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個什么樣的“勞動者”
說文學是塊地,相信不會有什么反對意見,但這塊地到底有多大,是三分還是三畝,或者是漫無邊際,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看法了。在我的猜想中,謙遜而知道自己的能力邊界的“勞動者”,有可能把自己的“領土”拓展得盡可能寬闊。我有一個農村親戚,因為腿腳不便,不能像村里人那樣種水稻,他于是包了兩個山頭種夏橙,同時在果樹下種些豆子,結果收入遠高于傳統(tǒng)的水稻種植者。精明的作家也是如此,在文學的土地上,他們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樣種一大片看不到盡頭的麥子,只要在有限的土地上種植出高質高產的作物,照樣是大豐收。在這面,魯迅和博爾赫斯做出了很好的示范,他們都沒寫過長篇小說,但誰能將他們叉出大師的隊伍?然而頗有諷刺意味的是,現(xiàn)在中國文壇似乎只有長篇小說和影視劇本才算“成果”,想想也夠滑稽的。
與那些知道自己的能力界限的作家相比,越以為自己了不起,認為只有自己寫的東西才算“東西”,別人寫的都是垃圾的作家,他所擁有乃至于所能目及的土地必定窄得有限。筆者不幸見識過幾個眼睛長在天靈蓋上的小說創(chuàng)作者——說他們是小說創(chuàng)作者是因為我并不認為他們的作品達到了與他們的狂妄同等高度——這些人有幾個共同的特點,比如喜歡看影碟,特別是外國片,從中大把大把地吸收“營養(yǎng)”,被人揭發(fā)抄襲了就辯解說是“君子所見略同”;比如喜歡在作品里諷刺別人,或利用有限的權力打擊異己,睚眥必報?,F(xiàn)實生活中的一點點風吹草動都讓他們如臨大敵。他們是憤怒的,但不是為社會上的不公平而憤怒,而只是憤怒于自己的蠅頭小利有可能受到冒犯。這樣的作家可笑且可悲。王朔說:一個作家沒必要對所有的小事都憤怒到住院的程度,你的憤怒是多大格局,你的文章就是多大格局。王朔的大部分作品我不喜歡,但這話是真理。
既然文學是一塊地,寫作無疑是一種勞動,而且是不必加上引號的勞動。文學無窮無盡,這塊地無邊無際,每一個勞動者會在土地上勞作,有的是數年,有的是一生。如同農民的耕耘會得到不同的結果一樣,寫作也會有幾種不同的結局,有的寫得其樂無窮,有的被折磨得皮包骨頭,有的甚至永遠倒在“田間地頭”。有的人以為寫作很輕松,在鍵盤上敲敲打打就行,中小學生接受的教育也是“寫作是一種腦力勞動”。這是一大誤會。寫作是精神與體力的雙重“消費”,有時候,所需要的體力并不見得比春種秋收少,特別是寫大篇幅的作品。你的想法很多,腦子里存有豐富的題材,但是如果你沒有足夠的體力,你就不見得能堅持到作品結束的那一天。因為寫作而累壞、累垮甚至累死的作家并不少見。路遙、鄒志安等遠的就別說了,我的同事光盤在2002年夏天完成了他的第三部長篇小說《王痞子的欲望》后,體重由原本120斤變成了80多斤,整一個皮包骨。有一段時間我都不大敢去上班,看到他被文學折磨得形銷骨立的模樣,我就反思自己走文學這條路到底對不對。好在這家伙運氣不錯,半年之后,那丟失的30多斤肉又被他補回來啦。
還有一種“勞動者”值得欽佩,他們不是倒在文稿前,而是為文學事業(yè)鞠躬盡瘁。十余年前為整理海子作品而勞累過度去世的《十月》編輯駱一禾,為刊物和作家的利益奔波而積勞成疾的《上海文學》主編周介人堪稱表率。他們的勞動可能沒有創(chuàng)作者表現(xiàn)得那么直接,卻同樣重要。用艾略特評價龐德的話說,他們做的是調音師的工作。沒有這些出色的“調音師”,“樂手”們的演奏效果絕對大打折扣。然而并不是每個作家都有路遙那樣的為文學奉獻生命的勇氣,一些勞動者似乎更愿意發(fā)揮自己的聰明才智,通過各種方式讓自己少花些精力而獲得盡可能大的成果。他們花錢買轉載,花錢買獎狀,“借鑒”外國影片的情節(jié),“參考”“借用”其他作家的作品,甚至把別人的小說直接“引用”三五萬字進自己的劇本中……前幾年評出來的某個文學大獎,其中一個作家據說以7萬元走后門而如愿以償。