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香港回到深圳乘火車到廣州,在候車室里竟然和肖麗邂逅相遇。那是去年盛夏的一天下午,天氣炎熱,旅游者太多,連站票也出售一空,只好怏怏不樂地耐著性子,忍受著酷暑的煎熬。在候車室里,我選了一排人少的位置坐下,低頭扯一份剛買的《深圳晚報》。不知什么時候,我的座位右邊坐了一個人,其實我連頭也沒抬,只是本能地挪了挪身子,繼續(xù)看報。然而,那一股股濃烈的香水味兒和女性的氣息直向我身上撲來。誘人的異香不禮貌地直往我鼻腔里鉆,直入五臟六腑,一種異樣的感覺襲上心頭。我抬起頭,推了推鼻梁上向下滑的眼鏡,斜視了側邊雍容華貴的女士。我知道這是香港、深圳經濟發(fā)達地區(qū)滋生出的“富婆”、“富姐”,頤指氣使,趾高氣揚。我不屑于顧,準備另選一個位置。我站起身,提著淺灰色微型皮箱……
柯進,是你!挨著我坐的女人甜蜜蜜、脆生生、親熱熱地直呼我名。我莫名其妙地轉過臉,鏡片后面的兩只眼睛定格在她那張漂亮、圓潤、性感的臉上,漠然不知所措,腦子里一片空白,記憶的壑溝再也撈不起沉下淵底的她!是誰?
柯進!真的不認識我嗎?她又補充了一句,索性站起身,臉上由于驚喜,容光煥發(fā),心情激動。
你是!?我仍癡癡地盯著她。
你呀!貴人多忘事。她說,我是肖麗!
啊,是你!有眼不識泰山。我調侃道,用眼睛審視著她,像欣賞一件稀世珍寶。她被精裝包裹得不識廬山真面目。各種高級化妝品把她裝點得更加典雅、莊重、大方、嫵媚、靚麗。幾年了,她的外貌卻似乎沒有多大改變。一套真絲白色短袖低領連衣裙,把窈窕的身材裹得凸凹有致,棱角分明,襯托得更加鮮艷奪目。黑亮亮的長披發(fā),白玉似的頸脖,珠圓玉潤的手臂。二十七八歲的女人,竟然艷若桃花,風韻猶存。這是優(yōu)裕的生活,舒適的環(huán)境,給她的人生之旅開辟了一條綠色通道,平步坦途,從不為生活的艱辛,人生坎坷負重拼搏。歲月使她臉上的稚氣剝蝕,留下了成熟疑重,涂上了富麗多彩的神韻。她神通廣大,當得知我去廣州連站票也未購得一張時,只是淺淺地笑了笑,拿出手機按了按電鍵,通了,王哥,請再給我一張同一時刻去廣州的臥鋪票。好!我立刻來取!拜拜!她向我嫣然一笑,說,別愁眉苦臉了,小事一件,咱們一同睡臥鋪,看好行李,我去拿票。說完樂不可支地走了出去。她的行李不多,兩只旅行袋,輕裝簡出。
突然,五年前的肖麗從我腦子里跳了出來,婷婷地站在我的面前。我和她姍姍地從大巴山里的三源鎮(zhèn)竹溪村里走出來,是大巴山里的千溝萬壑中流出的山泉滋潤了她白皙的皮膚,點化了她的靈氣與嫵媚,聰慧與敏銳。紅土地里的玉米、土豆、五谷雜糧,低糖多淀的食品更讓她像六月的玉米桿節(jié)節(jié)上長,1.71米的身材蓬勃向上,多么秀氣與靈動。一張薄薄的小嘴,像一只山里的百靈,跳躍枝頭,唱個不停。一聽到她那悠揚的歌聲,鳥兒羞澀歌喉,山溪叮咚,歡快跳躍。
我倆在縣一中同窗苦讀六載,后來都考上了同一所師大。只是專業(yè)不同,我讀外語系,畢業(yè)分到沿海一座城市給一家合資企業(yè)當翻譯,后來自己創(chuàng)業(yè)開公司當老板。她讀音樂系,只好分到一所縣中學教音樂。曾癡心妄想過吃“天鵝肉”。后來,從她的惠贈的書里讀到了委婉的言辭。我是有自知之明,自尊心極強的人,不會在一棵樹上吊死,并且我的身邊受過高等教育的漂亮女孩多得是。聽朋友說,肖麗開初走向教壇的那兩年,可謂愛崗敬業(yè),經常組織音樂晚會,在縣電視臺閃亮登場,受到人們的青睞。她那粉妝玉琢的打扮,婀娜多姿,曲線優(yōu)美的身段,橢圓形的臉蛋兒,粉嫩如玉,猶如一朵盛開的白梅花。一雙多情閃亮的眸子含著春意濃情的燦爛笑容。