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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在右,運在左

        2008-01-01 00:00:00陳為人
        黃河 2008年4期

        從姓名引出的命運話題

        1993年底,我和田東照都搬進了新竣工的宿舍樓。他住三樓,我住二樓,樓上樓下,遠親不如近鄰。

        田東照仿用革命樣板戲《紅燈記》上的一句臺詞,笑著說:“隔著樓板我們是兩家,打通樓板我們就成了一家?,F(xiàn)在不是時興樓中樓復式建筑嗎?”

        我對田東照話中的友情表白心領神會,也投桃報李地說:“陳、田兩姓,兩千年前原本就是一家。”

        我言而有據(jù),引經據(jù)典:春秋中期,陳國發(fā)生一場爭奪王位的斗爭,宮廷之亂的結果,陳厲王的兒子陳完,為避難逃到姜姓齊國。古籍《正義》書中說:“陳完奔齊,不欲稱故國原姓,故改陳字為田姓?!彼詽h代以前,陳、田被看作一個姓。在漢代以前的古籍中,如《史記》、《左傳》、《說苑》、《大戴禮》、《賈子新書》等書中,陳、田二姓互相通用的例子不勝枚舉。

        我還說:“閩南方言作為中華漢語的語言活化石,至今仍保留下不少上古讀音。在閩南話中,陳、田的讀音完全相同?!?/p>

        作為有關姓氏的“二踢腳”回響,半年后,田東照推薦我一本書:《姓名學新編》。

        《姓名學新編》一書的內容提要中,有這樣的文字介紹:

        姓名學是古代測字術的一個分支,經過后人補充整理,逐漸形成了一個獨立的體系。五格剖象法為日人首創(chuàng),漸流行于日本、東南亞,后傳入我國。

        田東照問我:“你喜歡不喜歡看雜書?這本書是講一個人的姓名和他命運的關系?!?田東照說:“命運可以拆成‘命’和‘運’兩部分來說。古人說:‘先天謂之命,后天謂之運?!说某錾鷷r辰,也就是生辰八字,是與生俱來的,任何人終身無法改變,這就是先天之命。人的姓名,則能夠進行選擇,也就是命運中可以改變的部分,這就是后天之運。當一個人呱呱墜地的那一刻,他的星座、命盤、血型、四柱八字就鐵板上釘釘,無可更改地被確定了。一個人無法選擇自己出生的生辰八字,就像沒法選擇自己的爹娘老子,這就叫先天不足。先天不足后天無法彌補,只能認命。而姓名,后天之運,卻可以彌補。姓父姓或姓母姓,現(xiàn)代人排除了男尊女卑的觀念,可任意選擇,香港還時興把父母的姓合成雙姓。姓名沒起好,可以換一個吉利的。后天彌補先天不足……”

        我有些不以為然:“姓名其實就是一個符號,叫張三叫李四,與人的命運風馬牛不相及。叫‘富貴’的可能一輩子貧窮;叫‘萬壽’的也保不住早早夭折。名不符實的現(xiàn)象比比皆是?!蔽疑土伺c人抬杠唱反調的習慣。

        田東照笑了,說:“一個人名字的好壞,并不在于它的詞義。如果我們望文生義,只從字面上去理解,很容易顧名思義地認為,一個人的名字和人生命運并沒有什么必然關系。誰都會根據(jù)自己的意識觀念、審美情趣,取一個字義很好的名字??墒聦嵣希彰暮脡?,根本不在它的詞義,而在于姓與名之間構成的數(shù)理關系。這本書里介紹的‘五格剖象法’就是講人姓名中的數(shù)理關系?!?/p>

        田東照又說:“我們的上古傳說中,倉頡造出字來,一時間風雨動,鬼神泣。這是非比尋常的創(chuàng)舉。中國獨特的象形文字,本來就是受自然界萬物的啟示。一個字是一幅圖畫,現(xiàn)在有古文字的研究專家,甚至提出一個姓氏對應著一幅圖騰。它不僅僅是一個符號,它里面頗有符咒的意味。其中蘊涵著生命的靈氣,傳達著天地的玄機。中國的方塊文字是根據(jù)一定順序的筆畫組成,古人有‘天數(shù)’、‘命數(shù)’的說法,還說‘數(shù)之所定’、‘天數(shù)難逃’??梢?,數(shù)就是命運,人的姓名中蘊藏著代表各種命運的數(shù)理關系。”

        田東照話語中多次提到的“數(shù)理關系”,是我前所未聞的。

        “聚長”演變?yōu)椤皷|照”的心理潛意識

        田東照曾告訴我,他們家鄉(xiāng)窮,請不起私塾先生,他直到十一歲才上小學一年級。直到上小學時,他才為自己起名“田東照”。

        我有些納悶:“那你從出生到上學,有十一年之久,在這么長的時間段里,人們又怎么稱呼你呢?”

        田東照笑笑:“就叫小名?!?/p>

        田東照說:“我們家五女一男,就我一個‘帶把兒’的。母親在我之前,生一個是女的,生一個是女的,又生一個還是女的,一連生了四個姐姐。好容易在我之前換了品種,生了個哥哥,可是沒活多久,就夭折了?!?/p>

        我問田東照:“是不是給你起個‘拴住’之類的小名?”

        田東照說:“那倒不是。我記憶中是叫個‘猴疙橛’,我至今不知道那兩個字咋寫。反正是親得不行,隨嘴就叫,咋親咋叫。”

        我問:“一直叫到你十一歲進學堂?”

        田東照:“大約在我兩歲上,我爺爺去世了。在村里張貼爺爺?shù)挠嚫?,我作為傳宗接代的孫子,在訃告上當然要有一個正式的名號。于是,我們家族幾個有文化的人,湊到一起,真正是集思廣益,集中了眾人的文化和智慧,給我起了個名字,叫‘聚長’?!?/p>

        這有些出乎我的預料。族人慎重其事所起的名字,含義不是挺好嗎?

        田東照說:“是挺好。聚長:聚比散好,長比短好?!?/p>

        “那為什么還要改名字呢?”我有些不解,“是考慮到姓名中的數(shù)理關系?”

        田東照搖著頭說:“那時候哪知道個這。好像也沒什么特別意思……現(xiàn)在也說不上來了……我的幾個本家兄弟,名字都在‘東’字上:東升,東?!瓥|升,啥升起?當然是太陽升起。農耕社會,太陽與農家的關系最密不可分。萬物生長靠太陽么。和我一塊上學的本家哥哥,比我大一歲,他叫‘東亮’。我就說也起個‘東’啥的?你叫‘東亮’,你亮我就照吧,亮是起因,亮是為了照,照是結果,我就來個最后結果……”

        也許這是民族潛意識中的“紅色記憶”?田東照1938年出身在晉西北興縣的一個小山村——西磁窯溝村。早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興縣已經是晉綏邊區(qū)的首府。賀龍元帥的120師司令部就駐扎在此地。我還參觀過這里毛澤東當年東渡黃河時的“故居”。東方紅,太陽升。太陽升起紅彤彤。這里曾是紅太陽升起的地方。田東照就是誕生在這塊紅色土地上。那年頭,紅色根據(jù)地頗時興改名字之風,“山藥蛋派”的主要人物馬烽、西戎、孫謙、胡正、李束為等人的名字,都是來這里以后改的。田東照11歲上小學改名字時,正是1949年新中國誕辰之日。在我們的身邊,又有多少“東生”、“東魁”、“東剛”、“東強”、“向東”、“衛(wèi)東”此類名字,在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這一隅之地,另一個作家王東滿,名字中也有一個“東”字。王東滿也是出生成長在晉察冀革命老根據(jù)地。我想這絕非用一個“巧合”或“雷同”可以解釋。其中顯然有著被弗洛姆稱之為 “社會集體潛意識”的蘊涵。潛意識是一種深層的意識。它會潛移默化抑或不以人的顯意識為轉移地影響和支配人的行為。

        那天,田東照沉呤很長一陣又說:“田東照這個姓名的數(shù)理關系并不好,現(xiàn)在明白過來,已經悔之晚矣?!?/p>

        那天,我翻查了田東照的“五格”,田東照的總格是26畫,注釋一欄的標志性符號是一個“黑三角”。田東照說:“白三角是中等命運;圓圈是吉運;黑三角則是兇兆?!碧飽|照總格的文字詮釋:

        (變怪) 變怪奇異的豪俠數(shù)。

        含義:屬波漾重疊,數(shù)奇變怪的英雄運格。有義氣俠情,然而變動常多,風波不息此數(shù)中人。臨萬難,而奏大功者有之;力不足,遇風浪隨波逐流者亦有之。

        田東照當年56歲,雖還不能說蓋棺論定,但已經走過的人生,據(jù)我所知,可說是順風順水四平八穩(wěn)波瀾不驚一帆風順。也許說田東照“有義氣俠情”還有依據(jù),但無論如何也不能說田東照的命運是“變怪奇異”之數(shù)!

