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蘭,王治扦泥城,去陽關(guān)千六百里,去長安六千一百里。戶千五百七十,口四萬四千一百。
——《漢書·西域傳》
一
滿月之夜。
月光將戰(zhàn)爭的狼煙涂滿銀輝,然后凜冽而密集地覆蓋戰(zhàn)火紛飛的樓蘭城每一處角落。
“蒲昌海,胡楊林,樓蘭男兒皆勇士,左手劍,右手盾。戰(zhàn)馬嘶鳴風(fēng)沙起,千里殺敵誓死歸……”豪邁而略帶凄涼的歌聲從遠(yuǎn)處傳來,飄散在夜色里。
此時,樓蘭城外不遠(yuǎn)處,亂石砌成的防御堡壘里靠著城墻東倒西歪坐著許多人,他們都是這個防御點里的衛(wèi)兵。深夜寒意逼人,有個老者喃喃地說:“等天亮,我們就走,我們就走。”
離城墻不遠(yuǎn)處,有十來個人在圍著火堆取暖。有人低聲咒罵:“媽的,我們這么賣命有什么用?遲早會被尼雅的軍隊攻破的!”
眾人顯然也都是如此的想法。此時,一個少年見狀站起來用清亮的聲音說道:“我們一定要頂住尼雅騎兵的進(jìn)攻,守住這座城,后天,就會有援軍趕來了!”
“不,你們是抵抗不了尼雅鐵騎的進(jìn)攻的,這里會被他們所占領(lǐng),你們還是離開吧?!币粋€冷冷的聲音突然傳來。
眾人驚訝地望著發(fā)聲者,是一個黑衣男子,棱角分明的臉上沒有表情,眼睛盯著火堆,語氣卻隱隱透著威嚴(yán)。
“你說什么?虧我們好心收留你,你居然說這樣的話?!被鸲雅砸粋€樓蘭勇士跳了起來,耳朵上藍(lán)色的銀環(huán)閃閃發(fā)亮,黑衣人知道,那是樓蘭王族衛(wèi)隊成員的標(biāo)志,只有樓蘭最強的勇士,才有可能成為王族的衛(wèi)隊成員,才有資格佩戴藍(lán)色的銀環(huán)。
黑衣男子頭也沒抬,只冷冷道:“我不懷疑你們樓蘭王族衛(wèi)隊的力量,但對于五千之眾的尼雅鐵騎大軍來說,你們幾十個人的力量太薄弱了,你們戰(zhàn)勝不了命運?!?/p>
其余幾個王族衛(wèi)隊的成員變了臉色,劍拔弩張的氣氛一下子彌漫開來。
剛才的那個少年突然又站起來說道:“大家別沖動,行動的結(jié)果不是靠話語來決定的,明天的戰(zhàn)役,我們一定可以勝利的?!?/p>
他看上去十三、四歲的模樣,個子很小,樣子非常清秀,嗓子還沒有變,是尖尖亮亮像女子的聲音,但他的地位顯然不低,一出聲,侍衛(wèi)們都住了嘴,只是冷冷地盯著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看了看少年,似乎笑了笑:“謝謝你,可惜,你們?nèi)绻宦犖业脑?,?zhí)意要戰(zhàn)的話,便要喪生在這場戰(zhàn)役中了?!?/p>
少年盯著男子,問:“你怎么知道?”
