，真正要回國創(chuàng)業(yè)的是他們在美國獲得醫(yī)學博士的兒媳婦。我們了解了他的家庭情況，并留下了我們的聯(lián)系辦法，告訴二老和魏家小保姆，家中有困難可以給我打電話。

回到辦公室，我就撥通了美國的電話，向他的兒子講述了他父親來管委會和我們去家訪的情形，并且告訴他如果有意到中關村來創(chuàng)辦企業(yè)，我們現有的政策和能提供的條件，他家里有困難我們也可以代為照顧。放下電話，我們就到郵局按照他們提供的地址將中關村的全套資料，特快專遞發(fā)往美國。

事后得知，魏老先生的兒子收到這個北京長途之后，馬上就給他在醫(yī)院里上班的妻子李博士打電話，但是李博士出診去了，一時無法聯(lián)系。于是他就坐在門外足足等了兩個小時，看到妻子開車停在門口，馬上就情不自禁地向她喊：“北京來電話了！中關村來電話了！”

李博士早年曾在協(xié)和醫(yī)院工作，在美國留學和工作18年，已經是著名的整形外科醫(yī)生。由于這個北京電話，夫妻倆商定無論如何也要回中關村看看。時隔不久，我們在首都機場接到了匆匆回國的李博士，第二天又將她引見給主管中關村的市領導。見面時李博士拿出了一本書送給了副市長。不說不知道，一說嚇一跳，沒想到這位李博士竟然是我黨第一代領導人的后代，她的父親曾經是我黨在紅軍長征路上著名遵義會議的正式代表，幾年前去逝，參加追悼會的包括鄧小平、楊尚昆、江澤民、李鵬等所有黨政要員。

事隔不久，經過考察和安排，李博士在中關村創(chuàng)辦了一家高科技企業(yè)，將她在美國所學到的整形外科技術搬到國內，專做大型外傷尤其是乳腺癌切除后的整形。當年，她的父輩在中國普救天下，如今，她在中關村治病救人。

“超生”的孩子

留學新加坡的易章雄夫婦于2001年春季來到中關村，創(chuàng)辦了自己的高科技企業(yè)。創(chuàng)業(yè)初期夫婦倆異常忙碌，公司在中關村迅速發(fā)展，他們在新加坡懷下的孩子也在肚子里長大。

到臨產前不足一個月，易太太才要回新加坡生孩子。去訂機票，航空公司說到了這個月份，乘機很不安全，勸她不要冒險。夫婦倆轉念一想，在哪生都是自己的孩子，中關村的公司正忙，索性就在北京生。

生孩子可比辦公司容易，但孩子生下來，麻煩可就大了。原來易章雄夫婦已經有了一個女兒，又生個兒子，高興之余去辦手續(xù)，問題就來了。要帶嬰兒跨國飛行去新加坡，需要身份證件，首先是辦護照或是旅行證，辦護照則需要戶口，孩子上戶口則需要出生證和計劃生育指標。易章雄夫婦倆在新加坡多年，太太已經入了外籍，先生還持有中國護照，兩個人都沒有北京戶口，最重要的是沒有計劃生育指標。于是，夫婦倆奔波于醫(yī)院、計生委、派出所、出入境管理局，每一個部門都有他們的充分理由，但是結果則是此事辦不成，嬰兒走不了。

報告送到管委會，我們協(xié)調不下來，就與主管副市長商量。我說這個孩子并不在中國長大，準備去新加坡隨母親入外籍，不會增加中國的人口壓力。主管中關村的副市長又給主管計生委的副市長轉去報告，我眼見他們在電話上又商議了許久。北京市計生委見到兩位副市長的批示，專門開會研究，最后通融的辦法是，由于這個孩子是中國公民易章雄的第二胎，請區(qū)計生委酌情辦理。區(qū)計生委說按照基本國策的有關規(guī)定，凡屬生二胎都要罰款，罰款的范圍是五千至五萬人民幣，我們從來都是罰五萬。考慮到這個超生的特殊性，可以罰最低限，再特批一個指標去上戶口，再辦出國手續(xù)。