        田東照并不認同,他搖著頭說:“《易經》的深奧之處,就是它內里充滿了矛盾的辯證。比如說,水能生木,水是木的生命之源。但是有個尺度。咱們養(yǎng)花,不澆水是旱死了,澆多了,就把根也漚爛了。我研究過一段八字、八卦,就是講辯證。按照算命,我這個命是比較硬的,八字里面,我的日干,就是日柱上的天干,我的日干是癸水,一般地說,滋潤得多,那好么,旺盛么。但是太旺盛就不行了。我一生當中,不是說遇見水扶助就好,因水太旺,反而是遇上克制水的,耗損水的,就比較好。我前半生比較順利,是因為我的大運運行到木地,東方木。水是生木的,你用水去生木的話,總要耗損一些自身的力量,這樣就把水太旺盛的勢頭扼制住了。同水庫要決口,就得從其它地方分流了是一個理?!?/p>

        田東照還說:“《易經》卦五十五里說:‘日盛則昃,月圓而缺’,太陽升過中午,就開始走下坡路了。月圓滿了,就開始殘缺了。八卦中六爻卦,從一爻開始,慢慢向上發(fā)展,我們認為六爻最好,其實不然。五爻是最好,是最旺盛的。我們說帝王是九五之尊,第五爻叫九五,九五之尊就是從這兒來的。第一爻叫初爻,二爻叫六二,三爻叫九三,四爻叫六四,五爻叫九五,九五之尊,六爻卦中的第五爻是最好的位置。到了六爻就壞了,物極必反。乾卦也是這樣,從潛龍在淵一直發(fā)展到飛龍在天,這是最佳狀態(tài),再向前發(fā)展,真理向前邁進一步就成為謬誤,變成了亢龍有悔?!?/p>

        我印象很深,當時,田東照感慨地長長嘆息一聲又說:“順還是不順,是看指你人生的哪一方面。你心中,啥最重?你心中并不是很看重的東西挺順,而你最看重的東西,為此不惜在其它方面做出犧牲的東西,卻磕磕碰碰,充滿了變怪奇異,你能說你的命順嗎?”

        有心栽花花不開,無意插柳柳成蔭

        田東照在與我談到他的人生經歷時,多次使用了“有心栽花花不開,無意插柳柳成蔭”的詩句。

        這大概是田東照對自己文壇和官場兩條道路的總結。

        田東照說:“現(xiàn)在的人們吧,總會有個人生奮斗目標:副處、正處、副廳、正廳,怎么一步一個臺階地往上跨。我沒有,從來也沒有想過,可命運就一步步安排你走過來了。完全是聽命運擺布呢。當官和搞創(chuàng)作有矛盾,而且矛盾很大,所以我把職務看得很淡。有好幾次提拔的機會,不是說因為其它原因,都是我自己不要。我寫《長虹》的那個時候,那時縣委書記陳明光就對我說,你這本書寫完之后回來,另有重任。你寫出了兩本書,那在縣里、地區(qū)都不得了。我就是不想回去。為了深入生活,我都從省城回來了,我再浮到你縣里去?后來,陳書記調走以后又來了個白書記,他說,你搞創(chuàng)作要有個攤攤,我就趁機成立了‘興縣創(chuàng)作組’,自任組長。咱們興縣歷史上也沒有出過這么個人,就給了我個文化局長。這在別人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我卻推了好幾次,你任命了,根椐本人的要求,也可以重新研究重新變嘛。不行,縣委書記說,給你配備上一個硬硬巴巴的副手。副局長我們處得很不錯。我說,你放手大膽地去干,有了成績是你的,如果出了什么差錯,要檢查,要承擔什么責任,由我去,因為我是一把手么。副局長積極性很高。縣里文化局長權力不小,管的是劇團、文化館、書店、還有電影隊……當上興縣文化局長,地區(qū)文聯(lián)開了文代會,我被選成文聯(lián)副主席,地區(qū)又幾次調我去,我不去。縣文化局長是正科,地區(qū)文聯(lián)副主席就是副處,而且很明顯,調我回去就是接班呢,文聯(lián)主席就和縣長一樣了。調我去,副處正處,我不去,我最在乎的是,興縣創(chuàng)作組長,還不是文化局長。創(chuàng)作組長什么級別?沒級別,連個股級也不夠。我愿意干。地區(qū)領導找我談了幾次,這是器重你呢。后來,地區(qū)文聯(lián)的主席王逸風老先生,拄著拐杖,三下興縣三顧茅廬,他也是選接班人呢!第三次,正月十五,還下著鵝毛大雪,路也滑,山道也不好走,他來了。這真把我給感動了。不是地位把我打動了,是王逸風老先生把我給打動了。這才到地區(qū)工作了六年……再后來就是省里第三次作代會上,把我選成副主席,后來宣傳部又任命了常務。副主席你掛個名就行了,這一任命常務,就得回來了。我是一直不動,我說你把這個常務給我取消了。后來是張維慶親筆給我寫了一封信,是用毛筆寫的。勸了我一通,約我到太原來談話。我談話時主要是強調兩點:一是我要離生活近一些,才從太原跑回去。現(xiàn)在再跑回來繞這么大一圈是圖啥?二是我借口身體不好。張維慶的原話是:我總還當過幾年副省長,山西的名醫(yī)我都熟悉,我給你找大夫。怎么說,太原的條件總比你離石好吧?我說,部長,你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我就什么也不能說了。你這么抬舉我,我再強調困難就是不識抬舉了?!俸髞?,省作協(xié)換屆,我剛到六十,還在副主席的任職年齡之內,我要干,還能干一屆,可我不干了,主動要求退下來。因為這,侯伍杰還在主席團會上表揚我,老田同志高風亮節(jié),騰出一個職數(shù)來。因為這,給了我個正廳級調研員,又升了一格。我知道還有個正廳級調研員?根本不知道。都是瞎貓碰見死耗子,撞上的……”

        田東照感嘆地說:“我這人生的走向,完全不是以我的意志為轉移,都是冥冥之中有股力量推著你,你是身不由已。在一般人看來,你繞了一圈,城市也大了,職務也高了,這不是挺好么?可這不是我的想法,我不在乎這個。而我心里真正在乎的,卻又總是不那么遂心如意?!?/p>

        當然,對于田東照,山西作協(xié)大院也有另一種說法:這是逮了便宜賣乖。

        在中國這種“官本位”的體制下,隨之官位而來的是一連串切身利益。幾人能對此漠然無視瀟灑超脫?中國幾千年的歷史,演繹著“得意文人轉為官人;失意官人回歸文人”這樣一條規(guī)律。寫文章成為許多人改變自己生存環(huán)境的“敲門磚”。中國的文人一向矯情,一向對“政治目標”諱莫如深。明明對一官半職是朝思暮想夢寐以求,卻做出儼然一副“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fā)弄扁舟”;“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竟未休”;“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的姿態(tài)。人們聽多了言不由衷,顧此而言它的兩面派行為,傳統(tǒng)的文化模式沉淀泛化為人們揣摩判斷心理的依據(jù)。

        田東照顯然也多少風聞過類似說法,他在與我的交談中曾這樣解釋自己的心理活動:“我如果是個行政干部,那我肯定在乎一官半職,它和一個人的切身利益掛著鉤,怎么能不在乎?可我是個搞創(chuàng)作的,我覺得成了名成了家的話,比當那個官好。尤其是在五六十年代和七八十年代,那作家頭上是帶著光環(huán)的。你一個省長、省委書記,出了你這個省,還有幾個人知道?可趙樹理、馬烽,天下誰人不識君?我愿意這么干。我興趣在這方面。對當官我沒有興趣?!谕馊丝磥恚銈冏骷覅f(xié)會的領導,又不坐班。他不干這個事,對這就不理解。咱們客觀地說,也不是你在作家協(xié)會擔任個職務,時間就占得滿滿的,一點也不能寫東西。不是,不坐班,時間也有。關鍵是分心了,把心態(tài)破壞了,不能潛心創(chuàng)作了。有段時間我也寫點東西,晚上九點以后,才是自己的時間。九點以前,說不定誰打個電話來了,又有什么事了。有職務牽著,你又不能躲到鄉(xiāng)下去寫作,躲也躲不開。九點以后比較安全了,也寫不成個甚了。(田東照為此還專門寫了篇文章《九點鐘以后》,描繪了這種矛盾心態(tài)。)在其位,你總得謀其政,不能占住茅坑不拉屎吧?人的頭腦又不是電腦,說關就儲存了起來,一打開,馬上就能繼續(xù)。人的頭腦不行呀,有時候打開了是一片空白,或者是一個黑屏。分心得很。甘蔗吃不出兩頭甜,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田東照還對我說:“現(xiàn)在一個領導干部退下來,你看那個難受勁。我沒有,我高興得很。剛辦退那兩天,呂梁文聯(lián)主席成毓真來太原辦事,兩人在暢談中,我就即興編了一副對聯(lián):天天星期日,日日禮拜天。橫批:優(yōu)哉悠哉。我終于解脫出來了。有了時間寫作了,這是發(fā)自內心的?!?/p>

