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開包裝取出圍裙,白細棉布的,周邊有花褶,中間繡滿了“勿忘我”。女人掛在脖子上,低頭看見紫色的小碎花上,印著四個大字:我愛我家。
女人的眼神里立刻洋溢出幸福,心里有了感動,只有自己的男人才清楚自己喜歡什么,需要什么,什么更適合自己。
女人透過玻璃睨眺,男人懶散地蜷縮在沙發(fā)里,手里拿著遙控器,左一個右一個地換頻道,女人就恨起了電視臺,一個臺多好,誰也甭想跳槽。
女人在陽臺改造的廚房里包餃子,她撕張日歷紙,平鋪在火口邊上,抓了花椒大料,準備放在火邊烤,心和眸子都在男人那里,手里的花椒就撒錯了地方,火苗子騰地躥起燙了手,疼得女人直甩腕子,指頭含在嘴里吸。
真真瞎操心呀!餃子還沒吃,人咋會走呢?在心里罵自己沒出息。
男人最愛吃她做的餃子,說比大酒店里的都好,有勁道,越嚼越香,每年的大年三十不炒菜,就吃包餃子。
女人把心擱回了肚子,系上圍裙的帶子。綿軟的圍裙貼在身上,正好勾勒出纖細的腰肢。女人對著鏡子扭動,神態(tài)里多了份滿足,到底是自己的男人,買個圍裙也合身。
五九的時節(jié)了,太陽還很不錯,晴晴朗朗掛在半空中,不像往年的三十,急著往地下鉆,把地盤或讓給風婆婆或送給雪姑娘。今兒的太陽像個耐得住性子的公公,緩緩慢慢停在樓頂上,緩緩慢慢地灑著光熱,地面上的冰塊反倒化了,留下一片片的濕痕。
女人把案板鋪在鍋臺上,取出浸漬在醬油里的肉,橫過刀把肥肉全片了去,只留下精肉。男人的血脂稠,得少吃油膩。至于肥肉,可以化成豬油,留著自個慢慢用吧。
女人想著男人的饞嘴,偷偷地笑,其實這餃子的好吃,關鍵在做餡。肉得順著紋路切,飯店里圖省事,擱在機器里來回絞,纖維破壞了,吃起來就沒了嚼頭。還有花椒大料,得先烤干,烤出香味后用鹽罐細細地磨成粉后均勻地攪拌在肉餡里,香味自然會出來。
女人兩手握緊刀把,用力剁肉,“咚咚咚,咚咚咚,”撒一層鹽,剁一遍,擱了蔥、姜、蒜,剁一遍,拌了味精、香油,再剁一遍。想到男人的血脂,又添了黃花菜,繼續(xù)剁,“咚咚咚,咚咚咚。”
客廳里的男人斜叼著煙,一條腿豎在地上,一條腿彎在沙發(fā)上,牛仔褲繃得大腿緊緊的,該鼓的地方毫無掩飾地鼓了起來。女人的目光落在那里,身體深處那地方就有了些燥熱。女人的臉兀自紅了,趕緊把眼光收在案板上,甩開腕子用力剁肉,肉塊跳起來,壓住剁;肉丁跳起來,壓住再剁;左一遍右一遍,橫一遍豎一遍。
男人走了進來,沒洗手挽袖,沒去接女人的菜刀,雙手交叉抱在胸前,身體重心倚在門框上,眼睛珠子骨碌骨碌盯著女人看。
女人意識到男人的注視,神態(tài)慌亂了,可剁肉的咚咚聲壓不住男人粗長的呼吸。女人的額頭浸出了細微的汗珠,頭發(fā)也彎到了嘴角。她用力吹開發(fā)梢,說看什么看,又不是沒見過。
男人撲哧笑了,雙手插進褲兜里,更加放肆地看。
女人撥拉開男人,去去去,看你的電視去,餃子熟了給你端過去。
男人被轟走了。這樣色瞇瞇地盯住人家不放,餃子是沒法做下去的,弄不好還會切傷了手指。
女人往面盆里澆水揉面,揉著揉著就揉上一種失落,是不是自己老了,沒魅力了,男人怎么傻傻地聽話了?往年他不是這樣,一進家門就直奔主題,腰都被他勒斷了。
