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籍能夠名滿天下,成為西晉一位耀眼明星,實事求是地講,主要是靠自己的努力和本事掙來的,只有少部分是炒作的結(jié)果,反正和他爹是沒有多大關(guān)系的。雖然他爹阮瑀是著名的“建安七子”之一,是曹操的重要幕僚,代曹操起草過許多軍國文書,但阮籍三歲的時候他爹就死了,壓根就沒在大樹底下乘過涼。不過,正是這種有娘養(yǎng)卻無爹管的家庭背景,使他變得敏感、放任,還有那么一點點軟弱的性格趨向。
有那么一個時期,阮籍可能還是有當(dāng)官過把癮的夢想的,也是希望頭上能戴一頂烏紗帽到處顯擺的,甚至發(fā)誓要比他那個早死的爹做得更好。但他到官場混了幾下,敏感地意識到官場實在太險惡,實在不宜久留,說不定哪天自己就會掉進(jìn)漩渦丟了小命,那就非常地不劃算了。確實,漢、魏、晉在短短幾十年間頻繁更迭,你方唱罷我登臺,搞得滿天下亂哄哄的,除非阮籍具有鋼鐵般的意志,想當(dāng)混世魔王碰運氣,否則只能趁早逃之夭夭,躲到自家后院里喝酒到天黑,唱歌到天亮,裝聾作啞不管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
但司馬家族的人堅持認(rèn)為阮籍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是他們應(yīng)該不遺余力爭取拉攏的對象,并希望他能夠自覺投身到司馬家族的事業(yè)當(dāng)中,心甘情愿地為司馬家族服務(wù),最好是敢于犧牲,用自己的熱血染紅司馬家的旗幟。為了將阮籍團結(jié)到自己周圍,那個路人皆知的司馬昭大打親情牌,主動派人向阮籍提親,要阮籍把女兒嫁給他的兒子——即后來的晉武帝司馬炎。按說這絕對是天上掉大餡餅的事情,是阮氏家族雞犬升天的大好機會,但阮籍有根神經(jīng)閃閃發(fā)了一下光,馬上意識到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種政治婚姻只有一個結(jié)果,到時司馬家族會學(xué)我們的花兒樂隊放聲高唱:“吃了我的請你吐出來,用了我的請你還回來。”那樣就不好玩了,就身不由己了,就真的成了司馬家族牽著鼻子的一條走狗了。
阮籍敢硬著頭皮惡搞司馬昭那么一下下,天底下也就沒有什么是他不可以惡搞的了。人們都說喝酒要有酒德,要有君子風(fēng)度,可是阮籍一聽到所謂的君子風(fēng)度就冷笑,堅決認(rèn)為要裝君子就別往酒桌邊擠,純屬他爹的瞎湊熱鬧。他在家里喝酒常常披頭散發(fā),赤身裸體盤膝而坐,任憑風(fēng)吹浪打,只管往嘴里灌酒。他還喜歡沒事就跑到附近的一家酒館喝酒,原因是酒館老板娘是個大美人,每次喝醉了他不是吵鬧著回家,而是很隨意地就在老板娘身邊躺下。開始幾次搞得人家酒館老板心頭發(fā)慌,很不舒服,很想上前把他一腳踢出店門,不過后來發(fā)現(xiàn)他只是躺在那里幸福地打鼾,壓根沒有流氓一類的多余動作,也就聽之任之當(dāng)沒看見了。如此任性放達(dá),完全是喝麻了神經(jīng),是酒鬼的做派,正人君子們見了他都繞道走。他從來不以為恥,反而感到無比自豪和驕傲,甚至希望更上一層樓,一醉到永遠(yuǎn)。
你們說做人要循規(guī)蹈矩,要講禮法,老子阮籍偏不走你們說的那條道。只要是他不喜歡的人,尤其是那些自命正人君子的人,他碰到了就直接把眼珠子翻上去,只露出眼白部分看人家,屬于正兒八經(jīng)的翻白眼。只有遇到志同道合的人,他才用普通的眼光看,以“青眼”表示尊重。有一次嵇康的哥哥嵇喜去看阮籍,阮籍壓根不把人家當(dāng)一棵菜,用白眼招待他,搞得嵇喜滿腹怨氣怏怏而退。嵇康知道后大笑不止,夾著琴提上酒就找上門來,兩人青眼對青眼,大酒碗碰大酒碗,喝了個天翻地覆慨而慷。
嵇康固然喜歡喝酒,但如此不顧死活地喝,在他身上其實是很少發(fā)生的。他不像阮籍那樣喝酒無度,整天把自己泡在酒精里洗澡,而是時時刻刻表現(xiàn)得像個“憤青”,好像他肩上扛著某種社會責(zé)任似的。確實,他對司馬家族懷有刻骨的仇恨,拒絕采取任何形式的合作,打死也不跟人家握手。他是曹魏宗室的女婿,雖然沒有達(dá)到血濃于水的程度,但怎么說也算是親戚。司馬家族不僅用陰險手段奪了人家曹家的江山,還血洗曹魏集團,從某種程度上傷害到了人家嵇康的感情,甚至還有切身利益。他雖然沒有能力以卵擊石公開打出反對的旗號,但躲在自家院子里咬牙切齒地指桑罵槐還是可以做到的。