男子看著火堆:“因為我是從三年后來的,我知道這場戰(zhàn)役的結(jié)果?!?/p>
“哈哈……”所有人都笑了,說什么從三年后回來,這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瘋?大家心頭都是如此念頭。
“三年后?”少年的嘴角也泛起輕蔑的笑容,剛想說諷刺他的話,卻不想那男子暗嘆一聲,然后不知從那里呼嘯而來的風(fēng)了大家的眼,等風(fēng)沙退去后,眾人才注意到黑衣男子的肩上扛了一把劍,劍柄上鐫刻著一只奇異瑞獸的暗紋,閃爍著的絢麗光芒刺痛了眾人的眼睛。
少年臉色變了:“你的劍是從哪里得到的?難道真是傳說中的螭吻神劍?”說著便伸出手去想觸摸。
男子用手一攔,一股柔勁把少年的手彈開了,隨即將長劍收入劍套內(nèi),重新掛于腰間的氅袍下。
少年臉色微變,有些尷尬地收回了手,頓了一下,才道:
“傳說螭吻神劍是上古掌管時空輪回的瑞獸螭吻所化,一直由一個叫‘綠林’的神秘部落掌管,利用它的力量確實可以開啟時空旋轉(zhuǎn)門,把人送回過去,如果傳說是真的——難道你是綠林的族人?你真的是從三年后來的嗎?你知道樓蘭國會被攻破,你為什么要回來?”
少年的話一落,所有的人臉色頓時一變,難道這真是無法改變的宿命?
男子的臉肉輕輕抽搐了一下,低聲道:“我來找一個人,所以不得不使用祖?zhèn)鞴盼矬の莿ζ崎_旋轉(zhuǎn)門。”
“誰?”少年皺眉問道。
“索依娜?!闭f到這個名字時,黑衣人原本冷冷的語氣頓時充滿了溫暖,像是春風(fēng)輕拂下的楊柳雪絮。
少年的表情突然非常驚訝:“你認(rèn)識她?”
“她是我的朋友?!?/p>
“朋友,這怎么可能?”少年的瞳仁里寫滿了不可思議,隨即臉色恢復(fù)正常,岔開了話題說:“既然你的朋友是樓蘭國的,那么你是否愿意幫助我們守衛(wèi)城池?”
男子看了少年一眼,冷冷道:“不會?!?/p>
“為什么?”
“我不會出手改變歷史?!?/p>
少年跳了起來,他的神情很憤怒:“那你回來做什么,你既然什么也改變不了,你回來做什么?”
男子不語,冷冷地看著他。少年想說什么,卻還是倔強地抿起了嘴唇。
天終于亮了,但沉默的城墻和城門像冷漠石像的臉,一點表情也沒有;火堆已燃成了灰燼……
一只蒼鷹撲翅掠過,帶來一道陰影,隨即落在黑衣人的身旁。
所有的人又都驚奇地看著黑衣人,他們從來也沒有見過這么大的鷹,傳說這種鷹只生長在離西域千里之外的中原大地。他到底是誰?
少年看著男子的眼睛有了熱切之色,突然說:“如果你肯幫助我們,我們一定可以打勝這場仗?!?/p>
黑衣男子搖搖頭,眸里溫柔了許多,似乎帶著內(nèi)疚地說:“對不起,不是我不愿意幫助你們,而是我們綠林一族雖然擁有破開時空回到過去的螭吻劍,但祖訓(xùn)規(guī)定不可以利用手中的力量去改變歷史的軌跡,否則必遭天譴!”
遠(yuǎn)處突然有悶雷巨響,大家都變了色。那不是悶雷,是尼雅鐵騎沖鋒前戰(zhàn)馬馬蹄踏地的聲響,那氣勢吞天吐地,看來他們已經(jīng)做好充分的準(zhǔn)備了。
少年和這里的幾十個王族侍衛(wèi)立即站立起來,準(zhǔn)備做殊死搏斗。
黑衣男子看著他們,搖搖頭,冷冷道:“不必要做無謂的犧牲,你們撤退吧?!彼麄儏s沒有停手,所有人都努力地支起巨弩,希望能改變這個男子的預(yù)言。
二
“咚咚咚”,有節(jié)奏的粗木在尼雅攻城重步兵有規(guī)律的喊號聲中一下下擂擊在城門上,城里人的心也似被如此的擂擊著。
少年一聲令下,萬箭齊發(fā)。
但敵人甚是兇悍,進(jìn)攻更為猛烈了,城門的粗鐵栓已經(jīng)被撞彎。這道門,眼看就要守不住了。
少年咬著唇,回頭招呼同伴:“滾石攻擊?!睒翘m國的勇士得到號令,立即赤膊扛起堆積如山的巨石塊朝城下的敵軍砸去,頓時慘叫聲此起彼伏,城門被滾石填堵,那一線空隙又掩了回去,再一會兒,那彎了的鐵栓也慢慢直了回去。他們的攻勢暫時緩和了。
少年抽空看了看閃在暗處那個男子,不想男子的臉色更沉重了。
真正的夢魘來了!是尼雅最精銳的鐵騎兵!
