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在天山的褶皺里，雨水剛剛洗滌過的塔松針葉不時地泛動著太陽的光輝，松林里就有無數(shù)燦亮的珍珠，又像在松海里跌落了機靈的銀河繁星，流轉(zhuǎn)生動、浪漫跳動。我疑心這是滿山長滿碎金的塔松，或者是金綠色的塔松。

這種灑金的景象只留在小時候的記憶里。那是朝陽初上的時候，我在村邊的小河道中見過的情景。沒想到會在連綿不斷的松林間遇見了類同的情景。初識天山時的朗朗麗日給我?guī)砹诉@種感覺，它明顯緩釋了我的奔波之苦，疲憊的眼神忽然為之明亮。我就想著要接近的天池，它會以什么樣的姿態(tài)迎接我？

我心里有些波動，不敢再疲疲沓沓的，急促地趕到了天池。

呀，那水天一色的景象讓我即刻失態(tài)。

藍色的天，是絲一般柔軟；藍色的海，是綢一般飄動。天，不用仰望就觸目可及，或者說就是伸手可及。海，不用眺望就盡收眼底，或者說擁入眼底。

我像一只由樹叢中騰空而起的蒼鷹，撲入廣闊湛藍、浩渺無邊的天際。頃刻間的驚慌失措讓我有了陷入十面埋伏的緊迫感。

在湛藍的天海里游弋的朵朵白云，茸茸可愛，像是天神放牧的綿羊，那一道道若隱若現(xiàn)的金光就是天神的牧鞭。

這白云，豐滿實在，像生長在藍色天際的蘑菇，在稀疏的樹林里自在地享受陽光。

看那白云又像天神揮動長鋒羊毫，柔軟的筆鋒飽蘸著潔白的汁液在無際的醇藍宣紙上盡情揮灑，白色的汁液慢慢地潤浸暈化開來，如夢如幻，成為既分明又朦朧的寫意畫。

這樣的高天流云給人一種快慰，一種勞作之后疲軟的感覺。這樣的感覺在我們的經(jīng)驗里是極少有的。高天流云其實是我們的夢想和囈語，依照我們的為作，這樣的景象是不會出現(xiàn)在我們的視野里了，更何況在城里?？墒菚缫疤斓蜆浒。也黄诙龅奶焐骄桶堰@樣的詩意畫意贈給了我，在我毫無準備的時候送給我的。這種遠離人類鐵蹄介入式的天然狀態(tài)是我一向激情飽滿的筆力所無法描繪的。

我還想到了天上的那朵朵白云，在這個雨后的偏遠的地方，依然矜持如妙齡少女。少女的矜持是一種純粹的天真的狀態(tài)，是不愿為世俗侵襲的本真。也許這種矜持多少有一絲掩飾的成分，卻依然用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狀態(tài)表示了對自己境遇的安然和滿足。

云有時候比我們直截了當和更適于生存。

在天池的堤岸上，我專心地注視著藍天和白云。湛藍草原上游弋的這些綿羊不為金鞭所動，或三五成群、或三兩聚首。大美的風(fēng)景無需著色和修飾。用無色的汁液描繪世間美景正是藝術(shù)家窮盡畢生精力苦苦追求的完美境界。還有在最無色而壯觀的景色面前，有無數(shù)的把玩文字的圣手倍感尷尬和差澀。但畢竟無暇的綿羊和闊大的草原相比是渺小的，這種渺小就像一粒星辰之于銀河、一滴水之于江海。但它的隨心和任性卻烘托裝點了草原的大氣和壯美。就像再剛性的野馬永遠走不出鮮碧絕倫的綠野一樣，這樣的白云永遠在靜謐的天海里嬉戲游弋。

我多么希望那自在的綿羊生長翱翔的翅膀，有了這樣的翅膀它就可以飛出天神的視野和我的想象?？墒撬廊皇情e逸的、淡然的、無語的，似智慧的哲人或者得道的高僧，或許這樣的情形是從藝之人的至高境界。而藝人們面對這種不可能期遇的恬淡境況只有唏噓遺憾，自愧筆力綿軟蒼白。

水是天的孿生姊妹。天池的藍色是獨一無二的，它完全不同于九寨溝的藍水，它是天的倒影，是天的孩子。云絮在細密的水波里躍動自如，是泳在水里的綿羊和蘑菇，是被漂洗得剔透如玉的仙子。微風(fēng)吹皺一池清水，仙子跳動愜意。低矮的藍天白云在顯動的鏡面上搖曳不定，婉轉(zhuǎn)適度，像是無聲的音樂，又像無聲的輕歌曼舞。還有含蓄的光焰和水的綢面相融合，放射出了華美瑰麗的光芒，不斷牽動我已經(jīng)呆滯了的眼神。在這樣的眼神里我不由得注目和欽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才會自如地放逐自己的詩情。我不會認為它是矯飾和虛無的、它也不會在意我的妄想和貧乏。

天上的云總會變作池里的水，水中的云總會濕潤云里的天。這是自然的奧妙和秘密。我在天池的邊緣，對自己悟性的低級深感慚愧，百無聊賴的感覺纏繞于心。我甚至不愿登上天池里的游船去劃破天的影子，我也不會像身邊的盛裝的少女拘水潤眉。這樣的云天于我是可遇不可求的，是只可意會而不可用筆力完全表達的。我的渺小和虛弱顯而易見。我選擇了仰望，是在人跡罕至的松林邊和親愛的朋友一起用敬意的目光仰望。

我于是對“風(fēng)景如畫”這個詞語產(chǎn)生了懷疑和不屑一顧，說這個詞語的人一定想象力貧乏，甚至是空洞的。即使妙筆生花的丹青高手也在天池的云天面前底氣不足，或者說才思了了。那種湛藍的水天一色，無色的云絮遂心舞動，妝扮一新境況宜人的氣象無論如何也是無法臨摹的，應(yīng)該說是畫如此景吧。

誰設(shè)計了這樣的云天？誰擁有這樣的云天？

天是云故鄉(xiāng)、云是水故鄉(xiāng)、水是天故鄉(xiāng)。詩人的話語不但邏輯縝密而且意趣盎然。

責任編輯劉亦群

龐聯(lián)昌曾發(fā)表散文多篇，現(xiàn)供職咸陽市旅游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