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鄂溫克（ewenki）民族是一個歷史悠久的民族。千百年來，以鄂溫克（ewenki）自稱的人們無一不以自己的民族為自豪、為榮耀，無論他們身處天涯海角，都以堅定的信念固守自己古老的稱謂及文化傳統(tǒng)。這其中隱含著怎樣的奧秘，蘊含著何種力量，值得鄂溫克民族的后人潛心探求。

以鄂溫克（ewenki）自稱的族群分布在中國與俄羅斯兩個不同的國度。生活在中國境內(nèi)的鄂溫克（ewenki）人口總數(shù)近三萬人，主要居住在內(nèi)蒙古東北部的呼倫貝爾市境內(nèi)；生活在俄羅斯境內(nèi)的ewenki（鄂溫克）人口總數(shù)為三萬多人，分布在西至葉尼塞河左岸，東至鄂霍次克海沿岸及薩哈林（庫頁島），北至北極圈，南至黑龍江流域的廣闊地域。俄羅斯學(xué)者曾感嘆地說：“與世界上其他民族區(qū)別的最大特征是：少數(shù)人口占有如此廣闊的地域，世所罕見?！?/p>

那么，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是，鄂溫克族群經(jīng)歷了怎樣的歷史變遷，以怎樣的遷徙路徑形成了如今的地理大分布？

鄂溫克人的起源及其歷史大遷徙，成為一個亟待破解的重要歷史課題。

近百年來，一些不同國際身份的中外學(xué)者對鄂溫克民族的歷史文化（又稱通古斯學(xué)）進行了多角度探索，提出了多種學(xué)術(shù)觀點及不同的推論，并以謹慎的態(tài)度對鄂溫克民族的起源問題進行了深入地研究。其中，值得關(guān)注的是，俄羅斯著名人類學(xué)家希羅科戈羅夫·謝爾蓋·米哈伊洛維奇（史祿國）的專著《北方通古斯的社會組織》。作者在多年的田野調(diào)查基礎(chǔ)上對中俄兩國鄂溫克民族進行比較研究，其著述真實、深刻、厚重，達到了難以企及的水準，堪稱一部描述鄂溫克民族歷史文化的百科全書?！抖鯗乜俗搴喪贰芬粫瑯硬蝗莺鲆?，它由呂光天先生執(zhí)筆撰寫，為之提供素材的是個專門的調(diào)查小組?！逗喪贰返纳鐣绊懥Σ豢傻凸?，它代表了20世紀中期有關(guān)鄂溫克民族歷史文化研究的新成果。閱讀這一簡潔的讀本便可發(fā)現(xiàn)，它大體上理順了清代以來鄂溫克民族的歷史演變及發(fā)展脈絡(luò)，稱得上資料翔實，印證準確，可以說是一大貢獻。20世紀90年代末期，《鄂溫克族的起源》的問世，一舉打破了鄂溫克民族起源問題上的僵局，將鄂溫克民族歷史研究推向新高度?！镀鹪础肥且徊繃乐?shù)膶W(xué)術(shù)專著，是烏云達賚先生的扛鼎之作，它凝聚了這位歷史地理學(xué)家在古地名考證、北方民族語言比較研究，以及鄂溫克古老氏族溯源等項專業(yè)的學(xué)科優(yōu)勢，以印證鄂溫克民族的古老傳說為研究基準，為修復(fù)鄂溫克民族斷裂的歷史記憶，把握其早期歷史脈絡(luò)，以嚴謹?shù)目茖W(xué)態(tài)度，獨特的創(chuàng)見，在這一特定的學(xué)科領(lǐng)域作出了重大貢獻。

依據(jù)烏云達賚先生的考證，鄂溫克民族起源于興凱湖及烏蘇里江流域，這一推論與鄂溫克族群內(nèi)部流傳已久的古老傳說相吻合。而認定鄂溫克民族為古沃沮人的后裔，應(yīng)該說，是這位歷史地理學(xué)家的一大發(fā)現(xiàn)，它匡正了以往的學(xué)術(shù)偏差與謬誤。至于破解渤海國開國君王大祚榮的族屬及氏族脈絡(luò)，其意義遠遠超出一般歷史研究的領(lǐng)域。尤其應(yīng)該談到的是，這位學(xué)者所勾勒的鄂溫克民族歷史大遷徙的路徑，開啟了一個民族集體記憶的閘門。（本文有刪節(jié)）

鄂溫克民族起源的傳說

千百年來，鄂溫克民族以口傳方式記述自己的歷史，文化傳承通常由薩滿或擅長講述故事的老年人擔當。由于鄂溫克族群歷史命運的跌宕起伏，特別是歷經(jīng)多次民族大遷徙，歷史記憶出現(xiàn)了斷裂，得以流傳的有關(guān)民族起源的傳說屈指可數(shù)，因而彌足珍貴。

鄂溫克人信奉和傳承先祖的音訊，以此凝聚民族的認同感。

1956年11月至1957年1月，由中國科學(xué)院民族研究所組織的內(nèi)蒙東北少數(shù)民族社會歷史調(diào)查組，調(diào)查訪問了鄂溫克人居住的地區(qū)，采集到一則有關(guān)鄂溫克民族起源的傳說：

傳說，有一個很大的湖，叫“拉瑪”（laamu）湖。八條大河流入這個湖里，湖里長著許多美麗的水草，水上漂著許多荷花。站在湖邊望去，離太陽好像很近，太陽就像從湖邊升起來。那里氣候溫暖，但一過湖就冷了。湖的周圍山很高，鄂溫克人的祖先都是從“拉瑪”湖的高山上起源的。①