還有一個還算有點名氣的大款,寫了不少小說,說實話,那些小說雖還能讓人讀得下去,但如果說有多么優(yōu)秀,那就相當勉強了。奇怪的是,幾個著名的選刊時常轉載他的作品。后來人們才知道,這個老板作家在小說之外“辛勤”著呢,他花錢把選刊的上上下下買通了。有作者上門“聯(lián)系感情”,對于正為“搞創(chuàng)收”而發(fā)愁的刊物編輯而言,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好在這些選刊的老總也還沒有墮落到為了錢把所有的版面讓給大款的地步,他們善于將優(yōu)秀與平庸的作品在數量上進行搭配,即盡量保持每一期刊物選一些真正的佳作,以維持刊物的總體質量。這種做法表面上與勞動無關,實際上也是“勞動”——當然,這種勞動更形象的說法是“活動”。我們不必為那些走后門的“勞動者”而過于憤怒,時間是公平的,泥沙永遠是泥沙,不會因為與金子擺在一起而變?yōu)榻鹱?。劣作從被寫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它是劣作,即使它被無數次地轉載或者獲獎。
更大膽而可恨的是另一種“勞動者”,他們身居高位,自己不去體驗生活、思考生活,卻要坐享其成。比如那些暗示下屬為自己寫論文發(fā)表的領導,比如近日被指抄襲的兩個著名作家。把別人作品中的“張健華”改成“李建華”,把別人的“小泥鰍”改為“小滑頭”,好像就成了自己的“新作”了;甚至直接“引用”別人的數萬字,被人告上法庭后還為自己喊冤,其實他們到底冤不冤,明眼人一看便知??珊薜氖沁@某些身居高位者非常聰明,他們往往打著“幫忙”、“扶持新人”的美妙借口來侵犯別人權利;或者早有準備,在“借鑒”前跟有關部門簽合同說明自己不負法律責任,被人告上法庭后便把這團爛泥留給有關部門。其實從另一個角度看,他們也太不聰明了,無論是誰,要想不勞而獲,想占用別人的成果讓自己“事半功倍”占便宜,這樣的“勞動者”,即使在法律上沒有受到懲罰,也逃不過道德的譴責。
近日無事,讀舊書,讀到沈從文在“文革”期間寫的一份檢討書。在檢討書里,沈從文說,自己三十年中寫了幾十本壞小說,在舊社會起過一定的有害作用,對于促進新社會的產生,無絲毫貢獻可言。經過長期學習,幾乎每年都要寫“自我檢查”。自己用“補過贖罪”心情在歷史博物館的陳列室和庫房轉了整十年,希望“上面”能開恩,讓自己做一些古書畫鑒別工作用以贖罪……作家寫檢討算不算勞動呢?依我看應該算,這份長達6000字的檢討書無疑花費了作家的體力,更多的是腦力——還有什么能比讓一個文學大師全面否定自己的創(chuàng)作更為殘酷的事情呢?我不懂歷史,不知道“上面”是否最終答應了這個落魄文人的請求,但我知道沈從文寫檢討時必定是心力交瘁,不勝疲憊。就連我這個讀者,讀完這些文字后,也是全身軟沓沓的,像挑著千斤重擔一般。
誰比誰更“垃圾”
十余年來,我收到過很多作家自費出版的作品集,內容主要集中在詩歌和理論著作方面,以及少量的先鋒小說。這些作品集有的是與出版社“合作”出版,有的在新聞出版管理部門申請了內部準印號,還有一些和時下常見的“民間刊物”一樣,省略了所有手續(xù)。圈內人習慣于將后兩種出版物稱作“自印書”。自然,嚴格地說,沒有申請到準印號的那一種“自印書”不被允許的,但也許是出于對文學創(chuàng)作的支持和對作家的尊敬,只要作品內容在法律允許的范圍之內,很多地方的新聞出版管理部門對這種印數有限、“僅供內部交流”的小冊子相當寬容。
除了在出版手續(xù)上的區(qū)別,自印的作品集與公開出版的圖書還有制作質量上的差別。眾所周知,對于公開出版物的印刷質量,國家有一定的衡量標準,而“自印書”則可以馬虎一些。在我收到的自印圖書中,制作粗糙者多而精美者極少,印數一般是數冊到數十冊,與正規(guī)出版物成千上萬冊的印數有天壤之別。據說十多年前,四川詩人翟永明曾表達過這樣的意思:如果她有機會正式出版詩集,就只印兩冊,一冊留給自己,另一冊“獻給無限的少數人”。從翟永明后來所出版的詩集的印數看來,她也只是開開玩笑而已。
