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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祥軟件股份有限公司總裁劉威明，上任已是第三個年頭了。他是自公司上市以來，擔(dān)任總裁職務(wù)時間最長的。但是，近日傳出消息，劉威明向龍祥集團董事長周昌明遞交了辭呈，未經(jīng)批準(zhǔn)而擅自離職，至今不知去向。

據(jù)外部人士分析，劉威明上任以來，公司漸顯隱患，如今更是危機重重。其中最大的弊病是，由于公司對研發(fā)投入不夠，在工程實施過程中，客戶抱怨不迭，從而導(dǎo)致工程續(xù)簽困難。新技術(shù)開發(fā)研制也總是滯后，搶占市場先機的能力越來越弱。老市場岌岌可危，新市場又插不上手，或?qū)覍沂?。公司的?nèi)部管理，也像一部大小毛病無數(shù)的汽車，出其不意的糾紛天天都在發(fā)生。管理者們覺得不堪重負(fù)，各方面的工作都顯得捉襟見肘。員工們則為工資拖欠而惱火，人才大量流失，人心浮動。

內(nèi)部某些人的言詞閃爍，高管層中已有不少人對劉威明本人的領(lǐng)導(dǎo)能力有所質(zhì)疑。劉威明在高管層，可能正面臨著四面楚歌。然而，更為敏感的媒體，還嗅到了一絲別樣的氣息，也許那才是最接近核心的問題，也是更加嚴(yán)重的問題。龍祥軟件股份有限公司到目前，每年雖然純盈利額仍有幾千萬，公司卻明顯顯現(xiàn)出資金鏈極度緊張的跡象。這家曾上市融資幾個億的公司，為何在短短幾年內(nèi)，就暴露出資金短缺問題?在遭遇國內(nèi)大客戶對產(chǎn)品質(zhì)量要求迅速提高和國外同行業(yè)強大競爭勢力的夾擊中，龍祥竟沒有隨形勢而有所長進。他們的后勁到哪里去了?說白了，那些融資的錢，都投向了何處?

顯然，事件的主要責(zé)任人，不是身為CEO的劉威明。龍祥集團董事長周昌明，才是實際上有權(quán)力調(diào)配資金的人。這家上市公司的老板，媒體著實費了些工夫調(diào)查。正當(dāng)這位龍祥股份有限公司的“太上皇”即將浮出水面時，媒體跟蹤卻不知為什么戛然而止了。

中國的某些企業(yè)就是如此，只要沒有捅出天大的簍子，只要還能維系，往往“風(fēng)吹云動天不動，水打船移岸不移”。龍祥公司掌門人——周昌明，還能用他那強大的關(guān)系網(wǎng)，鉗制住整個局面。

不過，龍祥這家上市公司的CEO劉威明確實不見了，周昌明正派人去找。

好小子，跟我玩失蹤。他就是跑到北極圈，三天之內(nèi)也要把他揪回來。周昌明對手下說。

周昌明不能容忍，他還沒有批準(zhǔn)劉威明的辭呈，劉威明就人去樓空。周昌明，雙目充滿了烈焰般的血絲。不錯，他對劉威明從來就沒有滿意過，可是，他又對誰滿意過呢?沒有，沒有滿意的人選，只有不得不用的人選。劉威明就是他不得不用的人，不用他又能用誰?

周昌明已經(jīng)兩天沒合眼了。他受不了強光，再來刺激他已發(fā)燙的雙眼，所以，辦公室里還沒有亮起燈。他一個人在幽暗的辦公室里徘徊，又凝神望著角落里的一張沙發(fā)椅發(fā)呆。在暗影里，漸漸顯現(xiàn)出劉威明的身姿。那是在幾天前，劉威明蹺著二郎腿，歪著身子坐在沙發(fā)椅上。劉威明梗著脖子，挺起胸膛。這是他們第一次，也將是最后一次爭吵。

為什么發(fā)不出工資?

你在問我嗎?

你是總裁，我不問你問誰?

可你是老板。

難道是我的問題?為什么國際市場沒人去做?

…………

我要你找主管海外拓展的人呢?誰最合適去做?

我，我最合適。

那總裁候選人你找到了嗎?

那是我能定的?

爭吵時，劉威明在暗處，斜靠著沙發(fā)，抽起煙來。他脫口而出。

如果你能聽我一句，就一句……我是真誠的，不是開玩笑。孫宇最適合當(dāng)總裁。

你是在諷刺我，還是在諷刺你自己?你選的接班人竟是咱們高管團隊中最差勁的，最弱的。他沒有自己的地盤，沒有建立過顯著的業(yè)績。用數(shù)據(jù)說話，他拿不出來；論資排輩，也輪不上他。他能服眾嗎?你這難道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劉威明淡淡地苦笑了一下，說，你再好好想想吧!周董，我只能說到這了……我要離開公司，孫宇也必然要走，他不可能再當(dāng)“五朝元老”了。如果我走，他還留下繼續(xù)當(dāng)總裁助理，那才是對我的最大諷刺呢。如果孫宇留下，就一定要當(dāng)總裁，我做海外拓展。否則，我們大家都會走。你，看著辦吧!

笑話。周明昌吐出這個詞時，他的目光正與劉威明的目光相撞。倆人都很有底氣，都沒有絲毫的怯懦。周昌明那種眼神，分明是在對劉威明說，你在威脅老子?劉威明的眼里則有一種飄忽不定的笑意，分明也在回答周昌明，這回我就豁出去了，就是威脅了，怎么著吧!

劉威明在周昌明的逼視下，沉默半晌，才說，這十幾年所走過的路，對我們，我，還有其他人，都太累，太累……

我早說過，你從來都沒有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你還說累?

咱們的談話到此為止吧!周董，看來我們現(xiàn)在根本就說不到一起去。

周昌明看著劉威明起身，離去。沒有想到，第二天，就聯(lián)系不上他了。他不在公司，不在家，像霧一樣散了，像風(fēng)一樣吹走了。周昌明透過窗，看到天邊的云海即將冷卻太陽，那焦灼而疲憊的身影，周昌明卻還需硬挺著。劉威明確實有三天沒有與周昌明聯(lián)系了，也沒有與公司任何人聯(lián)系。自從周昌明與劉威明進行了那次談話后，周昌明就開始心神不寧，恍恍惚惚若有所失。為什么?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他的思緒如同一只失去掌控方向能力的羅盤，空耗著時日，空耗著精力，卻找不到一點頭緒。他握緊拳頭，按壓在老板臺上。不能再拖延了，他必須決定了。也許他只能這么做，他想，劉威明踢給他的這個球，看來是不得不接了。

2

孫宇站在講臺上。他習(xí)慣來回走動。他邊講邊走下臺，走到聽眾中，然后，又慢慢折回到講臺。

當(dāng)我們覺得萬分痛苦的時候，往往認(rèn)為是別人造成的。殊不知，我們也經(jīng)常給別人造成痛苦。

我們都在互相埋怨和謾罵。客戶罵公司，這個公司就知道搞關(guān)系，能做出什么好產(chǎn)品來?公司罵客戶，就給這么點錢，還想要好產(chǎn)品?做夢吧。市場罵研發(fā)，這產(chǎn)品根本就不是市場所需要的，我們讓他們研發(fā)的產(chǎn)品都好幾年了，才出了個Demo版。做研發(fā)的罵市場，就知道吹，他們以為什么事情只要吹一吹就出來了。銷售罵研發(fā)，研發(fā)的這產(chǎn)品也叫產(chǎn)品，要不是我們跟客戶關(guān)系處理得好，一套產(chǎn)品都賣不出去。研發(fā)罵銷售，別人的產(chǎn)品比我們差遠(yuǎn)了，還賣得那么火，我們的銷售一天到晚就知道洗桑拿、洗腳，搞不定客戶就洗，洗洗洗洗洗。研發(fā)罵測試，他們懂什么?測出來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毛病。測試罵研發(fā)，產(chǎn)品文檔質(zhì)量太差了，留給我們測試的時間又太短，這活兒根本沒法干啦!員工罵管理層，言而無信，啥也不懂，就知道壓榨我們，整個現(xiàn)代版的周扒皮。管理層罵員工，一天到晚拿著高工資在這兒混，工作效率極低，編幾行代碼還以為有多高深!

孫宇說順口溜似的一口氣說完，在座的聽眾都會意地笑了。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相互掐住了對方的脖子，我們需要做的，只是放下你的這只掐住對方脖子的手……

孫宇說話帶著些南方口音，語調(diào)卻不失抑揚頓挫，并恰到好處地把握了輕重緩急。他身后的幻燈片一張張切換，言詞或急或慢地跟進。素有公司“第一名嘴”之稱的孫宇，此時的內(nèi)心卻并沒有他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輕松。

孫宇曾經(jīng)是前三屆總裁的總裁助理，劉威明上臺后，提拔孫宇為副總裁。

孫宇夠格當(dāng)副總裁嗎?

一開始，周昌明心里就在犯嘀咕。不久，周昌明便忍不住在好些個場合，公開自己對孫宇的不滿。在他看來，孫宇的做派太中庸，太像一只羊。高管們開會，他總是很少發(fā)言，甚至干脆一言不發(fā)。然而，劉威明特別倚重孫宇?？偛米羁粗氐娜耍瘓F董事長，也就是龍祥的老板，卻最瞧不上眼，孫宇便一度成為他們對峙的焦點。最終劉威明為保護孫宇，主動提出撤掉孫宇副總裁職務(wù)。這樣，孫宇又回到了總裁助理的位置，成為龍祥走馬燈似的第四任總裁的助理。孫宇以前還兼任過運營管理部總經(jīng)理的職務(wù)，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人頂了位子，又不便挪移。于是，孫宇目前的處境有些尷尬。孫宇依然受劉威明直接領(lǐng)導(dǎo)，基本上還管著原來那一大攤子事兒，工作量還在不斷加大，待遇卻隨降職而下滑了。

誰都知道孫宇是個少有權(quán)勢的高管人員，下邊的員工也都不憷他，在他面前說話沒有顧慮。公司高管層更沒把他放在眼里，不會將他鎖定為自己的競爭對手。

孫宇每個月都要親自給新、老員工及主管們上不同的培訓(xùn)課。課程往往安排在休息日或晚上。課堂，是他個人才能發(fā)揮得最酣暢淋漓的地方。然而，孫宇的能力卻在公司沒能完全發(fā)揮出來。在很多方面，他都不得不保留太多。孫宇清楚，如果把自己的獨到理念合盤托出，他會被高管層的人“亂棍打死”。他的思路是與那些曾經(jīng)建功立業(yè)，并且現(xiàn)在仍以短期利益至上為原則的高管們的思路，全然不同甚至是背道而馳的。

孫宇只能根據(jù)其他高管們的意見起草綱領(lǐng)，正如，土質(zhì)不同，即使種子一樣，生長出來的果實也截然不同。孫宇偶爾撒下一點點與人相左的觀點，也只是在他們原來的思路上，突兀起一小片新奇的風(fēng)景；在大眾菜肴中，點綴一道別樣甜點。這樣倒是可以相安無事的。

有一天，劉威明突然對孫宇說，你小子應(yīng)該當(dāng)總裁，你整天考慮的全是總裁要做的事。這句話，并沒把孫宇嚇著。要知道，孫宇已經(jīng)連續(xù)侍候了四任CEO，總裁這個職位的職責(zé)及其工作套路，他已經(jīng)摸透了。

孫宇把課講完，剛舒了一口氣。一個電話又將他的心提拎了上來。

你在哪呀?公司要亂套了，你怎么能說走就走?你叫我怎么辦?

我就是想讓周昌明好好想想，不出這招，他就不會想問題。我沒事，公司那邊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你給我頂著。

我?

自信些，你比我強。

可是，老板他……

我現(xiàn)在可不是對周昌明負(fù)責(zé)，而是對公司，對我自己十幾年經(jīng)營下來的心血負(fù)責(zé)，還有對幾千名員工負(fù)責(zé)。說實話，我要是真想走，就不用這招兒了。我他媽離開龍祥，一樣活得很好?？扇说弥v義氣……好吧，就算是我不甘心吧!十幾年的基業(yè)，不能就這么毀了。你是我最后的籌碼，你知道該怎么做。

電話掛了。

孫宇抬起頭，肖娜正立在門邊，等著他。

肖娜身穿桑蠶絲套裙，裙衫飄逸，如神女踏云。肖娜有一副清秀的面龐，瘦削的身段，卻掩藏不住一股男子漢般咄咄逼人的氣勢。

肖娜仍然管著她的行業(yè)拓展總部，劉威明走馬上任總裁后，她也被提任總裁助理。公司的總裁助理，自始于孫宇。孫宇進入龍祥不久就任總裁助理，是由他的工作性質(zhì)決定的。因為主管公司運營，他必需與高層管理者直接溝通，而他當(dāng)時資歷尚淺，不便成為副總裁級別的首席運營官。于是，就有了總裁助理這個職位：比副總裁矮半級，比總經(jīng)理高半級。自孫宇后，劉威明等人都曾任過總裁助理，卻不過是晉級副總裁的門檻而已。沒有人像孫宇這樣，他才是名副其實的總裁助理。肖娜也許覺得，她在總裁助理的位置上待的時間夠久的了。

劉威明曾經(jīng)很欣賞她，正是喜歡她叱咤風(fēng)云的這一點，如今反倒令他有些發(fā)憷了。這可能就是悖論吧。孫宇這么想。

肖娜甜潤的嗓音，將孫宇從散漫神思中拉了回來。孫宇轉(zhuǎn)回目光，正好與肖娜嫵媚的雙眼對視。孫宇低下眉，淡淡一笑。

我想，他不會告訴其他人的，除了你。他到底在哪?到底怎么想的?

