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工作與學習的原因,每個月,我都會在北京和J城之間輾轉往返。在路上,成為我生活的另一種常態(tài)。早已經習慣了坐在搖搖晃晃的K45次列車上,打開電腦,塞上耳機看電影,或者,將歌聲放到最大,直至湮沒了周圍的喧囂。而我的心,則隨了寂寞的歌聲,飛到窗外的曠野里去。很多時候,我就是這樣,明明在嘈雜的人群中,卻刻意將自己封閉在殼里,并常常將這殼中的世界,看作朗朗乾坤,深以為,除此之外,便都是如火車穿越軌道的聲響,單調乏味。
曾一度將這樣的旅程,當作一種負累,如果了無歌聲,我?guī)缀醪恢涝撊绾卧趽頂D的人群里,挨過漫長的6小時的車程。從晨起奔赴車站,一天的時間,幾乎都交付給了這一段旅程;而它,除了耗掉我寶貴的時間,卻什么都沒有還我。
那天我跟著人群,擠上火車,忙亂中,終于找到自己的位置,安頓下行李,一抬頭,看到一個女孩子,正站在車窗外,沖著這邊努力地比劃著什么。而我對面一個面容平凡衣著粗糙的女孩,則時而抬頭,視線躲閃看向窗外,時而低頭摘著劣質羽絨服上飛出的毛毛,或者衣角袖口處新起的難堪的毛球。這是一個內向的女孩,看她臃腫的行李,便知她定是在北京的某個地方打工,但不知為何,無功而返。而那送她的女孩,衣著干凈,臉上又有刻意描畫的妝容。
這是一場兩個女孩間的告別。
我猜測兩個女孩子或許從同一個偏遠的山村走出來,只是在競爭激烈的北京,她們昔日的那份真情,與她們之間悄無聲息的改變,一起有了變化。其中的一個,在北京如一尾魚,盡管也覺得渺茫無依,但卻有從溝渠到大海的快樂與歡欣;而另一個,終因無法適應北京殘酷的節(jié)奏,像一塊多余的贅肉,被飛速行走的城市毫不留情地甩開去。
而這樣的分別,當是尷尬又冰冷的。就像窗外干冷的空氣,人走在其中,覺得了無依靠,清冷孤單。就在我為這被北京丟下的女孩,覺得凄涼的時候,窗外的女孩,突然開始用力地在車窗上哈氣;待其上有了一層朦朧的水汽,她開始快速地在玻璃上寫道:到家后給我電話,注意安全,路上小心。女孩的字,有些稚嫩,但是寫得誠懇。她將那些無言的不舍,牽掛,想念,憐惜,全都融匯到這句很快在冷風中消散的字里了。她就這樣飛速地寫著,哈著,而后又寫,又重新哈氣。她告訴車內拘謹?shù)呐ⅲ疹櫤米约?,有事給她打電話,也要記得代她向阿姨問好。對面的女孩,努力地辨識著玻璃上反著的字,又在每一行字逝去的時候,眼圈,紅了又紅。隔著窗戶,她始終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哪怕,一句謝謝。她只是用手勢,比劃著,告訴外面的女孩,不必送了,走吧。
火車終于在20分鐘后啟程,女孩又追著火車,跑了一程,但很快,她和那些沒有說出的話,一起,被遠遠拋在了后面。而就在此刻,我抬頭看對面的女孩,她的眼淚,在我毫無遮掩的注視下,嘩一下流出來。
而這段旅程,給予她的,我想,當是比在北京漂泊的時日,還要長久,深刻,且再也難以忘記。
那一次北京到J城的旅途,我依然記得清晰,整個的車廂,被返鄉(xiāng)的民工,擠得了無空隙;推車賣福州魚丸的服務員,需要花費許久,才能艱難地走出一節(jié)車廂;而那些民工,因著有同伴的陪同,言語,便像炸開的炮竹,有肆無忌憚的喧嘩,在半空里綻放。我的耳朵,被那些聽不懂的方言,充斥著,直至有被連根拔起的苦痛。
那當然不是一次愉悅的旅程,窗外蕭瑟寂寥,車內則是混雜喧囂。而我,卻很奇怪地,從始至終,都心懷感恩。
其實生命中那些長長短短的旅程,寂寞也罷,喧嘩也好,其中的每一段,都值得我們用力地感激,深深地銘記。
那么短的一程人生,走過已屬幸運,而能夠在旅程之外,看到愛與青春的影子,像窗外飛快退去的樹木,一閃而過的溪流,沉默走遠的山嵐,誰又能說,這不是生命刻意安置的另一種偶遇呢?
(責編:范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