可以把“自印書”的流行看作是當今純文學作品出版狀況的縮影。除了那些“著名作家”和能夠通過各種方式繳納出版經費者,經濟狀況較差的普通作家要出版一部作品集簡直難如登天。那么,在既希望自己的作品能被更多的朋友系統(tǒng)地閱讀,卻沒有足夠的錢財與出版社“合作出版”的情況下,到新聞出版局辦個準印號,甚至直接找一家小廠悄悄印刷未嘗不是一個解決方法。
2001年冬天,《詩歌月刊》舉辦的金華詩會上,浙江詩人沈娟蕾給我送了一本她的詩集《冬天的品質》。全書68個頁碼,極其簡陋,先是電腦打字,然后復印并用白線手工裝訂。按照書末“版權頁”的介紹,這本詩集“首印”7冊,“第二次印刷”12冊,共19冊。這是我最鐘愛的個人詩集之一,一連幾年,都擺放在書架的最醒目處。從它極少的印數,我們可以看得出作者是如何的自珍與自愛——因為少,所以不可能漫天散發(fā)而只贈送給值得贈送的人。我想,每一個獲贈此書的詩人都不會輕視這一份信任。
花費那么多口舌對“自印書”津津樂道并不表明我對正規(guī)出版持排斥態(tài)度。如果作品有出版社主動愿意出版,自然是最大的好事;如果作品具有一定的質量,作者的經濟狀況尚能承擔出版費用,那么,找出版社“合作出版”也未嘗不可。然而,有的人總覺得合作出書是丟面子的事情,他們寧愿悄悄地找一家印刷廠印個幾十本送朋友,也不愿意找出版社,盡管他們不缺錢。這些作家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的確,有不少人對自費出書者懷有偏見,他們認為自費出書是名利心作祟,需要自費出版的書是垃圾。其實,隨著經濟狀況的改善和純文學作品的日益邊緣化,自費出書已越來越為人們所接受。解放前,許多著名作家的著作就是自費出版的。在西方國家,作者自付出版印刷經費更是屢見不鮮。所以,不排除某些人為了達到某種庸俗目的而掏錢出書,但也應該看到,還有一些人自費出書并沒有那么直接的目的,他們出書僅僅是為了圓作家夢,讓自己的生活更有意義而已。
在某些占有“地利”和“人和”的作家眼里,一本書值不值得出版,“能否掙錢”是唯一的標準。其實,書在本質上是精神的,不能以“元”為單位衡量。掙錢多少充其量只是標準之一,更重要的標準是作品的藝術價值和對精神的凈化程度?!渡倥摹啡绻軌虺霭?,也許能為出版社帶來百萬收入,可是這就能證明它是一本好書了嗎?假如我們用海明威的高度來衡量,中國的大小作家基本上都是一個檔次;而在金庸的財富面前,內地大多數“著名作家”都還沒脫貧。既然如此,取笑別人出書不掙錢反而要墊錢進去的人,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再說,人家出書花的是自己掙來的錢,也沒有妨礙有“門路”的人正常出書,即使把那一千冊樣書堆在床底或當廢紙賣,也要比那些以權謀私,損公肥私者強吧!現(xiàn)在有的人,或利用自己的職權給出版社領導施壓,或與出版社領導搞利益交換來出書,或干脆打著一些冠冕堂皇的幌子,公款私用,供自己和幾個“弟兄”出版垃圾文字。這種書可以說是世界上最骯臟的書。
從內容上而言,自印書和自費出版的圖書與公費出版的圖書并無先天的優(yōu)劣,公費出版物中有大量垃圾,自印和自費的作品集中也不乏金子。一本書需要自費,有時候是因為出版社的惟利是圖的心理和社會閱讀潮流的逼迫。在閱讀越來越功利,人們寧愿看電視也不愿讀原著、重物質而輕精神的年代,以自費和公費來衡量一本書的質量的做法亦相當偏頗??ǚ蚩ㄔ谏奥德禑o名,發(fā)表不了作品;凡高生前畫沒賣掉幾幅,甚至連妓女都對他敬而遠之,但多年以后,他們的作品震動了全世界。這正好印證了“英雄不問出身”這句話的正確。因此,拿自費出書的人來調侃,甚至嘲諷,不僅不厚道,也沒道理。不知道是否還存在寧愿自印而不愿意將自己的作品公開出版的作家,鑒于“有錢能使鬼推磨”的出版方式盛行于出版界,我相信一定有這樣的值得我們尊敬的人。