女人禁不住把姣好的臉埋進鏡子,左看右看。
太陽把一張圓臉一半藏在樓下,一半留在樓頂,看樣子也是心神不定了。
鏡子里的女人并不老,歲月只添了成熟女性的嫵媚。女人在鏡子里又有了自信,心思一回到案板上,包餃子的速度就快了,一把小叉子不住地往皮里包餡,兩手一捏,一個個餃子就得了。
煤球爐子很旺,茶壺地響,熱氣裊裊彌漫。女人還是開了液化氣,能快點就快點,孩子就要回來了,餃子在開水鍋里翻了幾個滾,女人撈出個壓了壓,熟了,放在嘴里嘗了嘗,滿香。臉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男人鋪了桌布,開了紅酒,男人喜歡浪漫,喜歡制造情調。端餃子進去的女人臉紅了,當年就是被男人的浪漫情調征服的。
女人擺好餃子,取來蒜罐,倒上陳醋和香油,撒上用針挑得細細的蒜苗,然后做了個請的手勢。
男人晃著高腳杯里的半杯紅酒,眼含贊許地盯住女人說,真香,我聞見餃子的香味了。男人說完這句話,把鼻子湊近盤子,夸張地聳了聳。
女人把一副剛拆包的筷子遞過去,男人夾起一個,腮幫子凸出一大塊,他喉結上下一滾動,餃子就下去了。男人又夾起一個放進嘴里,快樂地咀嚼著。
女人突然感到無措,自己該坐哪兒呢?
坐在男人并排的沙發(fā)里吧,人家沒邀請,——以前的餃子都是摟著吃的,可以撒嬌,讓男人喂著吃??涩F在的男人只顧自己狼吞虎咽,在他對面坐下吧,會不會讓男人感到冷落他了?
男人把整盤餃子端起來,用筷子往嘴里扒拉,他的胃口極好。
女人在心里嘆氣,但沒出聲響,她不想用嘆氣的方式表達出不滿和失望,也不想用嘆氣去表露出自己的欲望和要求。女人總在為男人著想,她知道女人們的嘆息,哪怕只是輕輕的一聲,也會打擾了男人的吃性。
既然男人沒有攬著自己一塊吃的意思,那就隨意坐吧,有些事情不宜勉強,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強求也沒用。女人變得有些無奈有些落寞,可憐巴巴地坐下了。
男人吃完一盤餃子,想起了蒜罐,他夾起另一個盤子里的餃子,在蒜罐里來回轉,說就是好吃,城里大大小小的飯店,沒一家有你做得好。
是家。不是一家飯店。女人說。
男人說,你看我這破嘴,我的意思是說誰家的餃子也沒有咱家的好吃。
喂喂,把話說清楚,這是你的家嗎?
女人要的就是這個,她想順著這個話題延續(xù)下去。男人不想談這些,他放下了筷子,大過年的,成心不讓人吃飽是不是?
女人愣了,可不,今兒是大年三十,生氣不得。男人一年只來一次,也慪氣不得。
女人牙根兒有些發(fā)癢,眼眶里來了水分,她想哭想抹眼淚兒。談戀愛的時候,一抹眼淚兒,男人就妥協了,可現在離婚單過了,哭就意味著在男人面前挺不起胸脯,是人就得有自尊??!
女人站過身,為男人的酒杯里添滿酒,又為男人泡了一杯茶,是男人愛喝的“綠水青山”。
男人端起酒杯喝了,端起茶杯也喝了,女人再倒酒再續(xù)茶,男人一把摟過去,說我也吃飽了也喝足了,眼睛往臥室里瞄,下巴動了動。
女人掙脫開男人,臉上帶著笑,說你才吃了一盤,往常你能夠消滅三盤的。男人說年齡不饒人了,我現在連兩盤也對付不了啦。
是留著半個肚回你家吃年夜飯嗎?