        若為創(chuàng)作故,二者皆可拋

        田東照向我講了他在畢業(yè)分配中有悖常情常理的舉動。

        田東照說:“畢業(yè)分配的時候,誰不想留城市?唯有一個想回農村的就是我。而偏偏學校就是相中要留我。我寫了申請,要求回原籍,同學們都勸我,你可不敢犯傻。人家要求留城市還怕不行呢,你還寫申請要求回去?農家子弟上大學跳龍門,圖了個甚?不就是為了改變身份改變處境,留在城市。我說不,我堅決要回,梁園雖好,故土難離。我搞創(chuàng)作不能離開我的生活基地。那時候還沒有留校指標,校長說,先留下再說。我們七月份畢業(yè),我就留下上班了,編??_@才給文教委打報告,實際上是先斬后奏。留下呆了五年,這就到了七零年了,那時候軍宣隊已經進校了。我瞅著這是一個空空,我找到軍宣隊長,我說我要求回興縣。他說你為什么要回?那時候不能說要搞創(chuàng)作,我只能說我家在農村,老婆孩子都在農村。他說,你說老婆是干啥的,我給你負責調回來,這么大個學校,還給她找不下個干的?那時候正在討論如何教育改革,大學師資力量一個不能動。還是托山大藝術系的人幫著說了話,最后,王部長總算批了:‘該同志堅決要求下基層回農村,大方向正確。’……我在山大的老鄉(xiāng)、同學,有七八個人用了整整一個晚上圍攻我。千萬不能走這一步,你走了這一步,你一輩子會后悔。從縣里到太原多難呢?你回去了,還能再來了?這是大學的師資呀,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位置。都是好心,我這做的有悖常理。我有個解不開的情結就是創(chuàng)作。那時候可能理解的也有些狹隘,哪里沒有生活?大學生活不是生活?城市生活不是生活?可我寫的是農村題材,我不能脫離農村。他們那樣苦口婆心地勸了一個晚上,我也不為所動,九牛二虎拉不轉。我說,哪怕是我拄著拐棍乞討著來看你們,我也不后悔。搞創(chuàng)作是我自己的選擇?!?/p>

        田東照還向我講了他婚姻愛情上有悖常情常理的地方。

        田東照說:“再一個就是婚姻問題,在別人看來我也是有悖常理。上大學,在大學里找對象,那是普遍的事情。本班或者本系,找上個同學。我卻咋也不愿意在學校找。有一個女同學看中了我,啊呀,那真夠頑強了。那時候,一個大學生,能在省級刊物、全國刊物上發(fā)表作品,大家很崇拜呀。那個同學作文寫得好,文筆很好,她在班里是第一流的,肯定有共同語言。那時候,朋友買了兩張電影票,給了我一張,也給了她一張,我不愿意去,硬是拉上我去的,成人之美么。但是我熱情不大,一直是若即若離。不要說現(xiàn)在的人不可理解,那時候的許多朋友也是不理解。包括那個女同學,也不會理解。物理系、中文系的老鄉(xiāng)罵我:你真叫不識好歹,你眼睛長到后腦勺上去了。大學同班同學,相互了解,一畢業(yè),分配到—起,組成個家庭,多好?你回興縣找上個高中生,連工作也沒有……你要這么寫出來,給誰也不會相信。老田是腦子有毛病了?……不是我看不中她。我沒有答應她,并不是人家不好,條件不夠,就比我現(xiàn)在的老婆差。不是,就是個理念問題。我是認定了創(chuàng)作,自古華山一條路,想一頭扎到生活里去。再一個顧慮是,也可能人家比你發(fā)展得還好。知識分子不好駕馭,以后涉及到和老人的關系呀,成立家庭后的自我犧牲精神呀,我不能不有許多考慮。我既然立志要回農村搞創(chuàng)作,就地地道道地找一個本地的。她的親戚社會關系,我的親戚社會關系,整個構成一個盤根錯節(jié)的生活網,這對我的創(chuàng)作有好處……在中國現(xiàn)有的條件之下,所謂的夫妻‘比翼雙飛’、‘并駕齊驅’,幾乎是不可能的,只能是兩個人成全一個人。所以我干脆回農村找上個姑娘,她能扶助我就行了。這說起來當然有些自私,我就沒考慮我成全人家去。我把自己的創(chuàng)作看得太重,一切都是圍繞著這個中心這個基本點來。后來我這個家庭,就是妻子成全我,服務于我。一直服務到現(xiàn)在。有好處也有不好處,好處就是我從來不要考慮吃飯穿衣做家務,全部精力都投到了創(chuàng)作上。不好處是什么都不會干,成了十足的懶漢一個……”

        我笑了,說:“在操理生活上,也許可以說你是個甩手掌柜;可要說在寫作上,你可勤奮得很?!?/p>

        田東照:“是啊是啊,一點都不懶。”

        當年,田東照長篇小說《長虹》的責編羅繼長與我談到過田東照創(chuàng)作時的兩個細節(jié)。其一是:羅繼長說田東照是一個農民作者,家境窮困,在寫作《長虹》時,一家四口,老婆和兩個女兒都是農村戶口,只有田東照一個人吃城鎮(zhèn)供應。一個月二十八斤的口糧中,僅有四斤白面,其余都是玉茭面、高粱面。即便粗糧雜糧也是饑不裹腹。田東照的創(chuàng)作是每天“日落而作”,從吃過晚飯開始,通宵達旦一直寫到天明。半夜餓了,就拿幾個山藥蛋扔在爐膛下,靠爐灰的余熱把它們燜熟,拍打拍打,狼吞虎咽地吃下去,權當一餐“宵夜”。

        另一個細節(jié)是說田東照七十多萬字的寫作,都是坐在一個硬板凳上完成。久而久之,屁股一挨凳子,就如同犯了痔瘡般疼痛。于是只能換個姿勢,干脆蹲在椅子上繼續(xù)寫。羅繼長說,早在六十年代初,人們就廣為流傳:“山藥蛋派”的重要作家孫謙,放著椅子不是坐,而是像個老農民,習慣于蹲在墻腳邊或炕沿上,“蹴”在椅子上。

        后來,田東照也給我講述過他當年寫《長虹》時的艱苦:每天在家里吃完晚飯,就到“縣革委”二層小樓的辦公室開始寫。完全沉浸在創(chuàng)作的沖動中,失去了時間概念。直到樓下的老漢開始捅火燒茶爐了,才知道天快亮了。幾個月寫下來,寫得臉都變了顏色。

        田東照為了心中的這個“創(chuàng)作情結”,真正是把愛情和城市戶籍都可以眼睛不眨地全部舍棄。

        一個五彩繽紛的夢:誰持彩練當空舞?

        回顧田東照的創(chuàng)作歷程,到目前為止,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以長篇小說《長虹》和《龍山游擊隊》(與羅賢保合著)為代表;第二階段,創(chuàng)作了“河魂系列”,以中篇《黃河在這里轉了個彎》、《農家》,短篇《心緒》、《賣餅》、《二妗》、《外公》為代表;第三階段,創(chuàng)作了“官場系列”八部中篇,以《跑官》、《買官》、《D城無雪》、《還鄉(xiāng),還鄉(xiāng)》為代表。

        田東照這樣為我介紹了《長虹》出版后的一些情況:

        “書出來以后,馬上引起轟動。據(jù)老羅說,河北還是河南出版社的人來了,他們看了書,說你們這本書一定能打響。山西人民出版社也信心十足,第一版就印了二十萬。我記得當年是和毛選五卷一起發(fā)行到縣里。好家伙,一陣風搶。后來好多人找我要,我再到出版社去拿,已經沒有了。說等再次印刷吧。我聽說,光大寨就提出來,我們要多少多少。那時到大寨參觀的人很多,每年有上千萬人次。大寨人認為:把《長虹》介紹給前來參觀的人,是高品位的宣傳資料。

