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長陳雄年是近代水運界有名的船長,他當船長20年來,多次遇險又均化險為夷,是一位富有傳奇色彩的船長。
2006年夏天,陳雄年船長下船回家休假,一天上午,他正在家里喝茶看報紙,突然接到郵遞員送來的一封信,他不看內(nèi)容就已經(jīng)感到很奇怪了,因為他長年在海上奔波,很少有親戚朋友通信來往,再說現(xiàn)在都是信息化年代了,有事打個電話,在電腦上發(fā)個E-mail,在QQ上留個言,哪種通訊方式不比寫信快捷?再看那信封上又沒署明來信人的地址,陳雄年心想一定是哪個廣告商玩的小把戲,這些人用這種省錢的方式來發(fā)布廣告,已經(jīng)屢見不鮮了,他隨手將信放在茶幾上,還是他的妻子過來發(fā)現(xiàn)那封信,打趣地說:“莫不是哪位姑娘愛上你了吧?”陳雄年這才拿起那封信,當著妻子的面打開,看著看著,他臉色突變,自覺不自覺地放下信,緊閉雙眼,習慣地用手拍著腦門。陳雄年的這個動作,妻子最熟悉不過了,知道他只有遇到突如其來或者需要思考的事時,他才有這個動作。她打開信,是陳雄年的一個部下寫來的:“陳船長,聽說你已經(jīng)下船休假了,‘大青山’號的兄弟們還好吧?如果方便,請來此一敘,水手長韓建國?!焙竺孢€有韓建國家庭住址,凌水市郊外的門牌號。她向陳雄年說:“是你同船時的一個水手長寫來的,你又沒事干,應該去看看他。”“是的,是的,”陳雄年說:“可是,老伴,你知道嗎?他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贝搜砸怀?,驚得老伴張大了嘴巴,她下意識地摸一下陳雄年的前額,“你不會是說夢話吧?!?/p>
這事要是換一個人,保準打死他也不會去的,但是陳雄年天生有一種探險精神,是人是鬼是妖是怪凡事他都想弄個明白,這么多年了,風里浪里,他就是這種性格,喜歡冒險和刺激。
原來,就在半年前,陳雄年船長駕馭的“大青山”號貨輪從國內(nèi)去德國途中,途經(jīng)馬六甲海峽時,遭遇了海盜的襲擊,在防止海盜登船時,水手長韓建國率水手們用消防水槍奮力抵抗,擊破海盜企圖登船搶劫的美夢,雖然保住了船舶安全,但韓建國卻中彈身亡。船過了馬六甲海峽,船員們懷著巨大的悲痛,為韓建國舉行了告別儀式,陳雄年船長高度評價了韓建國愛崗敬業(yè),不怕犧牲的精神。因為船上溫度高,不便保留遺體,告別儀式結束后,船員們眼含熱淚,為韓建國舉行了傳統(tǒng)的海葬。就在韓建國的遺體越漂越遠的時候,原來陰沉的天空,突然下起雨來,雨霧蒙蒙,像是為韓建國落淚一樣,一會兒,韓建國的遺體就看不見了,船鳴笛三聲,陳雄年船長命令繼續(xù)開航。
陳雄年船長看著手中的信,心想:莫非韓建國當時沒死,放下海面后被人搭救了重返人間?要是那樣,我這個船長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我一定得前去賠禮道歉。
下午,陳雄年又去超市為韓建國買了不少禮品、食品和韓建國平時愛喝的二鍋頭烈酒,準備第二天上路。老伴不放心丈夫一個人前往,說啥也要陪陳雄年一同去,而且也不讓他駕車,五十多歲的老伴親自駕駛自家那臺高檔奔馳轎車直上高速公路,向凌水市駛?cè)?。說來也怪,出來時天好好的,日落時分到達凌水市時天就陰了,天黑的早,夫妻倆東問西打聽,跑了不少彎路,費了好大的勁才找到韓建國在信中說的地址。這是一處掩藏在樹叢中的二層小樓,小樓前有庭院,院里開滿各種鮮花,環(huán)境極其優(yōu)雅。陳雄年船長心想,怪不得這家伙說郊外比城里好,果然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妻子破例按了兩聲汽車喇叭,花叢中突然躥出一條猛犬,“汪汪”的叫了兩聲,算是給主人報了信。