鐵騎兵是尼雅國最精銳的部隊,將擁有極強戰(zhàn)斗力的士兵和戰(zhàn)馬全部用重盔甲包裹起來,然后統(tǒng)一手持三丈長的精鋼長槍。戰(zhàn)斗的時候,還沒有哪個兵種可以阻擋住他們的集團(tuán)沖鋒。
少年大喊一聲:“投石車,發(fā)射!”
身后傳來轉(zhuǎn)動投石車鐵索的“咯吱”聲,如飛蝗般的火硝石帶著熱焰,鋪天蓋地地向城外的敵營飛去。
雖然可以暫時阻擋鐵騎兵的沖擊,但如此簡陋的防御堡壘又怎能完全阻擋住攻無不克的鐵騎的沖鋒。
眼看著敵人已經(jīng)在重新集結(jié),準(zhǔn)備第二次沖鋒。事已至此,此城已非人力所能救。少年倔強的眼神里瞬間蘊了淚,他大聲叫道:“這城守不住了,大家找機(jī)會逃出去吧,我去保護(hù)王儲!”他說完,拔足向城里奔去……
一聲嘹亮的軍號響起,整個大地似乎都顫抖起來,尼雅鐵騎兵開始沖擊攻城了。
亂箭如雨,少年在箭雨中穿行,身后轟一聲巨響。他知道,城門已經(jīng)破了,卻不敢回頭。
少年眼前一片模糊,不管是淚是汗,他絲毫不敢停下來??帐幨幍拇蠼稚喜恢挥兴蝗说哪_步聲。他回頭,看見那個黑衣男子在他身后緊跟著。
少年咬著牙說:“你跟著我做什么?想看著我死?”
那個男子不出聲,只是跟著。到底為什么,好像連黑衣人也說不出來。
少年不再理他,一直沖進(jìn)那間巷子盡頭的木屋。黑衣男子隨即聽見一聲慘叫,他也沖進(jìn)了房屋。
少年慘白著臉,倒在地上,身旁倒著一個尼雅士兵。此時,少年的頭巾已被燒破,一團(tuán)長長的晶瑩的藍(lán)色秀發(fā)垂下來,這是黑衣人見過的世上最美麗的長發(fā)了。
“原來……你就是索依娜。”他說罷從懷里取出一方手帕幫她擦去臉上的淚水與污垢。
還未來得及仔細(xì)詢問,就聽到大街上到處是慌亂的喊叫聲,看來城池已經(jīng)被尼雅鐵騎攻破了。
男子一把抱起索依娜,走出房子。一聲口哨,天空立即出現(xiàn)一只大鳥,正是那只巨鷹。
男子伸手相招,巨鷹俯沖而來,男子伸手抱起索依娜飛身跳上鷹背,遠(yuǎn)遠(yuǎn)地飛走了……
公元前176年,樓蘭城首次被鄰國所破,樓蘭王族陷入流亡中。
三
“為什么是我救了她?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錯?”火堆旁的男子揪著自己的頭發(fā),不斷地重復(fù)著這個問題。
索依娜看了看煩躁的男子,小心翼翼地開了口:“請問,我是從這時開始認(rèn)識你的嗎?”
男子抬起頭來,狠狠瞪了她一眼。索依娜低下頭,不敢再說話了。
男子突然問:“你認(rèn)識一個叫摩怗的人嗎?”
