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1日 成都一瞥

決定到四川災區(qū)采訪是昨天下午，匆忙安排了手里的工作，今天上午10點從報社趕往機場。攝影記者小楊隨行。

從出發(fā)起，陸續(xù)有同事和朋友發(fā)來短信，知道我赴災區(qū)采訪，鼓勵的同時叮囑我保重。頗感動。回信：身為新聞人，逢此大事，趕往現(xiàn)場是職責所在，也是機緣。錯過是遺憾，也有愧。不是每個記者都能有的經(jīng)歷。

下午3:30，落地成都雙流機場。駐站記者老高接機。一見面，明顯感到大地震給他帶來的驚恐和內(nèi)心陰影。他說話不再像平日那樣慢條斯理，高聲大嗓且語氣慌張，加之連日勞累，似乎變了一個人。

我說，經(jīng)過唐山大地震，我知道災害的可怕。勸他平和些。當然，我深知簡單的話語無濟于事。他和許多沒有經(jīng)歷過如此慘烈的人，都需要時間來調(diào)整。況且，我對四川災區(qū)還缺乏直接感受，多說沒有任何意義。

從機場直接到省總工會，與首批到前線、已經(jīng)采訪一周的記者小賀匆匆見面后，當即與省總工會的幾位領導溝通情況，決定采訪線索、目標和行程。

晚飯時，前線記者陸續(xù)回來，他們明天回北京，與我們“換防”。大家在一個小面館見面，同時話別。聽他們講述災情的嚴重與慘烈，感到痛惜遠大于激動?，F(xiàn)場比媒體報道的要震撼許多。同行的第二批年輕記者說，還是來晚了，錯過了最好時機。我說不一定，重要的是經(jīng)歷和感受，那才是收獲與財富。把你看到的，聽到的，感受到的寫下來，無論發(fā)表與否，對你的一生都有意義。

飯后即到華西醫(yī)院，進門時恰逢一輛貨運小卡車送來傷員，擔架抬下的是一位來自安縣的82歲老人。我與卡車司機攀談：“是親屬嗎？”回答不是。他說是去給災民送食品發(fā)現(xiàn)了這位老人，傷很重，幾天了出不來。我說：“不能就近嗎？”他說綿陽治不了才拉到成都來的。我再問：“安縣是你的家鄉(xiāng)？”他說不是，他說他是志愿者。說完就開車走了。這是我到四川后遇到的第一位志愿者。非常樸實，他知道我是記者，也毫無炫耀之意，連姓名都沒說。

在醫(yī)院急診大廳，我們見到一位從德陽轉(zhuǎn)移來的女傷員。她的丈夫守候在旁。我們上前詢問情況時，那妻子一言不發(fā)，只是默默地緊緊地拉住丈夫的衣襟，顯然那是她的依靠。大難中，什么都可以失去，惟有親人是生命的支撐啊。

入夜，成都天府廣場，幾處在地上擺成各種圖形的燭光輝映著祈福、簽名的人群。在一幅寫有“四川不哭，中國加油！長治人民為災區(qū)人民祈?！钡臋M幅下，幾百人在有節(jié)奏地吶喊，那場景讓每個在場的人受到感染，不自覺地融入其中。隨便問了幾個人的身份，大多是學生，而且許多來自外地。是災難使這么多素不相識的人凝聚在一起，發(fā)出了同一個聲音。

附近偏僻處，一位年輕的姑娘獨自蹲在地上，用小刀一點點鏟除凝結(jié)在地磚上的蠟燭殘痕，裝進一個自帶的大信封。對我的好奇，她說：“這些殘痕凝結(jié)干了再踩踏，很難清除。點燃時應該墊上紙的?！蔽覀兊恼勗捨艘粚δ缸?，他們很快也蹲下來，與那姑娘一起默默地鏟了起來。那一幕，是激情中體現(xiàn)出的細心，傳遞了文明，不也是人性之善之美的真誠流露嗎？

本以為大地震已經(jīng)過去9天，震后之初的慘烈和動人心魄的場景不再，恐怕很難采寫到有沖擊的東西，但在成都短短幾個小時所見，已經(jīng)改變了我的想法。看災情，悟人性，體驗大災中人類精神的磨礪與閃光，用自己的筆傳遞給更多的人，不正是此行我最應該做的嗎？

5月22日 綿竹震顫

匆匆吃過早飯，從成都出發(fā)去德陽。德陽是四川的重要工業(yè)基地，這次地震遭受重創(chuàng)，其所轄綿竹，什邡都是重災區(qū)。

高速公路暢通無阻，沿途幾乎不見震災痕跡，過往車輛都與救災有關。德陽市內(nèi)除了街頭搭建的防震棚，可謂秩序井然。但體育場里積聚了很多人，大部分來自周邊縣鄉(xiāng)。這使人想到，抗震救災已經(jīng)從最初的搶險救人逐步轉(zhuǎn)向安置防疫，這個問題不僅迫切，而且持久，任務不輕。

在德陽工會，我要了一份地圖，按圖索驥了解情況，以確定采訪線索和行程。從圖上我才明白，這次地震的重災區(qū)都在龍門山脈周邊。以汶川為起點，向東北依次為北川，茂縣，青川，平武，從甘肅隴南，陜西寧強折向西南，經(jīng)江油，安縣，綿竹，什邡，彭州，都江堰，再向西北就是汶川的映秀鎮(zhèn)，恰好是一圈，越靠近大山，破壞程度越重。

我們婉謝了德陽工會留飯的好意，即刻趕赴綿竹。沿途斷壁殘垣越來越多，不時可見整個村莊倒塌。空氣中也有了越來越濃重的消毒水氣味。一些橋梁因為被破壞存在危險，已經(jīng)限行，所有司機都是小心翼翼通過。

第一個采訪目標是清平磷礦。指揮部設在它的一個分廠。礦區(qū)在16公里以外的山上。地震中已成廢墟，傷亡200多人，3000職工和家屬被困“孤島”。是部隊幫助他們撤離到山下，1000多人暫時集中在分廠。這是我到災區(qū)看到的第一批聚集的災民，與其說他們很安靜，不如說他們很木然，眼睛里流露著迷惘的神情。眼前的吃飯飲水確實有了保障，今后呢？今后的日子肯定很難。不過，他們很清楚，政府要救那么多老百姓，企業(yè)的根本出路只能是自救。因此，他們十分懂得互助互愛，彼此幫扶，一碗飯大家吃不完的故事有了真實的版本。

結(jié)束采訪時已經(jīng)過了午飯時間。我們吃了自帶的方便面，又趕往公司設在漢旺鎮(zhèn)的天池煤礦。漢旺鎮(zhèn)的災情因為那里的東汽中學校舍坍塌，掩埋了數(shù)百名學生，并通過媒體而聞名全國。億萬公眾從電視上看到的那個時針定格在14:28的鐘樓，就在漢旺鎮(zhèn)的廣場。

天池煤礦公司辦公區(qū)只是一片瓦礫，采訪只能在帳篷里。這個煤礦本來已經(jīng)舉步維艱，地震破壞無異雪上加霜，談到恢復生產(chǎn)，許多人表示無望。但眼下的急事是救災，所以都在努力。他們有一支24人的搶險隊，救了許多人，也搶出了不少財產(chǎn)。我們決定分頭采訪，以掌握更多情況。

東方汽輪機廠是特大型央企，地震中遭到毀滅性破壞。我隨該廠宣傳部長去看現(xiàn)場，有的車間已成廢墟，有的只剩下一堵墻，辦公大樓雖沒倒塌，卻也搖搖欲墜，只能拆毀。據(jù)悉，國家已經(jīng)決定該廠異地重建。

東汽的宿舍區(qū)已經(jīng)成為禁區(qū)，沒有特別準許不能入內(nèi)。里面除了值勤、搶險和少數(shù)部隊外已無人居住。我們的汽車在到處都是裂縫和扭曲門窗的樓房中間穿行，不見人跡，空寂得令人恐懼。