近日讀報,一個依靠裙帶關系而出過幾本小隨筆集的老作家建議有關部門控制“自費出書”,理由是自費出的書是垃圾,既弘揚不了中華民族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也不能向讀者傳播知識或陶冶讀者的情操。這一招實在太絕,不僅斷了自費出版的前路,那些自印的作品集更是不消說了。且不說控制自費出書是否合法合理(據有關報道,自費出書是法律允許的),單說他的理由就荒謬異常。為什么凡事都得往“民族”、“傳統(tǒng)文化”那么大的方向靠呢?弘揚不了中華民族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不能向讀者傳播知識或陶冶讀者的情操,那么我陶冶自己的情操總可以吧?而且我也不妨礙你公費出書或買其他書來“陶冶情操”啊。再說,也不是所有公費出版的圖書都能“弘揚中華民族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向讀者傳播知識或陶冶讀者的情操”吧。據我所知,至少在詩歌界,最受歡迎的往往不是正規(guī)詩歌刊物,而是詩人內部印刷的“民刊”。相對于那些生機勃勃的自印書刊,不少公費出版的書可以扔進垃圾桶矣。
批評為什么墮落
文學批評的墮落,已不是一天兩天的問題。近幾年來,大量作家和讀者都或尖銳或含蓄地表達過對批評界的不滿,但情況不僅沒見好轉反而愈演愈烈。翻開任何一種文學報刊,都可以看到甜得發(fā)膩的“表揚稿”和尖刻低俗的“批判書”,以及不知所云的長篇大論。在一篇文章中,詩人徐敬亞這樣描述今天的批評家:他們“如同盲人騎瞎馬,陷入無物之陣,弄不清搏斗的對象,只能引來看客的一片訕笑”。
批評作為一種文體,自然是無辜的,有問題的是操持這種文體的人——批評家。因此,與其說是批評的墮落,還不如說是批評家的墮落。為什么中國的大部分批評家竟然能夠對人們的抗議之聲充耳不聞,頭也不回地墮落下去呢?最直接、最“現(xiàn)實”的原因是他們得到了“好處”。現(xiàn)在一些批評家拿“出場費”或“車馬費”已經不是什么新鮮事了。一個在北京做刊物編輯的朋友說,北京的批評家,只要他們愿意,時間安排得過來,每天都可以出席各種各樣的作品討論會。當然,他們的時間不會白白浪費的,大部分的會議主辦者都會給他們付一定的費用。他們還時常在全國各地飛來飛去,參加這樣那樣的文學會議——實際上是去旅游——自然,路費、食宿、旅游都是主辦者包干的。既然得到了人家的好處,自己哪里還會“不識抬舉”地揭人家短處?于是,自費出版了幾本不堪一讀的詩集的大款,可以被命名為“當代徐志摩”;謬誤百出的詞典,可以被捧為前無古人的“里程碑辭書”。有心者不妨翻翻《文藝報》和《文學報》,上面刊登的文學研討會的報道,十句話中可能見不到一句中肯的批評。
除了利益的誘惑,感情的存在是影響文學評論的又一重要因素。批評家也是人,也有三朋四友,七情六欲。朋友出了書請你幫“吹一下”,你自然不好拒絕。在這種情況下,有一點學術良心的批評家就盡量在文章中模棱兩可,顧左右而言它。等而下之的,就在文章里專提優(yōu)點不提缺點,反正友情要緊,滿足朋友的虛榮心是第一位的。而對于自己的文章是否會產生不良影響,誤導讀者,這些人是沒有閑情去思考的。
在“偽批評家”眼里,文章就是商品,可以用作利益“交換”,或者是一架梯子,供自己往高處攀爬。想巴結名家大腕,或者有求于別人,不妨先寫個評論拉拉關系。有的批評家把幾十年來寫的文章集中起來一看,全是表揚稿。即使偶有批評,針對的也是對自己的工作、名聲、地位、利益構不成影響的普通作者。這些批評家中的大多數,無異于某一部門和利益集團的跟班和代言人,隨時接受“定貨單”。給出一定的價碼,他就可以相應給你同等程度的吹捧文字。這些批評家已經不是批評家,而是獎狀印刷廠。
