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姥姥門上唱大戲
“拉大鋸,扯大鋸,姥姥的門上唱大戲,接閨女,請女婿,小外孫也要去,一棒子打出去?!边@是我小時候媽媽哼唱的歌謠。歌謠是前幾代人流傳下來的,可姥姥家確實是我們最向往去的地方。
姥姥家好像與別家不同,門前不僅有小石獅子,且進大門要先穿過一個有照壁的回廊,再進一個二門才能進入鋪滿青磚的大院兒。院子正房的屋角彎彎地翹起,像鳥要飛的樣子,屋檐的滴水處是一個個的“貓頭”瓦。東西是對稱的瓦房,有整齊的石階,要走六層石階才能進得房子里。只有南房沒有石臺階,不過不是住人,是用來放雜物的。東南角還有一個小角門,是一個大的菜園子,連同廁所都在里邊。
姥姥家的院子真大,姥姥家的人真多。我有些害怕,躲在媽的身后,悄悄地看著他們。
姥爺總是繃著臉,吃飯時坐在正中間,其他男人們坐在兩側?穴有些人我是不認識的?雪??偸窃谀腥藗兛斐酝陼r,女人們才開始動筷子。他們讓我上桌子旁吃飯,我大哭,我有些害怕,尤其害怕姥爺。我總是寸步不離地跟著媽,我覺得媽身邊才最安全。姥姥會時不時地給我一些糖果,我在沒人時候塞到嘴里,真好吃,我忽然想起了媽,這樣好的東西應該給媽嘗嘗。我趕緊給正在往火塘里塞柴禾的媽嘴里塞了一個,媽狠狠地親了我一口。我覺得很快樂。
姥姥村上每年都要唱兩次戲的。正月十五鬧完花燈,舞完火龍,耍完獅子便是唱戲。我們兄妹們穿著媽在臘月里趕制的新衣新鞋去姥姥家,媽總要提一大籃子白饃,再加上些麻花之類的好吃的。我們和表姐妹表兄弟們快樂地在風中跑著,玩著各種游戲,還可以吃上舅舅們買的小零食,也不用干活兒,真是美極了。
看戲一般是在下午和晚上。中午吃過飯,人們便涌向戲院,像我們村上發(fā)洪水一般多,有一次竟把我給沖掉了,媽大哭著找我,還是我們村上的狗蛋叔把我撈出來。媽臉上濕乎乎的,弄得我也潮乎乎的,我疑心我早上洗干凈的小臉蛋也給她搞臟了,人家見了會笑話我的。
媽在下午那場戲一般去得晚,她要洗完那么多的碗才能出門,等到那時,戲已經(jīng)開了一大截兒了。我倒不在乎看戲,戲臺上滿臉畫著油彩的人咿咿呀呀的,我也聽不懂,我只在乎好聽鑼鼓聲,真熱鬧。還有戲院里好吃的東西:“冰棍,黑棗,瓜子,大豆”,還有燒餅,舅舅每次買都讓媽擋回去,我多么希望媽那時候消失一小會兒就好了。我們表兄妹中有壓歲錢的會拿出來買冰棍,二分錢一個,綠的,紅的,黃的,好吃極了。
每年夏天也會有一場戲,大約是在莊稼剛鋤過頭遍,等雨,又沒雨,于是為了祈雨而唱戲。只是少了過年時的閑情,好吃的也少了些,不過香瓜和夏蘋果陸續(xù)開始有了。戲院里的人頭也少了許多。有時正在看戲,下起了雨,人們便四散跑開,也有撐了雨布立在臺下看的,我私下覺得臺上唱戲的人好沒面子,一干人在臺上唱給誰聽呢?
下篇:姥姥門上的舊事兒
一曾外祖母
媽總是講娘家門上的事兒,一副很榮耀的樣子。媽自稱是“大人家”門上的人,爹總是撇撇嘴,一副不屑的樣子:“現(xiàn)在又怎么樣呢?”媽只好嘆口氣作罷。
媽說姥爺家祖上也是官宦人家,不知咋地敗落下來。是媽的奶奶,也就是我的曾外祖母重振了家門。
曾外祖母嫁到曾外祖父家時,家道已經(jīng)很落魄了。過罷年回娘家門,娘家人有些冷落曾外祖父,曾外祖母不依不饒,立下誓說:“從今往后,若不混出個樣來,絕不回來,若回來也是你們抬了大轎去請!”