女人話中有話。
當年男人拋妻棄子,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走的時候痛哭流涕地說,淑芳,不是我不愛你,實在是她在事業(yè)上能給我更大的幫助呀。
男人說淑芳你不是不講理的人,你經常對我說,好男人的心思不能全放在女人的胸脯上,要放馬背上,事業(yè)才是男人永恒的目標。
男人說那女人是個警官,管著全縣的戶籍,神通廣大。她父親是市里的領導,能呼風喚雨,由人家?guī)鸵r了,咱的事業(yè)自然先成功了一大半。
淑芳覺得,男人這樣說,也沒傷自己的面子。一個沒職業(yè)的女子,長得再好看再白嫩,又能給男人的事業(yè)什么幫助呢?從二十歲嫁了他,不外就是洗衣做飯帶孩子,不要說幫男人打拼事業(yè)了,連孩子的作業(yè)都看不好。
如今走在大街上,熟人們碰到一起,互問成功了沒有,那指的都是事業(yè),沒人說成功就是娶了個女人,哪怕是最最漂亮的女人。
男人信誓旦旦地保證,淑芳你放心好了,一旦事業(yè)成功了,我馬上就和她離婚,咱們破鏡重圓,夫妻團聚。
女人哭了鬧了,但哭過了鬧過了就依了男人,不依又能怎樣呢?男人鐵了心,是九頭騾子也拉不回來的。
好在是離婚不離家,說不定男人就是權宜之策呢。
男人繼續(xù)說,把心寬寬地放在肚子里,就算我是個花心男人,那也知道別人的老婆好,自己的兒子親不是,只要兒子在你手里,還怕我不回頭嗎?
末了,男人意味深長地說,不過是讓她幫襯幫襯咱家罷了。
一晃十年,男人事業(yè)成功了,當上了經理,坐上了小車,配上了司機。男人愜意地描繪,早上有車接,進門有女秘泡茶,中飯晚飯有人搶著請。大小飯店都吃遍了,就是開會講話,也有文秘寫好了,連什么時候該“啊”一聲,都給標注到位了。工資補助花不完,商場里常送購物券,拿去購物就是,連人民幣也用處不大了。男人用腳指著地上的東西說,這不,年貨都是人送的,沒花一分錢,你拿些去孝敬我的丈母娘好了。
淑芳鼻子一酸,想起有一次拜年,也是拿著男人帶來的禮物,媽媽冷著臉說,把這些東西拿走,我不要。淑芳低聲說,人家好心拿來了,就留下吧。
人家?你還人家人家的不忘呀,告訴你,別癡心妄想了,趁早死了那份心吧。媽早看準了,那是條白眼狼!該找男人趕快找,聽媽的話,這個遭天殺的一直在騙你。
已經這么些年了,不在乎這兩年。淑芳的話雖然很輕,但意志很堅定。
天哪,你走火入魔了啊,天下的好男人都死絕了嗎?媽媽不管是不是在過年,拍著大腿就哭上了,真真是傻閨女呀,這么長的日子可怎么熬呀!淑芳沒勸,她知道越勸,媽媽哭得越上勁,沒準還會去找他鬧去。等媽媽哭了一陣子,淑芳才說,媽你多心了,他不是那號人。媽媽止住哭,說,要不……自己有合適的,就先相跟上一個?
淑芳堅決地搖頭,怎么可以相跟人呢?這些有老婆的男人能給自己什么,能給自己個家嗎?不可能。愛情嘛,自己這輩子是不會再愛上別的男人了。那,相跟男人有什么用呢,無非是得些錢物罷了,自己的男人也給呀。一旦相跟了人,自己的男人就不給了,誰的女人誰去養(yǎng)活好了,他正好有借口不回來了。
男人圈住了女人的后腰,淑芳,想什么呢,時間不早了?
每年三十,男人都來吃餃子,然后上床,例行公事一年一次。女人像久旱干裂的農田盼著甘露,可年三十也是條繩索,牢牢地拴住了女人的脖子。十年中,也曾有人正兒八經地給淑芳介紹過對象,可人家一打聽,三十晚上有人來吃年夜飯,一個個都跑了。
女人扳開男人猴急的手,告訴我,在你眼里,我算什么,寡婦還是二奶?
我說過幾百遍了,你是我老婆。男人信誓旦旦。
曾經是。女人有些疑惑。
以后還會是。男人相當肯定。
告訴我以后是多遠?女人追問下去。
男人躲閃了,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女人的眼淚奪眶而出,什么是男人,這就是男人!事業(yè)成功了,承諾卻不肯兌現,究竟還要自己等待多久呢?為什么就不能說出天下女人都想聽的那句話,做出天下女人最需要的那件事呢?