“不,我不認(rèn)識?!?/p>
男子定定地看著她,沉默了很久,說:“我叫陸邵,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我們有比較長的一段時間需要相處。”
索依娜睡在火堆旁,因為困倦,她睡得十分沉,牙齒輕輕摩擦著,似乎夢里有什么讓她掛心的事。
陸邵盯著她,無數(shù)念頭從心中升起。本來應(yīng)該出手救她的摩怗卻沒有出現(xiàn),到底是為什么?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錯?除了摩怗和自己,其余的事情都沒有改變。是摩怗的身份跟自己對調(diào)了嗎?那么,最后的結(jié)果難道也會更改?
他仰望星空,長長出了口氣。這么說,那個被留下的人是他自己?
他忍不住又轉(zhuǎn)頭看看火堆旁熟睡的人,難以想象,兩年之后這個女孩子會長成西域最有名的美女,會引起尼雅、龜茲、匈奴、精絕等國慘烈的戰(zhàn)爭。他突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走過去,伸手從索依娜頭上取下一個蝴蝶結(jié)模樣的東西,那是他給她拭淚的手帕,他不禁苦笑。
四
兩年后……
沙漠外的夕陽真美,明天就要離開這里了,索依娜真是有點不舍得。
但陸邵說過,明天必須去孔雀河畔等一個叫摩怗的人。索依娜無聊地揀起地上的石子扔向遠(yuǎn)處的小河,蕩起一圈圈的漣漪。
忽然,她感覺身后有人,一轉(zhuǎn)身,果然是他。她笑了,宛如綠洲中的荊棘花。
“陸邵,我們真要去孔雀河畔嗎?”
“嗯!”陸邵堅決地回答。
“是去找那個你先前提過的摩怗嗎?”
陸邵又是點點頭,沒有說話。
“為什么?”索依娜不解地問到。
“因為你!”陸邵說道,但聲音好像有點澀澀的。
“因為我?為什么?”索依娜更是奇怪了。
“因為你是他的妻子!”陸邵低沉地回答道。
“啊?……”索依娜頓時呆住了。
五
沙漠里白天的風(fēng)是溫暖的,但索依娜卻感到身體一陣陣發(fā)冷。良久,她沒有說話,陸邵也沒有再說話,他的心思卻回到了從前。
彼時,十六歲的陸邵是洛陽城中的貴族的后裔,但他卻還有另外一個不為人知的身份:綠林的游俠,并在通過層層考核之后,他繼承了螭吻劍。
在擁有了游俠身份后,陸邵便開始了自己的游俠之旅。在游歷了漠北、東夷等地后,他出了玉門關(guān),沿著絲綢之路前往三十六國并存的西域。
在塞外的一家小酒館里,陸邵殺了一隊騎兵,救了一個叫摩怗的男子,摩怗聲稱自己是精絕國的王儲,遭到國中亂黨追殺,流落至此,并希望陸邵能助他復(fù)國。出于游俠疾惡如仇的信條,陸邵答應(yīng)了摩怗。
于是他們一起返回精絕城,肅清所有叛亂之人,那些陰謀篡位的、絕地追殺的、阻攔歸國的,通通被處死在精絕城樓上。
只是內(nèi)亂平定后,精絕國的國主摩怗卻厭倦了枯燥無味的宮廷生活,喜歡上了陸邵那種快意恩仇的游俠生活。于是他毅然放棄王位,禪讓給了自己的叔叔,和陸邵結(jié)拜為兄弟,一起開始游歷。
兩年前,陸邵和摩怗途徑孔雀河流域,恰逢尼雅大舉進(jìn)犯樓蘭國。樓蘭城破后,樓蘭王族開始流亡。而陸邵與摩怗在沙漠中的一處綠洲遇到了逃亡中的樓蘭公主索依娜,幫助她擊退了尼雅的追兵,走在了一起。
后來他和摩怗竟同時愛上了索依娜,這個西域最美麗的少女。出于和摩怗的友情,陸邵悄悄地離開,成全了摩怗與索依娜。