肖娜，一個女人，帶著濃濃醋意的女人。孫宇的心思又動起來，肖娜相信，劉威明不會把他的秘密告訴其他女人，除了她；而男人當(dāng)中，孫宇是最可靠的。肖娜在進入高管層不久，她與劉威明的幸福時光，就開始黯淡下來。肖娜一手建立起來的行業(yè)拓展總部，是她的王國。誰都別想在她的王國里，發(fā)號施令，即使是劉威明，也不行。她有她的原則，有她的底線，絕不可觸犯。感情的甜蜜總是隨著時光流逝而變得酸澀，愛之所以美妙，恐怕就在于它游移多變，捉摸不定吧。

劉威明周圍早有了新的女人，新的寵愛。這就是肖娜耿耿于懷的地方?孫宇抬起眼再次看她，肖娜是一個定格的美人。三十六歲，氣質(zhì)里透著極強的精明和成熟，又不失熱情與浪漫。她從頭到腳，打扮入時而高貴，卻又不顯雕琢。

就剛才他給我打來電話，可他沒有說他在哪兒。他現(xiàn)在愿意一個人待著。

可是，他拍屁股走人，這一大攤子，由誰來收拾?

船到橋頭自然直。別擔(dān)心，天塌不下來。

那他要給誰機會?

總裁的位子就在火山口上，誰坐在那上頭，誰就死定了。

那他要把誰推入火坑?

你這么想知道?我可不想知道。也許不是你想的那樣，劉總只是想散散心……

別開玩笑了，誰不知道劉威明這個猴精，他肯定事出有因。要么，他是有交換條件啰，跟周昌明……

孫宇的手機又響了，接到周昌明秘書的電話。

對不起肖總，我得馬上回公司，周董找我。

他也找你了。你總會跟他說得更多些吧!

如果他問你同樣的問題，我也只能這么回答。肖總，我對你可沒有任何保留呀。

肖娜一笑。也許，她還期待著孫宇能給她一個令她滿意的回答?？墒?，孫宇覺得，要讓肖娜滿意，很難。

3

他會去哪兒呢?事先他就沒透露給任何人嗎?

他的家人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他沒有動用家中的一部車，公司的車更沒有動用。

笨蛋，養(yǎng)了你們干什么用的。

我們查過他失蹤之前幾天的通話記錄，并鎖定了一些人，詢問了他們有關(guān)情況?？墒牵麄兌颊f……您知道，有些是公司外部人員，我們也不好大張旗鼓呀!這可是您的指示。另外，今天孫宇接到過一個小靈通電話，此電話號碼在以前也偶爾出現(xiàn)過，我們沒有在意。現(xiàn)在我們馬上去查，我推測是劉威明的另一部手機。我早知道他不止一部手機。小靈通是無須用實名登記的，所以無法確定我的推測。我們請電信部門幫忙，已把這部小靈通監(jiān)控起來了。孫宇一旦再接到這個電話，我們便會查到他們的談話內(nèi)容。

繼續(xù)給我查，別跟我廢話。我困了，我得去休息了。

對不起，秘書辦公室有電話接過來。

周董，孫宇到了。

噢，那就叫他進來吧。給我上一杯咖啡。

小銀勺攪動著一層厚厚的咖啡沫，真正的咖啡藏在了杯子高度的三分之一處。周昌明只顧低著頭攪動咖啡，沒有看孫宇進來。

只聽到門響，接著就是靜默。

周昌明曾對孫宇說過，那是不怎么久遠(yuǎn)的幾年前。

——你的前途不可限量。

有時，周昌明的確感到孫宇是個不錯的人才。可是……周昌明抬起頭，眼前這個男人，三十五歲，還很年輕?？墒牵捎谶^度肥胖，挺著將軍肚，他比實際年齡要顯老得多。他臉上的輪廓平緩、柔和，就像個面團兒。目光里沒有一絲壓迫于人的氣勢，無法讓人提起防備之心。周昌明又低下頭，繼續(xù)攪動他的咖啡。孫宇在他看來，既偉岸又渺小，也許根本無法掂量，這才在周昌明的心中沒有了分量。

八年前，龍祥剛剛完成上市融資，周昌明一下子感到自己財大氣粗。只要讓他眼前一亮的人才，他都會張開雙臂熱情地迎接他們，攬住他們。他將各色各樣的人引入公司后，卻如種子拋撒在龍祥這塊土壤里，不再去管他了。這些人是否能在龍祥生根發(fā)芽，開花結(jié)果，就得看他們自己的造化。

孫宇原本是北京一家咨詢公司的咨詢顧問。龍祥的總部還在遼寧的時候，孫宇面對十幾名來自不同咨詢公司的競爭對手，進行試講。孫宇站在講臺上，講課不到二十分鐘，周昌明便當(dāng)即拍板，就是他了。

孫宇競標(biāo)成功，獲取在龍祥公司咨詢授課的業(yè)務(wù)。半個月后，周昌明在宴席上拍著他的肩，說，加入我們團隊吧，我們總部就要進京了，需要你這樣的人才呀。

最初引進孫宇的目的，只是為公司取得各項企業(yè)資質(zhì)，提升公司品牌，在上市的年報上好做文章，在向客戶介紹公司時多些花頭。孫宇所進入的運營管理部，是公司迅猛發(fā)展時期，成立眾多全新部門中的一個不起眼的小部門。起初，運營管理部只有兩個人，除了原來的一名總經(jīng)理，就是新上任的副總經(jīng)理孫宇。不久，總經(jīng)理被辭，孫宇成了光桿兒司令。孫宇沒有獨立辦公室，甚至由于別的部門要擴建，他的辦公桌都被暫時征用。他同普通員工一樣，趕班車按時上下班。那時，誰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誰也不理會他。孫宇好歹也是周昌明親自看中的人，卻一直沒人理會。孫宇默默無聞，這種情形持續(xù)了大半年光景。

章國強給了孫宇第一桶養(yǎng)料，提供了最初的平臺，讓孫宇首次得以在實踐中施展拳腳。章國強是周昌明自龍祥軟件公司上市以來，引進的第一位高管人才。章國強就任研發(fā)副總裁，掌管著公司的大半“江山”。實際上，由于當(dāng)時龍祥軟件公司總裁周昌明授權(quán)，章國強不久就成為實際意義上的CEO。孫宇的部門直屬研發(fā)體系，開始變得越來越重要。隨著章國強權(quán)力的擴大，兼總裁助理的孫宇，實際上也已成為章國強的助手。他們共同籌建了龍祥軟件公司的五大類產(chǎn)出流程，以研發(fā)為核心，鏈接公司各重要體系。公司新型的研發(fā)體系生機勃勃，迅速壯大，很快就與公司以往長年打拼而形成的銷售體系形成抗衡。

章國強的領(lǐng)導(dǎo)團隊勢力，在向公司全方位滲透的同時，孫宇也迅速成熟起來。孫宇有了自己的獨立辦公室，手下十幾名員工。他的部門相對獨立卻又與各部門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孫宇的工作，在公司內(nèi)部很自然地結(jié)成了一張復(fù)雜而精密的網(wǎng)。

龍祥不是一家小公司，而是擁有四千多名員工，在國內(nèi)IT業(yè)排行前幾位的企業(yè)。一人揮手，眾人齊上陣，那就會亂套。孫宇的工作就是監(jiān)控每一個產(chǎn)出部門，并及時進行縱橫比較分析，統(tǒng)一調(diào)整。而支撐產(chǎn)出層的職能部門，也在孫宇的掌控中。孫宇就像一個大內(nèi)總管，總裁要調(diào)用職能部門的瑣碎信息，都要問他。孫宇要為總裁的每一項決策提供依據(jù)，也將總裁的每一條方針落實推行下去。更重要的是，他還擔(dān)當(dāng)了總裁顧問的角色，為總裁運籌帷幄。不過，孫宇這項最大的能耐恰好與總裁的職能重疊，在所有功績之下，只能看到總裁的身影了，卻看不到孫宇的影子。所以，孫宇的這些“功夫”除了直接領(lǐng)導(dǎo)他的總裁，誰也看不全，甚至看不見。

因而，孫宇有沒有能耐，就成了周昌明吃不準(zhǔn)的事兒。孫宇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也成為周昌明最疑惑的事兒。

周昌明對孫宇最為不滿的，還是在余偉森實行他的“破繭成蝶”計劃的過程中。

周昌明對余偉森委以重用，直到公司上市。余偉森作為公司的第二號人物，成為主管銷售體系的副總裁。被聘為研發(fā)副總裁的章國強，一進入龍祥軟件公司，余偉森就與他不對付。因為，余偉森感到自己被打入冷宮，而章國強一下子就奪取了本應(yīng)屬于他的寶座。

余偉森的實際學(xué)歷只是中專生，以前不過是某國營大廠的一名普通技術(shù)員。周昌明覺得余偉森拿不出手，好幾次忍不住提出，要送余偉森等幾位高管人員去某大學(xué)進修。余偉森與帶著光環(huán)進入龍祥的章國強比，確實相形見絀。章國強是中科院博士后，國家863高科技項目成員。在章國強背后有周昌明的大力支持，旁有劉威明隔岸觀火，對余偉森幸災(zāi)樂禍。

但是沒多久，余偉森就徹底孤立并擊垮了章國強。章國強這個“空降兵”，由于他那自命清高的做派及博士鉆牛角尖的思維模式，令劉威明等第三派的人士都看不慣。章國強很快被龍祥的高管層排擠出局。這樣，余偉森最終登上了CEO的位子，在公司權(quán)傾一時。周昌明卻無法釋懷。周昌明等于當(dāng)眾承認(rèn)自己引進的高管人才，是個好看不中用的廢物。他向余偉森等人投降了，虛弱地站在余偉森強大勢力的一邊，無奈地將矛頭也指向了章國強。

在章國強兵敗如山倒的情況下，本為章國強得力干將的孫宇，卻沒有起到多少作用。章國強以前的直接下屬，幾乎都被公司清除，唯有孫宇如中流砥柱般，沉默，卻巋然不動。章國強被余偉森掃地出門，但余偉森沒有停止前進的步伐。他感到自己還是一條蟲，實施“破繭成蝶”的計劃勢在必行。

這是公開的秘密，總裁沒有真正的實權(quán)。余偉森上任總裁后，力圖改變現(xiàn)狀。實際上，事態(tài)也已經(jīng)逼到了這份兒上，他只是順應(yīng)時事確定了自己的奮斗目標(biāo)而已。

那年的年終獎分配權(quán)，第一次落到以余偉森為首的總裁辦公會成員手中。余偉森看到自己伸手即將觸到公司的財政命脈，看到自己“破繭成蝶”的外部環(huán)境已經(jīng)出現(xiàn)。為了那年的年終獎金分配案，他動用了公司上上下下所有人員，前后籌劃了兩個多月。這對公司，是一次歷史性的轉(zhuǎn)折；對余偉森，也是他職場生涯中的生死大決戰(zhàn)。

在余偉森上任總裁后，孫宇又越來越得到余偉森的信任，從總裁助理到總裁特別助理，更上一層樓。孫宇能存在下去，誰都以為這是奇跡，周昌明也同樣感到奇怪。孫宇能繼續(xù)當(dāng)他的總裁助理，起初是周昌明的決定。他認(rèn)為，孫宇會成為他安插在以余偉森勢力一邊倒的高管層中的臥底。可是，事實證明，孫宇不懂這套。

牽頭具體實施余偉森這項“破繭成蝶”的浩大工程，最后人選鎖定了孫宇。因為他懂得公司的流程管理，又具備一定的財務(wù)知識，并能將流程管理與財務(wù)有機結(jié)合起來。孫宇憑借自己的數(shù)學(xué)天賦，發(fā)明了幾套與管理和激勵機制相結(jié)合的核算公式。這樣，孫宇為余偉森，將理想轉(zhuǎn)化為現(xiàn)實創(chuàng)造了條件，也為他自己在高管層，投下了第一塊奠基石。其實，這才是孫宇存在下去的最關(guān)鍵的理由。然而，周昌明可看不出孫宇的能耐來。因為那年年終獎方案是否敲定，成為他和余偉森為首的總裁辦公會大多數(shù)成員的一場拉鋸戰(zhàn)，孫宇顯然沒有站在他周昌明這邊。按周昌明的想法，余偉森與孫宇始終應(yīng)該是對頭，雖然力量懸殊，但是孫宇必定會依靠他周昌明的，會向他匯報點什么，揭露點什么，批判點什么，這才是人之常情?？墒牵瑢O宇什么也沒做。

就這么個人，他有能耐生存在釘板滾肉的局面中嗎?周昌明想。

你現(xiàn)在還是總裁助理吧。

是。

總裁不在期間，你得做好日常工作呀。

是。

我要休息了，兩天一夜，沒合眼……你，待在這兒，等天亮再走。

好的。

周昌明把咖啡擱在一邊，站起身來，走進臥室。這是一套包括健身、洗浴、就餐、閱覽、收藏等等，功能齊全的豪華辦公室，房間很多。周昌明走進其中一間，關(guān)上房門。

這位身價十幾億，卻負(fù)債上百個億的身軀，也需要躺下了。他，畢竟也是人。

過了這晚，在公司高管層，會傳播出一則消息，讓他們猜想去吧!周董事長連夜找孫宇談話，直到天亮才結(jié)束。這是在劉威明失蹤不過三天的時間內(nèi)發(fā)生的。周董從來沒有與孫宇，也不曾與公司的其他任何人談過如此長時間的話。他們有什么可談的?到底都談了些什么?

4

孫宇在會客廳里轉(zhuǎn)悠，不知如何打發(fā)這漫漫長夜。他拍拍自己的臉頰，思緒有些亂。站在客廳的一角環(huán)顧四周，靜得連呼吸都能聽見。此時沒有別人了，事情果真發(fā)生了。孫宇真不敢相信，一切來得這么突然，又如此迅猛。劉威明真的走了，周昌明真的采納了劉威明的建議，他孫宇真的就這樣被推到浪尖上了?