有關(guān)“拉瑪湖”的傳說流傳在敖魯古雅河畔使用馴鹿的鄂溫克人中間，那里是這一傳說的第一采集地。之后得到證實，生活在雅魯河畔的鄂溫克人中也流傳著與此相似的傳說。②由此可見，這則有關(guān)鄂溫克民族起源的傳說從古至今得以傳承，其中蘊含著極為珍貴的遠古信息，對鄂溫克人而言，傳說的內(nèi)容是真實可信、不可遺忘的。

還有一則傳說同樣重要，它是由薩滿世家的后人講述的：

在很早的時候，鄂溫克人就開始遷徙了。

據(jù)老人們講，我們的祖先是朝著好幾個方向遷徙的，其中的一部分是沿著海邊往北走的。沿著海邊往北走的這些人，一邊走，一邊打貂。后來，他們一直走到了大陸的盡頭，不能再往北走了，再走下去就要往西拐了。這個地方有三角形的海岸，海岸像箭頭似的朝前伸出去，鄂溫克人稱它“紐熱”（niure）。而海水圍過來，就像一把弓，鄂溫克人稱它“白令希敦”（behring xiden），這個地方就是白令（Behring）海峽。

當時，好幾個氏族一同遷徙。走到這兒，人們開始猶豫了，是順著海岸往西拐呢，還是掉過頭來往回走。這時候，薩滿做了一個夢，他夢見一個白胡子的老頭兒，白胡子老頭兒對他說，這可是像弓箭一樣的海岸呀，從這里渡海就像射出去的箭，一下子就能到對岸。對岸可是一個好地方呀，那個地方的名字叫“阿拉希加”（alaxijia，鄂溫克語“等待你”的意思。這里是指美國的阿拉斯加Alaska）。

一連幾天，薩滿都做了這同一個夢。薩滿請大家共同商量這件事，因為有人愿意渡海，有人卻想往回走。鄂溫克人并不怕海水，他們會游泳，也會造大船，能渡海。過去，鄂溫克人用扎大木排的方法橫渡過寬寬的海峽。

最后，薩滿拿出了一個主意，他說：“往回走的人，晚上頭朝回去的方向睡；想渡海的人，頭朝大海的方向睡?！钡诙煸缟?，薩滿一看，人們真的分兩個方向睡了，這促使他下了決心，要領(lǐng)著朝大海方向睡的人渡海。臨行前，薩滿說：“現(xiàn)在就讓我們分手吧，以后我們會離得很遠，我們的后代怎樣彼此相認呢？要記住，大拇指上戴箭環(huán)的人，就是我們鄂溫克人?！边@樣，他們就分手了。

渡海的鄂溫克人用圓木扎大木排，用樺皮桶盛淡水，他們準備好了食物，就往海峽的對岸渡過去了。

多少年過去了，一直沒有渡海那部分鄂溫克人的消息。往回走的鄂溫克人，記住了那海峽的對岸叫“阿拉希加”，鄂溫克語的意思是“等待你”。③

這則“渡海傳說”發(fā)生的年代已無從考證。毫無疑問，這是鄂溫克民族的遠祖無數(shù)次遷徙中的一次，但它所提示的信息極為重要：這次遷徙的起始地位于瀕海一帶的山區(qū)，可以確認，那里是鄂溫克民族先祖的世居之地。如傳說所言，鄂溫克族的先人是生活在瀕臨大海山區(qū)中的游獵族群。

在口口相傳的古老音訊中，一位老薩滿的祭祖之辭有幸得以存留，被學(xué)者們視為瑰寶，收入專業(yè)著述中反復(fù)引用，以致出現(xiàn)誤讀和轉(zhuǎn)譯中的偏差。近年來，這則珍貴的“薩滿祭祖之辭”被準確地翻譯解讀：

我們是從siwoo-hat之陰

順著silkir而下的

我們在silkir有根基

siwoo-hat有家園

阿穆爾有營地

薩哈蓮有分支④

歷史地理學(xué)家烏云達賚對“薩滿祭祖之辭”的鄂溫克語原文重新譯釋，其中兩個關(guān)鍵詞匯的破譯，使“薩滿祭祖之辭”以清晰的面貌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這則傳說中鄂溫克語稱謂的siwoo-hat，是指烏蘇里江與日本海之間的錫霍特山脈，而silkir并非是指黑龍江源頭的石勒喀河，原本之意應(yīng)為水體混濁的烏蘇里江。⑤如此這般的譯釋，令人茅塞頓開。

遵循古老的音訊，鄂溫克族先人在昭示后人：“我們在烏蘇里江（畔）有根基，在錫霍特（山脈）有家園……”

在此精心選擇的三則古老傳說，相互關(guān)聯(lián)，不可多得，無比珍貴。尤其在“拉瑪湖”的傳說中，清楚地交代了拉瑪湖的地理特征及周邊環(huán)境，明確指出：“鄂溫克人的祖先都是從‘拉瑪’湖的高山上起源的”，其確切性毋庸置疑。那么，“拉瑪湖”的具體地理位置在哪里？其地理位置與傳說中所述內(nèi)容是否吻合、能否相互印證？這是值得深入探究的歷史課題。

注釋：

①《鄂溫克族社會歷史調(diào)查》第150頁，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1986年出版。