終于看到那坍塌得只剩下框架的學校了。當我走近廢墟時，有人提醒，那下面還有幾百個孩子的遺體。我的心緒立刻沉重起來。那校舍并不陳舊，至少比周圍雖然破壞但未倒塌的樓房要新，為什么倒塌的偏偏是校舍呢？

現(xiàn)場有一支來自山西臨汾的搶險隊，正在疏通水道，為的是迎接上游堰塞湖泄洪。我上前與隊長握手，他躲開了，說現(xiàn)在防疫，小心為好。他們在這兒已有半月，至今仍為沒能救出更多的人遺憾。他告訴我，那邊一棟樓下就埋著一對母女，6層樓壓在上面，明知位置，就是沒有辦法挖。

倒塌的建筑只是一堆瓦礫，根本看不出它們當初的形狀。如果不是偶爾看到瓦礫中露出的破碎家具和生活用品，你不會想到那曾經(jīng)是許多人的家園。而沒有倒塌的建筑，也已經(jīng)破裂，扭曲得千奇百怪，看上去更可怕。

漢旺鎮(zhèn)災情的慘烈，是這次地震造成破壞的縮影，的確令人震顫。

傍晚，我們趕到了什邡，在金河磷礦，見到一位叫項志的婦女。她是職工家屬，平時靠在宿舍區(qū)門口擺攤為生。地震發(fā)生時，她的丈夫和妹妹分別就在距她幾百米的家里。她眼看著房子在瞬間成為廢墟。

幸免于難的工友們迅速展開營救，因為項志對宿舍區(qū)最熟悉，甚至地震時誰在家里都能夠說出個大概，于是請她一一指出方位。她領著救援者挨家挨戶地刨挖，先后救出幾十條生命，但她丈夫和妹妹卻都遇難了。

我問她為什么不去救自己的親人？她說顧不得了，那時候，看到誰就挖誰，誰好挖就挖誰。后來，有位工友把他受重傷的妻子交給我，要我不停地和她說話，怕她昏迷。我抱著她，根本騰不出手來。

項志不過是一個以擺攤為生的普通職工家屬，在災難面前卻有驚人之舉。她對想找她“思想閃光”的問話，只說了平實之語。其實，許多平民英雄在做出壯舉的剎那間，只是做出了出于人性基本道義的選擇，不必刻意挖掘什么，他們只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

晚上回到德陽，住在沒人敢住的招待所里，我們都急著發(fā)稿。沒人注意那整棟樓里只有我們?nèi)齻€記者。我發(fā)的稿子是《災區(qū)安置急需帳篷》。并提出，帳篷也只是過渡，從長遠看，有保暖作用的活動板房才能使災民有家的感覺，才能過冬。我想借我的筆，為災民呼吁。

5月23日 北川受阻

昨天夜里余震，照睡不誤。今天一早從德陽去綿陽。重災區(qū)北川和安縣都屬綿陽管轄。

上午采訪的目標是綿陽九州體育館，那里因為安置了幾萬災民，因溫家寶總理親往視察而聞名。我們想了解的是，幾萬人的吃住是怎樣安排的，誰在承擔？

車進綿陽，通往九州體育館的道路被禁行，因為溫總理第二次來視察。于是我們步行。進入體育館時，總理的車隊離開，我們擦肩而過。

九州體育館不大，平時館內(nèi)只能容納6000人，但外面的場地很大，所以現(xiàn)在到處是人群和帳篷。最顯眼的是各類救助與志愿服務的橫幅旗幟。據(jù)接待我們的市工會傅主席介紹，目前這里的近兩萬人中，志愿者占了一成。他們有的在接待咨詢，有的在照顧母嬰，有的在教孩子識字，有的在陪孩子游戲，如果不考慮地震因素，任意截取一個畫面，都會是溫馨愜意的場景。

采訪得知，九州體育館災民的食品和飲用水供應都是綿陽市總工會的30多名干部承擔的。從災民到來的第一天起，他們就臨危受命，干起了這個從沒干過的“行當”，把這項幾乎無法圓滿完成的工作做得有條不紊，把幾萬人的“火頭軍”當?shù)蒙舷聺M意，為政府分擔了重要責任。事實上，抗震救災中，許多部門或組織都打破了職責分工，統(tǒng)一于指揮部的領導之下，分配工作就要頂上去，負責任。臨陣逃脫是要付出代價的。

災后11天，九州體育館已經(jīng)建立了帳篷學校和公共浴室，孩子們在打球或做游戲。這是我到災區(qū)后第一次見到這么多的孩子，這么多的笑。

一輛湖北牌照的面包車開進場內(nèi)，送來滿滿一車食品。志愿者晝夜兼程趕來，就是為獻一點愛心。時近中午，工作人員留他們吃飯，他們執(zhí)意不肯。工作人員說，吃飯就是方便面。他們回答，吃方便面我們也會自己去買，不能給災區(qū)群眾再添麻煩。

走出體育館，又一輛當?shù)氐拿姘囬_來，幾位年輕人抬下兩大桶稀飯。他們說，災民每天總吃方便面和餅干不行，送點熱飯，幫他們調(diào)劑一下。

志愿者大部分都是學生，是大一些的孩子而已。災難使他們迅速長大了，成熟了，學會了善良，學會了做人。這是課堂上傳授不了卻會影響他們一生的真知。

志愿者表現(xiàn)出的細心，原本只在親人之間才有。施之于救災，是人性之善之美的放大。不僅是他們個人的精神升華，而且在影響著社會。

今天的午餐吃到了盒飯，很高興。飯后就取道安縣前往北川。途經(jīng)安縣政府，遠看新的辦公大樓呈弧形，羅馬柱，高臺階，很氣派，走近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百孔千瘡，慘不忍睹。而它的舊縣城里的舊辦公樓卻安然無恙。我們笑談，“豆腐渣”蓋到縣衙門了。

安縣到北川沿途都是山，山體滑坡的痕跡隨處可見。越近北川，道路越難走，時見塌方，巨石，有的整段路面被拱起，原來路面上的白線如今成了斜在路邊“矮墻”的“標高”了。

靠山坡的一段公路邊有一排商店，其中一家門口立著一塊巨石，死死卡在門楣，立在那里，就是人工擺放也不可能做到那樣。巨石旁放著一只花圈，旁邊的店家說，那塊巨石是地震時從對面山坡上滾落下來，越過公路沖到店前的，如果沒有門楣卡住，就撞進店里了。它造成兩死兩傷。

在距北川一公里處，我們遇到了警戒線。幾位軍警把守，只準出不準進，出來的人還必須消毒。幾經(jīng)交涉，我們最終沒能走進北川縣城，只得往回返。

不過，聽親歷者講述了兩個故事，留下了深刻印象。一個是，救援者在瓦礫中找到一位老人，在拉他的過程中老人頻頻致謝，突然發(fā)生了余震，大家只好先放下了他。余震過后，老人又被掩埋了，再也沒有救活。另一個是，在救災現(xiàn)場，連小狗見到穿橘紅色或橄欖綠衣服的人都會淚眼汪汪依偎著不肯離開，它也知道這些人能夠把它帶出那地獄般的瓦礫……

從北川回到安縣，我們采訪了銀河化建公司后，經(jīng)德陽返回成都，發(fā)稿后準備明天的行程。

5月24日 廣元路險

早晨7點半，就隨浙江省總工會捐贈四川災區(qū)物資的車隊前往廣元，目的地是廣元所轄的青川。

中央決定實行對口支援的辦法，以一省之力援助一市或一縣，更有針對性。浙江的對口市就是廣元。路上又聽說將改為直接對縣，即重災區(qū)的青川。

3個小時到廣元。市區(qū)建筑損壞不大，偶見倒塌的房屋或圍墻，浙江來的一班人就會發(fā)出驚嘆，并且紛紛拍照。我想，他們?nèi)绻吹街貫默F(xiàn)場，該會怎樣呢？