總裁，上有壓力，下有埋伏。風(fēng)起云涌的局勢，防不勝防的戰(zhàn)斗。孫宇一閉眼就能看到六年之內(nèi)，公司四任總裁的更迭，他們命運的沉浮起落。

龍祥軟件公司上市后，董事長周昌明不能再兼任總裁，在他物色下任總裁時，他的天平其實是傾向?qū)O宇的第一任上司章國強的?？上?，章國強書呆子氣太重，一味地追求真理而不會變通，也不會處理人際關(guān)系。余偉森這是看準(zhǔn)了他的弱點，打了他的七寸，只用了兩年的時間，就徹底讓章國強卷鋪蓋走人了。余偉森成為當(dāng)仁不讓的下任總裁。余偉森躊躇滿志，表面現(xiàn)象似乎都讓這個一向謹(jǐn)慎小心的余偉森產(chǎn)生了壯志雄心的念頭，儼然將取代周昌明在龍祥軟件公司的地位，成為一號人物。然而，他殫精竭慮的“破繭成蝶”計劃，卻成為他職場生涯中的“滑鐵盧”事件。在那兩個多月里，就像可怕的無底洞，貪婪吞噬著余偉森全部的身心，卻還是沒能將那年的年終獎發(fā)下來。自此，余偉森大失民心。余偉森因積勞成疾，又在“破繭成蝶”計劃失敗后郁郁寡歡，身體健康出現(xiàn)嚴(yán)重問題。余偉森外有周昌明相逼，內(nèi)有身體不能勝任，在內(nèi)憂外患兩面夾擊中，他在任總裁僅一年半，就不得不“退居二線”了。

喻博文是余偉森推舉上來的常務(wù)副總裁，代理余偉森的工作。他在這個職位上待了小一年，眼看著總裁的位子從他自己的手中滑過。喻博文是周昌明從國內(nèi)一家有名的IT民營大企業(yè)挖來的人才。喻博文比章國強要稍后進入龍祥，但他比章國強精明得多。當(dāng)時，他透過章國強繁華的表面，摸清了章、余二人的實力。喻博文便協(xié)同余偉森打擊章國強，甘當(dāng)余偉森射向章國強的一支箭。他為此而立下汗馬功勞，便奠定了他在龍祥高層的地位。當(dāng)年，喻博文簡直就成為龍祥軟件公司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喻博文的能力自然要比余偉森強許多，他既可以為余偉森謀劃，又可以讓余偉森為他服務(wù)。他在龍祥所有的根基，就是靠余偉森打下來的。在余偉森的“破繭成蝶”計劃中，他起著推波助瀾的作用，與余偉森一起幾次“逼宮”，迫使周昌明簽字，同意年終獎的分配方案。在最后關(guān)頭，周昌明雖簽下“同意”，卻以工程完結(jié)后才能提取獎金為由，使那年的年終獎方案徹底成為一沓廢紙。因為，一般工程最終完結(jié)需要兩三年時間，工程大多是分期付款，年終獎卻是按工程額來計算的。周昌明雖簽了字，卻兌現(xiàn)不了。

輪到喻博文上臺，他失去了余偉森，就如飄萍沒有根基。喻博文在上層的威信遠(yuǎn)遠(yuǎn)不如余偉森。而對于余偉森大失民心的局面，喻博文也無力挽回。喻博文好似下嫁的公主，心氣還挺高。面對現(xiàn)實，他無法咽下這口氣。他不斷公開表示對周昌明的不滿，周昌明早就對他忍無可忍了。一個借口，一句話，關(guān)于公司國際化問題，倆人在高管層會議上叫起板來。喻博文即刻從總裁的邊沿上滑下來，周昌明讓他離開了龍祥。

接著，劉威明上臺，一時如鐵板一塊，以為可以焊接成一艘航空母艦，從此乘風(fēng)破浪。

劉威明與余偉森，都屬于為龍祥打下江山的人物。他們曾在同樣的起跑線上——都在公司國內(nèi)某大區(qū)任銷售總經(jīng)理。劉威明更多的則是充當(dāng)先鋒，為開拓公司的新市場、新業(yè)務(wù)，鑿石開路。劉威明在前探路，余偉森在后張網(wǎng)捕魚，已成為龍祥成長歷程中的定式套路。

然而，在余、劉二人相敬如賓的表面下，大小沖突卻也不斷。他們怎么也躲不開互相碰撞與摩擦的宿命。余偉森的勢力正處在委靡不振之際，劉威明擔(dān)任總裁，便在周昌明的支持和默許下，將“余黨”進一步擊潰。劉威明為了讓周昌明滿意，也將某些他并不喜歡而周昌明十分欣賞的人，吸收進入公司的高管層?？磥恚瑒⑼鲃萘姶?，周昌明的老板派也站在他這一方，他與其他中堅勢力也都相處得很好。一切看似相安無事，和平共處，和諧共榮。

可是，一年后，所有的不祥之兆表露端倪，矛盾更加尖銳……

每個人的工作狀態(tài)不一樣，也成了問題。周昌明實在看不慣劉威明吊兒郎當(dāng)?shù)墓痈鐑耗?，一個勤奮的董事長，怎么抬出來個天天想“溜號”，整天沉溺于打高爾夫的總裁?劉威明是銷售出身，本來就不習(xí)慣坐班，也不喜歡成天開會。他的工作方式與余偉森截然不同。周昌明好幾次婉言表示，劉威明對工作不夠投入，劉威明卻并不接受。而另一方面，劉威明最大的優(yōu)點，善于開拓，也受人質(zhì)疑。首先發(fā)難的，是劉威明親自提拔的銷售副總裁，陳強。

銷售副總裁陳強要開拓游戲市場，劉威明卻遲遲不給他答復(fù)。

——現(xiàn)在如果還不簽這一單，我們就會失去游戲市場的半壁江山。我們的領(lǐng)導(dǎo)要敢于拍板嘛，敢于承擔(dān)責(zé)任嘛。我們不能成為龍祥的罪人……

其實，劉威明有自己的考慮，卻不知如何說通這個頑固的家伙?，F(xiàn)在，龍祥公司的資金十分緊張，劉威明必須把有限的資金做最有效的安排。利潤不大要求又多的工程，就不能簽了。得勻出錢來做增值業(yè)務(wù)，與國際大公司合作，還要發(fā)員工的工資。錢要花在刀刃上。

開拓需要人才、需要資金，可是劉威明上任以來，遇到了前幾任總裁都未遇到的問題——資金極缺。所有對員工的待遇承諾都無法兌現(xiàn)，引起廣大員工的不滿，在OA網(wǎng)上寫投訴信，要求總裁下臺。其實，劉威明對員工們的承諾，都來自周昌明的許諾。周昌明對劉威明出爾反爾，劉威明就不得不面對員工們的一次又一次責(zé)難。

劉威明的陣營原來也并非鐵板一塊，當(dāng)初俯首稱臣的人也并非都是同心同德的。見到劉威明處在危難時刻，落井下石的，幸災(zāi)樂禍的，大有人在，閑言碎語不絕于耳。劉威明卻已經(jīng)無心跟他們斗下去了。他曾經(jīng)舉起他的高爾夫球桿，指向天空吶喊。

生命不息，戰(zhàn)斗不止!

如今在他看來，已成為人生中荒謬的一筆。他不想斗下去了，一定是。否則，他不會使用走的招術(shù)，叫人小瞧了。

現(xiàn)在只留下孫宇，孫宇該怎么辦呢?

愛咋的咋的。

孫宇躺在沙發(fā)上，頭枕著靠墊，伸了伸懶腰。大家都入睡了，該休息的時候就得休息。明天，孫宇還要按時打卡上班呢。

5

他們沒有動靜。對孫宇，還沒見到他們采取任何行動。

很奇怪呀，按說，一只羊被送入狼窩，還不被撕得粉碎?

哈哈。

你笑什么?

我知道，您是太急著想證明劉威明是錯的，而您是對的了。

那又怎么樣?難道劉威明還能做到一貫正確?也許狼群還沒回過神來。一只不動彈的羊，當(dāng)然引不起狼的興趣。

周昌明一覺醒來，已經(jīng)半個白天過去了。他還躺在床上，就拿起電話通知高管例會照常進行。

高管例會上，總裁缺席，取而代之的是集團董事長。他在會上宣布，從今日起，總裁的日常工作暫時由總裁助理孫宇代理。大家有沒有什么意見?

高管們鴉雀無聲。那就是沒意見。奇怪，總會有個別不同的聲音吧!大家為什么沒有鼓噪?在周昌明不想要聲音的時候，他們沒有聲音；在他想要聲音的時候，他們還是沒有聲音。平日里總有幾個機靈的，跟他貼心的，怎么這會兒就察覺不出他的心思?這些人都睜著眼睛在睡覺嗎?

那好，大家沒意見，啊，是不是沒意見?周昌明又頓了頓，說，如果沒意見，那就請大家支持他的工作。

周昌明再次向各位掃了一眼，便有些悻悻地離開了會場。

孫宇繼續(xù)主持會議。他習(xí)慣性地擺弄了一下自己的筆記本電腦，然后就請別人發(fā)言，他繼續(xù)做會議記錄。大家愣了。孫宇到底是總裁代理?還是總裁助理?還是做會議紀(jì)要的秘書?沒錯，平時都是他做會議記錄。那時他是總裁助理，也說得過去，可是現(xiàn)在該不該改變一下?

孫宇看透了大家的心思，笑道，目前不用改。會議紀(jì)要一向是由我做的，而且，一時找不到接替這項工作的人。

大家一笑了之。

孫宇，總裁助理，總裁代理，總裁接班人?四屆總裁助理，要熬到總裁了?哈哈，媳婦熬成婆呀!孫宇是個福將，他能在總裁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地更迭之下，保住自己的職位不變，這真是奇跡?？墒牵糇约寒?dāng)上了總裁，奇跡還會發(fā)生在他身上嗎?

“誰當(dāng)總裁，誰就會死?！边@恐怕已經(jīng)成了龍祥公司可怕的讖語。孫宇又能撐得了多久呢?大家各自懷揣心事，都諱莫如深。看看吧，以不變應(yīng)萬變，大家都會這個。

不久，孫宇召開了公司全體員工大會。這個一向低調(diào)的人，這回的行動，出其不意的果決而張揚。

總部兩千多名員工聚集在大會議廳，還有全國各地乃至國外的員工，通過網(wǎng)絡(luò)電視，同步參加了這次大會。召開這次大會是孫宇向周昌明主動提出的。周昌明起初只想通過公司內(nèi)部網(wǎng)，向員工發(fā)布公示，孫宇暫時主持公司日常工作云云，便罷了。可是，當(dāng)孫宇提出要弄出這么大的動靜時，周昌明看了看孫宇，不禁驚訝。這個孫宇到底有什么花花腸子?

有必要這么興師動眾嗎?

我認(rèn)為有必要。周董，現(xiàn)在整個公司團隊的士氣低落，我想通過這次大會，給大家鼓鼓勁……

孫宇仰起有些暗黃而粗糙的圓臉龐，眼鏡片后面的雙眼，布滿血絲。才幾天，孫宇就憔悴成這樣，看來，大家不愿坐CEO這把交椅還是有道理的。周昌明揮了揮手，打斷了孫宇的話。嘣出一個字：成!他想，知道你孫宇口才不錯，首先在員工面前表現(xiàn)一下自己，也可以理解?？纯茨愕降资嵌嗌俳飪傻娜税?

第二天下午孫宇準(zhǔn)時召開了大會。周昌明在臺上宣布孫宇新的工作職責(zé)，然后請孫宇上臺講話。孫宇走上講臺，低下頭，靜默了差不多一分鐘?？粗鴮O宇站在臺上不言語，大家不知道出了什么狀況。孫宇抬起頭，掃視臺下，大家都能清楚地看到孫宇紅紅的眼睛里閃爍著淚光。他開口說話，語調(diào)誠懇又沉痛。

各位同事，我站在這里實在是很慚愧。公司的境況到了現(xiàn)在這步田地，我們高管人員實在是“罪責(zé)”難逃。每到新年開元，我們都要在一起，高喊我們的口號，龍祥是我的天，龍祥是我的地，拼搏創(chuàng)業(yè)在一起，大富大貴在一起!為此，你們幾乎天天工作十個小時以上，一年里總要出差好幾個月，或大半年。你們在外地的工作環(huán)境和生活條件都十分簡陋，卻需要更長時間的連續(xù)作業(yè)。我們曾笑談，長沙客戶的每個窗戶都安有鐵絲網(wǎng)，是因為他們太了解，我們的程序員都有被逼跳樓的沖動。我們的員工，連夜奔赴零下二十度的東北，連續(xù)一星期都是工作到凌晨才休息，卻仍無法避免客戶的指責(zé)和埋怨。你們把自己的聰明才智，殫精竭慮地奉獻給公司，我們高管層卻沒有做好決策，沒能給予你們多少實惠。我們永遠(yuǎn)不會忘記，前年東北大區(qū)的一個總經(jīng)理，在他來公司總部開年終總結(jié)會議時，由于連續(xù)開會三天三夜，一頭栽倒在地，到現(xiàn)在還是個植物人；我們更不會忘記，研發(fā)部門的一名年僅二十六歲的年輕技術(shù)員，清華畢業(yè)的高才生，由于連續(xù)作業(yè)七十多個小時，猝死在工作間。

說到這，孫宇淚如泉涌，哽咽不能成聲。臺下的員工們個個也眼淚嘩嘩的。孫宇繼續(xù)說下去，現(xiàn)在，我們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困難，大家有不少抱怨。我們團隊中，有許多老員工，已經(jīng)憤然離開了公司。其實，我很能理解他們，這一切都不是你們的錯，而是我們的錯。在此，我要代表高管層的全體人員向大家致歉。對不起大家!