②何秀芝女士對這一傳說記憶猶新，她出生在薩滿世家，屬于生活在雅魯河畔的鄂溫克族支系。

③刊載于《鄂溫克族研究》2004年第1期，何秀芝講述，烏熱爾圖錄音整理。

④原文見《鄂溫克族社會歷史調(diào)查》第14頁；最新詮釋譯文引自烏云達賚著《鄂溫克族的起源》第9頁；另載《鄂溫克研究》2003年1期，哈赫爾整理。

⑤烏云達賚著《鄂溫克族的起源》第9頁，內(nèi)蒙古大學(xué)出版社，1998年出版。

兩種猜想

從歷史研究角度講，在鄂溫克民族起源問題上，有兩位學(xué)者先后提出兩種不同的學(xué)術(shù)觀點：其一是由呂光天于20世紀60年代提出的，鄂溫克民族起源于貝加爾湖周邊地區(qū)之說（簡稱“貝加爾湖說”）；另一推論是烏云達賚于20世紀90年代提出的，鄂溫克民族起源于興凱湖地區(qū)及烏蘇里江流域之說（簡稱“興凱湖說”）。這兩種學(xué)說有一共同點，就是將鄂溫克族的起源地與一個大湖緊密地聯(lián)系起來。兩者都以鄂溫克民族古老傳說為推論的依據(jù)，展開自己的想象與判斷。

呂光天先生治學(xué)嚴謹，為人勤勉，令人敬重。他在文獻考證與民族學(xué)研究的基礎(chǔ)上，提出自己的歷史推論，其研究成果在1963年刊印的《鄂溫克族簡史簡志合編》中有所表述。這是有關(guān)鄂溫克民族起源的第一個猜想。之后不久，作者在《鄂溫克族簡史》①一書中，進一步闡述了自己的歷史見解。《鄂溫克族簡史》的出版，在鄂溫克民族歷史文化研究領(lǐng)域是一件大事，呂光天提出的歷史猜想因而成為較正式的文本，被鄂溫克族知識階層所接受。這對開拓鄂溫克民族的視野，啟發(fā)其心智，發(fā)揮了不可低估的作用。依照呂光天的個人推斷，“鄂溫克族的祖先大體分布于貝加爾湖周圍和以東地區(qū)直至黑龍江中游以北地區(qū)。早在公元前二千年，即銅石器并用時代，鄂溫克族的祖先就居住在外貝加爾湖和貝加爾湖沿岸地區(qū)?！边@就是“貝加爾湖說”的主要觀點。他確立這一見解的主要參考文獻為俄文的《西伯利亞民族志》《西伯利亞古代文化史》等書籍。那一段時期可供參閱的考古發(fā)現(xiàn)資料，還有古代貝加爾湖沿岸居民的服飾、頭蓋骨、以及其它裝飾物等，這些考古資料為這位歷史研究者萌生和確立自己的見解，起到了輔助作用。毫無疑問，使他確立歷史推斷的基本依據(jù)，主要是流傳在敖魯古雅河畔鄂溫克人中有關(guān)“拉瑪湖”的神話傳說。呂光天率先對這一傳說引證、分析，將其列為鄂溫克民族起源的佐證。他認為有關(guān)“拉瑪湖”的神話傳說隱含重要的歷史信息，進而斷定傳說中的“拉瑪湖”就是貝加爾湖。這是一個十分誘人的推斷，從現(xiàn)實角度看，傳說中的鄂溫克人起源地與西伯利亞地區(qū)鄂溫克人當下的地理分布相吻合。雖說這一觀點使人感到缺乏進一步的印證和深入的分析，帶著某種直覺判斷的沖動（如果深入地比較，將會發(fā)現(xiàn)在原始材料的引用上存在誤讀），但表現(xiàn)出的尋求歷史真實的勇氣還是令人欽佩的。

同樣是這個“拉瑪湖”的神話傳說，另一位學(xué)者卻提出完全不同的看法。他以長期積累的語言學(xué)優(yōu)勢和古地名學(xué)方面的學(xué)識，并從多種角度去分析，輔之以文獻考證，斷定所謂“拉瑪湖”神話傳說中的大湖，應(yīng)該是位于烏蘇里江源頭的興凱湖。以其歷史見解及其論述，興凱湖周邊地區(qū)及烏蘇里江流域，才是鄂溫克族的起源地。