不久,他聽說摩怗帶著索依娜又回到了精絕國,不想精絕國的國王、摩怗的叔叔垂涎索依娜的美色,欲圖謀殺摩怗,將索依娜據(jù)為己有。
摩怗只好帶著索依娜再次逃走,逃亡的路上他們遇上了龜茲國的王儲沙塔,索依娜傾城傾國的容貌又震驚了沙塔。而此時,樓蘭王為了復(fù)興樓蘭,竟用女兒索依娜為籌碼與匈奴聯(lián)姻。于是在孔雀河畔,樓蘭、精絕、龜茲、匈奴的大隊人馬狹路相逢。
史載,公元前178年末,在蒲昌海北、孔雀河畔,發(fā)生了西域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戰(zhàn)役,在這場戰(zhàn)爭中,沒有種族與種族之間的絕對矛盾,不停地廝殺,為了只是爭奪西域最美麗的女子——索依娜。
當(dāng)陸邵聞訊趕去時,只見到滿地的尸骸和遺落在地上的各國兵馬的旗幟,卻不見摩怗與索依娜的蹤跡。
兩年來,陸邵費盡了周折,四處打探摩怗與索依娜的下落,但終究沒有結(jié)果。無奈之下他用游俠秘術(shù)使用了螭吻劍,回到了兩年前。然而卻只見到了索依娜,那摩怗呢?那個自己生死與共的兄弟呢?難道歷史已經(jīng)被其他原因所篡改?
六
大漠上風(fēng)沙很大,索依娜跟在陸邵的身后,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離孔雀河畔還有多遠(yuǎn)?自己真的要嫁給那個素未謀面的男人?索依娜不敢去問眉頭緊鎖的陸邵,因為離目的地越近,陸邵的表情就越難看。
突然遠(yuǎn)處吹來一陣大風(fēng),風(fēng)沙過后,再睜開眼,鋪天蓋地的馬蹄聲傳來,是尼雅城的追兵!索依娜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地躲在陸邵身后。
敵人奔得近了,將兩人團(tuán)團(tuán)包圍住。領(lǐng)頭的是一個高大的騎士,看不出被重盔甲遮蓋的臉龐的喜怒,只是那雙眼睛在看到索依娜時,分明流露出了貪婪和欲望。
索依娜手心都流出汗來,卻聽陸邵淡淡道:“跟緊我,不要離開我兩尺外?!?/p>
“我們能逃出去嗎?”索依娜怯生生地問。
“逃,為什么要逃?摩怗要做的事情,現(xiàn)在我來做?!标懮劾淅湟恍φf。
追捕的頭領(lǐng)看著他們,鼻孔里發(fā)出了不屑的哼聲,他隨即大手一揮,騎兵們吶喊著沖上來,沙土彌漫。
索依娜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陸邵反手一撥,像母雞保護(hù)小雞一樣,一把將她掩在氅袍下。
索依娜自陸邵懷里探出頭來看,沙塵迷眼,敵人的攻擊全都看不清楚,只聽見不斷有人倒下、慘叫,還有鮮血噴灑在干沙上的滋滋聲。陸邵揮動螭吻神劍拼命砍殺,動作如此劇烈,步子卻沒有移動,緊緊把索依娜護(hù)在肋下。她悄悄伸出一只手,牽住他的一角衣袂,覺得自己已附在這人身上,并將生命交托給他,跟他一同戰(zhàn)斗了。
激烈的戰(zhàn)斗終于結(jié)束了,四周變得一片寂靜,索依娜探出頭來,塵埃落定,尼雅騎兵的尸體倒了一地。只見陸邵用劍支地,口中喘著粗氣,一臉厭倦的神情。
盡管死了的全是敵人,但第一次看到這么多因為自己而死的人,索依娜還是有點難過:“陸邵,如果不是因為我,你就不用殺這么多人了?!?/p>