孫宇深深向大家鞠躬，臺下掌聲雷動。接下來，孫宇就該說出公司目前最核心的問題，并要向員工們承諾，自己在這段時期，能夠給大家解決什么問題了。周昌明在一旁看著孫宇如此情真意切的表白，心中不免有些感動。周昌明沒有想到，孫宇有如此的勇氣，竟把一切罪責(zé)、過失全攬了下來。實際上，孫宇主動將自己置身于所有問題的焦點之中，幾千雙眼睛都把目光匯聚到他一個人身上。這個在公司高層，沒有任何勢力，沒有任何強權(quán)的人，如何解決這些連續(xù)幾任總裁積累下來的棘手問題?這個孫宇，不是最大的傻瓜、笨蛋，就是最有能力的人。他要么不知自己將是萬死一生，要么就是早已胸有成竹面對難關(guān)了。

肖娜坐在臺下第一排，環(huán)視四周。偶爾也與某些人的目光相遇，但立即又都避開了。高管人員們恐怕都在動著心思。肖娜定了定神，目光穩(wěn)穩(wěn)地朝前，重新注視著孫宇?？磥?，孫宇還真有招數(shù)。這一招就為聚集人氣，收攏人心開了個好頭。

所謂“高處不勝寒”，處在高位，首先就要奠定好基石。孫宇要走上高位，下邊卻是波濤洶涌。不首先將這波濤平穩(wěn)下來，如何能在高處安然度日呢?孫宇前幾任總裁，都為這“水可載舟，亦可覆舟”，付出了高昂的代價。余偉森正是要得到員工的心，才想牢牢抓住年終獎的發(fā)放權(quán)。可是，在他一次次急于從周昌明手中奪取這個權(quán)力時，卻遭到了最大的挫敗。自從余偉森失敗后，龍祥公司再也沒有發(fā)過年終獎。劉威明上臺一年后，大家翹首企盼，都指望這個眾望所歸的大能人力挽狂瀾，恢復(fù)從前的年終獎勵制度。劉威明在那年的年終大會上，拍著桌子向大家承諾，如果今年的年終獎還發(fā)不下來，他這個總裁就不當(dāng)了。劉威明兩天兩夜不能合眼，趁著周昌明出國之際，伙同財務(wù)總監(jiān)一起，連夜調(diào)動了一筆資金，當(dāng)即將部分年終獎發(fā)到了員工們的手中。雖然后來周昌明沒有說什么，可心里肯定不受用。

余偉森和劉威明為取得民心，都得罪了周昌明，所以要付出代價。而孫宇算是怎么回事呢?他首先當(dāng)著周昌明的面把所有的責(zé)任都承擔(dān)下來，大有將心比心，誠懇而討好他的意思?？墒牵騿T工道歉只能暫時穩(wěn)住人心，下一步還是要解決實際問題的。孫宇要解決實際問題，能否繞開周昌明?如果繞不開他，就可能重蹈余、劉二人的覆轍。倘若此，以孫宇的實力，下場肯定還不及余、劉二人呢。

肖娜心思動了動，心想，孫宇是個聰明人，一向膽小、謹(jǐn)慎的，如今能做出這么大的動靜來，還真得刮目相看呢。也許，孫宇真有大能量，現(xiàn)在已經(jīng)顯出端倪了。自己本與劉威明、孫宇就是一條“戰(zhàn)線”的，劉威明不會看錯人，而自己也跟孫宇打過不少交道了，清楚孫宇的為人。那么，是我肖娜該主動出擊的時候了，主動去幫助孫

宇鋪路搭橋。孫宇要是真能成事，自己豈不成了“第一功臣”?肖娜不覺地嘴角向上翹了翹。

6

正是四環(huán)路堵車的時候，肖娜開著她的寶馬車左沖右突，正跟著眼前的“車粥”較勁。孫宇坐在副駕駛座上，沒吭聲，也沒表情，目光幽幽地望著擋風(fēng)玻璃外。這讓肖娜心氣兒有些不順。肖娜本來心情舒暢得足以讓自己飛起來，仿佛陽光落在她身上，她就變成了花仙子。可這會兒，她的心像被隆冬冰凍住了，發(fā)出脆裂的聲響，怎么都叫人難受。這種感情沖動來得有些莫名，她也就只能對著自己的車撒氣了，拿孫宇一點辦法也沒有。肖娜想快點到達目的地，這樣，大家坐下來，就好正而八經(jīng)地談事兒了。

她再次瞥了孫宇一眼。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裝傻。肖娜心想。

其實，孫宇是很清楚的。正因為太明白，內(nèi)心才沉重，正因為沉重，他才什么也表現(xiàn)不出來，包括對肖娜的感激。正好是在趕路，有這么個空當(dāng)，他便想靜靜地思考一下。也許，并不需要思考這么長時間。事情就發(fā)生在這天的上午，卻好像已經(jīng)是很久的事了。

孫宇走出洗手間回自己的辦公室，看見老韓氣沖沖地從邱副總裁的辦公室出來，直接走到電梯口，按了上行鍵，而老韓的辦公室是在樓下。孫宇忙走上前叫住老韓，問怎么回事。老韓嘆了口氣，臉孔扭曲得像個苦瓜。

你說，這個小邱有沒有道理，他分明就是給人穿小鞋，在借機報復(fù)。小孫，你別管這事兒，誰是誰非，我非得找老板評理不可。欺人太甚，他以為他是誰，他以為我就不敢找老板了?笑話，我非找老板不可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嘛，非鬧到這地步，來，到我辦公室坐坐，我這有好茶。

不去，我咽不下這口氣，他小邱太猖狂了。你別攔我，我今天就跟他叫板叫到底了。

別這樣嘛，我們商量商量。把事情鬧僵了，對誰都不好。去老板那兒，也未見得能把事及時處理了，老板也很忙呀!

老韓被孫宇那句，“去老板那，也未見得能把事及時處理了”，給說動了。這樣，孫宇將他一摟，一用力，老韓也就順勢跟孫宇走了。

老韓坐在長沙發(fā)上，孫宇沒去坐他的大皮靠椅，而是坐在老韓身邊。老韓兩手交叉抱拳放在自己的雙腿上，孫宇一句話不說，只將一只手放在老韓的手上，以示安慰。老韓低著頭，心氣兒開始慢慢平復(fù)。孫宇的秘書將一套茶具端過來，泡上茶水后離開。老韓這才抬起頭，孫宇把手抽開，看著他，準(zhǔn)備聽他說話。

老韓是余偉森的老部下，在余偉森和喻博文擔(dān)任總裁時，老韓是商務(wù)副總裁。劉威明上臺后，頭一件事就是把老韓等人處理掉。老韓被調(diào)離公司的商務(wù)體系，而安排在一個全新的獨立部門做總經(jīng)理。他還能留在總部，還能干點看來還比較實在的工作，算是在余偉森的部下中，最幸運的人了。可是，虎落平川，老韓還是處處被人欺。

邱孜萍真是小人得志。

老韓吐出他的不平之氣后，咽了一口茶。邱孜萍是老板派，一直受周昌明器重。他還在大區(qū)做售銷總經(jīng)理時，就跟余偉森等人過不去。在余偉森擔(dān)任總裁期間，周昌明有意要提邱孜萍為副總裁，余偉森當(dāng)場沒有表態(tài)，只說要開總裁辦公會，大家討論通過才能算。結(jié)果，邱孜萍被總裁辦公會以絕對多數(shù)票否決。劉威明上任總裁的基礎(chǔ)，是要與周昌明結(jié)為秦晉之好，于是，邱孜萍趁勢踩到老韓的頭上，坐穩(wěn)了商務(wù)副總裁的位子。老韓做副總裁的能力可能差了些，不過，做一個部門總經(jīng)理還是夠格的。他也是大區(qū)銷售總經(jīng)理出身，是個簽單高手，素有“拼命三郎”之稱，為簽一個單子，是可以玩命的。

在前幾年，老韓是周昌明眼里的福將，是他的寵信。可是現(xiàn)在，周昌明已經(jīng)不在乎工程簽單這種費力，又無法滿足他胃口的經(jīng)營模式了。一個軟件工程的單子能給他帶來多少利潤?一個億?還是兩個億?周昌明現(xiàn)在可是負(fù)債上百個億，一個單子的純利最多不過上千萬，杯水車薪。周昌明要的是短期投資，高額回報。簽個單子算什么?當(dāng)然，單子也還是要簽，但那不過是“家常菜”，讓周昌明提不起興趣。想想，老韓為自己簽單的事去找周昌明，會得到什么結(jié)果?一個是自己對手的老部下，一個是自己的新寵，他會站在誰一邊?一個是夕陽西下，一個是如日中天，他會聽誰的話?要說，龍祥最靠不住的人，就是他周昌明了。

老韓看了看孫宇，仍表露出苦澀。他好苦，好苦，卻只能把自己浸泡在苦水里，而無出頭之日。他又嘆了口氣，將事情的原委和盤托出。

我就需要一萬塊錢，一萬元的首付，我們就可以簽下一筆三千萬的單子。一萬塊錢的資金呀，他邱孜萍竟能以公司目前資金緊張為由不給。公司再缺錢，也不至于缺這么點吧!好吧，我說，這一萬塊錢我自己先墊付了，我交給他的那份項目申報表請他還給我?？伤麤]個好氣地跟我說，他找不到了，說這得按程序辦事。到底誰沒按程序辦事呀，我要回我的項目申報表，他老人家就是找不著了，還理直氣壯?這種人，這種人能把你氣死。我跟他說了半天，他就是不聽。我說，他要是還這樣的話，我只好把這事直接向周董匯報了。他就頂著我，他以為我沒膽子跟老板說呢。我在龍祥大顯身手，跟老板在一起吃吃喝喝的時候，他邱孜萍還不知道在哪兒覓食呢。

孫宇知道，今非昔比，老韓也不過是虛張聲勢，說起這么些話，并沒有底氣。孫宇不覺有些心酸。事情緊迫，孫宇不想因為他們的不和，而丟掉一筆好單子。畢竟公司現(xiàn)在比任何時候都需要錢。

孫宇拿起電話，遲疑了一下，又把電話放下了。孫宇親自跑到邱孜萍的辦公室去了。

喲，孫總呀，怎么有空到我這兒來?可是稀客呀!

邱孜萍酸溜溜地說出這句，言外之意很明顯。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不是同道中人，自然少接觸。然而，孫宇盡管感到尷尬，卻還是硬著頭皮，笑了笑，沒等對方請，就一屁股坐到邱孜萍對面了。

我是為老韓的事來的。

早知道你無事不登三寶殿。怎么，老韓沒向周董報告，先跟您匯報了?這是原則問題，誰來都是一樣的，我是按公司程序辦事。他有什么可牛的，簽個幾千萬的單就了不起了?好像誰沒見過單子似的。

不過是一萬塊錢的首付，公司不少這點吧!

我給他開了綠燈，今兒他要一萬，明兒你要一萬，公司多少部門，多少人在簽單，都向我要一萬，我怎么受得了?

他都愿意自己掏這錢了，你就把那張項目申報表給他嘛!

申報表還在我的助手那兒，而且，我們要統(tǒng)一安排。公司的申報表還沒匯總完，我怎么給他?他想要什么我就得給他什么，難道我是給他打工的?對不起，我這里還有事要忙，如果你不忙，也請你不要耽誤我做事，好嗎?

孫宇碰了一鼻子灰，也只得做出受了傷還樂不可支的樣子。笑呵呵地說，啊，不好意思，打擾了。

孫宇蔫頭耷腦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推門一看，肖娜正和老韓有說有笑。孫宇走進來，肖娜沖他微笑，仍蹺著二郎腿靠坐在沙發(fā)上，沒有動。

老韓都跟我說了，這事好辦，我跟邱總說說。

肖娜淡淡一說，卻顯得非常自信。孫宇什么話還沒說，肖娜就肯定孫宇是無功而返。肖娜站起身，拿出手機走到離沙發(fā)較遠(yuǎn)的一角，同時也遠(yuǎn)離了孫宇和老韓。但實際上，他們都能清晰聽到肖娜的談話內(nèi)容。

邱總呀，我有件事想求你辦呀。哈哈，沒有啦，我是覺得你精明過人，做事總是比別人想得更周到細(xì)致，當(dāng)然就得拜托你啦。嗨，那事兒你可別老掛在嘴上呀，怪叫人不好意思的。我這么做，也是認(rèn)為只有依靠你這位大能人，才能做成那事兒嘛!好啦，我現(xiàn)在長話短說吧，真有事要請你幫忙喲!你也別那么客氣，我是受孫總所托。他剛?cè)フ疫^你?我知道，我現(xiàn)在就在他辦公室。你知道啦?哈哈，我就知道你聰明。對，就是這事，這么小的事還要勞你費神，真不好意思呀。好的，什么時候?就下午吧，快到中午了，吃過中飯，兩點左右。那就讓老韓去小周的辦公室拿申報表?好的，就這么定了，啊!

肖娜掛了電話，回眸看著孫宇和老韓。孫宇看到肖娜婀娜的身姿，站在陽光下形成陰陽兩面，陽光照耀的一邊叫人炫目，避開陽光的一邊也叫人暈乎。肖娜搖來晃去，陰陽界線也在晃動，讓孫宇覺得有些詭譎。

肖娜雖然自劉威明上任總裁后，與劉威明之間的感情漸漸變了顏色，但她在龍祥卻活得越來越自在。自龍祥上市后，肖娜就任行業(yè)拓展總部的部門經(jīng)理，與大客戶的總部打交道。在幾年的苦心經(jīng)營下，肖娜的關(guān)系網(wǎng)已經(jīng)做得非常好了。周昌明自然是與大客戶和供應(yīng)商的最高層打交道，但什么項目都需要由下向上申報，才能做成一個項目。與客戶的最高層以下的管理人員及總工程師們的關(guān)系，都是由肖娜一手打點。肖娜自然成為龍祥公司的一個重要籌碼，或者說是一個很大的金字招牌。就是這個招牌，劉威明都惹不起。

可是，還是有人看不順眼的，那就是余偉森。余偉森任總裁期間，是為肖娜最灰暗的時期。那時，她的頂頭上司是喻博文。喻博文抓住肖娜不懂業(yè)務(wù)的把柄，用所謂專業(yè)化的論調(diào)，在大會小會上，各種場合下，質(zhì)疑肖娜的工作能力。

現(xiàn)如今都在走知識營銷的發(fā)展道路，而不是關(guān)系營銷，不是單憑陪客戶吃喝玩樂就能把一切事情搞定的。公司要樹立專家形象，而非“小姐”形象。整天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做個花瓶給人家看，即使簽下了單子，也是以毀公司的牌子作為代價的。所帶的隊伍，也是人員素質(zhì)差，腦子笨的，除了洗桑拿之外，沒有一點創(chuàng)意。公司下屬分部都簽好單了，拿到客戶總部去申報，卻遲遲審批不下來?？蛻艨偛康年P(guān)系到底是怎么搞的?