捐贈還要搞個儀式，儀式設在一個小廣場，大約有200人列隊參加。雙方領導依次講話，群眾照例鼓掌。而且還有幾個小節(jié)目烘托氣氛。我對這些不感興趣，只希望盡快找到車去青川。在捐贈物資分發(fā)現(xiàn)場，我們意外地見到了來領物資的青川縣總工會副主席老田。他歡迎我們?nèi)ゲ稍L，但說要等裝車后才走。我們決定等他。

裝卸物資的人多車也多。浙江送來的物資要根據(jù)災情分配給廣元所屬各區(qū)縣。青川是重災區(qū)，分配的物資也多。老田他們原來準備的3輛車不夠用了，他一邊指揮裝卸，一邊急忙打電話求援，忙得汗流浹背。此時，又有人來叫他去參加與浙江同志的座談會，協(xié)商今后的援助意向。這是他此行的重要任務之一。為了讓對方充分了解青川災情，他昨天晚上就到了廣元，準備材料準備到了后半夜，只睡了3個小時。他說：“今后我的‘上級’就是浙江工會了?！彪m然是調(diào)侃，卻也表明，以當?shù)刂﹄y救重災。

會后已是中午，匆匆扒了幾口飯，我們和老田又回到裝卸現(xiàn)場。大部分車輛已經(jīng)走了，老田要等車，這才坐在路邊默默地吸煙。他累壞了。我在太陽底下曬了4個多小時都快扛不住了，何況老田忙前忙后呢？

不便打擾老田，我就與兩位運貨的司機攀談起來，他們分別來自山東和陜西，都是志愿者?！澳銈冊趺刺峁┓漳?？”“自己帶車去市指揮部報到，留下聯(lián)系電話，有任務會叫我們。”“活兒多嗎？跑多遠？”“從地震那天起就沒閑過，哪兒有任務就去哪兒，不分遠近。”“有補償嗎？”“指揮部會給一點汽油，我們連人帶車無償服務?！薄跋衲銈冞@樣帶車的志愿者有多少？”“很多，這里就有不少?！蔽以诂F(xiàn)場轉(zhuǎn)了轉(zhuǎn)，果然發(fā)現(xiàn)至少有五六個外省牌照的十幾輛汽車。我稱贊他們是好樣的，他們笑笑說：“國難當頭，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嘛。”

下午4點，我們終于出發(fā)了。老田感嘆：“真應該感謝那么多志愿者，除了司機，幫我們裝車的還有一家祖孫三代，你們應該寫寫他們?！彼@次來接收物資只帶了兩個人，沒有志愿者，這7車物資是無論如何也運不走的。

從廣元到青川要走3個小時，其中有70多公里山路，要翻越幾座大山。本來就山路崎嶇，坡陡彎急，地震后到處是塌方，滑坡，巨石擋道，有的路段或臨江或鑿壁，十分險峻。凡危險路段，兩端都有路政人員把守，一旦有情況就會封路。自詡見慣了山路的我也不免有些憷頭了，甚至感到此行有些冒險。但既然已經(jīng)來了，只有走下去。不冒點險，怎么了解災情，怎么寫好報道？

日落時分，我們終于到達青川。老田把我們安頓在一家木器廠的車間里，那是他們幾個單位的臨時住所。車間是鋼架結(jié)構(gòu)，輕型頂棚，很安全。里面住了幾十人，生產(chǎn)用的木板就是床，好在大家除了衣被沒有什么財產(chǎn)了，能夠有地方吃飯睡覺就行。

晚飯是方便面。正吃著，忽聽隆隆作響，接著就是地震，連頂棚都發(fā)出嘩嘩的聲音。依我的經(jīng)驗，這次余震應該超過4級。同行的年輕記者沒有經(jīng)歷過地震，嚇壞了。而周圍的人卻處之泰然。他們說，天天如此，習慣了。

天氣預報說，未來兩天災區(qū)將有強降雨，這意味著可能會有新的塌方或滑坡?？紤]到要出山發(fā)稿，我決定連夜采訪，了解這里的供水供電恢復和職工的堅守情況。兩人分頭去做。

自來水公司的陳經(jīng)理陪我去設在城外的山坳里的水廠。途中路阻，我們只能棄車步行。周圍一片漆黑，這時候我才發(fā)覺帶來的小手電多么管用。走過一段泥濘，又踏上一座危橋，手電只能照亮幾米范圍，耳邊只聽嘩嘩水聲，卻不知寬窄深淺。路面幾乎被碎石鋪滿，成了羊腸小道。用手電照看路邊，才知道都是倒塌的房屋。

從水廠出來已經(jīng)是半夜，路過縣城時，發(fā)現(xiàn)避災群眾聚集的廣場上竟然閃亮著彩色串燈，這很令人驚訝。原來那是供電工人搶修的成果。他們說，亮起了彩燈，可以讓老百姓安心，也看到希望。難為他們想得如此周到。

回到木器廠，許多人還沒有睡，我們聊起天來，有幾個話題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一是，青川的災情比汶川不輕，死亡近5000人，80％以上的房屋倒塌，25萬人無家可歸。有一個村子因為兩山垮塌整體被埋，一下子就死亡700人，而且是埋在100米深處，挖都挖不出來了。二是，他們說辛辛苦苦幾十年，一震成了無產(chǎn)者。沒有倒塌的房子里的家當，誰也不敢回去拿，只能眼睜睜看著成為廢墟。三是，有消息說青川要向外移民，當?shù)厝说膽B(tài)度比較矛盾，既明白不遷移很難生存，又故土難離；既考慮遷移后的工作和生活，又顧慮能否適應新的環(huán)境。四是，希望盡可能地把青川的災情讓更多的人了解，希望得到更多的援助……

入夜，我們睡在車間，和衣而臥，連鞋都沒脫。凌晨4點半，余震再次襲來，我們只是翻了個身，沒有理會。

5月25日 青川余震

早早起來看天氣，無雨。抓緊到縣抗震救災指揮部采訪。青川縣政府大院的門樓還在，但里面的建筑已成一片廢墟。

正在帳篷里和縣領導談話，忽然聽到了唐山口音，是一位穿白大褂的中年婦女在向后勤組申請汽油。我好奇地上前問：“是唐山來的嗎？”“是?！薄搬t(yī)療隊？”“不是，是志愿者。”“怎么來的？”“幾個人開車來送捐助的東西。到這兒一看，災情太重了，就留下來多做點事。”“你們住在哪兒？”“汽車上。這兒困難太多了，不能添亂，湊合一下就行了?！薄霸趺唇裉靵碚抑笓]部了？”“我們的車沒油了，干不了活兒，來問問能不能給點?！彼斜R青梅，是唐山豐潤的醫(yī)生。她說，當年唐山大地震時她才4歲，是被人從瓦礫中刨出來撿了條命，“現(xiàn)在能為青川人民做點事，就是報恩了。”她還說，“我們幾個人湊了一萬元，準備走訪100戶，錢不多，是個心意。我經(jīng)歷過大災大難，給他們講講，也算心理治療?！?/p>

受恩于人者施恩于人，這是盧青梅對報恩方式的選擇。當報恩行為超越特定的對象時，就成為一種大愛，一種社會行為，傳播開來，傳遞下去，自然是社會和諧，是“世界充滿愛”。

在指揮部采訪了兩位值班的供電工人以后，已經(jīng)10點了。趁著大雨未至，考慮還要給司機回程留下時間，我們匆匆告辭了老田，再次踏上那險峻的山路。

也許是天氣原因，路上的車不多，但有的路段又有新的塌方。這是青川通往外界的唯一道路，是生命線，所以鏟車在抓緊搶修。司機小李只要看到稍微平整的路段就加速通過，以彌補堵路耽擱的時間。我坐在副駕的位置上，看著窗外不時閃過的懸崖陡坡和被巨石砸爛的護欄，真希望車開得再快些。當然，這只能想不能說，我還要與小李聊天，給他點煙，以緩和緊張的氣氛。

中午12點多，我們走出了大山。過了竹園鎮(zhèn)就可以看到高速路了。我要小李放下我們即刻返程。他說要看著我們攔到車。我說，你還要趕70公里山路，要避開大雨，快走。我們互道“保重”才分手。接下來的路程就看我們的運氣了。