提出這一學(xué)說的是鄂溫克族學(xué)者烏云達賚先生，其代表作為《鄂溫克族的起源》。②

凡涉及嚴肅的學(xué)術(shù)問題，作者本人的族別沒有特別的意義，惟有作者的學(xué)識、見地、視野，才是使人辨識真?zhèn)巍⒌闲闹?、把握歷史真實的根本。烏云達賚以交叉的學(xué)術(shù)視角切入歷史，憑借其語言學(xué)修養(yǎng)和多年積累的古地名考證的實踐經(jīng)驗，破譯古地名中北方河流的原意，審定其方位，梳理古籍中被人們忽略、誤讀的信息，謹慎地闡釋自己獨到的發(fā)現(xiàn)。他令人信服地將處于不同時空方位的“鄂溫克”（ewenki）──“索倫”（sologu-ni）──“烏素固”（usulygu）──“弘吉剌”（onkir、honkir）──“安居”（ewenki）──“沃沮”（olgi）等古老稱謂，由僵死的符號，變?yōu)榭舍屪x的歷史事件，理順了大致的發(fā)展脈絡(luò)，并用可連接的直線勾畫出一棵生命之樹。他將這棵生命之樹的根須，認定在公元前28年（西漢河平元年），生活在烏蘇里江上、中游流域的“沃沮”人那里。這是一個獨到的歷史判斷。這位學(xué)者的歷史發(fā)現(xiàn)遠不止這些。烏云達賚還成功地勾勒出“沃沮”“安居”人的遷徙路徑，認為他們的遷徙運動“是通過橫貫亞洲北部的天然歷史通道進行的。這條天然歷史通道分為四段：第一段，從安居故地（錫霍特山脈南段和烏蘇里江、綏芬河、圖們江等流域）通過長白山北麓通道，到達第二松花江西岸地區(qū)；第二段，從第二松花江西岸地區(qū)通過洮兒河、哈拉哈河通道進入呼倫貝爾；第三段，橫渡貝加爾湖，順安加拉──葉尼塞河通道西達葉尼塞河中、下游流域，一部分人到了鄂畢河下游東岸，北抵北極地區(qū)；第四段通道，在貝加爾湖西岸分岔，順勒拿河而下，至阿爾丹河口又分岔，一路東達鄂霍次克海岸，另一路抵北冰洋岸邊。安居人順著這幾條大通道，將自己起源地、發(fā)祥地的文明傳播到了整個亞洲北部。”③

這是有關(guān)鄂溫克民族起源地的第二個猜想。這一猜想將鄂溫克民族的歷史朝前推進一大步，有記載的可考證史已達公元前二世紀，并將其起源地納入滿──通古斯語形成的文化地理區(qū)域。這一點，恰好與語言學(xué)家認定的鄂溫克語屬阿爾泰語系滿──通古斯語族，與滿語為近源的狀況相吻合，因而也在地緣關(guān)系上成為入情入理的文化巧合。

簡括起來說，上述兩個學(xué)說或者稱其為兩種猜想，對逐步增進歷史意識的鄂溫克民族來講，無疑是在歷史文化領(lǐng)域中的一大拓展，為后來者提供了辨識真?zhèn)蔚幕A(chǔ)，構(gòu)建了歷史框架的嶄新平臺。

注釋：

①《鄂溫克族簡史》編寫組（呂光天執(zhí)筆），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1983年出版。

②烏云達賚著《鄂溫克族的起源》，內(nèi)蒙古大學(xué)出版社1998年出版。

③《鄂溫克族的起源》第26頁。

兩湖之辨

鄂溫克語稱大湖為“l(fā)aamu”（漢譯為“拉瑪”），這是鄂溫克族的古語，意為“大水”，特指規(guī)模宏大的湖泊。在傳說中，“拉瑪”湖非同一般，“鄂溫克人的祖先都是從‘拉瑪’湖的高山上起源的?！边@是不容置疑的圣言古訓(xùn)，其中的玄奧和神秘有待破解。

“拉瑪湖”的具體地理方位在何處？至今難以有人作答。在這一問題上，整個族群的集體記憶出現(xiàn)了斷裂和缺失。因此，考證和推斷“拉瑪湖”的地理方位，成為鄂溫克民族起源研究的首要問題。

呂光天的“貝加爾湖說”，認定貝加爾湖及其周邊地區(qū)是鄂溫克族的起源地；而烏云達賚的“興凱湖說”恰恰與其相反，認為遠在日出方向的興凱湖及烏蘇里江流域，才是鄂溫克族先人的居住地。孰是孰非，誰的推斷與古老的傳說相吻合，誰的猜想更接近歷史真實，這需要以科學(xué)的態(tài)度來對待。

好在，在那古老的傳說中對“拉瑪湖”的環(huán)境與特征有所描述，稱有“八條大河流入這個湖里，湖里長著許多美麗的水草，水上漂著許多荷花。站在湖邊望去，離太陽好像很近，太陽就像從湖邊升起來。那里氣候溫暖，但一過湖就冷了?！边@里給出的地理特征和氣候條件比較具體，那么貝加爾湖與興凱湖相比，哪一個更符合其條件呢？

先看看貝加爾湖。貝加爾湖位于俄羅斯東西伯利亞南部，是由地殼的深裂谷形成的構(gòu)造地帶。貝加爾湖是一個新月形湖泊，南北長600多公里，東西寬25～80公里，共有大大小小336條河流入該湖，而湖水只有通過一條安加拉河泄出。貝加爾湖有5個月的封凍期，冬季氣溫平均零下38攝氏度。貝加爾湖總面積3.15萬平方公里，蓄水量2.3萬立方米，是世界上第七大湖泊和世界上最深的湖泊。

貝加爾湖的動植物種類和數(shù)量繁多，在不同深度共有1200多種動物，在水面或接近水面有約600種植物，魚類大約有50種，其中的秋白鮭味道最為鮮美，而大馬哈魚的捕獲量很大。貝加爾湖為候鳥的繁殖地，有鳥類320多種。

貝加爾湖水清冽，礦物質(zhì)和鹽分含量很少，水深40米處清晰可見，水質(zhì)上乘，可供人類直接飲用。貝加爾湖特產(chǎn)的端足類蝦每天可把湖面以下50米深的湖水過濾七八次，所以湖水相當“純凈”。