看來，肖娜已經(jīng)成為阻礙龍祥發(fā)展的瓶頸之一了。這是喻博文與周昌明密談時下的結(jié)論。

對肖娜全面否定，無疑給她以毀滅性的重創(chuàng)，但她熬過來了。實際上，她一直都得到了周昌明的支持，同時還有劉威明的幫助。所以，除了受氣之外，倒也沒有什么損失。

此時，肖娜和孫宇還在環(huán)線公路上。肖娜正在聚精會神地開車，仿佛聽到了什么，可她卻正按響喇叭。此起彼伏的車鳴夠叫人心煩，但每個人都不甘示弱，仿佛按一下喇叭，才能證明自己還活著。肖娜疑惑地瞟了一眼反光鏡，鏡里映現(xiàn)出孫宇的臉。孫宇又將話重復(fù)了一遍。

還有時間，正好路過你家，把你女兒接來一起吃頓晚飯吧!又會有好幾天不能著家了，洋洋一定會傷心的。

都習(xí)慣了。她雖然才五歲，心卻野得很。每天都有保姆伺候，她快樂著呢。

這次真的謝謝你。

肖娜又瞟了孫宇一眼，笑了笑。

是老韓的事?沒什么。你知道，我對老韓一直沒什么好印象。他得勢那會兒，待我可真是不薄呀。

孫宇聽出這是句反話。

我知道，你大人有大量，不計較這些。

錯，我沒那么大的量，以前的事不可能忘的。這次我完全是在幫你，你得樹立威信。你幫過我不少忙，我們一直是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對不對?哈哈。

肖娜又歡快起來，看到前方有個空當(dāng)可以插進去，忙轉(zhuǎn)動起方向盤。孫宇聽到此番話，果然在他意料之中。孫宇還能說什么呢?他不希望自己卷入到這種錯綜復(fù)雜的內(nèi)部矛盾中，而事情往往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往往會使人一次次陷入被動的沼澤地里。

如果孫宇還只是個總裁助理，他可以置身事外，可以協(xié)助任何一個人，卻不會被對手所敵視。因為，那時的孫宇沒有權(quán)力，沒有力量?？墒乾F(xiàn)在不同了，孫宇的手中已經(jīng)握住了一把雙刃劍，他幫誰，就可能傷及另外的人。他不想傷害任何人，可是，人人都會盯上他手中的鋒刃。人情世故，權(quán)威利害，都將如鎖鏈般，套住他的手及他手中的武器。這樣，他不想干，也可能不由自主地干；他沒有干，實際上卻可能已經(jīng)干了；他實際上沒干，別人也會以為他干了。

肖娜是第一個，以后會有其他人前赴后繼。肖娜的意圖表明得夠明確了，我?guī)椭?，待你江山坐穩(wěn)，別忘了我的功勞就是了。自然，肖娜作為“功臣”，她的利益不用說，首先就要眷顧她。她的利益受到了保護，地位也自然相應(yīng)得到提高。而你又如何對待她的對手呢?如何把握她所提出的要求呢?比如，她看不慣的人，她要報復(fù)的人，一些她所謂的“同盟軍”的共同敵人，孫宇又將如何采取措施呢?孫宇不希望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伤裁靼?，不發(fā)生這樣的事，就等于一天里沒有白晝一樣，那是不可能的。

這回，孫宇要自編、自導(dǎo)、自演集于一身；更重要的是，他第一次被眾人的目光鎖定，沒有多少自由空間，可以讓他游刃，趨吉避兇。

周昌明平時是在下午四五點到公司，待幾個小時，然后出去應(yīng)酬，直到第二天清晨結(jié)束工作。而這天，銷售副總裁陳強找到周昌明時，已是深夜。周昌明在他的頂層辦公套房的餐廳里，已經(jīng)用過了晚餐。陳強則一心要等到周昌明，還沒有吃一點東西。周昌明就說，陳總，我叫秘書給你拿點點心，墊補墊補。陳強剛說不餓，肚子就叫起來。周昌明笑了，說，肚子還是不如嘴硬呀!

我這是給氣的。

陳強身子一挺，語氣更強硬了。

原來肚子里的咕咕叫，是氣鬧的。誰有這么大能耐，能把咱們陳總氣成這樣?

陳強年過五十，與余偉森一直不合，所以進入高管層較晚。他是公司重量級的人物之一，當(dāng)初，劉威明和周昌明都很認(rèn)同他?？墒墙陙?，劉威明遇到了一些困難，陳強卻不能理解。他希望公司馬上拿下游戲項目，得不到劉威明的支持，便讓他心急火燎的。他不顧劉威明目前的境況，向劉威明投下了“不信任案”，并在劉威明背后說了不少抱怨話。

陳強將手中一杯礦泉水一飲而盡，似乎想灌個水飽。然后，他氣鼓鼓地說，我今天一天都在找孫宇，卻連他的影子也沒見著。我給他打電話，嗨，他竟跟我打起官腔。你說，他，他這樣，跟劉威明有什么兩樣?游戲項目，是個多大的市場呀，我們就不去做了?要是丟掉這筆單子，那以后就得丟一批單子，一步走錯，全盤皆輸呀!

孫宇到底怎么跟你說的?

他說，只要在財務(wù)資金和相關(guān)資源允許的情況下，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我可以給你寫個授權(quán)書。周董，你說財務(wù)要是有錢，這前期的一切投入不就早上馬了嘛……啊，他是做什么的呀，大事情總得需要他來定嘛!啊，他不簽字表態(tài)，財務(wù)怎么會給我投錢?

財務(wù)現(xiàn)在有錢嗎?沒錢的話，孫宇能生出錢來?

陳強啞口無言。周昌明瞟了陳強一眼，嘆了口氣。心想，老陳呀，你以為我就看好孫宇了?你向我告這么一狀，我也不能剛把孫宇扶上馬，又將他立即撤職查辦呀!唉，真是的，你這么鬧騰，只能讓我心里添堵呀!

陳總呀，你也別抱怨啦，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孫宇他這才剛剛開始呢。

可是，游戲項目的開發(fā)可不等人呀!

這回，輪到周昌明沉默了。他周昌明能怎么樣?孫宇已經(jīng)給他打過電話，要周昌明給他一個月的時間。周昌明想到，在全體員工大會上，孫宇向四千多名員工承諾的，也是一個月后看效果。會出什么效果?一個月，對周昌明來說太長了，對陳強恐怕也是如此。可是，不能再提出更苛刻的要求了。公司目前積重難返，大家有目共睹，怎么還能給孫宇加碼呢?孫宇又不是劉威明，他太弱了。即使是劉威明，他現(xiàn)在不也是三十六計，走為上嗎?這個龜孫子，想起他就有氣。周昌明挪了挪身子。

劉威明給我打來電話，他終于有消息了。

周昌明說這句話，顯得很突兀，讓陳強一時茫然。周昌明不想繼續(xù)陳強那令他頭疼的話題了。

劉威明這小子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家伙，自己逃之夭夭，反而向我興師問罪。他說，他要出現(xiàn)的時候自然會出現(xiàn)，他還說，現(xiàn)在不是挺好的嘛。他在我面前耀武揚威的，什么玩意兒!

劉總到底想干什么?

把自己的位子丟給別人去坐，自己“安享晚年”。

陳強又是一陣茫然，疑惑地看著周昌明。周昌明慢慢咽下一口茶，卻不再說話了。

7

夜色已濃，孫宇和肖娜吃過晚飯，就換乘公司一輛奔馳，由公司的專職司機開車，行駛在京郊高速公路上。他們倆坐在后排座里，孫宇在翻看一沓資料，肖娜時不時地向?qū)O宇進行解釋說明，有時還用她的纖長手指，指著資料上的某處，讓孫宇注意。

他們要連夜趕路，去往沈陽葫蘆島一家海邊度假村。在那里，他們已經(jīng)安排與美休頓公司談合作事宜。此項合作對龍祥軟件公司來說，具有起死回生的決定性意義。

孫宇這次談判，對公司內(nèi)部完全保密，尤其對周昌明。因此，孫宇沒有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此次行動，只叫肖娜跟隨。談判的工作量不少，孫宇卻只有肖娜這一個助手。他們得爭分奪秒，沒有休息的時間。

其實，孫宇在周昌明辦公室里留宿的那一晚就想過了：劉威明所面臨的一切困難，所有矛盾的焦點，其核心就是資金問題。沒有錢，就引進不了好的人才，原有的人力資源也大量流失；沒有錢，工程實施成本的投入越來越拮據(jù)，在工程實施過程中出現(xiàn)的問題也就層出不窮，又都叫人束手無策。進而，原本長年積累下來的，結(jié)成一堆麻繩兒似的中、高管人員之間的沖突，也就激化到“沸點”的程度。

同樣是資金問題，周昌明一直把它牢牢操控在自己手中。他從龍祥軟件公司抽走大量資金，投入到他所看好的能源、貿(mào)易等其他行業(yè)，不斷地成立新公司。這些行業(yè)看似遠(yuǎn)比龍祥所做的實業(yè)來錢快，但實際投入的資金過大，資金被套的風(fēng)險也就巨大。這些已經(jīng)不幸成為事實，龍祥集團已經(jīng)陷入到投資陷阱中了?？僧?dāng)初的這些決策，高管層是通過了的，周昌明至今也沒有回頭是岸的跡象。余偉森也好，劉威明也好，在資金問題上都處于被動地位，只得將絕大多數(shù)資金來源，寄托于周昌明的給予。孫宇甚至意識到，周昌明就是以資金為籌碼鉗制總裁，那龍祥軟件公司的發(fā)展還好得了嗎?

孫宇要自己去弄一大筆錢，并且不能讓周昌明插手，否則，周昌明一定不放過對這筆錢的支配權(quán)。孫宇要到生米快做成熟飯的時候，再讓周昌明知道，叫他無計可施，無話可說。如果孫宇手中有一筆可以讓自己支配的資金，公司上下所有矛盾，雖然不可能一時間全部化解、根除，但至少可以得到緩解。

第二天上午，孫宇和肖娜從度假村的一棟別墅里走出來，穿過一片樹林，站在度假村的大門口。眼前是一片廣袤的田野，一派農(nóng)莊的恬靜和悠閑。孫宇深吸了一口氣，空氣清涼而潮潤，真令人愜意。孫宇全身得到了放松，跟肖娜閑聊起來。不久，他們看到一輛黑色小轎車駛來，孫宇在嗖嗖的涼意中打了個激靈。孫宇自嘲地笑了笑，肖娜瞥見了，沒吱聲兒。

果然，美休頓公司前來談判的人到了。這部林肯轎車比國內(nèi)普通車型要大幾號，從車?yán)镒叱鰜淼氖莾蓚€中國人。孫宇從來沒有跟美休頓的人打過交道，就在昨晚，肖娜已經(jīng)向?qū)O宇詳細(xì)介紹了即將面對的這兩位談判對手。

其中一個長得特別白凈，對男人來說，皮膚顯得有些過分的好；他個頭不高，看上去卻精明干練，舉手投足間平添了許多老成和世故。孫宇想，這位一定是美休頓中國大區(qū)總裁，汪皓。孫宇與他握手時，不禁怯怯地抖了一下。幸好，汪皓有一雙與身材比例不相稱的大手，溫暖而有力地握住了孫宇的手，讓孫宇發(fā)抖的手恢復(fù)了正常。這一切也只有孫宇自己知道。另一位是中等身材，黝黑的膚色，孫宇忙上前打招呼，這位就是美休頓亞太區(qū)副總裁吳敏光，吳總。他是臺灣人，說話慢條斯理，好像舌頭硬了，打不了彎兒，讓人感覺怪怪的。

美休頓的這兩位同時也在打量孫宇，他們表面上平靜自然，心里卻在加緊活動著。他們與肖娜都很熟了，與劉威明也很熟悉，尤其是汪皓。他與劉威明經(jīng)常在一起打高爾夫，很喜歡劉威明的風(fēng)度和做派，跟劉威明早就是私交很深的朋友了?？墒茄矍斑@個孫宇，汪皓一看到他，心里直想樂，這個人長得怎么這么憨憨傻傻的?這就是劉威明力推的人選?這就是劉威明中意并欣賞的人物?孫宇與劉威明，無論從相貌到氣質(zhì)，從談吐到舉止，實在有著天壤之別。這樣兩個截然不同的人，怎么會惺惺惜惺惺的?

在來談判之前，肖娜與汪皓通過幾次電話。她表示龍祥公司有意與美休頓結(jié)成戰(zhàn)略同盟關(guān)系，并希望在近日內(nèi)，能夠商談兩家公司戰(zhàn)略合作的有關(guān)事宜，盡快達成共識，簽訂協(xié)議。

怎么，你們劉總哪根神經(jīng)突然打通了，腦袋瓜子開竅了，要與我們合作?

這次不是劉總，而是我們公司新上任的孫副總與你談。

噢?劉總為什么不來?你們的人事有變動?

沒有，只是孫總在暫時主持工作。

他能做主嗎?

汪總，我敢跟你開這種玩笑嗎?你什么時候能把時間定下來，請給我答復(fù)。

肖娜沒有更多的解釋，語氣有些強硬，這倒更勾起了汪皓的興趣。汪皓其實明白，肖娜這樣做不過是欲擒故縱，但是不是還另有玄機呢?這很難講。為什么要在此時急著談合作的事?為什么劉威明不出面?肖娜為什么不給他一個明確而充分的解釋?汪皓看到了盛筵美味的誘餌，他真想撲過去狠狠咬住，可是，他也不是白癡，肖娜叫他上鉤，他就上鉤嗎?