一輛輛汽車駛過，都因為方向不對沒能搭上。以為要困守此地了，這時一輛桑塔納經(jīng)過，我下意識地揮手，并沒抱希望，可那車竟停了。車上下來一位年輕人，問：“搭車嗎？”“是?！薄叭ツ睦铮俊薄俺啥??！薄拔覀冎坏降玛枴！薄耙残校覀冊傧朕k法?！薄吧宪嚢伞！蔽覀兿渤鐾狻Ｆ鋵?，那車上已經(jīng)坐了3個人，加上我們倆，著實負擔不輕。年輕人家在青川，自己在德陽工作，是回族。這次家鄉(xiāng)遭災回來看看。我向他道“辛苦”，他說：“你們做記者的也不容易，我們幫忙是應該的?！?/p>

車進德陽境內(nèi)，年輕人問：“你們?nèi)ツ睦?？”“市總工會。”他問了大致方位，把我們徑直送達。我們道謝之后，問你家還遠嗎？他回答還要往回返，我們不住在市里。愕然間，車已遠去，連他的姓名都沒來得及問，更別說車費了。

總工會派車送我們回成都。已經(jīng)是下午3點了，需要吃點東西。在路邊一家小面館，每人要了一碗面條算作午飯。結(jié)賬時，老板說：“看到你們掛的記者牌牌，我不要錢。解放軍的錢我也不要。就算我為抗震救災做點貢獻了。”他執(zhí)意不收，我們只好道謝。我記住了，那是一家“崇州面館”。

下午4點回到成都。進了賓館房間我就準備寫稿子，忽然感到腳下有些顫動，我想又是余震，于是先穿上了鞋。再站起時，房間竟搖擺起來，站不穩(wěn)了。這次余震不小，我向門口走去。想想自己在10樓，跑也來不及，索性又回來了。余震也停止了。

很快，中央電視臺報道，青川發(fā)生6．4級余震。我馬上想到了老田，打電話過去，不通；再打，仍不通。半小時后通了，老田說，四處狼煙，街上混亂，救護車穿梭，又傷了不少人，倒了許多房子……我真為老田，為青川擔心，同時，又為自己僥幸脫險慶幸。因為，我們離開青川才4個小時，我們下車的竹園鎮(zhèn)又發(fā)生了大面積塌方。

當天晚上，我寫《來自青川的報告》寫到半夜，那是我親歷而且難忘的20個小時。

5月26日 彭州之殤

今天去彭州采訪。

四川大地震，人們記住了汶川，北川，都江堰，甚至映秀鎮(zhèn)這些地方，而彭州市這個重災區(qū)卻有些“落寞”。其實，彭州的災情很重。而且一度因為10萬群眾困在山里沒有消息，引得總理下死命令搶救。

我們沒有在彭州市區(qū)停留，直奔小魚洞鎮(zhèn)。路上聽情況介紹說，彭州有許多度假風景區(qū)，距成都又近，周末來的游人特別多。地震發(fā)生時，在風景區(qū)的游客大約超過萬人。山體垮塌后連兩個湖都掩埋了，不知有多少人遇難。小魚洞鎮(zhèn)是有名的“農(nóng)家樂”聚集地，成都人為一飽口福，常常來此大快朵頤。而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卻是滿目瘡痍。由于游客和食客多非本地人，不難想見，在彭州傷亡的群眾中，有許多在短時間內(nèi)是難以核實的。

車子在山溝里的一個高地停下來。舉目環(huán)視，如果不是看到一片廢墟，坐在樹林中的石桌石凳上與人交談，你會以為這里不過是山間林地，因為周圍幾乎沒有人工建筑了。而震前，這里是虹光化工公司的辦公和宿舍區(qū)。

公司的幾位領導正在討論恢復生產(chǎn)的事宜。他們的產(chǎn)品銷路和原料供應都沒有問題，現(xiàn)在所缺的是啟動資金。這與我們在其他企業(yè)看到的不一樣。其實，企業(yè)只要有出路，職工恢復生產(chǎn)的積極性很高，甚至不用動員。因為大家明白，復工才有飯吃，才有奔頭。等著國家救濟不是出路。我想，我應該就“企業(yè)恢復生產(chǎn)需要區(qū)別情況分類實施”寫篇述評，也算為企業(yè)反映情況，為受災職工呼吁。

結(jié)束采訪時已到中午，我們婉謝了留飯告辭了。在車上，大家吃了自帶的餅干，喝了礦泉水，解決了問題。

本來要去都江堰，路上又聽到北川唐家山堰塞湖泄洪需要轉(zhuǎn)移綿陽數(shù)十萬人的消息。這對于受災群眾無疑又是犧牲，我決定帶領兩個年輕記者立刻去江油。

到江油已經(jīng)是傍晚，找到市總工會的臨時辦公處，竟是一間車庫。一張紅紙寫的“牌子”可能是當今中國最簡陋的工會牌匾了，但它表明，這級組織還在，這很重要。

吃過晚飯，在馬路邊道上支起的折疊桌旁，點一盞手舉的電工燈，我開始了對市工會幾位領導的采訪。

江油是唐代大詩人李白的故里，依涪江而建，歷來是一個很有韻味的小城，人們的生活很安逸。大地震破壞了一切，上游的泄洪必經(jīng)涪江，他們不得不轉(zhuǎn)移大批災民。與此同時，市工會還“統(tǒng)領”著在江油的8000多志愿者，為抗震救災服務。這個話題吸引了我，明天一定要去看看。

夜深了，我們到設在政府大院的帳篷去休息。那里除了政府機關的辦事機構(gòu)，也住進了許多老百姓。患難之時，官民不分了，也平等了。

帳篷里鼾聲陣陣，氣味難聞，年輕記者很快就睡著了，我卻幾次出來轉(zhuǎn)悠。發(fā)現(xiàn)許多人沒有帳篷，就在地上鋪開被子睡了，沒有被子的人，就拼幾把椅子或坐在沙發(fā)上睡，真的很辛苦。一座大帳篷，就是政府各機構(gòu)的臨時“辦公室”，每張桌子上一個小牌，就是一個機構(gòu)。“精干”至極。

夜里仍有余震，沒人當回事。人們習慣了，也太累了。

5月27日 江油疏散

早晨7點不到，縣政府大院門口的志愿者服務中心已經(jīng)來了10多位年輕人，確切地說是孩子。他們都是當?shù)氐闹袑W生，學校停課了，就相約來做志愿者。

其中有個女孩叫蔣璐娟，17歲，縣職業(yè)中學學生。從地震發(fā)生后第三天，她就成為一名志愿者，每天來這里報到，有任務就去服務，而且干的大多是裝卸物資的活兒。我問她：“家里有損失嗎？”“房子不能住了，人還平安。”“為什么來做志愿者？”“遭了這么大災，誰都應該做點貢獻?！薄芭⒆痈裳b卸，你行嗎？”“別人干得了我就干得了?！本瓦@么平淡的幾句話，我卻由衷地佩服她。

所謂“服務中心”，其實就是兩張桌子三把椅子，工會的同志接待登記新來志愿者的同時，接受求援，并組織適當?shù)闹驹刚咔巴?。他們介紹說，江油的志愿者已經(jīng)超過8000人，其中有外地來的600多人。中心成立3天，就征集到志愿車輛240部，24小時隨叫隨到。志愿者中年齡最大的68歲，最小的只有9歲。

說到9歲的小志愿者，他們感慨不已。那個孩子帶著兩個更小的孩子來報到，央求說“叔叔，給我們一根帶帶，我們也要當志愿者”(一根紅繩是志愿者的標志)，工作人員只好讓他們把附近的衛(wèi)生打掃一下，以滿足他們的心愿。3個孩子很認真地完成了任務，還撿了兩口袋礦泉水瓶子，賣了17．2元，捐獻出來。