“不,不關(guān)你的事,他們一定要死的。兩年前,我和摩怗就是在這里遇見你的,我們也是這樣做的。歷史是不可改變的,我必須完成?!标懮垡荒樒>氲卣f。
是否因為已經(jīng)知道所有事情的必然結(jié)果,無力改變才疲倦呢?索依娜想,陸邵是累了,他已經(jīng)累得開始接受命運的安排,不想去做任何的改動了。
而此時陸邵心中迷霧重重,他用秘術(shù)回到了兩年前,卻只救出了索依娜,樓蘭城破、沙漠鏖戰(zhàn)的歷史都重新上演了,可是摩怗怎么還沒出現(xiàn),到底是哪里出錯了呢?現(xiàn)在只剩下孔雀河畔的大會戰(zhàn)了,要是在那里再找不到摩怗,自己真的就要絕望了。
七
水流緩慢的孔雀河,此時河水竟然是緋紅色。河畔到處是尸體,從服飾上看,全是不同國家的。風(fēng)中夾雜的全是血腥味。
陸邵紅著眼睛在尸體堆中到處尋找,他不明白為什么這次又會錯過時間,三年前明明是現(xiàn)在發(fā)生的事情,但為什么自己回來后,所有的事件都提前發(fā)生了。
終究沒有找到摩怗和索依娜的尸體,瀕臨絕望時,卻在一處隱蔽的礁石后,找到一個熟睡的女嬰,一個長得像極了索依娜的女嬰。
索依娜小心地接過女嬰,卻感到心中不由一跳。
“為什么是這樣!”陸邵瘋狂了,他不停地吼叫著,聲音在風(fēng)沙中嗚咽。索依娜抱著嬰兒,不知道怎樣勸阻他。
隨著陸邵的吼叫聲,從死人堆里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救……我……”
“還有活人?”陸邵心里一喜,連忙奔去聲音傳來的方向。那是一個龜茲國的騎兵,他的胸口被利劍撕開了一個大洞,血液幾乎快要流干。陸邵神情一黯,如此重的傷勢,肯定救不活了,先幫他止住血,拿淡水給他服用他。
趁著龜茲騎兵臨近回光返照,陸邵急忙問他,:“戰(zhàn)爭是什么時候開始的?你有沒有看到那個西域最美麗的女子和她身邊的精絕國王儲?”
騎兵緩緩地睜開了眼,吃力地說:“戰(zhàn)爭昨晚就開始了……”
陸邵心中一顫,果然比上次提前,但為什么會是這樣?
不及細(xì)想,又聽騎兵道:“就在所有人將他們圍起來時,那個精絕國的王儲運用了誰也沒見過的恐怖秘術(shù),天空之上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眼球,被眼球注視到的人全部如瘋了一般朝身邊的同伴砍殺……”騎兵的眼里流露著恐懼的神色。
“銀眼瞳術(shù)!”陸邵大吃一驚。以前聽摩怗提起過,在精絕王族中,流傳了一招上古秘術(shù),就是銀眼瞳術(shù),中招者會產(chǎn)生幻覺,將同伴當(dāng)成敵人砍殺,直到所有人都死亡??墒沁\用了銀眼瞳術(shù),施術(shù)者也會因為耗盡生命力而氣絕身亡。
騎兵繼續(xù)說道:“后來,所有人都死了,精絕國的王儲也消失了,而主上令我們搶奪的那個美人卻突然變成了一個嬰兒,就是你們懷中抱著的那個……”話剛說完,他的呼吸停了下來,已然身亡。
索依娜抱著嬰兒,淚水一串串落在她清秀的小臉上。難怪自己抱起她時,會有心悸的感覺,原來她就是自己,只是不是同一時間內(nèi)的自己,那到底哪一個才是不該出現(xiàn)在這個時空的人?
八
陸邵站在窗外,靜靜地已經(jīng)站了好久:“你相信嗎?”