她那飽滿的胸脯,渾圓的臂膀,豐滿修長的胳膊和玉腿,更顯示出勃發(fā)的青春活力和青情葳蕤的萌動。從身體里折射出一種天然的強烈的性感魅力和誘惑力。她嬌媚異常,身上出現了強大的生物磁場,并產生輻射,去吸引身邊的男士,她讓男人迷迷糊糊,癡迷渴念,神魂顛倒。然而,她又緊閉圣門,固守本源,讓一個個男士喪魂落魄,壯烈地敗下陣來。她給自己制定了一個完美的愛情目標。她怨恨自己,鬼使神差走上了三尺講臺。校園猶如佛門凈地,一方凈土,教室、寢室,直線上的兩點。從青絲黑發(fā),嬌顏嫵媚到白發(fā)蒼蒼,滿臉皺紋,再回到冥冥的世界中去,沒有浪漫與激情,只有執(zhí)著追求與奉獻,像一只奶牛,吃的是青草,擠出的是雪白芳香的乳汁,哺育著莘莘學子的身心與靈慧。
一個雙休日,她跨出了有圍墻的校園。在一次與朋友相聚的舞會上,經人介紹,認識了一個s市政府副秘書長耿杰。他1.78米的身材,西裝革履,英俊瀟灑,溫文爾雅,談吐不凡,幽默詼諧。正當而立的他,更顯示出了男子漢的成熟與持重。她心中油然生出一種本能的渴望與沖動。他倆一見鐘情,相見恨晚,攜手并肩款款滑進了舞池。一曲曲纏綿的舞曲伴隨著婉柔的音樂,搏擊著兩顆澎湃激越的心,讓生命得到喧泄和享受。她覺得外面的世界真精彩,生活處處充滿了浪漫與激情。這是校園里所見不到的。她找到了心中偶像——白馬王子。她把火辣辣的臉,激動的心,突兀高聳的胸脯一起貼在他寬闊結實的胸膛上,一葉愛情小舟靜靜地在風平浪靜的港灣里航行。他低下頭,輕吻著她的秀發(fā)、額角,雙雙陶醉在突如其來的愛河里。
舞會結束后,耿杰打的送肖麗回到學校。一進寢室,他就迫不及待地摟著肖麗狂吻起來。肖麗隨即聚燃激情,迎接他的愛撫。他倆雙雙歡悅在溫馨的圣床上,恣意地嬉戲,縱情地暢飲彼此的愛。此時,夜闌人靜,世界上只有他倆,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一個激情勃發(fā)的女人,像兩個尤物糾纏在一起,只聽到喘喘的出氣聲,激越的嬌呤聲,聲聲入耳,激昂奮進。一夜酣戰(zhàn),意猶未盡,不覺天亮。耿杰才依依不舍地離去。從此,他倆沉迷在愛情的殿堂里,誰也離不開誰,相互之間,一天少不了三次電話。雙休日爭分奪秒相見相愛。
肖麗二十二歲生日,正是一個周末的星期日。耿杰在市里一家頗有名氣,且上檔次的酒家,訂了一個房間。請服務小姐將豐盛的午餐端進房間。桌上的花瓶里一束鮮艷艷的帶著露珠、芳香四溢的白梅花;中間一個做工精細的生日蛋糕,四周插上了二十二根纖細的蠟燭。耿杰擁著肖麗坐在自己的腿上,捏著她的纖柔的手,拍著、唱著生日祝愿歌。兩人的心情無比歡暢。肖麗一口氣吹滅了蠟燭。耿杰打開一個精致的盒子拿出一枚金光閃閃的戒指給肖麗戴上。肖麗激動的情懷在耿杰的臉上熱烈地吻著。耿杰邊吻著她的臉蛋兒,邊用小刀切了一塊蛋糕,用筷子夾著送進了肖麗的嘴里。那塊蛋糕大了點兒,肖麗的嘴角包不住,露了一半在外。肖麗示意他接住。耿杰立刻張開嘴接著又想去吻她的唇,稍一用力,軟軟溜溜的奶酪涂滿了兩張臉頰,對著壁鏡一看,兩人相視笑了,把嘴里的蛋糕也噴了出來。
肖麗第一次和男朋友在一起過生日是多么開心呀!喝了耿杰斟的一杯紅葡萄酒,愛情和美酒一起醉了。兩盞彩燈發(fā)出柔和的橘黃色光,屋子里充滿了浪漫的情調。耿杰打開VCD,撳開電視機,看著電視機里男女雙雙起舞,旋起朵朵浪花。耿杰握著肖麗的纖纖手指,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在屋里翩翩起舞。一陣陣心潮在涌動,在澎湃,血管在舒張,血液在奔流,愛情的熾熱化達到登峰造極之顛,荷爾蒙在體內,像盛夏的溫度計上的水銀柱急劇上升。