8點時，服務中心又新登記了13名志愿者。站在周圍等著分配任務的已有幾百人，不時有人被領走去服務。我看到4位年輕人在聽工作人員交代任務，就走過去問他們的來歷，4人分別來自上海，山東，浙江，安徽。上海的夏先懋26歲，是某文化傳播公司職員，當過8年特種兵，眉宇間透著英氣。他是14日與10位網(wǎng)友從上海包機飛到四川的，個人買了12萬元的藥品捐獻。他說“我們來的每個人都捐了不少于5萬元”。他自己不僅花光了一年的積蓄，而且欠了債，連30萬元年薪的工作都辭掉了。他特別說：“我是黨員，應該帶頭做些事情?！?/p>

濟南的翟勝建26歲，是做房產(chǎn)生意的，他說：“我捐的比他少，不說了，多干活就是了。”寧波的張明亮剛剛投資辦了個印刷社，為救災扔下生意就來了。最令我起敬的是來自安徽的唐家虎，43歲，鹽礦工人，下崗3年了，為救災從家鄉(xiāng)坐火車輾轉(zhuǎn)河南、陜西，來到四川。我說：“你自己的生活都不好過，還來救助別人？”他說：“災民比我難，我沒有收入但有力氣……”我無語，只能緊握他的手，連聲說“謝謝”，代表災區(qū)群眾，也代表我自己。

又有人求援來了，去倉庫搬運蔬菜，40多名中學生被組織去服務?？粗@些90后的孩子，我想，都說他們嬌生慣養(yǎng)，不堪重任。是災難讓他們長大了，懂事了，他們就是希望，當然能夠擔當起中國的未來。

堰塞湖的問題迫在眉睫，我告別志愿者，匆匆趕到因為泄洪需要疏散群眾最多的鄉(xiāng)鎮(zhèn)之一的江油九嶺鎮(zhèn)。

鎮(zhèn)黨委書記介紹說，大地震中，九嶺鎮(zhèn)受災群眾17000余人，1862戶無家可歸，90％以上的家庭都露宿在外。如果唐家山堰塞湖泄洪三分之一，涪江水位將上漲6米，涉及該鎮(zhèn)6個村，2852戶，8122人。指揮部命令，23日以前必須按要求全部撤離到安全地帶。目前這項工作已經(jīng)完成。如果泄洪量加大，撤離的人更多，且已有方案。

在中河村群眾撤離到山上的簡易帳篷里，我見到了十幾位在家留守的婦女。帳篷是用彩條布搭的，幾十口人住在一起，地面就是農(nóng)田，不僅潮濕而且有很濃的肥料味道。外界捐贈分配給村里的帳篷太少，只夠照顧老弱病殘。

談話中，她們在平靜地接受災害的同時，也不免流落出一些憂慮。村子在江邊，以蔬菜種植為主要經(jīng)濟來源。地震導致收購遇阻，價格下跌，收益銳減。這次全村撤離，無疑雪上加霜。所以，趁現(xiàn)在洪水未到，村里的男人們都利用白天的時間，抓緊回村到菜園里搶種搶收，盡可能減少一些損失。

中河村路口已經(jīng)封鎖，進出人員必須登記。村主任白天還堅持在村里辦公，也為了關照回村干活的人。村干部報警的銅鑼不離身，有情況可以隨時通知大家撤離。

菜田的邊上就是涪江，水位很低。我想象著，一旦泄洪，我腳下的土地就是一片汪洋，中河村就不在了，真是可惜可嘆。

在九嶺鎮(zhèn)，巧遇騎著摩托車來送報紙信件的郵局職工潘先志，他也是這次的撤離者之一。他說，地震把投遞工作搞亂了，找人都找不到，只能四處追尋。酷暑中，他馱著40多公斤的郵件穿梭于村鎮(zhèn)，還拉上了妻子幫忙。我問他：“對撤離決定能理解嗎？”他說：“國難當頭，不理解也得理解啊。無論怎樣，自己的工作還是要做好哦。”

江油到成都已經(jīng)通了公交，我們乘大巴返程。進入成都市區(qū)，照例需要人車消毒。晚飯時，我們幾位記者這些天來第一次聚齊，彼此少不了一番感嘆。

5月28日 映秀被困

汶川特大地震使映秀一夜之間成為中國乃至世界最出名的鄉(xiāng)鎮(zhèn)。

映秀鎮(zhèn)是汶川大地震的重災區(qū)。它被破壞得慘烈，它在救災中的故事，通過媒體廣泛傳播，給人們留下了難忘的印象。那么，現(xiàn)在的映秀怎樣了？

從到災區(qū)的第一天起，我們就計劃到映秀去。但是，得到的消息都是映秀已經(jīng)封閉，無法進入。可我們始終沒有放棄，今天終于可以去了結(jié)心愿了。

從都江堰到映秀鎮(zhèn)的道路基本暢通，只是最后一段路損毀嚴重，需要改走臨時修筑的土路。沿途不時可見大面積山體滑坡，有的幾乎垮塌半座山，真是滿目瘡痍，山河破碎！地震的破壞力實在驚人。更令人膽寒的是滑坡巨石砸毀的那一輛輛汽車，除了阻礙交通的已經(jīng)移走，許多至今還原樣保留在路邊。有的壓成了鐵皮，有的攔腰截為兩段，有的巨石直接壓在駕駛室上面，如果司機沒有及時逃亡，必死無疑。

繞過了被震斷的在建的都(江堰)汶(川)高速公路映秀段大橋，終于看到藍底白字的映秀鎮(zhèn)牌子了。那牌子原本應該矗立在公路邊上，如今卻插在路中央的幾塊巨石當中。遠眺映秀，首先闖入眼簾的就是遭受地震重創(chuàng)，學生傷亡慘重的漩口中學。走進校園，除了主樓高高的臺階，所有的建筑都被摧毀了。三層主樓坍塌后斷成幾截，主體部分斜臥在臺階后面，樓頂?shù)摹颁隹谥袑W”幾個大字還在，但已經(jīng)“分家”。里面的教學樓、宿舍樓雖然沒有徹底垮塌，但那完全扭曲，到處開裂，分崩離析，搖搖欲墜的形狀比瓦礫更令人恐怖。完全可以作為地震災害的典型樣本。我們在里面拍照，很快就被禮貌地請出了校園。

在進入鎮(zhèn)中的路上，我們被告知，里面正在準備排險爆破，各路口都封鎖了。所有的人，包括搶險部隊都聚集在鎮(zhèn)口大橋外面的江岸邊等待。江對面就是原來的一條公路，現(xiàn)在大部分已經(jīng)被滑坡的土石掩埋。以目測看，要挖通很困難，所以沒有機械在施工。

5位解放軍戰(zhàn)士坐在路邊，不約而同地把頭埋入胸前，竟睡著了。如果不是太累太困，他們不會如此不顧“軍容風紀”的。各路記者紛紛拍照，有人提醒說，關閉閃光燈，不要打擾他們。其中一位小戰(zhàn)士還是醒了，不好意思地捅醒其他戰(zhàn)友。他們都不到20歲，從地震次日進入映秀，日夜搶險，累壞了。記者問他們每天能睡幾小時，回答竟是“說不清楚”。戰(zhàn)士們那疲憊且茫然的神情，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平時，我很少有機會近距離接觸和觀察士兵，救災中走近了他們，才發(fā)現(xiàn)他們的可敬可愛。脫下軍裝，他們可能還是父母身邊的寶貝，穿上軍裝，他們卻擔起了一份責任，而且是很重的責任。沒有這些年輕戰(zhàn)士，災難的后果會更慘重，有了這些年輕的戰(zhàn)士，才挽救了更多鮮活的生命，真應該感謝他們。