索依娜拭了拭淚,小聲而堅定地說:“我們樓蘭國王族也有秘術(shù),在月光下如果受到強烈的精神攻擊,就會促使時空扭曲,從而輪回到剛出生的狀態(tài),以此保住性命?!彼蛄嗣蜃?,又說:“而摩怗的秘術(shù)銀眼瞳術(shù),正好是一種精神攻擊,所以……使我回到了剛出生時的樣子?!?/p>
陸邵的身影震動了一下:“索依娜,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索依娜抬起頭來,輕輕說:“我知道,你一直為錯亂的時空而困惑,或許這就是原因吧,由于我回到了出生狀態(tài),才導(dǎo)致所有的事情不再按原來的歷史時間發(fā)生,而錯亂的時空秩序是不能由人控制的,要撥正錯亂的命運軌道,也許只有一個方法?!标懮凵眢w不禁一顫,他知道她的意思。
她低頭看看懷里的嬰兒,不,應(yīng)該是小索依娜,她睡得那么甜,臉蛋紅撲撲的,兩個小酒窩忽隱忽現(xiàn),她長大了一定比現(xiàn)在的自己更美。
她把嬰兒放在身邊的床上,勇敢地走了出去:“陸邵,請你殺了我?!标懮垠@愕地望著她:“她是個小孩子,你以自己來交換她?”
索依娜說:“擁有不好的回憶是一種痛苦的事情,我寧愿沒有回憶地活下去。我知道你很想找到你的兄弟摩怗,那么,只有這個方法能讓不該在此時出現(xiàn)的我消失掉?!?/p>
月光下的索依娜,驚人的美麗,她竟似在一夜之間長大了,光芒四射。陸邵愣愣地看著她,良久,他澀聲說:“也許,不該出現(xiàn)的人是我……”
尾聲
在塞外茫茫的原野上,有一家賣關(guān)中燒酒的酒店,老板娘是個很美麗的年輕女子,而店主人同樣是個英俊的男子。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們夫妻似乎總是小心翼翼地保持一種距離。
她們還有個孩子。女孩很小,五六歲的樣子,但已經(jīng)很美麗,像草原上最美麗的荊棘花。
“戈藍(lán),你怎么這么晚才回來,害得陸邵擔(dān)心了。”索依娜抱起玩得臟兮兮的戈藍(lán),笑著瞥了墻角里黑著臉的陸邵一眼。
陸邵總是這樣,總是會替別人擔(dān)心。雖然他從來沒有再提過摩怗,但是,那是他心里永恒的遺憾吧。
戈藍(lán)一天天地長大了,越來越像自己。再等一下吧,再讓自己陪伴陸邵幾年,等到戈藍(lán)長大到學(xué)會愛人的年齡,也是自己消失的時候了,換摩怗回來,這樣,陸邵的人生才會完整。
戈藍(lán)在水盆里生氣地踢著水,把索依娜的衣裳都濺濕了。索依娜裝著發(fā)怒說:“戈藍(lán),你做什么,這么不乖。”
“是索依娜不乖,不肯好好聽戈藍(lán)說話?!?/p>
索依娜哭笑不得地哄她:“好,我在聽著呢?!?/p>
“索依娜真好,我偷偷地告訴你,你不要告訴陸邵,陸邵對我兇,我不告訴他?!?/p>
索依娜笑著刮刮戈藍(lán)的鼻尖,“什么事情,連陸邵都不能告訴?”
“我今天在來綠洲補充淡水的精絕國的駝隊里認(rèn)識一個男孩,他也叫摩怗,竟然跟陸邵很久以前提起過的那個摩怗叔叔名字一樣?!?/p>
“索依娜,我好喜歡跟他一起玩啊,他的笑容跟陽光一樣溫暖?!?/p>
“索依娜,你不要告訴陸邵,陸邵會生氣的?!?/p>
“索依娜,你在聽嗎?……”
索依娜點著頭:“在聽……在聽……”,但眼中卻全是淚水。
后記
一九零零年春,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在羅布泊北發(fā)現(xiàn)了歷史上西域三十六國之一的“樓蘭國遺址”,轟動世界。
在對樓蘭古國遺址的挖掘中,出土了大量珍貴文物,以及一具發(fā)間插有鳥羽的——樓蘭新娘。
(責(zé)編:趙翠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