國內(nèi)的政府壟斷行業(yè)都存在著一種所謂的民族氣節(jié)，無論怎樣，凡工程項目都會將中標(biāo)機會給予國內(nèi)大公司。但令人悲哀的是，實際上，國內(nèi)沒有一家公司能真正有能耐挑起大梁。眾所周知，在IT行業(yè)，美國公司把國際標(biāo)準(zhǔn)、核心技術(shù)、系統(tǒng)平臺這些價值鏈上游的位置都占據(jù)了，而像龍祥這樣的中國公司只會做應(yīng)用系統(tǒng)。說白了，別人做設(shè)計，做方案，做標(biāo)準(zhǔn)，咱們只是一支施工隊。國內(nèi)大客戶也是了解這一點的，但為了扶持國內(nèi)企業(yè)，他們還是把項目首先交給了國內(nèi)企業(yè)。這樣，國內(nèi)企業(yè)避免不了要與美國某一家公司合作。大頭仍被美國公司賺取，國內(nèi)企業(yè)也算是從中分得了一杯羹。

美休頓公司是美國一家軟件開發(fā)公司，與HP、Accenture等著名大公司形成直接競爭。在中國大陸的通信行業(yè)，美休頓已經(jīng)對Miss系統(tǒng)工程項目跟蹤了兩年多，可是在競標(biāo)時，卻被龍祥公司一舉拿下。這家美國巨頭，只能站在一邊干瞪眼。他們不得不尋求與龍祥公司合作的可能，但龍祥卻有多種選擇。HP、Accenture都在不停地向龍祥“拋媚眼”，竭力爭取與龍祥合作。

本來，龍祥占有優(yōu)勢，可以游走在幾家美國大公司之間殺價，由此獲得最大效益。中國公司與美國公司合作，最大利益分成是五五分成，而一般是四六到二八分成不等。這次的Miss系統(tǒng)工程項目，以龍祥現(xiàn)在的條件，完全可以談到五五分成?？墒?，龍祥主動跟美休頓談合作，情況就兩樣了。首先在利益分配上，龍祥頂多只能提出四六分成，龍祥為四，美休頓為六。另外，這次合作談判分兩個層次，第一層次是戰(zhàn)略層面的，為無限期，表明從此往后，龍祥與美休頓永遠(yuǎn)不存在競爭關(guān)系；第二層次是項目層面的，合作期限為五年。也就是說，在這五年內(nèi)，龍祥公司簽下的所有項目都只能與美休頓合作。

汪皓早就對龍祥這家國內(nèi)大公司垂涎三尺了。龍祥現(xiàn)在是國內(nèi)行業(yè)中的巨頭之一，拿的都是國內(nèi)客戶中的大單。在沒有與龍祥確定戰(zhàn)略合作關(guān)系之前，龍祥至少有一半的簽單是不會與美休頓合作的，而是找別家公司合作。如果有了戰(zhàn)略合作關(guān)系，龍祥就相當(dāng)于美休頓在中國大區(qū)最棒的銷售部，汪皓在中國大區(qū)可就高枕無憂了。

天上真會掉餡餅?這樣的合作只會對美休頓有利，而對龍祥似乎沒有什么大好處，相反，龍祥會處處受到美休頓的制約。這樣的合作，是美休頓的中國大區(qū)總裁汪皓夢寐以求的，而對于龍祥軟件公司的高層決策者們，除非是腦子進水了?？墒牵麄冞€真是腦子進水了，汪皓都不敢奢望的事情，卻被龍祥主動提到了桌面上。

劉威明不出面，汪皓只當(dāng)劉威明要面子，這種“不平等條約”以劉威明的個性，是絕不肯簽的!那么，龍祥公司一定是出了什么問題，才會主動跟美休頓談合作。汪皓也怕這是個美麗的陷阱。他的擔(dān)心，還來自從新加坡連夜趕過來的亞太區(qū)副總裁吳敏光。汪皓此時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他真希望這次的合作能談成，這樣，五年內(nèi)他都不愁簽單的事情了。另一方面，這畢竟是冒險。當(dāng)然，什么事都有冒險的成分，在商海多年，汪皓早就明白這點，只是，這個風(fēng)險到底有多大?有沒有觸到自己的底線?

這時，四個人已走進一間小會議室，室內(nèi)充滿了亞熱帶風(fēng)情，溫馨而別致。只是在會議室中央，設(shè)有一張紫檀木的小長方桌，四把配套的高直背靠椅，才顯出了一種莊重感。這是肖娜精心挑選的會議室，主要是想討好那位亞太區(qū)副總裁吳敏光。

吳敏光表面上說話柔聲細(xì)語，但喜歡“君子之交淡如水”，表現(xiàn)為“若即若離”。所以，他的溫文爾雅，就與別人產(chǎn)生了一種距離感。昨晚，肖娜叮囑孫宇，與吳敏光不要太過于熱情，正常的握手，請他坐下就行。一定要多說些客套話，比如，請坐，請喝咖啡，這是蘇門達那咖啡，不知還合不合你的口味。這些話不能少……孫宇沒有做過銷售，也從來沒有談判經(jīng)驗，只能全憑著昨晚肖娜的填鴨式強化培訓(xùn)和自己的悟性來行事了。

他們都將身子坐得直直的，打開黑皮面的筆記本，兩只手肘壓在桌面上。

我還是不明白，貴公司為什么要與我們談戰(zhàn)略合作，為什么甘愿做出犧牲?

吳敏光毫不含糊，單刀直入。他目光犀利地直視孫宇，似乎在說，你可別?；ㄕ?，說些虛頭巴腦的，我可就要懷疑你的誠意啰。

我覺得，談合作都是互利的，怎么能說我們做出了犧牲?在產(chǎn)業(yè)鏈上建立穩(wěn)定的合作伙伴關(guān)系，龍祥的平臺就不必要同時滿足各個廠家的接口標(biāo)準(zhǔn)，從而有利于龍祥提高產(chǎn)品開發(fā)的質(zhì)量，降低開發(fā)成本。另外……

孫宇適當(dāng)?shù)赝ｎD，是想用更誠懇的語氣說話，所以醞釀了一下。

龍祥公司以前有不少骨干員工都流失到了你們公司，以及IBM、HP、Accenture等公司。如果我們能合作，我想貴公司就不會再挖我們的墻角了!而由于我們公司不再開發(fā)與IBM、HP、Accenture等公司的相關(guān)業(yè)務(wù)產(chǎn)品，我們的員工對他們的產(chǎn)品不了解，他們對我們的員工也就不會有興趣了。

孫宇說完，看對面吳敏光的反應(yīng)，吳敏光沖他狐疑地一笑，搖搖頭。

這不是真正的原因，孫總，你對我還有很多保留呀!我雖然一直在新加坡，可我在中國是有不少朋友的，我對貴公司目前的情況是有所耳聞的。劉總為什么這次沒有出面?那些傳聞看來是真的喲!我們一直是跟他談合作的，你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希望你能更加有誠意些。

孫宇想，如果換作劉威明，恐怕就要拍案而起了。這個吳總本來舌頭就硬，再一字一頓地把這些話拋出來，砸到人心上好一個不舒服。本來，簽這樣的協(xié)議，是他們求之不得的，現(xiàn)在倒好像是我們求著他們了。爺爺與孫子的地位就這么被顛倒得毫不含糊。孫宇盡量平緩自己的情緒，以柔和的目光回應(yīng)吳敏光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子。

我剛才說的都是真正的理由，我也是很有誠意的……

請不要說這些，進入正題好嗎?

我不知道你需要什么樣的回答，可我只有這些回答。我們公司沒有出任何問題。我們的高層是穩(wěn)定的，只是在工作上有一些調(diào)整，這是公司的正常運作。網(wǎng)上那些信息，都是對我們公司心懷叵測的人捏造出來的。

吳敏光耷下眼皮，只看著自己打開的空白筆記本，沉默不語。

我們是不是先談?wù)剠f(xié)議內(nèi)容?肖娜湊上前，說。

吳敏光擺了一下手，手勢果斷有力。

我看不必了，你們沒有談判誠意，下邊的detajl就沒有必要談了。

很抱歉，我說的都是事實，事實既然不能令你滿意，那就算了。

孫宇拋出這句話時，感覺自己仿佛在開一輛剎車失靈的車，將自己和車駛向了一個不能預(yù)見的地方?？墒?，為了公司及自己的尊嚴(yán)，他又必須變得強硬起來。

啊，孫總，我們吳總不是這個意思，我們并不是有意為難你。說實在的，這次合作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我們總部對此事是相當(dāng)重視的。我們一直與貴公司合作得很好，如果能將這次合作搞成功，對我們的共同發(fā)展都是一次飛躍呀!可是，也請你站在我們的角度考慮一下，貴公司要我們一下子投入六個億的合作經(jīng)費，我們也需要謹(jǐn)慎呀，是不是?

汪皓開始打圓場，希望能打破僵局。他可不想讓吳敏光三言兩語就把這次合作給攪黃了。吳敏光大可無所顧忌地說他想說的，擺出他一副精明的樣子。事情辦不成，他大可拍屁股走人。可是，汪皓還得留在中國，還得跟龍祥的人繼續(xù)打交道，還得尋求合作伙伴，尋找簽單機會。真的鬧僵了，對汪皓以后的工作肯定不利。他此刻對吳敏光恨得牙癢癢的，可是又沒辦法。確實，龍祥公司的底牌，他也沒有摸清楚?？墒沁@么逼問下去，又會有什么好結(jié)果?只會把事情鬧僵，對雙方都不利。

這個我們也是理解的，可是，我想你們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我們并沒有什么陷阱。我們孫總說的都是事實。我們的股票雖然隨大市也在走低，但還是相對穩(wěn)定的。我們目前的簽單可都是大單，凈利潤上億。我們公司正面臨一些方向性的調(diào)整，所以會有一些非常舉動，這也是很正常的嘛!

肖娜在一旁回應(yīng)，可是，她的話說完，仍是一陣沉寂。這沉寂恰如寒氣緊逼，叫人不禁心頭一涼。肖娜知道這樣下去不是個好兆頭，于是，她將身子往后一靠，做出輕松狀，說，吳總，你坐夜航班，又馬不停蹄地趕到這里，一定很累了，不如休息一下吧。下午或者晚上再談?

啊，是呀，吳總，我看我們還是先去休息一下，吃過晚飯再談。汪皓做了很好的接應(yīng)。

吳敏光這回沒有硬來，點點頭，起身了。

8

吳敏光和汪皓住在另一棟兩層樓的別墅里。吳敏光在頂層陽臺花園里坐著，望著遠(yuǎn)處色彩斑斕的田園景致。汪皓拎著一籃度假村贈送的亞熱帶水果上了樓，坐在吳敏光對面。

龍祥的底細(xì)你還沒摸清，怎么能答應(yīng)跟他們談判?別忘了，兩年前你是有過一次教訓(xùn)的。犯錯不要緊，最不可原諒的是在同樣的事情上犯同樣的錯。

汪皓強壓著火氣。他覺得，吳敏光根本沒有權(quán)利這樣說話，憑什么在他的地盤，對他指手畫腳。本來談這次合作，汪皓是直接向亞太區(qū)總裁報告的，偏偏總裁這兩天抽不出空，才派這個家伙來。這次的合作，畢竟是對自己這方有利，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如果不好好把握，會叫自己后悔一輩子。別的公司都像餓狼一般，盯著龍祥軟件這塊大肥肉。這塊大肥肉都端到了自家門前，如今因為你怕這怕那，就不去理會，到時候被別人叼走了，那不叫人笑死?邊跟他們談，邊摸底不就行了?干嗎一開始就給人臉色看，擺出大爺派頭，好像非叫人招認(rèn)不可。把他們?nèi)菒懒?，你這位大爺?shù)故强梢园沿?zé)任推得干干凈凈，留下我汪皓來收拾殘局，那不叫我成了典型的孫子了?

我知道吃一塹，長一智。上次是我犯了錯，可這次不會了。我想，龍祥不至于這樣。

我還記得呢，你上次向總部匯報時，也是這么說的。你太自信了。不要忘了，那年你與那家公司簽訂合作協(xié)議不到三個月，那家公司就宣布破產(chǎn)了。我們白白投入了一個億，雖然是人民幣，一億元人民幣對我們公司算不了什么，后來你又追回了幾千萬，所以公司也就沒再追究。可是，不會每次都這么幸運的。

吳敏光把伸向遠(yuǎn)方的目光收回來，放到汪皓身上。汪皓此時真是極端厭惡這張黑臉，也厭惡這張臉上神氣活現(xiàn)的樣兒。

龍祥急著想把這次合作談定，一開口就要六億。六億能填補他們的窟窿嗎?他們的危機能得到挽救嗎?要保證我們的資金不能打水漂，你是知道的吧!

汪皓感到吳敏光在給他施加壓力。區(qū)區(qū)六億人民幣，對美休頓來說不足掛齒?？墒?，吳敏光故意要把它放大。早就知道吳敏光不是個善茬兒，卻也沒想到他這么咄咄逼人。

吳總，這可是個好機會……

好機會不假?？墒菗Q個角度看，也有可能是個好大的陷阱!我們不能這么冒險。

汪皓立即警覺起來，難道吳敏光已經(jīng)無心再進行談判了?如果得不到他的支持，總部那邊還會讓自己繼續(xù)嗎?眼看著這件好事，就要被吳敏光輕易弄砸，汪皓的喉結(jié)動了動。

事情還沒有弄清楚之前，我看，咱們誰也別先下結(jié)論吧!我會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的，不會讓公司受損失。

你拿什么來擔(dān)保?

我在這個職位上，自然有這個位子的職責(zé)，什么擔(dān)保不擔(dān)保的?

嘔欠?你的職責(zé)?請你更明白一點地告訴我，好嗎?

汪皓有一種被人涮了的感覺，這是要叫他簽下軍令狀嗎?倆人坐在如此充滿芬芳而絢爛的花園陽臺上，看似閑坐，他們的坐姿卻僵硬了。

正是太陽暖暖地斜照大地，將片片金色的光鱗賜予大海的好時候。肖娜坐在沙灘椅上，瞇著眼眺望大海。正當(dāng)她想換個姿勢的時候，汪皓來了。肖娜沖他笑笑，汪皓坐下來，感到海風(fēng)拂面。

可惜天涼了，不能下海游一游。汪皓說。

也不是完全不可以，這種太陽是可以把海水曬暖的。這個季節(jié)就是這樣，是給那些會把握時機的人準(zhǔn)備的。

汪皓聽到肖娜這一語雙關(guān)的話，會意一笑。他期待著肖娜單獨約他談，果然，肖娜就打來了電話。他知道，必須在晚上七點以前，從肖娜這里了解到他想要了解的情況，而肖娜也一定懷有同樣目的。她知道汪皓的憂慮，她要讓汪皓放心，成敗在此一舉。

肖娜，給我們雙方的時間都不多了，就如這陽光一樣，稍縱即逝。我們總部給我施壓了，我能不能扛得住，就得看你們了，你們可是我的靠山呀。如果你對我還隱瞞什么的話，我就會覺得這靠山靠不住了。那么，我是沒法扛住我頭頂上的壓力的。

我們?nèi)卞X。肖娜說。汪皓定定地看著她，心想，這可是真話!當(dāng)然他不滿足這種簡單的回答，他還在等著肖娜繼續(xù)說下去。

是呀，我們現(xiàn)在需要一大筆錢。你也知道的，現(xiàn)在國家經(jīng)濟又進入了宏觀調(diào)控期，國內(nèi)銀行對民營企業(yè)的貸款已經(jīng)嚴(yán)加限制了。不僅不能另外申請貸款，我們已經(jīng)按期還回去的貸款，想續(xù)貸也沒有希望了。沒有貸款，哪家公司的流動資金會充足呢?