“轟、轟、轟”幾聲巨響，地動山搖，鎮(zhèn)內(nèi)升騰起濃濃的硝煙，久久不散。兩次爆破后，我們走進鎮(zhèn)內(nèi)，見到最多的就是解放軍和武警戰(zhàn)士。當?shù)鼐用褚呀?jīng)很少，有人還在瓦礫中翻揀著自家殘存的物品，但可用的微乎其微，一個凳子，一塊鏡子，甚至一只碗，都是家當了。在一堆瓦礫前，我問一位中年男子：“家里損失很大嗎？”“死了3個人，房子全垮了?！彼f得那么平靜，甚至沒有失去親人和家園的哀痛。我突然意識到，幾天來，見過那么多災民，竟然沒有一個人對我哭過。他們已經(jīng)接受了慘痛的現(xiàn)實，把悲痛埋在了心里；他們更憂慮今后的生計，沒有時間去回憶了。

鎮(zhèn)內(nèi)通行與其說是道路，不如說是瓦礫間隙。到處是危險建筑和斷壁殘垣，我們邊走邊審視腳下，希望發(fā)現(xiàn)些什么。不知不覺間，竟陷入了瓦礫的包圍之中，找不到出去的路了。3個人只好分頭爬上瓦礫去找。突然間，瓦礫中傳出念經(jīng)的佛樂，我們嚇得著實不輕。循聲望去，才看清楚是一臺錄音機，想來是有人放在自家的廢墟上超度亡靈。我們討論有誰敢晚上留在這里的問題，結(jié)果沒有一個人說“敢”。

走出瓦礫，看到幾臺挖掘機正在清理爆破后的現(xiàn)場。操作手是某部預備役戰(zhàn)士，他們介紹說，爆破是為了拆除危樓，防止新的傷亡。清理則需要“翻檢”，發(fā)現(xiàn)遇難者遺體，會有專業(yè)人員妥善處理。他們曾在一個小時內(nèi)挖出9具尸體。不過，現(xiàn)在挖出的遇難者，大多已經(jīng)腐爛，只能靠提取ＤＮＡ辨認了。

挖掘機旁邊坐著一位婦女，呆呆地看著施工。有知情者說，瓦礫中埋著她的丈夫，她每天都守在這里，直到施工人員下班，她才悵然離去。

我們隨同兩位戰(zhàn)士一起出鎮(zhèn)，發(fā)現(xiàn)其中一位沒有戴口罩，急忙遞過備用的請他戴上。他謝過說：“一忙，就忘了?！币宦飞下犓麄冎v述災難的慘烈，平靜的語氣中分明有心靈的壓抑。走出鎮(zhèn)內(nèi)，每個人都要接受消毒，從頭到腳噴藥水，這是防疫的必須。分手時我們互道“保重”，這是身處災區(qū)的人們最常說的話，不是客套，發(fā)自內(nèi)心，祝福他人，也保護自己。從災難中走過的人，才能更深刻地體會生命的寶貴，活著真好！活在充滿愛的世界，活在彼此幫扶之中真好！

當我們準備返程時又被告知，因為要拆除震損的都汶高速大橋需要爆破，回去的路又封鎖了，而且要到明天才放行。今夜，我們只好留宿映秀。傍晚時分，大家無事可做，只好坐看直升飛機往返，臨時停機坪離我們很近，我才知道直升飛機降落時的“威力”，真是飛砂走石，刮得人站不住腳。

設在鎮(zhèn)外的抗震救災指揮部新聞中心里，多家媒體記者在這里匯集一處。彼此交流，互遞食品，連香煙都“討要”。大家笑談，災難使我們過上了“共產(chǎn)主義生活”。這里通訊條件極差，信號時有時無，電話打不通，短信還可以勉強發(fā)出。我用手機發(fā)稿，一個字一個字地摁了兩個小時，發(fā)出1000字的通訊《映秀之夜》

夜幕降臨，遠處的山坡上亮起長串的燈光，那里是埋葬遇難者的地方。指揮部營地內(nèi)，戰(zhàn)士們點燃心形蠟燭，唱起歌曲，那閃閃燭光祭奠著亡靈，那陣陣歌聲給生者帶來希望。

5月29日 都江堰畔

夜里沒有睡好，天不亮就起來了。

昨夜用手機發(fā)稿時，同行的記者小楊找到指揮部，說了我們的情況。那里的人說，地震以后映秀還沒有接待過我這樣年紀的記者，所以特別照顧我們一間獨立的帳篷，以便睡個好覺。

那帳篷很干凈，但又很潮濕，我覺得被子都能擰出水來。按說，給我們提供的條件已經(jīng)很好了，那些住大帳篷或者根本沒有帳篷住的人肯定更受罪了。夜里仍有余震，睡在地上感覺更明顯。半夜又下起雨來，我總是睡不踏實。

天亮了，人們又開始了新一天的工作。對面帳篷的第三軍醫(yī)大學醫(yī)療隊收拾行裝，我問他們撤離還是休整？回答是轉(zhuǎn)移到理縣去救治傷員。理縣在汶川西北方向，若在震前，從映秀出發(fā)經(jīng)汶川，不過百公里。地震后，映秀除了能夠通車到都江堰，其他道路全部中斷了。他們?nèi)ダ砜h，只能繞道成都，走雅安，經(jīng)小金縣和馬爾康，這一圈要走800公里。看著那些女兵疲憊的神色，她們真不容易。

終于放行了，我們立刻登車上路。通過炸毀的大橋時，我想不明白，那是新建的大橋，還沒有通車呢，怎么一震就垮了呢？也許確實就碰上了斷裂帶？但愿如此。如果這個結(jié)論成立，也多少可以解釋那些學?？逅脑?。

關于學?？逅鷨栴}，我也問過許多人，說老實話，直指“豆腐渣工程”的很少，斷裂帶是一種說法，建筑跨度大和地震波影響方式也是原因，但比較能夠接受的是，地震發(fā)生的時間恰好是學校上課時間，孩子們集中，所以傷亡慘重。有人說，如果地震發(fā)生在晚上，傷亡的人還要多，孩子也不會少，但分散了，人們或許就不會有那么強烈的震撼了。不過，我還是覺得那么多的校舍垮塌，肯定有質(zhì)量問題，怎么追查和處理，現(xiàn)在說什么都還早。

一路上，又不斷遇到泥濘和塌方，走走停停，3個多小時才到都江堰。從泥路上到柏油路，盡管依然坑凹，阻斷，我卻說“這就等于上高速了”；看到完整的房子，我就說“這就等于進城市了”。大家說，從瓦礫中爬出來，看什么都是美好的。

映秀之行，給我留下了終生難忘的記憶。

都江堰是我多次來過的地方，曾經(jīng)山清水秀，人文和自然景觀都非常值得游覽，如今卻是滿目瘡痍，令人不忍卒睹。

我們要采訪的是這里震后建立的第一個過渡性災民安置點，名叫“幸福家園”。

“幸福家園”全部由活動板房組成，有醫(yī)院，商店，浴室等多種公共設施。首批入住了700多人，全部是無家可歸者和老弱病殘。想找這里的負責人采訪，竟幾次碰壁，他們都很忙，沒有時間接受采訪，好不容易“抓”到一位，也只是站在院子里匆匆談了十幾分鐘。我只好自己去看。

這里的公共設施都很規(guī)范，門口有警衛(wèi)室，醫(yī)院的科室設置也比較齊全，還有醫(yī)務人員巡診；商店雖小，但能供應最常用的生活必需品；浴室可以同時容納幾十人，連房屋之間的排水問題都考慮到了，應該說比住帳篷的條件明顯好了許多，是我在災區(qū)看到的最好的臨時住所。但這樣的安置點畢竟太少了，而且是過渡性安置，入住者可以暫住3個月，一旦重建了房屋就搬走。據(jù)了解，這樣的安置點在都江堰要建立10個。

在一間板房里，我與一位來自灌口鎮(zhèn)的71歲老人攀談。他說，這里每間房子安排3個人，他家4口也住一間。房子里所有的物品，從家具、被褥到洗滌用品，都由政府提供，“我們自己的東西只有那個包袱里的幾件衣服?！蔽覇査麑φ陌才庞惺裁匆庖?，他連聲說沒有，還提到他小時候這里鬧瘟疫死了許多人，政府不管，老百姓只能聽天由命?？吹贸?，老人是由衷之言。