隨即,門燈大亮,就見從室內(nèi)走出一個人來,陳雄年透過車窗玻璃,雖然是在燈光下,卻看得真切,是水手長韓建國,這家伙習慣叼著煙斗,留著滿臉胡子,只是臉色比船上較黃,就像大病初愈一樣。韓建國一出門就大聲說:“陳船長,我知道你今天準到,就等著與你喝兩杯呢?!标愋勰昱c老伴這才下車。老友重逢,陳雄年忘記了一切,上前熱情的與韓建國握手,他的確感受到了韓建國的體溫和熱情,分明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韓建國與陳雄年船長同齡,都是55歲,上船后,二人一見如故,無話不說,加上韓建國工作有方,各種活計安排得井井有條,晚上沒事,兩個人總在一起喝酒聊天。韓建國的妻子金雅菊年輕貌美,比韓建國小十多歲,不像船長夫人那樣在家當全職太太,她是一家銀行的職員,她拉著船長老伴的手,就像久別重逢的老朋友一樣往屋里讓。陳雄年打開轎車后備箱,將帶來的禮品往外拿,金雅菊一個勁兒地客氣說:“你看這是見外了不是,我家建國沒事總念叨船長呢,總想見他一面。”
韓建國就像有先見之明一樣,餐廳里擺好十多個剛燒好的菜肴。陳雄年說:“我說老伙計,你這里的條件真好比神仙住的地方啊,我可趕不上你啊?!眱蓚€人寒暄一陣之后,洗過手,就入座端起酒杯,在燈光下,韓建國不但臉色顯得發(fā)黃,肚子也小多了,一杯酒下肚,陳雄年無限愧疚地說:“我說老韓哪,我作為一船之長,真對不起你啊?!表n建國忙說:“不說那些話,我們喝酒,不談船上事?!标愋勰甓啻蜗蝽n建國道歉,都被誠實的韓建國打斷了,酒過三杯,陳雄年心情深重,越發(fā)想弄明白韓建國后來是怎么得救的。他說:“你知道嗎,是我主持向你告別的儀式,放你入海那一刻,弟兄們?nèi)滩蛔《伎蘖?。我記得當時驗過你的傷,子彈是從你前胸打進去的,從后背出來的,那血啊,流的滿甲板都是......”說到這兒,韓建國神色大變,金雅菊美麗的臉蛋也花容失色,可是陳雄年陷入回憶中,他沒有抬頭看韓建國夫妻。他繼續(xù)說:“放你入海后,突然下起小雨,雨霧迷漫,直到看不見你了,我才命令開航的。后來你是怎么得救的呢?當時你真的沒死?你不會怪罪我吧?我是向你請罪來了?!标愋勰暾f這些話時,一直沒有抬頭,他愧疚啊,他想聽韓建國責備的話,又怕見韓建國的眼睛。
此時屋內(nèi)鴉雀無聲,只聽時鐘不緊不慢地敲了一下,原來已經(jīng)到了凌晨一點了。陳雄年這時才抬起頭來,頓時使他大吃一驚,他看見韓建國呆坐在靠背椅上,已經(jīng)不成人形,一會兒,他頭上漸漸冒出一縷青煙,片刻將韓建國籠罩其中,瞬間那縷青煙向上升騰,一會兒韓建國坐過的那張椅子上便什么都沒有了。
金雅菊哭喪著臉,極是難看,她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陳船長,你不該提起此事,老韓因為尸骨無歸,他再也不會來到人間了,他為了見你一面,才被水下龍王特許來到人間一次,是下不為例的?!弊詈螅鹧啪論u搖晃晃地站起來,費了好大的勁才說完:“二位多保重!”然后也化作一縷青煙不見了。陳雄年老伴一聲驚叫,撲進陳雄年懷中,燈也同時滅了。
不知過了多久,周圍萬籟寂靜,等他們恢復了常態(tài),仔細一打量周圍的場景,哪里還有花園別墅。這里分明是荒郊野外,他們的身邊,分明是一座墓碑,借著朦朧的月光,那上面刻著韓建國和金雅菊的名字,這座墓里埋葬的是韓建國的遺物和金雅菊。這些年,陳雄年船長走南闖北,他是一個不信邪的人,他知道,韓建國沒有惡意,他是想敘敘舊,解解千愁,可是我沒讓他說完,我為什么要說船上的事??!陳雄年愧疚地將所帶來的禮物、食品擺在韓建國的墓前,他打開酒,向四周地上灑去,說:“來,兄弟,我們繼續(xù)喝,不到天亮不退席。”
直到第二天天蒙蒙亮時,墓碑前來了一位年輕人,他自我介紹說是韓建國的兒子,他說:“昨晚家父托夢給我,說有友人在家父墓前憑吊?!彼蜿愋勰甏L介紹說:“當時船公司派人來處理父親的喪事,母親因為受不了這么大的打擊,心臟病發(fā)作,與家父一同去了。”
陳雄年船長是一步三回頭離開這里的,他在心里說:“好兄弟,你安息吧,我會每年來看你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