汪皓一直盯著肖娜，看著她說話。他想在她的表情里得到更多的信息?？墒牵麤]有看出肖娜有什么不對頭的，哪怕是在她眼里，閃爍出一絲一毫的飄忽不定，透出半點心虛。如果真如肖娜所說，汪皓心中的這塊石頭就可以落下了。但，汪皓還是不能完全釋然。肖娜也看出了汪皓的心思。

汪總，我們打交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跟我們劉總的私交又很深。如果我們硬是到了不能收拾的地步，真就想拿到一筆錢便宣布破產(chǎn)，把你給賣了，我們的良心也過意不去呀!你說，以劉總的為人，他會對朋友這樣嗎?

汪皓又看了肖娜一眼。遞給她的眼神似乎在說，劉威明沒有出現(xiàn)呀，到現(xiàn)在，他可什么也沒對我說呀，你們派了個孫宇過來，這個人我們可一點也不了解呀!

就在兩人相視無語時，肖娜的手機響了。肖娜看到手機顯示，便一愣。她接聽手機時，主動說了句，劉總，你好。肖娜沒多久，就把手機遞給了汪皓，汪皓對著手機與劉威明有說有笑起來。

你小子跑哪兒去了?什么，法國?法國小妞怎么樣?噢，你怎么不用當(dāng)?shù)氐碾娫挻蚪o我，這多費錢?噢，你這人就是習(xí)慣太多，臭毛病一大堆。是呀，今天就已經(jīng)開始談判了，你呀，你不來就麻煩呀!噢，我知道，那個孫總倒是不錯，只是，我們不熟嘛!哈哈，是，我知道，不該這么不專業(yè)，還認(rèn)生怎么行。好啦，有你擔(dān)保，我就放心了。肖娜已經(jīng)跟我說了原因，這個錢數(shù)……到底多大窟窿?能填滿嗎?哈，你還想要更多?什么?十個億?你獅子大開口吧!好，祝你在法國找到你的夢中情人!

汪皓掛了電話，露出粲然一笑。這下，他的心總算踏實了。

肖娜看著汪皓的側(cè)面，卻想著劉威明，不覺一股酸勁涌上心頭。好些天都沒他的消息，終于給她打電話了，卻只為了跟汪皓說話，在汪皓面前做“表演”。肖娜為了在汪皓面前掩飾自己心中的不快，忙給汪皓倒了一杯葡萄酒。倆人碰杯，預(yù)祝下一輪談判能順利進行。

孫宇和肖娜提前進入會議室，等著汪皓和吳敏光。到七點半，還不見他們的身影。肖娜對孫宇說，要不要給他們打個電話，催一下。孫宇搖搖頭，繼續(xù)坐著不動。這次如果與美休頓公司合作成功，龍祥公司的命運就全然改變了。以前，無論是余偉森，還是劉威明，都不希望在自己手中簽訂這樣的合約。按劉威明當(dāng)初的話說，這是“喪權(quán)辱國”的行為。作為一家民營企業(yè)，一旦傍上美國跨國公司的大腿，就不可能再有機會創(chuàng)建自己的品牌，不可能在各工程項目中對供應(yīng)商采取自主權(quán)，進行多項選擇。而美休頓在產(chǎn)業(yè)鏈的上游，占據(jù)了絕對優(yōu)勢，沒有任何束縛。它依然還可以選擇與其他民營企業(yè)合作，獲得更多的訂單，撈取更大的利益。這對龍祥當(dāng)然是不平等的，卻又是無可奈何的。孫宇一旦簽下這份合約，會不會使公司高管層一片嘩然?周昌明會不會大為光火?如果不這樣，還有別的路子可走嗎?如果不是資金緊張到?jīng)]法喘息的地步，他孫宇能走這一步嗎?

如今背水一戰(zhàn)，孫宇與肖娜商量過，在他的腦子里也反復(fù)計算過，不得少于四億人民幣。至少需要四個億，才能緩解目前的緊張局面?，F(xiàn)在，他還沒有把握，對方會給他出一個什么數(shù)。他是出賣公司的人嗎?他的心里總是不時地響起這句話，凝滯了自己的思路。是呀，并不是龍祥這一家民營企業(yè)走到了這一步。實際上，國內(nèi)有不少這樣的公司都情愿，或不情愿地走上了這條路，他孫宇不過是順應(yīng)潮流，順應(yīng)形勢罷了?？墒?，孫宇的心里還是感到酸楚，沒滋沒味的。他的手變得很軟，很輕，如果要在那份合約上簽字，他的手是否連一支筆的重量都捏不起來?他感覺自己變得很小，很無力，很無奈。他清楚，自己不可能強硬起來。但他現(xiàn)在直挺挺地坐著，面無表情。今天，他必須和肖娜唱一出雙簧。一定不能少于四個億的底線，否則，合約是不能簽的。

直到八點半，汪皓才急匆匆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而與他同來的人卻不是吳敏光。跟在江皓身后的，是一個高個兒年輕人。孫宇從那個年輕人的氣質(zhì)中判定，一定也是中國大區(qū)的。果然，汪皓進行了解釋。

我們吳總被總部緊急召回，接下來的談判由我和我們中國大區(qū)副總裁李自剛負(fù)責(zé)。

四個人坐下來，新一輪談判開始。

分三期向龍祥投入六個億。

這不合適吧!我們總部不可能答應(yīng)付出這么多，如果是兩億，我們能接受。

你在說笑話吧，這不可能。

可是六個億的數(shù)目實在太大，我做不了主。

你做不了主，就不要再談了。

汪皓與孫宇相視，孫宇態(tài)度如此強硬，讓汪皓生生咽了口氣。

你得容我再考慮，我要向總部匯報。不過，我希望你也能有所通融。

孫宇冷冷一笑，不置可否。眼看僵局又開始了，肖娜便說，這個我們也可以考慮，不過，兩個億實在太少，這是我們絕對不能接受的……

那么，關(guān)于利潤分配比例，四六分成也太高了吧，我希望是二八分成。汪皓轉(zhuǎn)了話題。

什么?我們公司在歷史上還從來沒有過這么低的分成。

雙方開始了艱難的討價還價的談判，直至深夜也沒能定下來。談判不得不暫時終止。然后又經(jīng)過四五天的輪番交涉，才基本談定。

一個星期后，雙方的律師出面參與其中，制定合約。雖然在利潤分配上，最后以三七分成達成協(xié)議，可是，在注入資金方面，孫宇再也不讓步了。就這樣，又僵持了差不多一個星期。汪皓斟酌再三后，提出可以給四個億，這讓孫宇心動了一下?？墒?，孫宇沒有立即答應(yīng)。

孫宇咬咬牙，說，我再退讓一步吧，五個億。

汪皓做出很為難的樣子，孫宇便離開了會場，讓汪皓臉上所有的零部件全都擰到了一起。

時間不多了，孫宇向公司上下所承諾的期限日日逼近。孫宇只能再次讓肖娜與汪皓單獨接觸，將最后的賭注下在肖娜此次的游說當(dāng)中。

肖娜不辱使命，終于說動了汪皓。汪皓直接給亞太區(qū)總裁通話，說服了總部。最后，以四億八千萬成交。

孫宇對汪皓說，我們做了最大的讓步了，我還有最后兩個條件，希望你能答應(yīng)，否則，我們以前的努力，我不能保證會有好的結(jié)果。首先，四億八千萬的資金要一步到位；第二嘛，我希望你們總部能做出一個主動的姿態(tài)，在我們舉行簽字儀式之前，先讓媒體進行大力宣傳……

9

周昌明正在他的大衣櫥前選領(lǐng)帶。面對百十條領(lǐng)帶，他一條條抽出來，又把抽出來的領(lǐng)帶扔到床上。私人秘書給他拿來一套西裝，并幫他挑襯衣。

顏色不行，太花了，太艷了，式樣太老氣了，太土了……

周昌明對秘書拿來的襯衣都不滿意，越發(fā)生氣，便把秘書推到一邊，把襯衣全甩到地上。周昌明一臉的惱怒，這沒來由的火氣，連周昌明自己都吃驚，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還有多少時間?

秘書知道，周昌明是在問美休頓的全球總裁到龍祥公司，還有多少時間。

還有兩個半小時。

周昌明不再做聲，也不去管那些散落的衣服和領(lǐng)帶，兩三步走到休閑沙發(fā)前坐下，點上一支煙。

周董，我去沏杯咖啡來?

周昌明不語，他已經(jīng)陷入沉思中。秘書見狀，只好自行其便了。

孫宇與劉威明到底有什么不同呢?周昌明想，我的公司與美休頓合作，我這個集團董事長還是通過媒體知道的。美休頓主動向龍祥拋下紅繡球，并且還那么興師動眾，讓全國人民都知道了，龍祥現(xiàn)如今能不接這球嗎?如果龍祥在這個時候改變主意，不與美休頓合作，得罪這家大供應(yīng)商，龍祥的損失會有多大?我為什么不愿接受這個事實呢?是因為孫宇沒有及時向我匯報?是因為孫宇先斬后奏?是因為孫宇分明就是要繞開我，從而獲得合作資金的完全支配權(quán)?周昌明心里堵得慌，可是，他現(xiàn)在連責(zé)問孫宇的時間都沒有了。當(dāng)周昌明知道這一切即將成為定局的時候，他打電話給孫宇，叫他立即回公司。但孫宇遲遲不出現(xiàn)，一拖再拖。直到今天，美休頓的全球總裁即將到達龍祥，孫宇才回到公司?？墒沁@會兒，周昌明得忙著應(yīng)付那位國際大公司的重要首腦，他已無暇顧及孫宇了。

周昌明盡管心中不快，孫宇畢竟解決了公司的燃眉之急。孫宇是為公司好，這一點不容置疑，那他周昌明有什么不樂意的呢?他不是一直認(rèn)為孫宇是個做事不得力，為人又肉得很的人嗎?如今看來，他不是挺有主見，辦事也挺有城府的嘛!如果是在傷及自己的感情與給公司帶來轉(zhuǎn)機，這兩者相權(quán)衡的話，孰重孰輕?他周昌明不是不明白呀!

龍祥軟件公司融資上市成功，那時的周昌明何其瀟灑。他一下子嘗到了“一夜暴富”的甜頭，便再也瞧不上自己這份白手起家的支柱產(chǎn)業(yè)，而將大量精力和財力投入到看似“短、平、快”的投機項目中。為此，他的心氣兒高了，眼光遠(yuǎn)了，心更大了，什么不同意見也都聽不進去了。當(dāng)他終于感覺自身的實力被耗損得太厲害，再也無法支撐他的雄心壯志時，他意識到必須要恢復(fù)元氣了。但他又意外地發(fā)現(xiàn)，自己早就陷入到可怕的投資沼澤地里，甚至連自救的能力都沒有了。他也曾想過與美國大公司合作，但始終下不了決心。

我究竟應(yīng)該怎么評價孫宇呢?應(yīng)該對孫宇有一個什么樣的基本態(tài)度呢?周昌明想到這，重新走到一堆衣服面前，又挑選起來。他站在鏡子前，心想，我要以最飽滿的精神，最帥的姿態(tài)去迎接美休頓的全球總裁，同時也面對所有媒體。

龍祥軟件股份有限公司常務(wù)副總裁孫宇與美休頓中國大區(qū)總裁汪皓，在記者們的鎂光燈下簽字、握手、合影，龍祥集團董事長和美休頓全球總裁列席。從此，龍祥公司的命運與美休頓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合作簽字即日生效，美休頓公司幾日后便向龍祥公司注入資金四億八千萬，這筆資金有一部分很快就分發(fā)到了龍祥公司的員工手中。

這天，肖娜走進孫宇的辦公室。一落座，肖娜便板著臉對孫宇說，你就沒什么可以跟我說的?孫宇看了看肖娜，往前欠了欠身子。

是關(guān)于高管層的獎金分配嗎?

你知不知道為這事，大家都很有意見?

孫宇讓秘書給肖娜泡茶，自己親自為她點上一支煙。

我知道，可是，沒有辦法。

你就真的沒有什么要對我說的了?

沒有辦法呀，按級別平均分配獎金確實有弊端，但，我想目前只能這樣了。自從余偉森任總裁那一屆，我們有好幾年沒有發(fā)過年終獎了，你認(rèn)為我們還有必要再花大量時間和精力去核算每個人的貢獻高低，來決定大家獲得獎金的多少嗎?就這樣吧，既簡單，又干脆。

可是，這會讓不少人寒心的，會讓人不服氣的。我們這里可不是吃大鍋飯的地方，一向不都是能者多酬嘛。不用我再說這方面的重要性了吧。

肖娜……

孫宇很清楚，這幾天，肖娜對他沒有一個好臉色，已在他意料之中。是的，與美休頓能談成合作，肖娜立了大功。孫宇把這筆合作資金提取一部分分發(fā)給高管人員，卻是一碗水端平的。這怎么能讓肖娜服氣呢?孫宇也不想得罪她，可又一時無法安慰她。他想得到她的理解，可是，他又怎么說呢?她怎么會理解呢?孫宇又怎能指望肖娜站在他的角度去想這個問題呢?正是因為肖娜所說的能者應(yīng)多酬，公司內(nèi)部派系龐雜，各派之間為爭權(quán)奪利，不惜給對方設(shè)圈套，使絆子。高管層的斗爭尤為激烈，每個人都在爭取自己小集團的權(quán)益最大化，并且視為天經(jīng)地義。難道剛獲得的這筆合作資金，又將引發(fā)新一輪的內(nèi)部紛爭嗎?孫宇清楚，公司再也禁不起這么折騰了。

可是，對于肖娜來說，她的理由很簡單。如果你愛我，你就要有所表示；如果你恨我，你也掩藏不住。肖娜就是這么認(rèn)為的，一切都可以用金錢來衡量。如要上清華，就看成績單，片面是片面了些，卻最能說明問題，也似乎是時下唯一可行的標(biāo)準(zhǔn)。不是你孫宇沒有這個能力，就在你職權(quán)范圍之內(nèi)，你竟沒有給我最大利益。這就說明，你心里沒我，我們不是朋友。以前，余偉森不就是在這方面處處卡我嗎?現(xiàn)在，我對你孫宇不薄吧，你回報我的是什么呢?其他都是虛的，只有在錢數(shù)上是最實在的。從這里可以看透人心。

孫宇淡淡一笑，看來，所有矛頭又要指向他了。肖娜站起身，狠狠吐出一句，我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肖娜甩手沖出孫宇的辦公室。孫宇靠坐在沙發(fā)上。是啊，過河拆橋可不是人干的。不久，又要召開高管會議了，孫宇還能得到幾個人的支持?他還能繼續(xù)干下去嗎?