消息傳來，經過兩個月奔波筋疲力盡的夫婦倆總算有了出路，對初軍威說謝天謝地五千就五千吧，五萬我們可實在受不了。聽到這個結果，我對軍威說，五千也不行，我們不能因為一個回國創(chuàng)業(yè)的留學生多生了一個新加坡的孩子就在國內罰他五千元。五千元事小，但這個孩子抱回新加坡會被親友和鄰居傳成一段佳話，成為永遠的話柄。初軍威講這已經是最后的解決方案了，實在不能免除罰款。我說，你到財務以我的名義借五千元錢，替他交上，以后在我的工資里逐月扣除，然后幫助他們辦好出國手續(xù)。對計生委就說是易章雄夫婦交的罰款，對他們夫婦倆就說是免了。

初軍威卻沒有這樣做，他對計生委說夏主任堅持不同意交罰款，自己拿了五千元，你們看能不能再少點。計生委的同志也考慮到這的確是個卡在制度縫隙里的超生個案，最后還是決定錢不收了，事情也能辦。

春節(jié)之前，易章雄夫婦終于可以抱著兒子高高興興地回新加坡了。臨行前夫婦倆到管委會，給我和軍威一人送了一盆鮮花，說了一大堆感謝話。并說過完春節(jié)，把孩子留給老人，他們會繼續(xù)回來創(chuàng)業(yè)。我笑著對他們講，歡迎你們盡快回來，你們是先開花后結果，公司要辦好，生孩子的事就此打住吧。

與人為善

去市政府開會回來，車行至環(huán)路上忽接創(chuàng)業(yè)園總經理短信：“夏主任，您什么時候在辦公室，我們有緊急情況向您匯報，請您幫助?！蔽以谲嚿袭敿椿仉娫挘f你到辦公樓下等我，我三分鐘就到。于是告訴司機，出口轉彎停在樓下，見到喘息未定的陳總說：“我是呼之即來，比短信都快，你什么事？”陳總說，“我們十來家海歸初創(chuàng)企業(yè)，在創(chuàng)業(yè)園的一個個小房間登記注冊，半年之后迅速長大，房間不夠用就搬到了隔壁的大樓里，隔窗相望。但年檢時，有官員說，這是異地辦公，扣押了營業(yè)執(zhí)照，每戶要罰十萬元錢。我們多次前往陳訴情況并苦苦哀求，但一個小干部就把我們訓的跟孫子一樣，不容分說。”

“吏呼一何怒，婦啼一何苦”不知怎么腦子中竟浮現了這樣一個場面，頓時火冒三丈。我問陳總，難道就沒有別的解決辦法么？陳總說，對方又傳話來，私下交三萬元現金，就可以擺平。但我們是大學創(chuàng)業(yè)園，沒有發(fā)票錢從哪出。聽到這里，我脫口而出，這不是活膩歪了么，不要飯碗了么，他敢敲詐勒索治他還不容易。

喝了一杯茶，轉念一想，不能輕易毀人，情況還不清楚，也許還有什么原委或是有什么潛規(guī)則。也許他的孩子上學要交贊助，也許還有臥病在床的父母等錢治病呢。于是，我對陳總說，你按我說的去辦。第一，你明天帶點兒禮物，至于多大的“點兒”你自己考慮，但不要空手，再寫一份檢討向他講清這是中關村管委會和大學共建的創(chuàng)業(yè)園，領導要求急，工作壓力大，我們就讓留學生迅速入住了。隔壁的樓房我們會很快裝修完畢，并辦理變更手續(xù)，請主管部門從寬處理。第二，如果還是不行，你就給我寫個報告，我會派我的干部出面求情。第三，再不行的話，我會直接找市局的領導商量。我們的目的是和平解決，不傷和氣，但我們的底線是既不行賄，也不交罰款。

第二天，陳總和李院長按既定方針辦，直接見了他的所長，閉口不談三萬元的事，只說管委會領導已經親自來創(chuàng)業(yè)園了解情況，并送上檢討。所長聽后非常重視，又看了市政府與大學的共建協(xié)議，市領導出席的照片，滿口答應研究研究。第三天，事情圓滿解決，執(zhí)照經過年檢均已發(fā)還。

工作這么多年，經歷各樣事情，深知要與人為善不能輕易毀人。如果私下送上三萬元錢，再讓紀檢干部找他談話，這個人就毀了，這個所也要受連累。此事這樣處理，也會讓那個刁難企業(yè)的干部驚出一身冷汗，知道“手莫伸”的道理。但愿每個人都在社會上平靜地生活，不斷地學習干干凈凈的做人，不斷地聰明起來、成熟起來。

（作者系中關村園區(qū)管委會副主任、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