值得提及的是，貝加爾湖最為引人注目的當數(shù)淡水海豹了。貝加爾湖海豹為何來此定居，眾說紛紜，至今仍是一個謎。

興凱湖與貝加爾湖在地理環(huán)境上有很大不同。興凱湖位于黑龍江省東南部，是中俄界湖，該湖北部三分之一面積屬中國，南屬俄羅斯。興凱湖是由火山爆發(fā)地殼下陷形成的天然湖泊，海拔69米，東西寬60公里，南北垂直縱距140公里，平均湖深7米，最大湖深10米，岸線長度90公里，總面積4880平方公里。

興凱湖周邊有大面積的濕地沼澤，湖北部是湖積低地，地勢低平，形成大面積三、四類沼澤。以蘆葦、小葉樟群落為主的濕地植被類型，與湖崗上的赤松、興安松等珍貴樹種為主的森林植被類型，構(gòu)成野生林──沼澤生態(tài)系統(tǒng)。興凱湖地區(qū)年降雨量達600～700毫米，年均氣溫3攝氏度。這里地處鳥類南北遷徙的咽喉地帶，每年春秋兩季成千上萬只鳥在此歇息、覓食，鳥的種類達180多種，也是珍稀的丹頂鶴繁殖地。

興凱湖略呈橢圓形，共有九條河流注入，湖水從東北方溢出，流入烏蘇里江。興凱湖的特點是，在春季解凍期湖水濁度較大，正常狀況湖水透明度為20厘米，溢出的湖水無疑直接影響烏蘇里江水質(zhì)。

應(yīng)當指出的是，在興凱湖蓮花河畔生長著大量的野生荷花，這些在北國疆域難得一見的荷花成為標志性植物。興凱湖的日出，也稱得上是一大奇觀，興凱湖日出的神秘、瑰麗、雄壯，令人終生難忘。

將貝加爾湖與興凱湖進行直觀比較，無疑會發(fā)現(xiàn)貝加爾湖地區(qū)氣候寒冷，流入該湖的河流多達數(shù)百條，與傳說中“大湖”的地理特征與氣候條件明顯不符。而興凱湖周邊環(huán)境則與傳說中的“大湖”十分相像。烏云達賚發(fā)揮其地理學(xué)科上的優(yōu)勢，從環(huán)境特征角度對傳說中的laamu也就是興凱湖進一步確認：“……確確實實，在興凱湖里長有各種美麗的水草，盛開的荷花、睡蓮漂在水上，有一種睡蓮葉子特別大，其直徑約兩米。興凱湖地方的冬天，南岸暖，有的年份無積雪；北岸冷，有積雪，有些年份還很厚，所以一過湖就很冷了……‘laamu的周圍有很多大山’，‘有大小八條河流入’，這也符合興凱湖地方的地理情況。興凱湖周圍確有許多大山，如北有完達山脈，東為錫霍特山脈，西岸是霍羅爾山，其南有錫霍特山脈余脈西尼山與霍羅爾山脈相接。興凱湖有大小十三條河匯入，其中的五條屬季節(jié)性河流和沼澤徑流。按古代人的地理知識，按沃沮──通古斯人的地理概念和習(xí)慣，季節(jié)河（olgun，意為‘干灘’）、沒有源頭的河道（稱elgen）和沼澤徑流（setke）不算河，有源有流的才是河，所以說有大小八條河流入laamu，這是合乎情理的。這樣，神話所說laamu的主要地理特點，在興凱湖的地理景觀中得到了印證?！雹?/p>

如此看來，鄂溫克族民間傳說中的“大湖”原本所指應(yīng)該是興凱湖，或者說，興凱湖的地理環(huán)境特征與傳說中的大湖（laamu）更為相符。

注釋：

①《鄂溫克族的起源》第90頁。

鄂溫克民族起源問題的再思考

“貝加爾湖說”的學(xué)術(shù)觀點值得認真推敲，史學(xué)家并非僅僅依據(jù)神話傳說構(gòu)建自己的推論，當時所能利用的考古發(fā)掘資料同樣成為其立論根據(jù)。呂光天從考古人類學(xué)的視角給出一個思路：“從銅石并用時代貝加爾湖沿岸居民的服裝和鄂溫克人服裝的附屬品━━圍裙樣式的相似之處，可以看到現(xiàn)代鄂溫克人和銅石器并用時代貝加爾湖沿岸地區(qū)居民在族源上的直接親屬關(guān)系?！雹俸翢o疑問，在其相關(guān)研究中，呂光天借助了俄羅斯人類學(xué)家有關(guān)西伯利亞土著居民的研究成果，從內(nèi)容上看，使用了當時所能發(fā)現(xiàn)的考古資料，并以現(xiàn)實為思考歷史問題的依托。這一依托的基礎(chǔ)是什么呢？就是迄今散居在貝加爾湖周邊地區(qū)乃至西伯利亞全境的鄂溫克族群，這一族群是西伯利亞的原住民。這是十分直觀的現(xiàn)實存在，俄羅斯境內(nèi)的鄂溫克民族是西伯利亞的原初居民，這是不爭的事實。那么，“貝加爾湖說”是否可以說得到了合理的解釋，沒有異議了呢？