“幸福家園”內(nèi)還建立了臨時黨支部和工會，青年團，婦聯(lián)組織，分別做著各自的工作。譬如臨時工會的工作定位就是“組織起來，自我管理，自我服務，維護穩(wěn)定，凝聚人心”，在安置點吸收職工加入工會，最大限度地把各類職工組織起來；做好群眾工作，宣傳黨和政府的政策，及時了解職工困難，反映職工訴求，維護職工隊伍穩(wěn)定；為困難職工的生產(chǎn)、生活、就醫(yī)、子女入學提供救助或法律援助；有針對性地進行教育培訓、職業(yè)介紹，促進職工再就業(yè)；開展形式多樣的文化體育活動，豐富群眾生活。

5月30日 告別昨天

決定返程，明天回北京。報社傳來的信息，電視節(jié)目的調(diào)整，都表明抗震救災報道開始轉(zhuǎn)向宣傳先進典型，動態(tài)的災情已不再是重點，不需要這么多人在這里跑了?？晌疫€有許多東西沒有寫，許多話沒有說，應該整理一下寫出來，否則對不起災區(qū)的老百姓，也對不起自己的這番奔波?，F(xiàn)在想到的大致有如下幾個題目：

——關于理解和寬容幸存者。幾天來在災區(qū)采訪，見證災難的慘重，體驗災難的痛楚，感受災難的影響，對于大災之后的幸存者和他們的今后，有了新的認識。

不親歷災區(qū)，人們也許會說，逝者已矣，生者自強。但前一句好說，后一句卻難。親身經(jīng)歷了災難，又在災難中磨礪的幸存者，心理上的壓力、焦慮、憂傷和哀愁，是非親歷者難以體驗到的。逝者已矣，不會再有憂傷和哀愁；生者自強，卻首先需要自我解脫。他們心靈的創(chuàng)傷有多痛，只有當事人自己最清楚。因此，理解幸存者復雜的心緒，寬容幸存者可能的偏頗，是眼下的一種必須。正如對有親人傷亡者的心理治療不能說某些日常的寬心話一樣，對所有的幸存者，無論是否有親人傷亡，都不宜苛求，也不宜“拔高”。應該給他們一點時間，讓他們撫平傷口。

災區(qū)所見，幸存者大多還處于茫然不知所措，今后不知所向之中，我們應該理解這種心態(tài)。許多人原本美滿的家庭瞬間破碎，多年積攢的家業(yè)毀于一旦，恪盡職守的工作復工渺茫，其沮喪、憂慮是合乎情理的。

當然，對幸存者理解、寬容的同時，我們要做的還有很多，重要的是給他們以希望。希望在哪里？在于政府的關懷，社會的關愛，使他們切身感受到這世界充滿親情，看到重建幸福的希望。不過，所有這些都是外力，最根本的還是生者的自強自救，自強自救才是最大的希望所在。因為，政府救濟、社會捐助、志愿者服務，都不會伴隨終身，惟有自強自救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關于救助孤兒、孤老、孤殘。截至目前，汶川大地震已奪去了5萬多人的生命，傷者逾27萬人。傷者中有多少人會致殘？目前還是未知數(shù)。但從唐山大地震的后果看，不會是一個小數(shù)目。這些致殘者中還有許多人同時失去了親人，成為孤殘，他們今后的生活怎么辦？誰來管？有無保障？能否幸福？這些都應該引起必要的關注、關愛，并施以切實的援助。

不只是孤殘者，還有地震孤兒、孤老，他們的安置問題同樣令人牽掛。汶川大地震使數(shù)以萬計的家庭瞬間破碎，由此產(chǎn)生的地震孤兒令人心痛。目前，全國已有許多人、許多單位、許多機構(gòu)申請領養(yǎng)、助養(yǎng)孤兒，表現(xiàn)了極大的愛心，令人欣慰。

在某種意義上，地震造成的孤老、孤殘比孤兒更困難。孤兒撫育成人，可以自立；而孤老、孤殘此生則很難自立了。因此，他們更需要關愛，需要救助。

對孤兒、孤老、孤殘今后的生活，政府肯定會管、會救助，但從長遠和規(guī)?？矗瑑H靠政府的力量是不夠的，應該像救災一樣，舉全社會之力救助他們。

救災不是一日之功，而是持久戰(zhàn)。安置、救助孤兒、孤老、孤殘，是一項時日長久的工作，需要相應的機構(gòu)、設施、人員。這些問題從現(xiàn)在起，就應該提上議程，作為災后重建工作的一部分，未雨綢繆。

——關于災區(qū)需要持續(xù)的關愛與支援。汶川大地震破壞之慘烈，給億萬國人心靈帶來強烈震撼，催生了前所未有的舉國關愛、捐助行動。隨著抗震救災逐步轉(zhuǎn)向安置、重建，情勢趨向平緩，人們是否能夠依然保有一份感動和激情？能否持續(xù)地給災區(qū)以關愛和支援？是一個不能不提出的話題。

“5·12”特大地震造成4500萬人口受災，1500萬人口轉(zhuǎn)移。搶險救人之后，如何妥善安置受災群眾，成了亟待解決的問題。安置1500萬人的生活，而且要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nèi)完成，任務十分艱巨，對政府是考驗，對民心民力同樣是考驗。

災區(qū)群眾安置工作目前最大的難題之一，是缺乏可以讓受災群眾遮風避雨的帳篷。盡管各地加緊生產(chǎn)、調(diào)運，又有國外捐助，但已投入使用的數(shù)量仍遠不能滿足實際需要。災區(qū)所見，群眾的避災“住所”，大多還是用彩條布、帆布或塑料膜之類搭建的簡陋“窩棚”。這類“建筑”應急尚可，長久肯定不行，因此急需正規(guī)的帳篷。對于已經(jīng)無家可歸的受災群眾來講，帳篷也只能是過渡。雨季將臨，氣溫上升，眼下的帳篷內(nèi)，地面潮濕，久居必然致病；室內(nèi)悶熱，有的已超過35攝氏度。度夏之后還有過冬，一兩年的過渡不能搞權(quán)宜之計。況且，帳篷多人共用，起居不便，也影響著生活和人心的安定。因此，生產(chǎn)和安裝活動板房提上日程，是必須，也是急需。

災區(qū)群眾安置和重建不是朝夕之事，較之震后初期搶險救人持續(xù)時間更長，工作更繁重，需要非災區(qū)的人們做的也會比最初的捐助更多。

安置受災群眾，除了帳篷、活動板房外，需要非災區(qū)職工做的并且能夠做的還有許多，譬如衣被、藥品、基本生活用品以及今后建設簡易過渡房的物資等等，災區(qū)需求缺口都很大。各地加快生產(chǎn)，保障供給，同樣是對抗震救災、對受災群眾持續(xù)的最大關愛和支援。

此外，具備救災急需物資生產(chǎn)能力的企業(yè)已經(jīng)開足馬力，甚至超額生產(chǎn)，其他相關或相近企業(yè)是否還有潛力可挖？能否實現(xiàn)臨時轉(zhuǎn)產(chǎn)？可否開發(fā)適宜災區(qū)群眾安置的新產(chǎn)品？也是需要各地給予重視并做出安排的。

——關于災后恢復生產(chǎn)要區(qū)別情況分類實施。汶川大地震造成四川兩萬多家企業(yè)受災，經(jīng)濟損失巨大，隨著救災安置工作的逐步展開，受災企業(yè)恢復生產(chǎn)也提上了日程，有的目前已經(jīng)著手實施。

受災企業(yè)恢復生產(chǎn)不僅是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的需要，而且對堅定職工群眾戰(zhàn)勝災害的信心，為重建家園提供物質(zhì)保障和經(jīng)濟基礎有重要意義和作用，因此要高度重視，周密謀劃，考慮輕重緩急，兼顧生活生產(chǎn)，并與必要的調(diào)整結(jié)合起來。

災區(qū)采訪所見，受災企業(yè)情況各異，不僅人員傷亡數(shù)量不等，而且設備設施損毀程度不一，恢復生產(chǎn)的方法、步驟、途徑、進度都必然有所區(qū)別。實施中，要從實際出發(fā)，有針對性地解決問題，才能收到實效。