男人用嘴唇去吻女人的淚,他的動作很輕很溫柔。
男人開除起工人來,一點也不溫柔,三個五個不眨眼,嘩啦啦下崗一大片。他認為下崗的工人越多,公司就越有利,那些正式工技術高,可工資也高,還得醫(yī)保勞保養(yǎng)老什么的,不如臨時工合算,什么保都不用給。
把女人的眼淚吻干了,男人就恢復了自信,語重心長地拍著女人的肩膀說,淑芳啊,十年你都等了,不如再給我?guī)啄陼r間,讓我再干上一把。
女人困惑地望著領導模樣了的男人。她不懂這些公事,只知道男人自私、霸道,他在外邊有了女人,正兒八經結了婚,還不肯放過自己。但男人說這就是愛情,他說他愛她,自然不能讓別的男人來吃屬于他的年夜飯。
理由似乎很充分。
這些年來,男人從未罷手,大街上看見了淑芳,也過來摟著走上幾步,碰到人就說,我老婆,漂亮吧?
小城不大,這些緋聞自然沸沸揚揚了,男人每年來吃年夜飯,也是大鳴著喇叭來,大鳴著喇叭去,哪個男人又肯來自找沒趣呢?
日子年復一年地拖下去,可女人的青春有幾個十年呢?拖老了,拖得人老珠黃了,也就沒人要了。男人想,到那個時候,即便不去吃年夜飯,也可以安枕無憂了。無論如何,我的女人別人是不能碰的??墒绶季褪遣伙@老,風韻猶在風采依舊,惹得男人就是放心不下。
為什么不吃了,不香嗎?女人問。
不啊,很好吃。男人嘴上應付著,手里卻使著勁,暗示女人去臥室。
那就再吃點吧?
不了,不能再吃了。男人的動作變成硬拖了。
是留著肚,準備陪那個人吃嗎?
看你說的,是想你想的。男人露出一臉的壞笑。
是急著回家吧?
女人仍沒有隨和的意思。
男人生氣了,他皺緊眉頭系正領帶,擺出了一副要走的架勢。
女人緊走幾步,雙手攤開擋住門,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什么話都有。
男人得意地哈哈大笑,表情像猜中了一條謎語,我說嘛,都老夫老妻了,耍什么小孩子脾氣。
女人猶豫了,心里鼓勵自己,就去和他上床吧,凡事不能太較真,不能傷了男人的面子,自己不也是眼巴巴地等著這一天嗎?不管怎樣,終歸是自己的男人呀,況且是自己深愛過的男人,日夜盼望歸來的男人呀。
女人生怕給男人留下任何借口,會讓男人一去不復返。女人心里在落淚,她好想好想抱著男人溫暖的身體哭上一場,告訴他這個等待太長了,她不要情調也不要浪漫了,她要的是結果,一種明明確確實實在在的結果。
男人脫了外套,拽去了領帶。這回不用拖也不用牽,女人乖乖地跟在屁股后進了臥室,男人門也不關就把女人放倒了。
女人魚一樣從男人的身下滑出來,踮起腳尖往窗戶外看了,又關好臥室的門,把光穿著襪子的男人趕在一邊,又揭了床上的被單,然后取出柜子里的新床單鋪好,取出男人一年用一次的枕頭,與她的枕頭并排在一起。想了想,又給男人的枕頭上鋪了條新枕巾,最后抱出了一床新棉被。
男人說,你煩不煩呀,又不是洞房花燭夜。
女人說,對你來說,也許是家常便飯,對我來說,就是洞房花燭夜,你一年才來一回呀。
男人把身上的物件抖落在地板上,掀開被子就往里鉆,女人說等等,我還沒灑香水呢。女人邊說邊拿了香水瓶子往被子里噴,男人光著屁股往墻腳靠,說你慢點啊,寒冬臘月的,要冰死我呀。
女人掩住嘴笑了,男人過去那些浪漫的細節(jié),她都繼承下來了,就在男人最猴急的時刻里,她仍然要把這段時光設計得美好些溫馨些。
男人性急了,半跪在床上解女人的紐扣。女人說,你都脫了吧,我想好好看看你。男人說,哎呀我的媽呀,你可真嗦,不就一會兒的事嗎?