研究中國東北史的干志耿、孫秀仁兩位學(xué)者，早已注意到在鄂溫克民族起源問題上兩種截然不同的見解，并在其合著的《黑龍江古代民族史綱》中對這一假說給予關(guān)注：“有人主張鄂溫克等族最初起源于貝加爾湖附近。其根據(jù)之一為Г·羅金斯和F·臺貝斯認為通古斯族和新石器時代貝加爾湖地方的土著居民在體質(zhì)類型上有一致性；二為據(jù)安加拉河和勒拿河岸考古調(diào)查，在新石器時代及青銅時代之初，約當三千五百至四千年前，在貝加爾湖岸居住的亦為狩獵民或漁獵民。他們在一些重要的特征方面與十七世紀、十八世紀俄國學(xué)者、旅行家對這里原住民的通古斯族所觀察到的東西相近，或者說‘持有酷似的文化’”。②干志耿、孫秀仁并不認同這種推斷，同時在書中引述了俄羅斯學(xué)者與此截然相反的觀點。早在20世紀30年代，俄羅斯的人類學(xué)家М·列賓已對羅金斯的假說持批評態(tài)度：“貝加爾湖地方的古墓中發(fā)掘出來的人類，同現(xiàn)代通古斯族之間在人類學(xué)類型上不存在一致性。”“貝加爾地方格拉斯克沃斯遺跡的發(fā)掘搞清楚了的衣服式樣，不只是通古斯族的特征，在其他民族集團中也能看到”。列賓同時指出，沿著貝加爾湖地方的新石器文化不是通古斯族的，而是古亞細亞人的。③干志耿、孫秀仁大體上贊同列賓的學(xué)術(shù)觀點，借用俄羅斯人類學(xué)家的觀點批駁了“貝加爾湖說”。干志耿、孫秀仁認為：“通古斯人起源于貝加爾湖地方說，在人類學(xué)、考古學(xué)上也還難于定論。同時，通古斯人起源于貝加爾湖地方說，既與丁令早期分布在貝加爾湖一帶的記載相悖，也與我國文獻記載東北各族分布狀況不符。據(jù)記載，滿族及其先世早就居住在松花江以東的廣大地區(qū)，其西為穢貊，其北為拓跋及室韋系諸部，屬蒙古語族。很難想象，通古斯人會越過蒙古語族的諸多群團而北遷到貝加爾湖一帶。大致可以肯定，松花江和黑龍江是通古斯語族的故鄉(xiāng)也即是滿族的故鄉(xiāng)。在數(shù)千年前，通古斯諸群團就分布在松花江──呼蘭河──精奇里江一線以東地區(qū)。考古文化證明，這一地區(qū)有些基本相似的新石器時代文化遺存。因此，通古斯人不大可能是新石器時代以后從貝加爾湖或黃、淮流域遷徙而來。當然在舊石器時代又當別論了。”④這段重要的論述，在鄂溫克族的起源問題上可謂畫龍點睛之筆。

看來，“貝加爾湖說”與史籍中記載的丁令族群早期地理分布相沖突，干志耿、孫秀仁抓住了問題的關(guān)鍵所在?！妒酚洝ば倥袀鳌分蟹Q：在冒頓單于時期，“北服渾庾、屈射、丁零”。匈奴單于封衛(wèi)律為丁靈王。另據(jù)《漢書·蘇武傳》記載：天漢元年（公元前100年），武出使匈奴，被扣留?！澳酸阄浔焙Ｉ蠠o人處，使牧羝，羝乳乃得歸……其冬，丁令盜武牛羊，武復(fù)窮厄”。在此，早期居住在貝加爾湖周邊地區(qū)丁令的族系，是首先要搞清楚的一個問題。其實，丁令的族系及歷史上的來龍去脈大致上是清晰的。蒙古史專家亦鄰真認定：“漢代的堅昆、丁令是突厥語族部落，這一點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爭論?！雹莅凑铡吨袊鴼v史地理圖集》（第二冊）的標注范圍，早在秦時期（公元前221～前207年）丁令已經(jīng)在那一帶活動，這就說明史學(xué)家已經(jīng)認定丁令族群落腳在貝加爾湖地區(qū)的時間要更早一些。對此，烏云達賚的觀點十分肯定：“遲至唐初，大致說來，額爾古納河、呼倫湖、貝爾湖、達里諾爾湖一線以西，為突厥語族地理區(qū)，屬匈奴──突厥文化地理區(qū)；從文化覆蓋層次上說，在匈奴文化層的上面又覆蓋了突厥文化層?！彪S之，這位嚴謹?shù)臍v史地理學(xué)家進一步強調(diào)：“我們無論如何也不能設(shè)想說通古斯語、屬通古斯文化的鄂溫克族竟然會來源于突厥語、突厥文化地理區(qū)。”⑥