恢復生產(chǎn)要立足于自力更生，這個道理許多受災企業(yè)和絕大多數(shù)職工都明白，“那么多受災的老百姓需要政府救濟，企業(yè)只要有能力，就不能再給政府增加負擔，自救才有出路?！边@是記者在受災企業(yè)不止一次聽到的真誠表白。在這個前提下，需要政府做的是，區(qū)別受災情況，分類指導扶持。

有的企業(yè)損失較小，或者實力較強，恢復生產(chǎn)比較容易，見效也快。在這樣的企業(yè)，職工恢復生產(chǎn)的積極性很高，甚至無須發(fā)動就會自覺投入工作。因為職工很清楚，盡快恢復生產(chǎn)就是盡快端起“飯碗”，沒有理由拖延。對這樣的企業(yè)，政府精力、財力投入不會很大。

有的企業(yè)損失慘重，或人員傷亡，或生產(chǎn)癱瘓，善后和恢復都需要投入大筆資金。這其中又分兩種情況，一種是企業(yè)產(chǎn)品有銷路，原料有保障，復工即能復活，所需只是啟動資金。對這樣的企業(yè)，政府有關部門和金融機構(gòu)應給予減稅和融資扶持，對受災嚴重的企業(yè)還應考慮原有貸款及利息的核銷、減免或延期償還，以盡量減輕企業(yè)復工包袱，促其盡快恢復生產(chǎn)。另一種是企業(yè)前景不好，或資源浪費或污染環(huán)境，即使有了資金，也不應該復活，對這樣的企業(yè)，政府應考慮以此為契機，調(diào)整產(chǎn)業(yè)結(jié)構(gòu)和工業(yè)布局，幫助其實現(xiàn)轉(zhuǎn)型轉(zhuǎn)產(chǎn)。

有的企業(yè)原本已經(jīng)舉步維艱，難以維繼，受災后更是雪上加霜，復工無望。對這樣的企業(yè)，即使資金投入也難救活，可以考慮依法進入破產(chǎn)程序。與此相伴隨的重要問題是妥善安置失業(yè)職工。依法救濟是必須的，但促其再就業(yè)是根本出路。考慮到災區(qū)重建工程浩大且持久，就業(yè)機會應該不少。重要的是政府要統(tǒng)籌安排，提供機會，必要的技能培訓工作要及時跟進，就業(yè)政策要認真落實。此外，還要積極組織職工生產(chǎn)自救，鼓勵自謀出路或自主創(chuàng)業(yè)，改善自己生存狀況的同時，為國家和政府分憂。

有的企業(yè)在地震中失去了一些技術(shù)骨干或?qū)＜壹壢瞬?，恢復生產(chǎn)又急需這些力量。政府應該在引進、補充人才方面給予政策引導和支持，有關組織團體、社會輿論也應該鼓勵、促使相關人才像救災之初積極捐助、志愿服務那樣，以自己的技能和所長投身災區(qū)重建和恢復生產(chǎn)。

受災企業(yè)恢復生產(chǎn)是抗震救災取得徹底勝利的關鍵，重要且復雜，不能一蹴而就，也不能一個政策、一套辦法，區(qū)別情況、分類實施是從實際出發(fā)可行的選擇。

災區(qū)十日，經(jīng)歷了許多，體驗了許多，也感悟了許多，成為我人生刻骨銘心的一頁。結(jié)束這日記時，我想抄錄兩段在災區(qū)收到的短信，權(quán)做收尾。

“活著真好，莫在意錢多錢少，汶川的震波，分不清你是乞丐還是富豪；活著真好，莫計較權(quán)大權(quán)小，汶川的樓板，不認識你頭頂幾尺官帽；活著真好，莫為身外之物，世態(tài)炎涼煩惱，汶川的廢墟，埋葬了多少豪情壯志，俗事紛擾；活著真好，請記住汶川的分分秒秒，幸存的生命再次演繹了愛的偉大，情的崇高；請記住我時時刻刻為你祈禱，你會活得更好……”

“汶川地震，生死轉(zhuǎn)換于頃刻，窮人與富人同行，少年與老人攜手，恩人與仇人同去，平民與官員共趨，抹平了恩怨情仇，埋葬了利祿功名。當生命邂逅死亡，頓感生命脆弱，親情彌珍，更使人明白，得到別得意忘形，失去別怨天尤人，順時要善待別人，逆時要善待自己，累了就自己歇歇，想了給朋友發(fā)條短信……”

附記：

《災區(qū)十日》寫完了，我自己卻很不滿意。因為時間關系，這只能說是“急就章”，有些像流水賬，但又不能拖，所以趕出來先給大家看。我想我還會補充和修改的，至少把它作為我的一段生活記錄。

我感覺，現(xiàn)在的宣傳已經(jīng)不像最初那樣激動人心，甚至“刺激”神經(jīng)了，人們對災區(qū)的關注大大降低。但以我在災區(qū)的感受，真怕人們因此失去了對災區(qū)的關注、愛心和支援。災區(qū)的人真的很苦。

最后想說幾句歸納性的話，算作我此行的最深印象或感悟:

一，不到災區(qū)的人不會有去過人的體驗和感受，置身災區(qū)，你才會發(fā)覺許多此前的想法，或者是缺乏依據(jù)的，或者是有出入的，或者是不足道的。真是沒有調(diào)查就沒有發(fā)言權(quán)。坐而論道于事無補。

二，災區(qū)人現(xiàn)在想的最主要是“今后怎樣活下去”，這才是最現(xiàn)實和最緊迫的問題。現(xiàn)在給災區(qū)的援助，應該是實實在在的，有針對性的，而非一般道義上的。

三，災區(qū)許多普通人都是英雄，他們或許沒有什么壯舉，但他們做的許多事，是我們平時根本做不到的。當然，這與人們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感到自己的渺小和脆弱有關。人類如果不團結(jié)合作，不相扶相攜，就無法生存。

四，數(shù)以百萬計的志愿者和全國各地的支援，是四川救災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特別是志愿者，沒有人發(fā)動，沒有人組織，完全是自覺自愿，做了大量政府做不到也做不好的事情，真應該感謝他們。各地的支援雖然是政府行為，但也顯示了中國的優(yōu)勢，這也是應該承認的。沒有這兩條，四川真的難過這一關。

五，災區(qū)重建是一項浩大和持久的工程，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就我看到和想到的，中央的部署，如對口支援，一省對一重災縣，安置三孤，恢復生產(chǎn)等等細化的措施，是符合實際的，只要落實不走樣，是會有成效的。怕的是激情過去，感動消失，加上歌舞升平，大家不當回事了。那就有違當初舉國同心的初衷了。

六，這次救災，媒體發(fā)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無論新興網(wǎng)絡，還是傳統(tǒng)報刊，都在盡可能快的時間內(nèi)行動起來報道災情，特別是連續(xù)滾動直播，使全國乃至全世界及時詳盡地了解了動態(tài)，正是這些資訊，也包括報道方式和版面設計，產(chǎn)生了強烈的視覺效果，讓人震顫，讓人感動，讓人激發(fā)了伸出援手的沖動和熱情。想想３２年前的唐山大地震，甚至５年前的非典報道，不能不承認這是一個很大的進步。

這樣公開透明的災情報道能否成為中國新聞史上的轉(zhuǎn)折，或者能否成為今后新聞報道的常態(tài)，我現(xiàn)在不能作出判斷，但至少，在這次救災中，媒體和媒體人功不可沒。這也是我這次赴災區(qū)采訪的重要動力和條件。因為，只憑我自己的職業(yè)責任感和道義沖動，沒有相應的環(huán)境與條件，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盡管我仍必須按照某種“套路”采寫稿件。但我同時感到了一定的“釋放”，至少，我去了，看了，聽了，想了，經(jīng)歷了，體驗了，感悟了，我應該“知足”。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機會，一輩子也不一定“碰”上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