耿杰抱起她,輕輕地放在床上,肖麗柔情萬種地躺著,美妙絕侖柔嫩嬌媚的胴體盡展眼底。他俯下身,低著頭,盡情地親吻著,撫揉著,從上到下,反復漸進。肖麗被挑逗得性味昂然。兩個年輕而靈動的生命,終于碰撞出了愛情火花,不顧一切地結合在一起,那么坦然地,被冥冥地牽引著,兩具軀體疊成一個愛魂,肖麗在浪漫激情中度過了生日。她覺得人生美好的意境才從這天開始,撫今追昔,覺得過去的生活蒼涼,淡漠,缺乏詩情畫意。她要追回浪漫,找回拋棄的時光,抓住今日的機遇加倍補償。為讓愛情日臻完善,肖麗住到了耿杰那里,出入于黨政機關,讓她身價百倍。同時夜夜廝守相伴,屋不空寂,親熱纏綿,卿卿我我,床第之歡,精彩絕妙,樂而忘返。至此,肖麗上課常常遲到或早退,精神靡糜不振。老師和同學對她生出意見。學校領導找她談話,要以事業(yè)為重,愛情是事業(yè)的載體,甜蜜的愛情更應激起對事業(yè)的熱情和執(zhí)著。她不聽,仍我行我素,他倆同居了一年,耿杰多次提出結婚,勸她少吃避孕藥,現在避孕藥是長效,恐對身體有害。她反而厭倦了他,覺得很煩、很膩。男女之間就那一層意思,云雨風情之后,像平靜的港灣,波浪不興。她覺得要尋求新的刺激,新的目標,才能突破和超越自我。耿杰再三要求結婚,跨進婚姻的殿堂。他當廳長的父親和當教授的母親正為兒子的婚事四處張羅和籌備時,肖麗卻要拜拜了。耿杰簡直氣瘋了,跪著求她了。他覺得羞于見人,領導、同事、同學,企盼著遲到的祝福。肖麗淡然地說,看過北京不婚族嗎?只戀不婚的不乏其人,為什么硬要把兩人長期捆在一起,并且要喊齊步走。我是一位新女性向世界發(fā)出莊嚴宣言,沖破世俗的偏見,打破一切禁錮的思想和個性樊籬,走出一條嶄新的女性之路,自由戀愛,不婚不育,從我做起,中國人口將減少一半,比聯合國做的貢獻更大。人生在世日月如梭,人的生命在歷史的長河中轉瞬即逝,應該隨著自己的意愿行事,不要勉強自己,壓抑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切順其自然,不要刻意追求。世界上沒有完美的東西,完美了就不是自然,是矯揉造作。一個人本來臉上有麻子,用脂粉涂抹了,稍有不慎會原形畢露。我是一個自然的女人,要像自然界的萬事萬物一樣,日月嬗替,四季輪轉,風霜雨露,萬物生生滅滅,自然發(fā)展,自然生存。人的個性本該如此,由于數千年的封建倫理道德,束縛了人們的天性,至今要人們去奉行,否則,是叛經離道。地球上的高智商的人,能沖破大氣層,征服宇宙,可不能沖破、掙斷封建倫理道德的羈絆,不覺得可悲嗎?可憐的女人深受其害,為了名節(jié),放棄了多少幸福和追求,逆來順受,忍辱負重。我曾經想過要像父輩那樣生活,為一個男人守身如玉,即使男人死了也應該把愛情一同埋葬。如今,我不會那么循規(guī)蹈矩,要換個活法,珍惜生命的每一刻,按照自己的個性去做一個真正的自然的女人。獨身女人才瀟灑,才浪漫,才激情,才自由,活得有滋有味兒。我不需要持久的男人。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就一起生活。如果有一天,你厭倦了我,我厭倦了你,就拉倒,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我之間既沒有契約,也沒有承諾。在生活中不斷得到又不斷失去,猶如人體中的細胞,新陳代謝,吐故納新,生命才能充滿新的活力。社會的演變也是如此。人生有幸福就有痛苦,幸福滋生了痛苦,痛苦報復了幸福。這樣不斷地產生、交替、循環(huán),構成了生命之源。她的這套似乎有些道理,但是沿著這條自己設計的人生的輝煌燦爛的金光大道走下去,真能幸福美滿嗎?