        “我想乘熱打鐵,把《長虹》改編成電影劇本。用了十天時間,就改編出來了。也就那么巧,改出來了,出版社說,上影來人了,他們想把《長虹》拍成電影,人已經住在迎澤賓館。我去見了,一個是夏田,就是上影那個著名老演員。還有一個文學編輯,名字我忘了。他們說他們有這個想法。我說我本子也改編出來了。他們看了說好好好,我們帶回去,再審閱,然后給你們回話?;厝ズ罂戳藵M意,兩個人又來太原。據(jù)說當時山西在上影的本子還有幾部,他們來后在太原開了個電影劇本創(chuàng)作會。那時我已經回了興縣,我沒有來,讓羅賢保去開會。在這個會上,我們這是第一個本子。開了會以后,基本上準備開機拍了。可是,回去以后,望眼欲穿,遲遲等不上回音,后來我就寫信,因為那時不興打電話。那個文學編輯回信說,原話我記不清了,大致是這么個意思:本來準備上,可是后來又停住了,里面有個問題。這句話我記得很清楚:‘田東照同志,這個問題你也考慮考慮,據(jù)你認為,農業(yè)學大寨下一步會怎么發(fā)展?’你說這問題提得好笑不好笑?我回信說:‘你提的這個問題,田東照同志回答不了。你得去問鄧小平同志。’上海人家對形勢敏感得很,也可能人家從上層得到什么消息。后來不就停了?盡管我里面沒有涉及走資派,沒有批鄧,但你畢竟是那個環(huán)境下寫的,寫農村題材,離不開農業(yè)學大寨。以后再一批判農業(yè)學大寨,小說也就不行了?!?/p>

        田東照還給我說到《長虹》以后,《龍山游擊隊》一書的命運?!洱埳接螕絷牎肥翘飽|照和羅賢保兩人合著的一部長篇小說。

        田東照說:“《長虹》出版以后,形勢一變,電影下馬。接住批判農業(yè)學大寨已經露頭了?!堕L虹》看來不行了,我和羅賢保商量,咱們寫個抗日戰(zhàn)爭題材的,也是個補救哇。現(xiàn)實變化太快,誰會想到,毛主席提出的工業(yè)學大慶,農業(yè)學大寨,說變就變了。學大寨不學了,甚至是錯誤的。但是抗日戰(zhàn)爭打小日本,這個總是正確的東西吧?不管誰上了臺,也不能否定吧?我對羅賢保說,咱們大干快上,三個月就把三十萬字拿下來了。這夠快的了吧?又不行了,倒誰也沒說錯,至少是不吃香了。那時的形勢是中日友好,不計前嫌??谷諔?zhàn)爭題材的作品也不吃香了。時髦的是‘傷痕文學’。魏巍的《東方》,是寫抗日戰(zhàn)爭的,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正在連播,也突然停播了。一看這架勢,我對羅賢保說,咱們這個題材又沒抓準。”

        田東照說:“兩部長篇,《長虹》是七十萬字,《龍山游擊隊》是近五十萬字,兩部加起來就是一百二十萬字。一百二十萬字的心血,你說容易嗎?結果,兩個東西就換回這么個情況?!?/p>

        還有一個值得記錄的細節(jié):若干年后,田東照又創(chuàng)作出反映中日兩國人民情深誼長的紀實性作品《一個日本人在中國的遭遇》。

        田東照給我講過他那個時期的一個夢:

        “當時我做過一個夢,有三十年了吧?其它的夢,早忘了,我好像也不多做夢,可我還記得這個夢。《長虹》出版時間不長,我夢見是一個夏天,剛下過雨,就出現(xiàn)長虹了。掛在天邊,彎彎的,五彩的,啊呀,好看得很。好像還有許多其他人一起看呢。一片贊嘆。過了沒一會兒,長虹就沒有了,消逝了。當時根本沒有考慮《長虹》命運如何,結果如何,就沒往那方面想。就夢了這么個夢。后來我念頭一轉,將夢和小說聯(lián)系起來。我小說叫《長虹》,這是不是夢中給我預示,就閃耀那么一下?唉!事后證明,這《長虹》也就是那么短暫地閃耀了一下,就過去了?!?/p>

        轉折點回望“盤山路”

        一九八六年,田東照在沉寂了將近十年之后,他第二階段“河魂系列”的代表作《黃河在這里轉了個彎》發(fā)表于《中國》第二期的首篇。

        馬烽在《序〈黃河在這里轉了個彎〉》一文中,做了這樣的介紹和評價:

        《黃河在這里轉了個彎》中,寫了一個比較奇特的情節(jié):黃河上的老艄公趙大,是個40多歲的光棍漢,竟然娶了個病死的小姑娘,埋在了他家墳地里,準備將來與自己合葬,最后結果卻是和這個小姑娘的寡婦媽結婚了。在偏僻的農村里,向來有冥婚的習慣。不過都是人死后,親屬們?yōu)橹k理?;钊巳⑺榔迣崒偕僖姟_@事乍聽起來,確有點奇特,但作品寫得入情入理,真實可信。因為作者不是在獵奇而是在塑造人物。趙大這個既正直又頗有本事的黃河艄公,他的正常愛情生活,在十年浩劫中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之后又到處碰壁,產生了一種變態(tài)心理,于是就辦了這么一件活人娶死妻的荒唐事,實際上是寫了趙大以這種荒唐的行為對舊的習慣勢力的反抗。作品寫到趙大與死妻寡婦媽的結合,倒也順理成章。因為這是在特定歷史條件下,由各種因素所促成的。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趙大心靈上的創(chuàng)傷逐漸得到了愈合,拋棄了破罐子破摔的陰暗心理,黨的富民政策鼓起了他追求美好生活的勇氣。因而才能結出這樣的果。拿時下流行的話來說,就是寫出了趙大“被扭曲了的人性的復歸”。

        田東照的《黃河在這里轉了個彎》充滿了故事性和戲劇性。

        “荊門中斷楚天開,碧水東流至此回。”黃河在這里轉了個彎。田東照的創(chuàng)作道路也發(fā)生了“轉向”。這是一個轉折點,依著山勢的峰回路轉,我們更容易看清身后的“盤山道”。

        關于《黃河在這兒轉了個彎》,我與田東照有以下一段對話——

        田東照說:“這以后形勢整個變了。創(chuàng)作上也面臨個‘轉彎’的問題?!堕L虹》也好,《龍山游擊隊》也好,還是‘三突出’的那種影響,一號人物,二號人物,把人物塑造得十全十美,都是那一種。當時,國家的形勢發(fā)生很大的變化,實施改革開放,我也在思索,考慮自己的文學路子咋地走下去。已經批判了‘四人幫’‘三突出’的寫作方式,怎么適應新的形勢?那一段我就寫得很少了。就是思想上如何適應形勢,面臨創(chuàng)作上的轉彎問題。不過我的思考不是閉門思考,我還是走出去,到生活中去。當然不是說生活中的東西,你直接就可以拿到小說中來用,但你在家里關著,就沒有靈感。在生活中,受某個事件觸動,嘩啦,就點燃你的靈感了?!?/p>

        我說:“好像是孫謙有一個理論,他頭腦里就儲備著許多‘人干’,需要動筆的時候,到現(xiàn)實生活中去泡一泡,就滋潤得血肉豐滿了?!剿幍芭伞孟袷沁@么一種創(chuàng)作方法?”

        田東照說:“我好像還不完全是這樣。生活在你腦袋里有點庫存,說不定一輩子堆在庫房里用不上。就像我們有些東西扔在地下室,十年二十年用不上,最后還是個扔。可是你在生活中,嘩,一下子把庫存也能調動起來?!?/p>

        我說:“這大概是一屋木柴和一點火星的關系。靈感像一顆火星,它既可能頃刻熄滅,也可能熊熊燃燒。能促使靈感熊熊燃燒的前提條件,是靠廣泛而厚實的生活積累做燃料。但是有一屋子干柴,沒有那一閃的靈感不行。翻開古今中外文學史,許多大師巨匠的傳世名著,往往受生活中一個小細節(jié)的啟發(fā)。所以有古詩說:‘用筆不靈看燕舞,行文無緒賞花開?!@大概就是揭示創(chuàng)作與生活的關系?!?/p>

        田東照說:“是這樣。我的《黃河在這里轉了個彎》,就是被生活中的一個情節(jié)所觸動。有一次到柳林的時候,和村里人談起,現(xiàn)在可有好小說呢,你寫個哇(山西土話:你寫去吧)。女的變個男的,變性。嫁時候是個女的,現(xiàn)在變成男的了。現(xiàn)在有變性手術,那時候哪有,是自然變的。具體咋變,咱也不知道,反正村里面的孩子還叫他‘姑姑’,因為他出嫁的時候是姑姑呀。不巧,我們去后,那人不在,人們議論說,這人可憐,永遠成不了家,這就涉及到晚輩給他配‘陰婚’的問題。‘陰婚’就是活的時候沒有成家,死了不要可憐兮兮,還是個孤魂。親屬們找上個死了的女的,埋到他墳墓里頭,這就叫‘陰婚’。李銳《厚土》系列里的《合墳》,寫的也是個配‘陰婚’的故事?!幓椤谵r村里多了。人家都知道他原來是個女的,現(xiàn)在又成個男的,人家誰跟他?但是死了以后,不止這個人,村里面有些人窮,一輩子沒結過婚,家里也要給他配個‘陰婚’。這個題材引起我的注意,這個也反映了農民很深層次的悲劇,我琢磨這人活著的時候給自己定‘陰婚’,比死了以后別人給他張鬧‘陰婚’更凄慘,更深刻。我一開始只是寫了一萬來字的短篇,陳步云說:寫得太簡單了,本身都留著茬口,寫成中篇就好了。我就是根據(jù)他這個建議,寫成后來這個五六萬字的中篇?!?/p>

