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 見

云朵把樹壓得很低 石頭奔跑

我用一天 或者一年的

時間 看見大風(fēng)彈出一只鳥

看見火車鉆出隧道又進了隧道

扔下一兩聲嗚咽

看見熟悉的人漸漸走進泥土

把名字留下 在內(nèi)心慢慢生銹

撫摸著名字 我感覺肉身的弱小

一聲咳嗽就可以把生命擊倒

初冬的陽光

冬天到了 陽光的手有些顫抖

從我的皮膚到內(nèi)心 緩慢地蠕動

風(fēng)還是老樣子 走過時愛拍拍我的肩

躺在山坡上 夢總是和身邊的草垛有關(guān)

葉子紛紛離家 各奔東西 無牽無掛

這是一次出走 也是一次返回

我和世界的距離 就是葉子的枯黃或翠綠

河床露出清瘦 我沿河而上

明天不管遇到什么 我不能再回首

短 札

螞蟻越過水溝到了對面 傍晚

我們騰出被水泥和磚塊壓了一天的身體

坐在安靜下來的建筑工地

談一些關(guān)于村莊 關(guān)于女人的事

談興正濃 思緒早已躍過了

對面的大樹和遠(yuǎn)處的樓頂 霓虹燈

像河水一樣突然暴漲 城市迅速淹沒

我們不過是漂在上面的幾根草屑

看見一只蝴蝶

它的薄翅展開著 或者緊收

我看見的剎那 莫名的傷感起來

內(nèi)心那滴露珠 遲遲不愿落下

留戀什么 蝴蝶從一棵草尖

又落到另一棵草尖 這時陽光

斜斜地照過來 它微微顫動的翅膀

讓我足足保持了一個上午的震撼和迷惑

我不能對一只蝴蝶說 我的一對翅膀

早已被折斷 現(xiàn)在我在

我所熱愛的生活里療傷 又一刻不停地

相互傷害

大風(fēng)刮過

我看見一株高粱的從容

大風(fēng)來臨 它輕輕地彎了一下腰

一場災(zāi)難就和它擦身而過

站 臺

就這樣被撒在站臺 比我更早到達(dá)的黃昏

坐在鐵軌上 等待下一列火車

領(lǐng)走 這些像麻雀一樣在站臺的

各個角落 嘰嘰喳喳說著方言的人

我已無法從他們的臉上 看出來自哪一個省份

要去哪里 更多的時候

他們靠在鋪蓋卷上打盹 一列火車進站

碎石一樣倒出來一些 又裝走一些

棉花地

落日下的棉花地在變暗

風(fēng)說著細(xì)語 讓棉鈴最后笑了一次

笑聲像水波一層層蕩開 入秋了

棉花地說白就白 并且白得耀眼

風(fēng)從棉稈上摔下的過程

是疾速的 一些棉稈被踏彎

另一些撣了撣身上的塵土

我從坡下經(jīng)過 坡上的棉花張著嘴

細(xì)細(xì)軟軟地在喊我

古棧道

一直往深處走 沿著時間之外的

幾塊石頭 默默地走下去

一段歷史 一截鐵蹄 一片烽火連天

每走一步 都必將倒退一千年

而我們 常常坐在時間里

看一個動詞如何走過一片葉子

看一粒沙子銹蝕一節(jié)歷史

鳥鳴聲像一顆子彈 在斑駁中

呼嘯而來 縮短時間和延長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