女人愣住了,遲遲疑疑地問,你還要走嗎?
男人攤開手說,不走怎么能成呢?今兒是大年三十,不開會不出差的,我拿什么去搪塞她,還不鬧翻了天?男人催促說,快來吧。
女人猛地從男人的懷里鉆了出來,熟悉不過的男人,突然面生了。
男人真的不耐煩了,說你又怎么啦?
女人不知道從哪里來了勇氣,說,不!
我說你腦子是不是有病了,這住一夜和做一次又什么區(qū)別,不都是做夫妻嗎?
男人的語速很快。
女人大聲說,不!臉上寫出了從未有過的固執(zhí)。
男人一愣,緊接著又笑了,他過來撫著女人的頭發(fā)說,芳,不是我不愿意留下來過上一夜,咱們老夫老妻的怕什么?只是有些事情可以讓人猜到想到,就是不能讓人抓到,做這事好比做官撈錢一樣,事挑明了,麻煩也就來了。
女人捂著耳朵甩頭發(fā),歇斯底里地喊道,夠了!你以為我就是稀罕你住上一夜嗎?你年年說回來,說回來就再也不走了,可年年你都走了,十年了,十年了??!我和孩子年年盼著這一天,想在這一天聽到你說,我回來了,永遠不走了……你,你現在還在騙我們母子呀!
男人拍著女人的后背,用語重心長的口吻說,芳啊,我知道你心里想要的是名分,可它究竟有什么用呢?你有吃有喝的,我什么都管你,那名分值多少錢?再說了,你也是個女人嘛,也應該為她去想一想啊。
女人轉過身,把男人一把推出了臥室,又把男人的衣服一股腦兒扔了出去,猛地插上了門。
女人撲倒在床上,拳頭使勁砸著男人的枕頭,終于哭出聲了。有時候,能夠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場,那也是莫大的幸福。
男人在門外咚咚地敲,女人沒理,哭聲更加浩淼了,壓抑了十年的淚水,像決堤了的洪水??蘼暲镉袗塾泻抻形?,有十年來的種種不易,也有單身女人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無奈和委屈。
門,被鑰匙打開了,是兒子抱著足球回來了。
媽你哭了?
女人慌亂地用紙巾擦眼,說電視劇演得太好了,媽媽是感動的。
兒子看了一眼,可不,客廳的電視機里,正在熱播《渴望》。
那個人已經走了。兒子說。
我在路上看見那個人坐著小車走了,他沒有停車。兒子又說了一句。
不許你這樣說,他是你爸爸。女人表情嚴厲地管教兒子。
可他現在是別人的爸爸了。
這么說……怪不得……女人剛擦干的眼淚又冒了出來。
媽你別哭,今天是大年三十,姥姥說過過年不能哭的。
兒子拽來紙巾為母親擦著眼淚說,為那個男人不值得。
胡說!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做人應該學會感恩,他給你交了學費,給了咱米面,還給你留下了壓歲錢。
兒子懂事,嗯一聲答應了。
女人嘆出一口氣,有些事情,也該提前教育孩子了。
女人又想,自己真是神經質,今兒是年三十呀。女人便笑起來說,快換臺吧,春節(jié)晚會就要開了,媽給你煮餃子去。
兒子換了頻道,晚會一點也沒耽誤,一群演員興高采烈地蹦跳著:“咱老百姓啊,今兒個要高興,咱老百姓啊,今兒個真高興……”
女人打開煤球爐門,重新坐鍋煮餃子。她系上圍裙,擰開燈管,紫色的““勿忘我”花瓣,在燈光下變幻出許多不同的顏色,紫、粉、藍、黃、白。女人嘆了一口氣,心底又牽掛起了男人,明年,他來不來了?
溢鍋了。鍋蓋被沖在了一邊,冒著泡沫的熱水澆得火爐子直響,幾個餃子也跳了出來,女人慌忙上前關爐門,身子一出溜,差點跌倒,低頭看了,腳下是根沒了心的蔥皮,又粘又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