        田東照給我講了他第二階段“河魂系列”的代表作《黃河在這里轉了個彎》所遭遇的命運。

        田東照說:“我《黃河在這里轉了個彎》寫出來,先拿給《黃河》看了,張發(fā)說,老田,你多給我們來幾篇這樣的稿子,我們《黃河》就打出娘子關去了。那時候,丁玲剛創(chuàng)刊了《中國》,給馬烽來了信,希望馬烽給她推薦好稿子,支持她的刊物。馬烽就到《黃河》、《山西文學》兩個編輯部去,問最近有沒有好稿子?《黃河》的張發(fā)就說,田東照有篇稿子咋地咋地,馬烽看了,就和《黃河》商量,把這篇稿子給我吧,我給丁玲的《中國》,山西支持支持她辦的刊物。馬烽說了,誰也不好說什么。正好當時我來太原開個什么會。馬烽把這個事情一說,問我意見如何?我說,你說咋地就咋地。馬烽給他們寄去,他們看了后說,好!當時牛漢是《中國》的執(zhí)行副主編,反映都很強烈。牛漢說,能不能稍為再改一改,就讓我去了北京,住在中國作協(xié)招待所,住了有四五天,沒有什么大改動。牛漢到招待所和我坐了有兩鐘頭,那人不錯。(我寫《唐達成傳》時采訪到牛漢,近二十年過去,牛漢還又說到《黃河在這里拐了個彎》,大加夸贊。) 這就在《中國》第二期發(fā)了,小說第一篇,壓卷之作。這個東西出來以后,咱也弄不清北京的情況,據(jù)說受了一些派系斗爭的影響。那時候,我是稍為聽到一些,但不是很清楚。以后過去好幾年了吧,馬烽有一次打電話,說東照你來一下。去了以后,馬烽給了我一本刊物,刊物上登了一篇文章,就是說這件事。說由于他們的內部斗爭,把這篇作品作了犧牲品?!?/p>

        我在《文藝理論與批評》1997年第四期上,看到了田東照所說這篇文章。文章是周良沛所著的《重讀丁玲》,文章中有這樣一段話:

        無怪山西作家田東照的中篇《黃河在這里轉了個彎》發(fā)表后沒有獲得大家原先預期得到的反應時,編輯部的同志都百思不得其解。作者以其深厚的生活底子,冷峻的筆觸,對貧困山村的寫實,讀得人是心跳的。在評論家當時評薦的作品中,它不一定在它們之上,也絕不在它們之下。評論家可以不認同丁玲對文學傾向性的看法,總該為作品力透紙背所描繪的人生畫圖所動吧。此時此地,這種文學現(xiàn)象,也只能從非文學的角度去看了。無怪丁玲說:“它要不是發(fā)在我編的《中國》上,早就會有人出來叫好,給獎了。我們把它約了來,反把人家埋沒了。真是罪過??!”

        田東照無比感慨地說:“你就說《黃河在這里轉了個彎》,你只能努力到發(fā)表的這一步,再往下就由不得你自己了?!?/p>

        這時,田東照用了一個詞:“謀事在人,成事在天?!?/p>

        田東照又談到后來《黃河在這里轉了個彎》改編拍電影的情況:

        “西安電影制片廠來了,就住在呂梁地委招待所,住在那里等著我改成劇本,拿回去拍。導演叫金音。他說,老田,藝術上沒問題,等著吧,準保能一炮打響。結果也沒打響。我的運氣不佳,導演金音運氣也不行,兩個運氣不佳的碰到一起了,所以最終也沒有打響?!?/p>

        田東照還給我講到“河魂系列”中《黃河絕唱》兩篇《河利》、《村碑》的遭遇,我不知道田東照把這兩篇小說冠名“絕唱”,是否有“絕筆于獲麟”之意,準備結束 “河魂系列”的寫作。

        田東照的《黃河絕唱》,寫作于他的“官場系列”《跑官》、《買官》的同時。然而,與《跑官》、《買官》的媒體熱捧形成鮮明對照的是,《黃河絕唱》卻冷寂得既無鮮花也沒掌聲。田東照說:“《黃河絕唱》是刊登在《北京文學》,出來后,《北京文學》的副主編說,這兩篇小說沒有選載,我們怎么也想不通?!?/p>

        一個時期以來,人們似乎形成了一個思維定式:衡量和判斷一個作品的價值,要看它轉載的情形。田東照發(fā)生困惑,難道《黃河絕唱》真不如《跑官》、《買官》好?

        田東照打造的“官場系列”

        1998年田東照退居二線后,開始撰寫他的“官場系列”。

        田東照在《說說官場事》的創(chuàng)作談中這樣介紹:

        對于官場,我經歷了前后兩個不同的時代,自然也是兩種不同的感受。在我上學的時候,比如五六十年代,官場比較淳樸清廉。我父親是個科級干部,這在當時那個山區(qū)小縣,也算得上一個官了。但沒有給我留下任何特權的印象。整天背著行李要到鄉(xiāng)村蹲點。我的上學以至參加工作,都與父親沒有一點關系。父親在一個離家二百余里山路的邊遠地方任副區(qū)長,希望調近點,好照顧家,可難于開口,直到退休,也沒向組織提出過,這一點給我的印象很深。

        如今的官場風氣大變,向組織講困難提要求理直氣壯。伸手要官也是常有的事。再往后,就有了跑官、買官之事,叫做“不跑不送,原地不動;既跑又送,提拔重用”。于是跑成了正常的事,不跑反倒不可理解了。我把這前后兩種官場風氣聯(lián)系起來思考的時候,便有了創(chuàng)作的沖動并動起筆來。

        田東照對我說:“我反正對官場的腐敗是深惡痛絕,我無力改變,我寫點文章發(fā)泄表達我心中的憤慨總可以吧。”

        田東照“官場系列”的第一部中篇《跑官》,發(fā)表在《山西文學》?!渡轿魑膶W》的主編段崇軒說,田東照寫出《跑官》,自己心里也把握不準,惶惑、迷惘、忐忑。田東照對段崇軒說:“你是搞文藝理論文藝評論的,我相信你的眼光,你幫我鑒定鑒定,這是和‘河魂系列’截然不同的兩條路子?!?/p>

        令田東照始料不及的是:《跑官》一炮打響。

        那一陣,田東照春風得意春光滿面。雖然他性格含蓄為人低調,但仍難掩飾喜形于色。畢竟成功來得太突然?!氨娎飳にО俣取?,“踏破鐵鞋無覓處”,驀然間,卻是“得來全不費功夫”。在“河魂系列”遭遇了一連串光開花不結果的跌宕起伏之后,《跑官》成為田東照的又一部轉向之作。黃河在這里又轉了個彎。田東照的創(chuàng)作之路,也又一次發(fā)生轉向。田東照重新回到他輕車熟道的創(chuàng)作道路上。

        田東照對我發(fā)表著自己的感嘆:“有時候,你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意插柳柳成蔭’?;蛘呓型岽蛘残?。我的‘河魂系列’,下了多大功夫?真可說傾盡全力、殫思竭慮、嘔心瀝血,從1984年,慘淡經營了十幾年。每次都說打響了打響了,就像大麻炮二踢腳,有前響,沒后響,不知怎么就瞎了捻。《跑官》寫出來,我自己也沒抱多大希望,誰能想到,卻一炮打響?!杜芄佟钒l(fā)表后,一片叫好,《小說月報》、《新華文摘》、《作品與爭鳴》……呼啦一下子,有十幾家報刊轉載了。深圳電視臺還把它搬上了銀幕。真應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好文章往往不是自己寫出來的,是別人捧出來的。福氣升降不由人?!?/p>

        《文化藝術報》的“人物論壇”欄目用一整版篇幅介紹了《細描官場田東照》。在“真實與虛構之間”的小標題下有這么一段話:“有人說,上世紀90年代以來,官場小說熱表達出民間對權力建構正當性的一種焦慮,因此,官場文學甚至被冠以新現(xiàn)實主義的名頭。”

        任何批判運動都有其慣性,不可能人為地在哪一點停頓下來?!肮賵鲂≌f”的向前演進,終于順藤摸瓜地引向了對現(xiàn)行體制利弊的拷問和質疑。

        “首鼠兩端”的矛盾心態(tài),最終演繹為“葉公好龍”的寓言新編。

        田東照在《我與官場小說》中這樣寫道:

        我寫官場小說始于中篇小說《跑官》,本是出于對腐敗現(xiàn)象的憤慨而偶然為之,并非有什么計劃,要寫多少多少。沒想到作品發(fā)表之后,先后有13家報刊轉載,讀者來信來電也不少,還有改編電視、戲曲和連環(huán)畫的,一時間很是熱鬧。于是有的朋友就再三建議,要我把官場文章繼續(xù)做下去。還有的干脆把他想到的題目都開列出來:如《買官》、《賣官》、《騙官》、《升官》、《丟官》、《贈官》等,竟有10余個之多,都是順著《跑官》溜出來的題目。朋友們的熱情大大鼓舞了我,我毅然接受了他們的建議,一鼓作氣地寫了下來。前四部用的全是朋友們建議的題目,從第五部《D城無雪》開始則離開“官”字另取新題,一直到寫完第八部《還鄉(xiāng),還鄉(xiāng)》才停下來。

        “主題先行”的問題小說與民眾的憤懣情緒找到了一個契合點。

        史鐵生在《好運設計》一文中說了這樣一句話:“陰影最初是這樣露頭的:你能在一場如此稱心、如此順利,如此圓滿的愛情和婚姻中飽嘗幸福嗎?”