我想曾外祖母是怎樣的烈女英豪,能說下這樣的大話,至此,曾外祖母帶領全家勵精圖治,發(fā)憤圖強。當時正趕上晉商活躍在中國的舞臺上,曾外祖母的生意水漲船高,據(jù)說她家的駱駝隊,頭駝已經(jīng)進了村,尾駝還在二十里外的村上呢。曾外祖母經(jīng)常讓我想起《大宅門》中的白家二奶奶,一個女人在艱難中重振家業(yè),且又做得風聲水起,需要何等的智慧和勇氣!
據(jù)說,她娘家的人在曾祖母發(fā)誓二十年后終于抬了綠呢大轎去請她回去,奉為上賓。曾外祖母終于吐出了憋在心里二十年的怨氣。“做人要有志氣,”這是曾外祖母教育兒孫的話。
二大姥爺
曾外祖母的兩個兒子,我的大姥爺和我的姥爺,曾外母要他們一個求功名,一個子承父業(yè)??上У却罄褷攲W成時,科舉已廢,正趕上民國革命。滿腹才學的大姥爺在衙門謀得一份很不錯的差事,只是為人耿直的大姥爺遇事不公便挺身而出,仗義執(zhí)言,不宜在官場久留。大姥爺回鄉(xiāng)了,卻還博得了一個“鄉(xiāng)紳”的頭銜,人稱“鄭大先生”。
十里八鄉(xiāng)的,不知縣太爺叫啥名兒,也知道有個“鄭大先生”,仗義疏財,嫉惡如仇。且有一手錦秀好文章,一身好武藝。哪個欺凌弱小的,若想想鄭大先生在此,就乖乖地溜走了,不敢造次。
一次,大姥爺?shù)囊粋€本家侄子,仗著有大姥爺“罩”著,招惹了本地一個惹不起的地頭蛇,那人帶一幫人來打架,把大姥爺?shù)闹蹲哟虻冒胨?,人們急忙去找大姥爺。大姥爺一到,先是想跟那幫人講理的,誰知那些人仗著人多勢重,劈手就打。三十幾人圍著大姥爺一人。哪知大姥爺一條齊眉棍舞得上下翻飛,那一幫子人抱頭鼠竄,說再來三十個也不是鄭大先生的對手。那是大姥爺?shù)谝淮卧谌饲帮@身手。大姥爺?shù)谋炯抑蹲涌戳?,硬要拜大姥爺為師學藝。大姥爺說:“練武本來是用來強身的,再就是報國安民的,像你武德欠缺,學些皮毛,只會惹事生非,若遇高手弄不好連性命也得搭上,還是不練為好。”
大姥爺?shù)氖钟行?,是因為替別人申冤弄的。本地的一家豪強,仗勢欺人,自家要擴院,強逼鄰家拆房走人,弄得人家有家無處歸。這家人來找大姥爺求助。大姥爺有些義憤填膺,現(xiàn)在都民國了,還在這里強搶民宅。寫一狀子告他去。大姥爺唰唰地寫下一紙狀子,教給那人怎樣去告狀,還真告準了,但至此大姥爺卻結下了個仇家。一次大姥爺生病,被人藥里做了手腳,兩只手抽在一處,吃飯都有些困難??蓱z年過六十的老人,慘遭這樣的禍事,其凄苦可想而知了。
大姥爺后半生更是惶,由于養(yǎng)子不孝,使自己陷入十分尷尬的境地。他的四個兒子,一個啞巴,一個傻子,有一個竟做了土匪,還有一個流落他鄉(xiāng)沒有了音信。有人看到是參了軍,說是戰(zhàn)死了,也有人說是被日本人抓了,活活做了人肉靶子,總之是再沒有消息。除了那個啞巴和傻子,大姥爺身后竟沒有留下一個后人,人們說起來不禁一陣唏噓之嘆,說鄭大先生一輩子好事做了不少,應該是給后輩兒孫積德了,咋會有這樣的結果?