按說嵇康身高七尺八寸,絕對模特的身材,走到那兒都能吸引女生的眼球??墒牵覀兊娘祬s故意要和別人作對,從來不修邊幅,絕不把自己當(dāng)成晾衣竿和雄性花瓶,時刻保持昂首挺胸的大公雞姿式,堅持做到目不斜視,始終把自己脫離在群眾之外。用西晉那些粉絲的話說,他“立若孤松之獨立,醉若玉山之將傾”。聽上去很美,就是擋不住那股懶散、頹廢勁,好像全世界人民都不是他的下飯菜。當(dāng)然,這跟他打小受的教育有直接關(guān)系。
由于幼年喪父,他成了家里的寶貝疙瘩,全家人都把他捧在手里呵護(hù),他想干嗎就干嗎,不想讀書了就讓他四處瘋玩。這樣一來,嚴(yán)格的傳統(tǒng)教育在他身上明顯缺失,他養(yǎng)成疏懶、怪誕、耿介孤傲的性格也就不足以怪了。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卻突然像是睡醒了似的,居然奇奇怪怪地喜歡讀書了,不過他讀的是《莊子》,經(jīng)過莊老師的一番教導(dǎo)和催化,我們的嵇康自己揠苗助長了,也更加放任自流了。他常常一個月有十五天不洗臉,也不洗澡,居然身上一點都不感到瘙癢,甚至還經(jīng)常性地惡搞自己的身體,不把自己的膀胱當(dāng)回事,故意忍住小便,非得“胞中略轉(zhuǎn)”才起身撒尿,尋找那一瞬間的快感。幸好他這樣的惡搞沒有引起尿毒癥,否則“竹林七賢”就會缺少一個骨頭最硬的家伙,變成“竹林六賢”了。
可能跟身材魁梧有關(guān),嵇康力氣很大。當(dāng)然,像嵇康這樣的人,如果希望他把力氣用來挑大糞澆大白菜,他多半不會干的;而且,他也不可能把力氣花到打架上,更不會傻乎乎去打老虎什么的。為了消耗身上的力氣,他偏愛上了打鐵。像他這樣著名的思想家、文學(xué)家、音樂家,經(jīng)常揮舞著鐵錘和另一塊鐵沒頭沒腦地較勁,實在是件很滑稽的事情。但人家嵇康壓根就不這樣認(rèn)為,隨便回答一句“老子高興”,你就只能灰溜溜地走開,發(fā)誓下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他。事實上,人家嵇康下輩子也不想見到你。
那個被阮籍捉弄過的鐘會,轉(zhuǎn)過身就來招惹他了。鐘會其實除了會溜須拍馬見風(fēng)使舵外,在玄理方面也是很有那么一點造詣的,在當(dāng)時的思想界也是有那么一點名氣的。這個司馬家族的首席跟班除了每天拼命工作,還經(jīng)常利用工作閑暇,嘔心瀝血寫了一本名叫《四本論》的書。他清楚嵇康是這方面的大家,于是就帶著自己辛勤耕耘的成果來拜見嵇康,希望嵇康老師雅正那么一下下,最好是贊美那么幾句,這樣他鐘會就可以到處吹噓,說人家嵇康老師都對這本書給予高度評價,自己的身價就會因此大幅度提高。顯然,鐘會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以為自己是司馬家族的紅人,手中有權(quán)有勢,嵇康老師會滿臉堆笑給他面子。
可是,嵇康卻很沒有人情味,壓根不給人家面子。那天,鐘會騎著高頭大馬,帶著一大幫人主動上門。當(dāng)時正值盛夏,嵇康和向秀叉開雙腿在一棵大樹底下打鐵玩,遠(yuǎn)遠(yuǎn)看到鐘會來了,兩人相互使了一個眼色,決定惡搞一把這個趨炎附勢的新權(quán)貴。向秀使勁拉著風(fēng)箱,嵇康賣力地?fù)]舞鐵錘,壓根就不看鐘會一眼,好像他是一條過路的野狗。鐘會夾著自己寫的那本破書,足足站了一個時辰,實在覺得很沒趣,心里把嵇康罵了個狗血噴頭,然后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開。這時嵇康卻開口了,冷冰冰地問:“想打聽什么來了?你見到什么走了?”鐘會無奈地回答:“想聽到應(yīng)聽到的而來,見到了所見到的就走?!北砻婵瓷先ルp方的對答不慍不火,但嵇康卻給自己埋下了禍根。
人家鐘會沒你嵇康有才華,但不等于說人家就沒脾氣。事實上,鐘會的脾氣是嵇康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你嵇康惡搞了他的面子,人家就會惡搞你的性命。后來嵇康被抓起來押赴刑場處決,跟鐘會四處羅織罪名有很大關(guān)系。雖然嵇康臨死前很瀟灑地彈了一曲《廣陵散》,但他四十歲的生命就此結(jié)束實在可惜,他只能到另一個世界打鐵惡搞了。(摘自《暢銷書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