與寫“表揚稿”的相對應,文壇也充斥著不少“酷評家”。這些批評家心高氣傲,什么都不在話下,什么都看不上眼,他們的文章自然是以“挑刺”為主。如果說“挑”得正確,說得有理,那么即使言辭激烈一些,也還可以接受。這種批評家平時是不會有耐心“啃”基本的理論書籍來提高鑒賞能力的,他們也很少讀作品,即使讀,也是泛讀。似乎什么都懂,實際上只是限于“聽說過”、“知道”、“了解”而不是理解。表面的激烈和“不妥協(xié)”,只不過是用來掩飾內心蒼白的姿態(tài)而已?!皦ι咸J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是對他們最貼切的形容。正是這些“半桶水”膽子最大。筆者曾經統(tǒng)計過,在詩歌批評家中,把詩人“鐘鳴”寫成“鐘明”的,將“林莽”與“耿林莽”當作一人的,將“李輕松”與“李青松”混淆的,不是少數。在一次筆會上,一個批評家硬是把格非的長篇小說《欲望的旗幟》歸入余華的名下而對余華進行“嚴厲訓誡”,令在座者哭笑不得。
一般說來,批評家和作家之間,有兩種截然相反但很微妙的關系。第一種是批評家不敢得罪名作家,卻又時常在普通作家面前耍大牌、擺架子。在他們眼里,名作家是完人,他們的作品也是完美無缺的,即使偶有瑕疵,也是筆誤。另一方面,也許是在名作家面前壓抑得太久而希望取得平衡吧,他們在普通作家面前一派大家風度,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動輒這不行那不妥,好像他是真理的化身。如果他的話有道理也未嘗不可,但誰能指望這種批評家能做出令人信服的批評?無非是一些空話套話口水話而已。有時候,這種欺軟怕硬的批評家想不鬧笑話都難!2002年底的中國當代文學年會期間,一個好不容易在《詩刊》上發(fā)表了幾行文字的批評家大大咧咧地對他身旁的一個詩人說:“拿你的詩來呀,我?guī)湍阃扑]給《詩刊》!”第二天,不知這位批評家從何處得知那位詩人已經十余次地登上過《詩刊》的版面,在吃午飯的時候一改原先的飛揚跋扈,變得唯唯諾諾起來。
鑒于滿地“表揚稿”的反常現(xiàn)象,一些精明的書商從中找到了商機。前幾年,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了《十作家批判書》,將當今十位最走紅的作家狠狠地批了一通,使得此書在市面上著實地火了一把。后來,又有人沿襲該書的模式,編了一本《十詩人批判書》,同樣引起強烈反響。2004年夏天,北京理工大學出版社再次推出《十作家批判書》第二輯,中國戲劇出版社出版《十少年作家批判書》,中國工人出版社出版《與魔鬼下棋——五作家批判書》。北京一家知名的圖書公司與時代文藝出版社合作推出了2003年文學批評精選集《陽光與玫瑰花的敵人》。與一般的文學批評選本不同的是,這個選本所收錄的都是文壇引起爭議的批評類文章。在筆者撰寫這篇小文時,又在網上看到了《十美女作家批判書》的宣傳廣告和封面圖案。
但即使如此,“批評”也還是有其“潛規(guī)則”的。多數批評家不敢“得罪”名作家,出版社也擔心出版批評集引起麻煩,畢竟從更廣闊的角度說,作家比批評家更能為出版社賺取利潤,還是與作家搞好關系穩(wěn)妥一些。所以編輯在審理批評稿件的時候,常會將一些激烈詞句進行溫和化處理甚至刪除。筆者在對照閱讀春風文藝出版社出版的《21世紀中國文學大系·2003年文學批評》和《與魔鬼下棋》、《陽光與玫瑰花的敵人》均收錄的同一篇文章時,就發(fā)現(xiàn)了其中一個很有趣的現(xiàn)象。這篇文章有一段文字是批評某些作家為了使其作品得到文學選刊的轉載而對刊物編輯進行賄賂的,并指名道姓地指出某“著名作家”到《小說月報》“走后門”的情況。在《21世紀中國文學大系·2003年文學批評》、《與魔鬼下棋》中,那一段文字還保留著,而在《陽光與玫瑰花的敵人》中,這段話卻莫名其妙地消失了。這也說明了一個問題——有的時候,并不是批評家不敢寫,而是編輯不敢發(fā)表。
看來,在“表揚稿”和“大批判文字”盛行的今天,在出版方為了平衡“眾怒”而屢搞“小動作”的今天,作為一個批評家,想不被讀者責罵都難啊。
【責編 李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