也許大姥爺看透了人生,也許是心灰意冷,所以在土改時,政府要求地主豪強交出土地,交出財產(chǎn)。當別的地主老財為了保住財產(chǎn)挨打挨斗時,大姥爺主動找政府交出所有財產(chǎn),只留一間廂房,一鍋數(shù)碗和二畝薄田這些最基本的生活資料。后來人們說起大姥爺,連稱鄭大先生就是與眾不同,先知一般,后來那些挨了打挨了斗的人也不都是乖乖地交出來了嗎?而大姥爺由于先交出來,免受了皮肉之苦不說,還落下一個高風亮節(jié)的形象。我想大家都誤解了大姥爺了,我想大姥爺絕對是經(jīng)歷了人生的變化無常,看透了“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走。也悟出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道理,能去財,保住全家人的平安,又有什么不值得呢?
我經(jīng)常踏著姥姥院子的方磚,遙想大姥爺是怎樣的一個老人,一個文人雅士?一個俠士?一個超然的隱士?一個先知先覺的智者?
三姥爺
姥爺是奉母命繼承祖業(yè)的,曾外祖母是讓姥爺先干最苦最累的農(nóng)活,之后才接觸經(jīng)商之道的,讓他知道先人創(chuàng)業(yè)的艱辛,生活的不易。大智大勇的外祖母又一次押對了寶,姥爺?shù)囊簧鷰缀跏莿辙r(nóng)為生的,如果姥爺沒有先前曾外祖母的歷練,咋會頂?shù)米『髞淼闹刂亟匐y,咋會對農(nóng)活兒游刃有余呢?
苦過心智,勞過筋骨的姥爺,風華正茂,躊躇滿志,又適逢娶了個如花似玉的姥姥,當年村上數(shù)得上的美女,姥爺頗有“公瑾當年,小喬初嫁,雄姿英發(fā),羽扇綸巾”的味道。姥爺要大展鴻圖,做一個濟世安民,富甲天下的儒商。
可惜姥爺?shù)睦硐脒€沒有開始,日本人就進來了?!捌ぶ淮妫珜⒀筛健?,國家都快沒了,還做什么生意。戰(zhàn)火紛飛,還是保全一家大小的性命要緊。姥爺有些郁悶,有些憋屈,但又不能說出來。姥爺每日行走于田間地頭和自家的老屋。所幸曾外祖母要姥爺學了些耕種的本領,種田對姥爺不是難事,但姥爺就是心里不爽。
姥爺總算找到了一個消遣的辦法,就是閑時看史書,歷史讓他明智也讓他豁達。姥爺說古往今來的人,最佩服蘇軾,也就是蘇東坡,歷經(jīng)怎樣的磨難,都不屈不饒,永遠樂觀開朗,保持著自己的信念。姥爺最喜歡蘇軾的詞,尤其是“大江東去,浪淘盡”的那一首,姥爺?shù)淖訉O們都會背。姥爺愛屋及烏,還最喜歡吃東坡肘子,據(jù)說也是蘇東坡創(chuàng)作的一道風味。
姥爺教育子女也效仿古人,姥爺說“嚴父出孝子”,姥爺說“子不孝父之過”,但是姥爺忘了“過猶不及”,太過苛刻的教育讓他和子女們都飽受苦難。但是姥爺永遠沒有因為這反悔過。
姥爺給十六歲的大舅張羅了一門親事,一個門當戶對但比大舅大三歲的女子。雖然大舅有些不太情愿,但姥爺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從古至今就是這樣?!币幌蛑斪窀该拇缶税岩f出口的話咽了回去。姥爺做夢也沒有想到他的這個舉動會給大舅的一生埋下不幸的種子。