        畢生從事創(chuàng)作并經歷了數(shù)次反復的田東照是敏感的,就在《跑官》、《買官》的一片贊美聲中,田東照在《跑官》自序中寫下這樣的文字:

        我是以一種平靜的心態(tài)寫《買官》的。毋庸諱言,買官賣官這種腐敗現(xiàn)象是存在的,吏治的腐敗是最大的腐敗,不可等閑視之,但也用不著驚惶失措。吏治腐敗,說到底還是一個政治體制的問題。人們所以對當官如此感興趣,無非是因為中國的官是終身制,上去就下不來,別看是低薪制,卻有含金量很高的種種特權,加之任用機制不完善,有不少空子可鉆。人們能不趨之若鶩嗎?不難想象,一旦體制變了,終身制廢除了,特權取消了,任用制度嚴密了,透明度高了,監(jiān)督機制強了,民主含量大了,一切都將迎刃而解。因此希望還在于改革。這便是我寫官場系列小說的主旨,也是我并不因此而悲觀失望的原因所在。

        “既不等閑視之,也用不著驚惶失措”;“我并不因此而悲觀失望”;田東照的這番話說得意味深長。《文化藝術報》在評說這段話中如是說:“這代表了一種健康積極的社會心態(tài)。由此可見,現(xiàn)實生活中人們對于權力建構正當性的焦慮客觀存在,但并不特別悲觀。小說《買官》中換屆選舉、民主投票的情節(jié)設計,可以看作是對權力濫用的糾偏與遏制?!杜芄佟分锌h委書記最終選擇保全晚節(jié),讓人們相信這些掙扎在權力漩渦邊緣的人物并未完全喪失理性。小說結尾處留下‘光明的尾巴’,寄托著人們對吏治的良好期待?!?/p>

        “光明的尾巴”是“歌德派”與“缺德派”的試金石和分水嶺。

        田東照說:“馬烽告訴我,他女兒夢妮讀了我的《買官》很有感觸,寫了一篇評論文章,投給報社,可是卻遲遲發(fā)不出來?!?/p>

        為此,我專門求證于夢妮。夢妮說:“是有這么回事。當時正好是兩會期間,還是地方的人大會政協(xié)會,報社說,考慮到政治影響,以慎重為宜?!?/p>

        田東照還告訴我:“2002年,太原市電視臺準備把他的《跑官》搬上屏幕,已經組織了編創(chuàng)人員開始運作。不料在一次專門組織的改編劇本的討論會上,省委宣傳部某位領導說:‘我們的絕大部分縣委書記都是響當當?shù)穆铩2灰盐覀兊母刹空f得那么壞嘛。’主管領導原則性的一句話,下面心領神會,于是,小說改編電視劇的機緣,又一次半途夭折告吹了。”

        后來,田東照在談“保持共產黨員先進性”的學習感受時說了這樣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反面文章歷來是要正面做的。”

        “三朝不遇”的故事新編

        田東照問我:“你說我的創(chuàng)作之路,稱得上曲曲彎彎,坎坷多變了吧?老田命中沒有,你就是怎么使出渾身解數(shù),也是個趕不上趟?!?/p>

        田東照講述的創(chuàng)作經歷,使我不由得聯(lián)想到歷史上那個周人三朝不遇的典故。

        田東照幾十年筆耕不輟,寫下數(shù)百萬字的作品,也稱得上著作等身。然而,始終沒有達到應有的預期。《長虹》是因為農業(yè)學大寨運動發(fā)生變化;《龍山游擊隊》是因為中日友好,不計前嫌;《黃河在這兒轉了個彎》是因為宗派斗爭;《跑官》、《買官》又是因為主旋律和社會效果的問題。每次都是在正要叫紅的緊要關口,就鬼使神差陰差陽錯地與成功和輝煌失之交臂。

        悲乎哀哉?!

        我問田東照:“你認為,你如此這般幾朝不遇,總是趕不上趟,是由于什么原因?”田東照苦笑著說:“這問題你不應該問老田,你應該去問老天?!碧飽|照的一口興縣普通話,“田”和“天”不分,這就使得這句話聽來變得格外怪異。

        這一問答句式,使我又想起《長虹》在改編電影之際,上海電影制片廠編輯與田東照之間的問答。編輯問:“田東照同志,據(jù)你分析‘農業(yè)學大寨’運動,在下一階段將會是怎樣一個發(fā)展趨勢?”田東照答:“這個問題你不應該問田東照同志,而應該去問鄧小平同志?!?/p>

        《列子·力命》中對命運有這樣一句話:“不知所以然而然,命也。今昏昏昧昧,紛紛若若,隨所為,隨所不為……孰能知其故,皆命也夫?!鼻f子在《德充符》中,對命運也概括了這樣一句話:“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p>

        命,是對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而又現(xiàn)實地已經成為這樣一種現(xiàn)象的稱謂。或者把莊子的句式稍作改動,用老百姓耳熟能詳?shù)脑挘骸爸淙欢恢渌匀弧眲t謂之命。田東照在中篇小說《黃河小鎮(zhèn)》中,借一位現(xiàn)代知識女性之口,表達了內心的困惑和迷惘:“屈原有《天問》,我這是《河問》,我在問我們民族的這條母親河呢?!?/p>

        對人生命運的泛宗教解讀

        田東照在與我的交談中,常常會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對命運無常的感嘆:

        “我的人生之路,劃了個圓圈帶有一個柄,和那個羽毛球拍差不多。大學畢業(yè)留校,我是非要回基層回農村,從這個柄上轉回去,興縣、離石轉了一圈,十八年后轉回太原,又回到這個柄上了……命運安排你一步步還要到大城市來。人都是跟著命運來的,你不承認也不行?!?/p>

        田東照還說:“青少年一般是不相信命運的,都是上年歲才相信。我年輕時,也不相信命,算命是耍哩,說了高興高興,樂一樂??上嘈抛约荷巳^六臂,‘人定勝天’,‘欲與天公試比高’,想要達到什么目的,拳打腳踢,無所不能。充滿理想,充滿崇高的志向,可不知道要咋了。初生的牛犢不怕虎,因為它不知虎的厲害。可年齡越大,人生閱歷越豐富,碰得釘子多了,經歷的挫折多了,才明白年輕時的狂妄和淺薄。人到了晚年,回過頭來回顧他的人生經歷,就會感悟到一些東西?!谋忍旄?,命比紙薄’,‘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人算不如天算’,不都是對命運的哀嘆?你說,孔子該算是一個大智者大圣人了吧?他為什么有‘五十知天命’這么一說?”

        ……

        個性即命運。人物的個性里都凝聚著他所遭遇的生存環(huán)境。

        我問田東照:“你算過命沒有?”