可以肯定地說，烏云達賚的觀點與干志耿、孫秀仁的學(xué)術(shù)見解相一致，也與我國文獻記載的東北各族分布狀況相吻合。

史學(xué)家們從不同角度研究鄂溫克民族的傳統(tǒng)服飾，產(chǎn)生了種種聯(lián)想，其中的見解不盡相同。早在20世紀初，對俄羅斯與中國境內(nèi)鄂溫克民族深入研究的人類學(xué)家希羅科戈羅夫（史祿國），在其有關(guān)鄂溫克族群的論著《北方通古斯的社會組織》中有自己的發(fā)現(xiàn)，他觀察到：“通古斯人的服裝是不適宜西伯利亞氣候的，著名的通古斯的敞口外衣，不像其他古亞細亞民族服裝那樣能夠御寒。直到最近所有通古斯人，不論男女都穿著一種遮蓋胸下部和腹部的兜肚。這種兜肚今天仍為漢族，特別是華南兒童以及有些成人所穿用，有時孩子們赤身露體，只戴一個兜肚?？墒沁@種兜肚在西伯利亞的氣候條件下是不足以保護身體的?！边@里表現(xiàn)出人類學(xué)家細致入微的眼力，觀察者從西伯利亞鄂溫克人的傳統(tǒng)服裝進而思考對寒帶氣候的適應(yīng)問題，直至聯(lián)想到這一族群的歷史變遷：“原通古斯人本來是一個被海洋封鎖了出路的大陸民族。通古斯人在某個時代，被迫離開他們的地域，他們沒有從海路去朝鮮和日本，而是不得不經(jīng)過由某個或某些異民族集團居住的蒙古高原和海岸之間狹窄的通道遷移。”⑦希羅科戈羅夫認為：西伯利亞地區(qū)不是鄂溫克族的起源地，而是他們祖先的早期遷徙地，鄂溫克族群是從遠比西伯利亞氣候溫暖得多的濱海地區(qū)遷徙而來。這樣的推論較為合理，也與鄂溫克族的古老傳說相吻合。無疑，這位學(xué)者的見解是構(gòu)建在大量的田野調(diào)查和研究對比之上的。

中國境內(nèi)鄂溫克人的傳統(tǒng)服飾提供了哪些可資借鑒的資料呢？

鄂溫克族薩滿的服飾最為古老，它傳承著古老的部族代碼。由薩滿傳承的遠古信息是以飾物和具象符號表達的。例如，雅魯河流域薩滿服的胸襟上鑲嵌365枚小海貝。小海貝構(gòu)成精美的圖案，給后人帶來多重聯(lián)想：一是鄂溫克族先人曾把小海貝視為貴重之物，佩戴在胸前以炫耀財富；二是小海貝為集體記憶的標志物，表明鄂溫克族先人原居住地為瀕海地區(qū)。薩滿服上還隱含著更為重要的信息，一些神秘的符號絹繡在服飾后背，上面的符號有：日、月、星辰、彩虹、山體、綴滿飾物的樹木、手持神鼓的薩滿、翹著尾巴的老虎，由此構(gòu)成一幅人獸共處的神奇畫面。在這象征性場景中，最具地域標識作用的當屬那只老虎，它側(cè)身于薩滿身旁，標示著人與虎同生共處的地域關(guān)系。這就是說，鄂溫克族先人的原居住地也是中國東北虎、西伯利亞虎的棲息地。談及西伯利亞虎的棲息地，自然使人想到烏蘇里江兩岸的森林，在那片深山莽林中常有西伯利亞虎的身影出沒。⑧薩滿服下擺上的圖飾同樣不容忽視，那是由一枚枚連枝的荷花絹繡而成。在此，荷花的功用不僅僅在于裝飾，也成為地域性標識。在日出的東方，惟有興凱湖畔的沼澤溪流中長滿野生荷花。

總而言之，鄂溫克族古老的傳說以及傳統(tǒng)文化中所傳承的信息，與希羅科戈羅夫的推斷大體吻合，與烏云達賚的研究相契合，與干志耿、孫秀仁的歷史判斷相一致，這就是：“不論文獻記載和考古資料均能證明我國松花江、黑龍江以東廣大地區(qū)早就是通古斯人最主要的一支滿族的故鄉(xiāng)，也是通古斯人赫哲、鄂溫克的故鄉(xiāng)?！雹?/p>

注釋：

①《鄂溫克族簡史》第5頁。

②干志耿、孫秀仁著《黑龍江古代民族史綱》第72頁，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6年出版。

③M·列賓著《遠東民族學(xué)與民族起源》，轉(zhuǎn)引干志耿、孫秀仁著《黑龍江古代民族史綱》第72頁。

④《黑龍江古代民族史綱》第73頁。

⑤《亦鄰真蒙古學(xué)文集》第552頁，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2001年出版。

⑥烏云達賚著《鄂溫克族的起源》第3頁。

⑦史祿國著《北方通古斯的社會組織》第222頁，吳有剛、趙復(fù)興、孟克譯，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1984年出版。

⑧（蘇）弗·克·阿爾謝尼耶夫著《在烏蘇里江的莽林中》，商務(wù)印書館1977年出版。

⑨《黑龍江古代民族史綱》第73頁。

解讀始祖神話傳說

世上還沒有人的那時候，有個留辮子的鄂溫克人，在一條大河附近的山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大湖（laa mu）。從這個大湖的岸邊望去，離太陽似乎很近，太陽好像從對岸升起。這里冬天很暖，但是一過大湖就很冷了。大湖里長有許多好看的水草，水面上漂著荷花。這個大湖，有大小八條河流入。在大湖的日出方向有個河口，河口水深，里面住著一條從天而降的大蛇。大蛇，身長十五庹，頭上長著兩只犄角。這條大蛇，是鄂溫克人的始祖神，也是薩滿的主神，只跟薩滿通話，不跟人說話。在這個大湖周圍有很多大山，山上的樹木不怎么多。山頂上有個大洞，洞口冒出大霧，霧大雨就大。世人最初在這一帶生成，這里是鄂溫克人的起源地，也是薩滿教主神（sewenki）即始祖女神的發(fā)源地。

這是薩滿教口頭經(jīng)典中的一則始祖神話傳說，在鄂溫克人中代代相傳，流傳至今。這個神話傳說有兩三個變體，其中在敖魯古雅使鹿鄂溫克人中流傳的比較完整。人們將其奉為先祖之音，記住了其內(nèi)容大意，但無法破解其深層含義。