大舅后來參加了革命,接受了新思想,強烈要求廢除舊式婚姻,姥爺就舉出諸多古訓:什么“糟糠之妻不下堂”,什么“丑媳婦賢,丑蘿卜甜”,什么“嫌妻者折福”,最后竟以命相拼阻止。姥爺至死都覺得很正確,但不知大舅的一生除了事業(yè)的不順利,生活的坎坷,就是婚姻的不幸福。并沒有證明姥爺說的古訓:“丑媳婦賢,丑蘿卜甜。”
姥爺還給正在縣城讀書的大姨也張羅了一門親事,一家殷實的莊稼人。大姨至死也不同意,姥爺至死也不松口,大姨只好以死相抗,撞死在老屋的南墻上,血濺得滿墻滿地。大姨的剛烈也許是繼承了曾外祖母,姥姥每每說起來就哭,說一輩子都不原諒姥爺。姥爺不知后悔不后悔,至此再沒提起過大姨,他也不允許別人提起。難怪大表姐后來出家時,村上人說:“鄭家代代出一個烈女?!?/p>
我常聽舅舅們說,姥爺一生做了許多弄巧成拙的事兒,但是他永遠也不知道后悔。我想可能姥爺心里是悔了吧,只是不說。
姥爺只有在孝順曾外祖母和在日本人面前不低頭的事兒上讓兒孫們頗佩服。
那次日本人大掃蕩,人人自危,各處逃命,八十歲的曾外祖母說什么也不肯和姥爺一塊兒走,怕成了大家的拖累,姥爺不由分說,背起曾外祖母和人們一起往山上的密林里跑。幸好舅舅們和媽也會走路了,姥姥拖兒帶女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姥爺身后逃命。第二天日本人走后,人們回村,看到?jīng)]有走的老人們被日本人捅死,死狀慘不忍睹,人們唏噓不已,私下里說養(yǎng)兒就要養(yǎng)鄭家那樣的兒子。姥爺后來說:“一個男人,在危急關頭,怎能撇下自已的老母?母親是人一生中最大的恩人,這樣的大恩都不圖回報,那和人交朋友還不是為了有利可圖?他日朋友有難還不落井下石?更別說同甘苦共患難了,那誰還敢和這樣的人交朋友?”他的言行一直影響著子女們,舅舅們和媽對姥姥和姥爺一直是孝順有加,尤其是對最后過世的姥姥,使姥姥安逸地度過了晚年。
姥爺再一件事,就是對日本人的蔑視,更具體的就是對日本漢奸的蔑視。姥爺?shù)谋炯抑蹲赢斏狭巳諅诬姷男£犻L,有些人巴結都巴結不上,姥爺每次見了他卻總是高高昂起頭,目不斜視地走過,完了還要吐口唾沫。日偽軍小隊長念在本家的份兒上才沒把他怎樣。姥爺說:“做人要有脊梁,脊梁斷了連狗都不如?!痹谒挠绊懴?,舅舅們?yōu)槿斯⒅?,常常被稱作“不合時宜”的人。
四大舅
大舅的一生坎坷不幸,且還有些傳奇色彩。
大舅本來是考上了縣里的高等學堂,在那里讀書的??烧等杲夥艖?zhàn)爭,大舅就糊里糊涂地被國民黨抓了壯丁去打仗,還沒等扛上槍就又被解放軍俘虜了。膽戰(zhàn)心驚的大舅以為必死無疑,結果解放軍不僅沒有槍斃他們,當弄清楚他們是學生娃娃,能識文斷字,是被抓壯丁抓來的,經(jīng)過一翻思想教育,還給他們換了軍裝,使他們成為解放軍了。大舅是那批人里的高才生,領導給他安排一些寫寫畫畫的工作,大舅做得很好,很受領導的賞識。之后,大舅便隨隊伍南征北戰(zhàn),在槍林彈雨中度過。
大舅一次在講過去的故事時說,他一次打仗,打了勝仗,掩埋完尸體,就地休息,在地上鋪了麥秸和衣而臥。十七歲的他總是有些不安,因為總覺得身下好像有個東西,當別人呼呼大睡的時候,他悄悄起身,一摸,呀!一具尸體在麥秸下。他嚇得冷汗直流,抱著槍一直坐到天亮。
大舅永遠是平和的,從容的,慈祥的,和一天到晚板著臉的姥爺截然不同。我們都喜歡大舅,喜歡聽大舅講過去的故事,大舅總是一副風趣幽默的樣子,我們從來不覺得大舅有多苦多難,但是媽總說大舅的命太不濟,大舅比誰都苦,比誰都不易。