        田東照說:“我大學畢業(yè)前,面臨分配的時候,第一次到五一大樓背后去算命。那張卦紙我原來一直保存著,后來找不到了,丟了。我算過幾個,好像就數(shù)這個算得準。基本準。五一大樓后面擺的不少卦攤攤,那時還允許,至少不制止。其中有個老頭,拿著根繩繩,量手的尺寸。根據(jù)你的尺寸,幾寸幾分,那是一種很特殊的算法。以后再沒有見過。那人算我,你六親骨肉無緣,你父親母親雙親不全。一開口就把我說愣了。我母親是六一年我復習準備高考時去世的。我父親死得更早。我的大舅、姑姑、姨姨,在我上中學、上小學的時候就死了。我記得給我算的是:少年好學,功名之格。少年好學這不需要解釋。功名之格,就是功名能達到一定的高度。啊呀,我說我現(xiàn)在連學校也考不上,不上學。他說,你哄我,你絕對不可能。他還算……能成功……什么名揚四海。能成功不是這么說的,名揚四海是原話。反正是,能成個名人吧。也不能說錯。還算什么五十歲以后就高樓大廈,功業(yè)建成。我五十一歲來的太原,住上樓房了,還不是高樓大廈?六十年代,還很少樓房,有也都不高,山大的教學主樓也才四層。他算你高樓大廈,至少說你不是農村生活吧?四十年前算的卦,可以說已經驗證了吧。對,還說到寫文章,說你是文人,而且有名,名揚四海。三百六十行呢,人家說的就是這一行。他量了那個尺寸,就按這個尺寸找卦辭。卦辭寫了那么一張紙。多少尺寸,有一個對應的卦辭。有的卦辭叫‘龍鳳之骨’,龍鳳之骨就高貴了。我是叫‘清高之骨’。說我清高,文人清高,那時我還是個學生。他給你預測了幾十年后的命運。我有個同學,不在山大,我們一個中學和我一起考到太原的。他就忌諱算命,不敢算,說算命不好,結果算出來他就是不好。他怪怨我們,我說不算不算,你們非讓算,算出來……我們說,那是客觀存在,你要相信它的話,不算它也存在的,你還有個思想準備;你要不相信,那算和不算一樣了。后來那個人,家里這個事那個事多了。那老頭不是光說好聽的,討人歡喜騙倆錢。他那是死的,按量下的尺寸對上‘龍鳳之骨’你就高貴了,像我‘清高之骨’,就是搞學問,清高文人。像我那老鄉(xiāng),他就不知道對了個什么骨,那么差勁?!?/p>

        田東照還給我講過他在隰縣小西天算命的事:

        “前四五年吧,我去了交口,他們告我說有個算得準的,就在上小西天路的下面,擺了個卦攤。那天是副縣長領著我們去的,沒有找到。后來又返回縣里,在縣城里找到了。在一個什么單位的院里坐下,說你給算算哇。他拿了副撲克,讓你鼓搗撲克,他給你算。他問我,你要算啥了?我說,我過去有工作,現(xiàn)在給人看門房了??撮T房也擔心哪天人家不要了,我連飯也吃不開了。他說,你這人,你的職位比縣委書記高,還說不定是省里領導。我說,可絕對不會,我是看門房的,常常吃了上頓愁下頓,擔心吃不開飯。他說絕對不可能,他不相信。人們起哄說,你可說對了,你知道這是誰?這是咱們省的田副省長。你不看電視不看報?說得那人害怕了,不敢說了,并推說有事匆匆走了。沒說多少,但人家這個看對了,絕對不是看門房的。不管有權沒權吧,副廳級總比縣委書記要高?!?/p>

        絕大多數(shù)中國人,都有“信命”的傾向。“聽天由命”就是這一傾向的文字表達。幾千年的文化積淀根植于一個民族的潛意識中,恐懼與希望交織,使人無奈地將自己交付于命運。

        幾千年農耕文明形成的意識積淀,更概括為一個詞:“看天吃飯”。這是一個五千年農業(yè)國的民族局限。

        我在田東照的中篇小說《還鄉(xiāng),還鄉(xiāng)》中,看到一段關于“破五送窮土”的描寫:

        送窮土是此地鄉(xiāng)俗。據(jù)文化人考證,此俗可能與東漢楊雄的《驅貧賦》或唐代韓愈的《送窮文》有關。人們受文章啟發(fā),認定凡是貧窮之家,都隱藏著一個窮鬼,在死死盯著這家人,以家貧人窮為快事。為此,每年年初,每家每戶都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送窮鬼??纱竽陼r節(jié),人們忌諱說鬼,就以垃圾土替代。況且鬼無影無形,太空幻,垃圾土是有形之物,端著送出去,使勁一扔,覺得實實在在,心里踏實。因此從正月初一起,只掃地,不倒垃圾,積攢到初五早上,再把屋里清掃一遍,將五天的垃圾一起送出去倒掉,就算把窮鬼送走了。

        對此鄉(xiāng)俗,小說里的人物還有這樣一段對話:

        王慧轉向孫應寬問道:“老孫,這種鄉(xiāng)俗迷信色彩很濃,你們相信?”

        孫應寬說:“老百姓就是這樣,光景過好了,迷信思想就淡了。初承包土地那幾年,很少有人家送窮土。以后光景一年不如一年,就又想起送窮土來了。你說當農民的,除了這,還能有啥辦法?”

        還是在《還鄉(xiāng),還鄉(xiāng)》中,田東照借小說人物李來福之口,說了這樣一番話:

        ……為了祈福消災。村里人如今活得不太順當,馬吉祥一死,人心慌了,害怕再有什么災禍降到頭上。唉,咱老百姓比不上你們公家人,除了求神,還能求啥呢?

        也許,人們在生存境遇中,遭遇了太多的不測和變故,就會身不由己地陷入宿命論的泥沼。急來抱佛腿,有病亂求醫(yī)。費爾巴哈說:“什么地方數(shù)學上的確定性宣告終結,什么地方神學便宣告開始?!比藗儗τ诼湓陬^上的“命運”不可解釋,便使“命運”永遠罩上了神秘的莫測幽深的黑色袈裟。劇作家曹禺在為劇本《雷雨》作序時,不無惴惴地吐訴內心的惶懼:冥冥之中,似有一個不可知的、巨靈般的“命運”,俯瞰大地,君臨塵間。

        我國著名的文藝理論家唐達成,可說是一生都堅守著唯物主義辯證法。然而,在經歷了一生命運的坎坷之后,在《七十抒懷》一詩中也寫下這樣的詩句:“混沌鴻蒙無定則,天命古怪有玄機?!?/p>

        田東照的“望盡天涯路”

        田東照在中篇小說《還鄉(xiāng),還鄉(xiāng)》中,有一段“九曲黃河陣”的描述:

        場地上栽了三百六十五根桿,代表三百六十五天。每根桿頭一盞燈,表明天天亮堂,日日光明。

        關于九曲黃河陣的起源,有諸多說法。一說是:既為陣,必與古代戰(zhàn)爭有關。這個戰(zhàn)爭就是《封神演義》中說的,三姑擺下黃河奇門陣,欲把玉虛門下十二大仙困進陣內,使其失神、銷魂、喪本元、損肢體。于是民間就效法三姑,也來個九曲黃河陣,當然斗爭對象不是十二大仙,而是日常給人們制造厄運的陰魂鬼魅。擺下黃河陣,不怕鬼猙獰,人們只要進九曲黃河陣轉一回(簡稱轉九曲),就能消除災禍,一年通順。如此說來,民間的九曲黃河陣始于明代《封神演義》成書之后了。

        另有一說:不是民間受《封神演義》的影響,而是《封神演義》受民間影響。也就是說,許仲琳在寫《封神演義》中三姑欲擒十二大仙時,借用了民間已有的九曲黃河陣。若此說成立,民間的九曲黃河陣就遠在《封神演義》成書之前,歷史更久遠了。

        不管是誰受誰的影響,有一點是一致的,即九曲黃河陣是非常厲害的。其厲害在于“九曲”二字——曲曲彎彎,復雜難辨,因而連玉虛門下的十二大仙這樣神通廣大的仙人,困于陣中都無法出來。這種復雜決不是寓意性的、象征性的,你只須看看陣圖,就會明白它的文化底蘊和知識含量,就會為其構思奇妙和構圖嚴謹驚嘆不已。它根據(jù)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易理,以三百六十五根桿為點,而連成乾、坤、艮、兌、震、離、坎、巽八宮。八宮之外,又設中宮,這就構成復雜的八卦九宮圖。轉悠起來,大彎套小彎,小彎連大彎,轉出來又轉回去,轉回去又轉出來,越轉越感復雜,越轉越覺奇妙,使轉悠的人迷失方向,分不清東南西北。

        黃河九曲十八彎,一陣子向東,一陣子向西,一會兒左轉,一會兒右轉,田東照從黃河邊走來。在這兒轉了個彎,在那兒又轉了個彎,身不由己無可奈何地陷入了“九曲黃河陣”。

        田東照寫過《少時夢想三部曲》,其中第一夢想就是“望遠”。田東照這樣寫道:

        我的出生地是山西興縣西磁窯溝村。從村名就可知道我的家鄉(xiāng)在一道溝里,而且是一道狹長彎曲的溝。從前村到后村,拖了二里地,溝寬卻不到一百米。抬頭望天,天也是狹長彎曲,好像一條河,也像一條帶子。這就是我眼中的天,它在我幼小的頭腦里形成一種固定的圖景。

        稍大一些以后,我能跟著父親上地了,人在溝里住,種地就得爬坡上山,山路陡且彎曲,得出一身透汗才能到達地頭。我第一次上山就有驚人的發(fā)現(xiàn),天原來并不像河,也不像帶子,它從山頭上面伸展開來,連成一片,好大好大,寬闊無邊?!@一天我沒玩別的,而是繼續(xù)看天,驚嘆天的廣大??赐晏煊挚吹兀瓉淼匾餐瑯訌V闊!那山梁土峁一個接著一個,一眼望過去,極像起起伏伏的波浪?!安ɡ恕鄙煅拥綐O遠處,好像被一道靛藍色的屏障給擋住了。問父親那是什么地方?父親說那是楊家山一帶。問有多遠?父親說遠哩,可能有百十里。問為啥那里藍霧霧的?父親說那是長著叢林吧。其實那是山嵐瘴氣所致,這是我后來才知道的。父親還說,那藍霧霧的叢林里,老虎、豹子、野豬什么都有,對一個孩子來說,這些東西的魅力可想而知。以后每逢上地,我就站在最高處極目眺望,眺望的主要目標就是那藍霧霧的楊家山。望得眼花了,似乎真有虎豹在動彈似的。但使勁眨眨眼,又什么也沒有了。我把這種情況告訴父親,父親說,人沒有千里眼,怎么能看清那么遠的東西?