銷售副總裁陳強在這天下午，再一次找到周昌明。

周董，你知道嗎?孫宇對這次獎金的分配太不公平了，他怎么能這么平均分配呢?這是我們從來沒有過的呀!這太欠考慮了。周董，這怎么能服人呀。還有，算來算去，還有相當(dāng)一部分資金的保留，對了，還有幾千萬，這幾千萬孫宇打算做什么?他還有什么小算盤?

周昌明搖搖頭。他能說什么?要他去責(zé)問孫宇嗎?對于這筆資金，周昌明不便插手。

他又沒有獨吞這幾千萬，這筆資金他是有權(quán)支配的。你應(yīng)該好好配合他的工作，別老是發(fā)牢騷?？纯慈思?，多干點正事。

陳強一愣，他沒想到，周昌明已經(jīng)開始站在孫宇這邊了。也許公司開始有了轉(zhuǎn)機，有了生機，讓周昌明感到孫宇還是有用的。陳強看到周昌明轉(zhuǎn)了舵，他也不得不睜大眼睛，先看看形勢變化再說。

高管例會是在周五的下午兩點舉行。中午，孫宇請肖娜在公司附近的西餐廳吃飯。肖娜一邊切著牛排，一邊說，你可別以為一頓飯就能打發(fā)我。

孫宇將一張信用卡放在桌上，移到肖娜面前。肖娜疑惑地看著他。

這里面有五十萬，是美休頓的酬金。

怎么會輪到我?

美休頓起初是要給我的，我覺得應(yīng)該給劉威明。劉威明卻說，這筆錢給你最合適。

是嗎?可他到現(xiàn)在也沒給我來一個電話，這個沒良心的。

孫宇一笑，湊到肖娜近前，說，劉威明是很壞，可是，你也對他“賊心不死”呀!

孫宇，你真會開玩笑，何以見得呀?

你們倆的事，按道理我是不便說的。不過，旁觀者清。你們倆呀，總是有戲，雖然有高潮，也有低谷，不過，戲總是會繼續(xù)的。

你怎么預(yù)見的?

直覺。

倆人相視而笑。肖娜美美地嚼著食物，抿了一口加冰可樂。

10

高管例會，在經(jīng)過幾個星期的非常時期休會后，終于恢復(fù)召開了。孫宇第一次坐在主席位子上，雖然有些不習(xí)慣，但他明白，這是必要的。兩邊列坐的副總裁和總裁助理們，各懷著心事，將目光聚焦在孫宇身上。在高管會議上，孫宇從未像今天這么令人矚目。而他，似乎沒什么變化。一臉敦厚，眼里還是沒有攝人的力度。而他兩旁的十幾位副總裁和總裁助理，卻都比他要精神，眼里總在不經(jīng)意間就閃爍出狼眼一般銳利的光芒。

會議開頭的第一句話，就如同一顆首發(fā)的信號彈，接下來的“賽程”總是令人驚心動魄，不斷在翻攪著人心。孫宇沒有急于宣布會議議題，也沒有掃視在座各位。他似乎是在大家的逼視下，垂下眼簾，在他憨憨的表面，卻又看不出，到底隱藏著怎樣的心情。他到底有多大的底氣，有什么樣的精明?孫宇抬起眼，話語似乎是不經(jīng)意地說出口。請大家就這一段時間的工作，做一個小結(jié)。大家疑惑，以為自己一時耳鳴。因為，孫宇不像一個會議主持人，沒有發(fā)出叫人集中精神的一聲號令。一時間，那些抖擻精神躍躍欲試的人，也都愣了。

陳強清了清嗓子，首先發(fā)難。

關(guān)于獎金分配問題，不知道孫總是怎么考慮的。自我們公司成立以來，如此分配獎金，真是前所未有的。我們公司的文化，就是競爭的文化，適者生存，不適者就必需淘汰。末位淘汰制從以前一年一次，到現(xiàn)在一個季度一次，我們的競爭意識和競爭強度都在不斷加強。正是因為有這種機制，我們才能獲得今天的成就。孫總到底要把龍祥引向何處?我認(rèn)為，同情和包容能力差的人，是在傷害能力強的人。公司里要是充斥著無能之輩，這樣的公司不垮掉才怪呢。還有，我想請孫總能夠準(zhǔn)確而詳細(xì)地告訴我們，你還保留了多少資金，我希望賬目公開化。請你告訴我們，對于余下的資金，你有什么打算。

肖娜瞟了陳強一眼，覺得陳強殺氣騰騰，出語刺耳難聽。

陳總，你有必要用這樣質(zhì)問的口氣對孫總說話嗎?不管怎樣，我們與美休頓談合作可是相當(dāng)不容易的。孫總能拿回這么一大筆資金，解決了燃眉之急，穩(wěn)定了人心，還使龍祥的股票上升了不少。你怎么不看看孫總所做的成績呢?至于在我們高管人員中，按級別平均分配，我都沒有意見，想不到陳總還對此耿耿于懷。這筆資金是我和孫總經(jīng)過半個月的苦戰(zhàn)苦熬才得來的，而我現(xiàn)在所得的獎金，是高管人員中級別最低的。但我能理解，孫總也是按照他以前的總裁助理級別，給自己定的獎金呢。我們要是還在獎金問題上糾紛不斷，爭執(zhí)不休，我們還有多少精力去干正事?各位，我們現(xiàn)在的狀況不同于幾年前，我們還正處在危險期。請大家不要以為，美休頓給我們注入的這筆資金，就是長生不死的仙丹。這筆資金用來給四千多名員工發(fā)工資和獎金，就差不多了。而公司以后的運作呢?后面的事情我們就不管了?我希望，某些人發(fā)言的時候，先摸摸自己的良心……

孫宇等大家發(fā)言，大家卻都沉默了。陳強和肖娜，似乎已經(jīng)說到了持有不同意見者兩方的心坎上，大家都看著孫宇，看他怎么說。

關(guān)于這次年終獎金，我宣布，這幾年來所欠大家的獎金，于這次全部結(jié)清。

一語即出，所有會議成員一片嘩然。

就這么點?就結(jié)清了?四五年的獎金呢。獎金不同于工資，不僅沒個定數(shù)，而且也不是非發(fā)不可的呀!公司要是不發(fā)一分錢年終獎，你又奈何?以前給我們畫餅，畫得那么大，現(xiàn)在呢……龍祥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呀?？墒?，前幾任總裁在位時，不是一分錢獎金也沒發(fā)過嘛!有本事你就走人。有本事你就跟老板說去……

各位，各位……

孫宇提高嗓門兒，大家才安靜下來。大家心里還堵著，對孫宇突然拿起高腔，又有些驚訝。

各位，我想，在我宣布下一項議題之前，先談?wù)勎业囊恍└惺堋?/p>

水至清則無魚，我們的任何政策都不是絕對的制勝法寶。只是在當(dāng)下，此情此境中，我們選擇一個合適的，危險系數(shù)相對較小的策略，如此而已。大家有自己的權(quán)益要維護，我能理解，可是，有時在大局面前，我們需要退讓一步。

每年評定獎金分配，確實對我們有著切身的利益關(guān)系。但更重要的意義，我想大家都很明白，那就是通過獎勵的多寡，對他在公司的地位及實力進行重新洗牌、排名。也就是說，他是否是公司值得信任的人，信任的程度又是多少。而我想，如果由于存在個別不值得信任的人，我們就不去信任所有人了，這是弊大于利；如果我們信任所有的人，包括那些個別不值得信任的人，這是利大于弊。所以，通過這次年終獎的平均分配，我要表明我對大家的信任程度都是一樣的。請不要再對此事爭執(zhí)不休了。

這次我們與美休頓進行戰(zhàn)略合作，其實是大家最不愿看到的。我，也是不愿簽訂這“賣國條約”的。從此以后，龍祥注定了給美休頓打工的地位，成為美休頓一支廉價的施工隊。大家都避諱說這件事，可是，大家的心里都很難受，我也是。我更是。因為是我親手簽下的合約。我不甘心，各位，大家的心境跟我也是一樣的吧!所以，我保留了八千萬資金，不多，也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它將作為我們開發(fā)一個全新項目的啟動資金。此項目與美休頓的業(yè)務(wù)完全不一樣，它將成為我們龍祥打翻身仗的希望。

我們要開發(fā)語音搜索系統(tǒng)，就像谷歌、百度一樣。只是，我們是用語音而非文字來進行信息搜索。市場預(yù)計，這個項目如果研發(fā)成功，我們不用走出國門也能拿下國際市場，并極有可能把龍祥鍛造成為一個財富帝國，我們?nèi)沃囟肋h(yuǎn)。

孫宇這番話，使多數(shù)會議成員心頭一振，高管人員看孫宇的眼神都起了變化。孫宇頓了頓，繼續(xù)說，我在全體員工大會上，向大家承諾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一個月了。那么，我向大家宣布下一個議題：請大家無記名投票，選擇——選擇一，你們考慮自己是否將繼續(xù)留在公司。在坐各位都是與龍祥有著深厚感情的人，不過，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在現(xiàn)在這種狀況下，我不能保證，大家在龍祥能獲得什么，我只能希望大家做出奉獻。當(dāng)然，我不能強求大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原則，都無可厚非，大家去留自便，不必有什么負(fù)擔(dān)。選擇二，是我孫宇的去留問題，是否愿意服從我的領(lǐng)導(dǎo)，請大家表決。表決結(jié)果將向董事會公布。最后，我要謝謝大家。不管你們投票結(jié)果如何，我都樂意接受。因為，我相信這是對我工作能力的一次客觀評估。

此外，我還想說幾句題外話。余偉森，余總，在他任總裁期間，曾送給我一只小小的瓷質(zhì)山羊。我非常喜歡羊，喜歡羊“咩咩”的叫聲，透著性情的溫順、善良、友愛。我們知道，羊沒有虎狼的利爪，卻是攀爬峭壁危崖的高手，它能吃到哪怕是長在險峰絕壁上的一棵青草。自本人在龍祥工作以來，我看到太多優(yōu)秀的人才，被相互撕咬的狼崇拜所傷害。只要是我當(dāng)總裁，我絕不做狼!

孫宇說完，退出了會場。投票結(jié)果直接送到了周昌明手中。

孫宇通過周昌明的秘書，得知了投票結(jié)果。大多數(shù)高管人員，對孫宇表示了認(rèn)可。大家都認(rèn)為，下任總裁可以“新鮮出爐”了。龍祥上市公司的新任總裁不會是別人，一定是孫宇。周昌明卻將此事擱置一旁。日長事多，其他枝蔓又生發(fā)出來。

人事上的悄然變動，是不會絲毫減少龍祥管理層的議論的。龍祥軟件公司一位大區(qū)總經(jīng)理進入總部，上任副總裁。于是，有一種聲音傳出來，并愈加堅定而聲勢高漲。這位平步青云的新副總裁，才是真正的總裁候選人。孫宇這時已不得不主動要求見周昌明了。

周昌明問，你想跟我說什么?

我本來是無話可說的，可是，我知道你想讓我離開，你要我怎么離開?

也許你已經(jīng)完成了你的使命，周昌明拍了拍孫宇的肩膀，溫和地說，我也許對不住你，但你始終是無法控制局面的，你不夠強硬?；蛟S，從某種意義上說，我是為你好。

謝謝你，周董。我明白。

第二天，孫宇提出辭呈，周昌明當(dāng)即批準(zhǔn)。

孫宇走出龍祥大廈，下臺階，是一片開闊的廣場。他突然在廣場中停下腳步，回頭看這棟高聳的大廈。忽然一股熱浪沖上心頭，孫宇的雙眼蒙上了一層水霧。他垂下眼簾，強將淚水逼了回去。他本應(yīng)輕松的，卻怎么也感覺不到輕松。

在龍祥八年，從一個愣頭青，成就了現(xiàn)在的孫宇。孫宇知道，他始終都是一只羊。他在狼性文化的公司里周旋了這么長時間，最后還達到了他職場生涯的頂點，是人事所謀?還是時世弄人?他最終并沒有以他所喜歡的，所本性的姿態(tài)——羊性，來完全地為人處事。在非常時期，他還是用了非常手段。他不喜歡自己的這種作為，也始終不能適應(yīng)龍祥的環(huán)境。

孫宇明白，周昌明始終是不能原諒他擅自作主與美休頓合作的行為。而當(dāng)下的龍祥公司，對狼的崇拜者，總是多于對羊的崇拜者，狼文化總是戰(zhàn)勝羊文化，羊圖騰在當(dāng)下的整個中國似乎都只能置身于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羊總是會被狼吃掉的。孫宇最擔(dān)心的是，他給繼任者留下的那點資金，是否能得到很好的利用，是否真的能實現(xiàn)孫宇的理想，讓龍祥反敗為勝，成就一個財富帝國?孫宇對此再也無能為力，只有合掌向天，為龍祥祈禱吧!

責(zé)任編輯 張競毅

【作者簡介】左雯姬，女，湖南湘潭人。生于1974年，已發(fā)表中、短篇小說若干，現(xiàn)居北京從事專業(yè)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