大舅最初的不幸緣于大舅媽,姥爺生硬把一個大大舅三歲,目不識丁的女子塞給大舅,父命難違,接受新思想的大舅不知如何是好。面對一個不喜歡的,甚至有些討厭的女人,要和她度過一生是多么一件痛苦的事呵。
大舅二十歲的時候決然要和大舅媽分開,姥爺決然不同意。姥爺說:“我們鄭家拋下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不等于殺了她嗎?從道義上講我們不能那樣?!?/p>
狡猾的舅媽就是利用了姥爺?shù)恼x感,幾次三翻地到大舅的部隊大鬧,大舅對大舅媽最后一絲的同情也沒有了,滿眼的厭惡。但是厭惡又能怎樣呢?前途大好,已是團職干部的大舅被大舅媽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心灰意冷的大舅毅然脫去了軍裝,選擇了回鄉(xiāng)?;剜l(xiāng)更是錯誤,大舅每日打柴種地,有時候肚子都沒法填飽。表哥表姐的出生更是雪上加霜。那個時候,好像已經(jīng)不考慮愛情了,只想著填飽肚子。有些人已經(jīng)餓死。為了活命,大舅拖兒帶女,一家大小走西口,逃荒去了內(nèi)蒙古,聽說那兒能吃飽飯。我經(jīng)常想那是怎樣一個情景,滿腹才華的大舅,戎馬幾十年的大舅,到中年破衣爛衫,拖兒帶女地走出雁門關,一路的蒼涼,滿腹的辛酸?!坝袝r候活著比死更難,”大舅有時候會意味深長地對我們說。
但是大舅是一個有責任感的人,當表哥和表姐都長大了,獨立了,大舅毅然離開了那個家,離開了那個與自己同床異夢的女人。大舅自由了,被封建的鐐銬鎖了三十年的大舅自由了,但已是年過半百。大舅回到年過七十的老母身邊盡生為人子的孝道。大舅邊教書邊侍奉姥姥,但災難又一次光顧大舅。
大表姐因看破紅塵,出家了,從父母的不幸婚姻看透了人生,洞察了世事。大表姐毅然決然地走入佛門,每日伴著青燈古佛,逝去了自己花一樣的年華。
緊接著大表哥得肺癌去世了,伏在大表哥的墳頭,我們第一次聽到大舅號啕大哭,大舅抱著黃土,像抱著當年襁褓中的大表哥一樣,久久不肯離開。我們都忍不住淚流滿面。
之后,我那有點瘋病的二表姐竟完完全全地瘋了。大舅一邊侍奉姥姥,一邊照顧我的瘋二表姐,極盡耐心,從未表現(xiàn)出一毫的不耐煩。
媽說,大舅一輩子怎么欠了這么多人的債,今生都來討債了?我說大舅做了一世的好事,下輩子一定會幸福無比的。
尾聲
二十年后,回到老家,正趕上姥姥村里又唱大戲,立在戲院外,看著人頭攢動,但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沒有了小時候的感覺。走進姥姥的院子,老屋依舊,但已是雜草叢生,只是燕子還在屋檐下壘了新窩。望著磚縫里長出的雜草,我仿佛看到那些穿著長袍馬褂,戴著瓜皮小帽,我的先人們:曾外祖母指揮全家的從容淡定,大姥爺聞雞起舞,揮毫潑墨的灑脫,姥姥和姥爺新婚渡鵲橋的甜美以及姥爺郁郁不得志的惆悵,大姨撞死在南墻的剛烈,還有大舅戎裝跨馬的英氣逼人和不得已而為之的無可奈何。
姥姥門上的事兒,穿過重重歷史的幃帳,道不完的悲歡離合,品不盡的人世百態(tài)。
姥姥門上的事兒是一出大戲,戲如人生,人生如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