20世紀90年代，烏云達賚重新將這則神話傳說翻譯、整理，并以通俗易懂的語言作以詮釋。這位鄂溫克族歷史地理學(xué)家，對先祖的音訊有獨特的感悟和理解。

在日出的東方，在沃沮──通古斯語支地理區(qū)內(nèi)，可稱得上laamu（意為“大湖”）的湖泊，惟有興凱湖。赫哲族奇楞部落在20世紀50年代初仍自稱索倫，分布在烏蘇里江畔的支系yukegir氏族自稱從前曾在興凱湖地區(qū)居住過，現(xiàn)在也常去興凱湖地區(qū)狩獵，他們至今稱興凱湖為laamu?？梢姽爬仙裨捴械膌aamu與興凱湖的沃沮──通古斯語名稱laamu互為印證，驗證了laamu說的就是興凱湖。

神話稱，“l(fā)aamu里長有許多好看的草，水上漂著荷花”“這里，冬天很暖，但是一過laamu就很冷了?！贝_實，在興凱湖里長有各種水草，盛開的荷花、睡蓮漂在水上，有一種睡蓮葉子特別大，其直徑約兩米。興凱湖地方的冬天，南岸暖，有的年份無積雪；北岸冷，有積雪，有些年份還很厚，所以一過湖就很冷了。神話所稱“l(fā)aamu的周圍有很多大山”，“有大小八條河流入”，這也符合興凱湖地方的地理情況。興凱湖，周圍確有許多大山，有大小十三條匯入，其中的五條屬季節(jié)性河流和沼澤徑流，所以說有大小八條河流入laamu，這是合乎情理的。神話所稱“山上有個大洞，從洞口冒出大霧”，似乎是指蘇昌山頂洞。在一個古老的原始神話中，對興凱湖即laamu的描述如此接近地理真實，不禁令人贊嘆不已。

laamu是“留辮子的鄂溫克人”發(fā)現(xiàn)的，表明這個鄂溫克人不是laamu即興凱湖當?shù)厣耍菑耐獾貋淼?。鄂溫克傳薩滿教始祖女神“大蛇”，是在laamu即興凱湖日出方向的河口“從天而降”的，說明她也不是本地人。由于黑龍江流域迄今尚未發(fā)現(xiàn)猿人化石，所以有理由說安圖──勒富原始人的始祖可能來自別的地方。他們從何而來？他和她很有可能是從北京周口店龍骨山地區(qū)通過那條天然通道向東走去，在遼東灣北岸留下遺跡，來到布爾哈通河和興凱湖、勒富河地方的。

這則神話，還揭示了所說大蛇和留辮子的鄂溫克人婚媾生育的謎底。比如說，清初之時赫哲仍保留按男子剃發(fā)與否來區(qū)分氏族部落的遺俗，叫作剃發(fā)（剃頂發(fā)的）赫哲和不剃發(fā)（留辮子的）赫哲。赫哲和鄂溫克同是沃沮──通古斯語支部落民族?？梢酝浦?，早在母權(quán)制時代，鄂溫克也分剃頂發(fā)的鄂溫克和留辮子的鄂溫克，作為實行氏族外婚制的外部標志。現(xiàn)在，謎底已經(jīng)揭開?！按笊摺笔且陨邽閳D騰的、男子剃發(fā)母系氏族的女子，“留辮子的鄂溫克人”是男子不剃發(fā)母系氏族的男子。他們遵守氏族外婚媾的氏族習(xí)慣法，生兒育女；兒女又生兒女，一代又一代繁衍下來。這樣，“世上還沒有人”的布爾哈通河、綏芬河、蘇昌河等流域及興凱湖集水地域，成為“人類形成的地方”，成為“鄂溫克人起源的地方”。氏族外群婚制是舊石器時代晚期、母權(quán)制早期階段的婚媾習(xí)俗。在此，這個神話的核心部分，得到了安圖人類牙齒化石和勒富河舊石器時代晚期人類遺跡等考古發(fā)現(xiàn)的驗證。神話中的一男一女，都不是本地人。從在安圖發(fā)現(xiàn)舊石器時代晚期人類牙齒化石這個線索來看，他們是通過天然通道向東遷徙而來的，女子（“大蛇”始祖女神）是從天上飛來的，男子是從地上走來的，相會于勒富河地方。

那位女子很像是以蛇為圖騰的母系氏族的首領(lǐng)。她因勞苦功高，而被氏族成員們所愛戴。在她身后，人們懷念她，紀念她，以為不是凡人，而是從天而降的女神。人們崇拜她如同崇拜仙女，以蛇或蛇皮為偶像來祭祀她，奉為始祖女神，薩滿教便開始萌芽。這個始祖女神，“只跟薩滿通話”，因為薩滿是主祭巫者，溝通神旨和民意，而被視為半人半神，薩滿教遂開始形成。從神話來說，薩滿教在母權(quán)制早期階段已經(jīng)產(chǎn)生，其年代與處于舊石器時代晚期階段的安圖──勒富原始人相當。所以說，薩滿教文化的源頭在興凱湖南岸的勒富湖、勒富河地方，安圖──勒富原始人就是這個文化的創(chuàng)始者。①

注釋：

①對這一神話傳說的解讀，顯示了烏云達賚的智慧和學(xué)識。本章節(jié)對原文未做改動， 引自《鄂溫克族的起源》第89—91頁。

（責(zé)任編輯 王冬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