        天蒼蒼,地茫茫,上窮碧落下黃泉,即便擁有了“哈勃望遠鏡”,也解決不了山隔水阻,云遮霧罩的翳障。擁有超越時空,洞幽燭微的“千里眼”,也許成為人類永久的夢想。

        田東照向我講過他創(chuàng)作之始,寫作和修改《長虹》的經過:

        從大學畢業(yè)到七零年的十月份調回去,中斷了有六年,這才又拾起我的寫作。那時候縣里修水庫,我和羅賢保去工地上,也叫深入生活吧。在這個基礎上,我就想以水利工程為題材,寫一部長篇。那時候很簡單,有這個想法,馬上就行動了。我那時候是興縣創(chuàng)作組長,在縣里邊有一間辦公室,挺安靜,他們其它行政工作也不抓我,我就全心投入創(chuàng)作。我用三個月時間,就寫出了三十萬字。我拿給出版社看,那時候,出版社小說組的組長是關守耀,編輯是羅繼長,林友光??戳艘院笏麄冋f,你這個東西很有基礎,能不能把它改得更好一些?我說行呀,我是不知道如何能提到一個新的高度。你們覺得哪兒不滿意,應該怎么修改,你們說,我修改。他們研究了一下,統(tǒng)一了一下,提出了那么幾條。我回去以后,基本上完全拋開了原稿,開始重寫。他們提的那些意見,牽扯比較大,不是局部性的,哪個小問題你改一下。他們根據(jù)出版要求提出的設想,我要把它體現(xiàn)在作品里。等于是重砌爐臺重打灶。我就按他們的意見開始重寫。大概用了一年時間,一氣寫下七十萬字。我?guī)У匠霭嫔?,那么滿滿一提包,羅繼長說,哎喲,這么多呀?原來沒有這么多嘛。原來是三十多萬字,現(xiàn)在改成七十萬字,是原來的一倍。那你這改動可大了?我說,你們的意見就是大改呀。他們看了,說不錯,改得很符合他們的意見?!菚r候,還有個叫工農兵審書一說,出版社找了些工農兵作者,開個座談會,大家看一看,提提意見。這都是當時的出書程序。叫工農兵一審,就審出問題來了。說怎么沒有寫走資派?現(xiàn)階段寫小說不寫走資派,就站不住腳。那時候老關害了怕,說咱們是不是也設置一個走資派。那時候的口號就是,資產階級就在共產黨內。走資派還在走。咱們是不是在里面再加些東西?或者就把原來人物里面思想保守的,你把他改寫成走資派……

        田東照講到以上情況,我想起與涂光群的一次談話。

        涂光群從上世紀五十年代開始,一直擔任《人民文學》小說組的組長。新中國成立以來,幾代共和國培養(yǎng)起來的青年作家的重要作品,都發(fā)稿自他手。他在一次交談中對我說,他正在寫一本書,根據(jù)他幾十年的編稿經歷,寫出若干經他手發(fā)表的作品的案例:如何在幫助作者拔高和升華的“編輯意圖”下,一部原本很好的作品,被一步步改得面目全非,好作品改成了壞作品。

        韋君宜的《思痛錄》一書中,有一章叫“編輯的懺悔”。 韋君宜說,她“解放”后到人民文學出版社,實際上是進入了一個囚籠,讓她干的事都是欺騙讀者、欺騙工農兵的。有一篇小說,在她看來還算可以,可軍代表說,這篇作品怎么沒有階級斗爭?她只好和作者商量,你能不能寫點階級斗爭?斗爭什么呢?就設想能不能表現(xiàn)階級敵人反對使用拖拉機,破壞生產。那作者說我不知道拖拉機會出什么問題?韋君宜說,我就帶著他,請教懂拖拉機的人:如果想讓拖拉機出毛病、搞壞它,應該動它什么地方?韋君宜說,你說我是在干什么呀?我就是干了這么多哄人、蒙人的事,對不起作者、對不起讀者的事。

        我還聯(lián)想到一首寓言詩《喜鵲救魚》:魚原本是生活在水中的,魚兒離不開水。當一條小魚不知何故離開了活命之水,掙扎在泥濘地面上時,喜鵲出于好意,把它銜回自己松軟的窩里,沒想到這樣一來卻把小魚害死了。這是“拔苗助長”的寓言新編。

        這確實是一個個富有中國特色又令人深思的創(chuàng)作故事。

        田東照也向我講過,他的中篇小說《農家》,在《山西文學》發(fā)表前,依據(jù)以往的經驗,田東照很謙恭地問當時任《山西文學》副主編的李銳:“看看還有什么需要我改動的。”李銳說:“不要改了,我怕你把它改壞了?!?/p>

        當年出版社編輯手中衡量作品的尺子,當然是“革命文藝思潮”打造成一個模式的“樣板”。首先要把的就是政治關。出版社提出的修改意見,自然要按照政治標準和藝術標準,革命現(xiàn)實主義和革命浪漫主義高度統(tǒng)一的創(chuàng)作原則。

        田東照對我說:“我們這一代人,從一開始走上創(chuàng)作之路,接受的就是‘三突出’ 的創(chuàng)作原則。我看的參考書,都是上?!冻紖矔?,寫作時,設計一號人物、二號人物,腦子里先有了個框框……”

        弗洛姆在他的哲學著作中,提出了“社會過濾器”一詞。主流意識形態(tài),必然會在生存于其間的人們的頭腦中編織一張“過濾網”,強制哪些思維可以進入意識層面,哪些思維只能蟄伏在潛意識之中。而且作者自己頭腦中的那張無形的網,要比官方實際設置的大出許多倍。

        毛姆的《人性的枷鎖》,成為發(fā)人深省的傳世佳作。

        田東照在《黃河在這兒轉了個彎》中,借書中人物之口,說出這樣的話:“脖子上的枷鎖,不光是官府給戴的,有時自己也給自己戴哩?!?/p>

        一個令人深思的結尾

        馬克思曾向恩格斯推薦巴爾扎克的《玄妙的杰作》。馬克思說:“這真是一篇杰作,其間充滿了絕妙的辯證哲理?!?/p>

        《玄妙的杰作》講述了一個極有才華的畫家,他在兩種畫派間猶豫不決無所適從,最后走向慘烈毀滅的人生經歷。小說中有這樣一段描繪:

        你在兩種流派之間猶疑不定,在圖象和色彩之間,在德國老畫師的細致的冷漠,簡潔的剛硬,同意大利畫家們的耀眼的熱情,幸福的狂潮之間猶疑不定。你想同時模仿漢斯·霍爾賓和提善,阿爾布雷希特·杜雷爾和保泉·韋羅內茲。當然,這是一個很大的野心!可是結果如何呢?你既沒有剛硬嚴謹?shù)镊攘?,又沒有明暗的誘人魔力……到處都有這種不幸的猶疑不決的痕跡。如果你覺得你的天才沒有足夠的力量把這兩種敵對的手法熔化在一起的話,那就需要坦率地選擇其中一種,以便獲得統(tǒng)一。

        《玄妙的杰作》有一個絕妙的結尾:這一天才畫家,原本畫出了一幅杰出的作品,但他在兩種風格、兩個流派間猶疑不定,以這一畫法在他的作品上抹一筆,又覺得不好,以另一畫法在作品上再涂一塊。左顧右盼左右為難,花費十年的心血。最后,當天才畫家將自己的“杰作”展示于人們時,人們看到的只是涂抹著厚厚一層油彩的畫布。

        小說的結尾,老畫家說了這樣一段話:

        老頭子注視了他的畫布一會兒,他踉蹌了:

        “一無所有!一無所有!費了十年的苦功一無所有!”

        他坐下來哭了。

        “我原來是一個傻瓜,一個瘋子!我既沒有天才,也沒有能力……我走著走著,為走路而走路!我一點東西也沒有創(chuàng)造出來!”

        這確實是一個令人深思的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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