肖麗回到了學校居住。耿杰仍一往情深地愛著她。肖麗起初應付他,滿足他的愛,漸漸地她不讓耿杰靠近自己,覺得和他在一起,只是生理上得到了滿足和快感。她覺得那是有陽剛之氣的男人都能做到的事。她用一首歌詞的一部分,結束他倆的愛情史:“要愛我你就別怕后悔,總有一天我要遠走高飛,我不想留在一個地方,也不愿有人跟隨?!?/p>
耿杰在痛苦中與肖麗分手了,愛情失意卻事業(yè)有成,心里才得到了平衡。他被提升為市政府秘書長,不到一年耿杰調到了肖麗工作的那個縣當縣委書記。當人們知道年輕的縣委書記還未婚配,于是年輕貌美的姑娘,趨之若鶩,電話不斷,鴻雁傳書,其中不乏大學生、研究生。然而肖麗的倩影仍在他的腦海里揮之不去,磨滅不掉。他幻想有那么一天,肖麗能飄然而至來到他的身邊,然而,伊人不見。肖麗成了耿杰心中永遠的夢幻。
肖麗和耿杰分手后,覺得解脫了,自由自在,天馬行空,獨來獨往,無拘無束,無牽無掛,又覺得教書刻板枯燥,一月幾百元工資,獎金更少,決定停薪留職。她向學校遞交了停薪留職申請書。學校領導認為有她不多,無她不少,批準了她。她早就決計用漂亮的臉蛋兒,能歌善舞的特長,開放的性格,去歌舞廳一展靚麗的風姿,既能施展才華,又能掙錢。
第一晚,她到紅牡丹OK廳,吹拉彈唱,精妙獨到,表演技藝,淋漓盡致,惟妙惟肖,一種高雅的氣質,博得眾彩,令女士嫉妒,男士傾倒。老板第一晚慷慨地給了她三百元,還陪一男士跳了一曲舞,出手給了她五百元小費。哇!她驚呆了,一晚能掙千兒八百的,一月能掙多少!一年呢?她覺得錢來得這么容易。她要沿著這條鋪滿黃金,俯首即拾的道路走下去。人活一世才不虛此行。她充分利用自己的美貌,經常陪男人唱歌,跳舞,吃香喝辣。男人在她臉上,身上摸捏按拿,進行精神刺激和性的挑逗。她半推半就,逢場作戲,漸漸地,她不屑于出手幾百元小費的男人。她視之為小氣鬼,窮酸相,餓老鴰想吃天鵝肉,簡直掉了堂堂大學生的價碼。
一天晚上,一位近五十歲的男人西裝革履,大腹便便,很有氣質和風度。她推測此人,不是官爺,就是款爺。這位男人自我介紹是C市一家企業(yè)老板,姓趙來,S市做一筆大生意,慕名而來,找這位美若天仙般的肖麗小姐目睹芳容,邀請她跳舞。她激動不已,說明自己是屋里吹喇叭,名聲在外了,欣然應允。間歇中趙老板摟抱著她走進了昏黃的燈光中的暗箱里,兩人啜著飲料。趙老板說,今晚,你屬于我,申請一晚的專利。這些錢全是你的。他從腰帶上的皮夾子里抽出一大疊四人頭百元鈔,在她眼前晃動。她接過鈔票數了數五千元!這就是人生的價值觀念,青春的標價,由幾百元到數千元,數十萬元。她十分滿意地把錢放進自己的隨身攜帶的坤包里,摟著趙老板的脖子親吻起來。他倆從舞廳里出來,進了一個小旅館,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進了房間。她便投向了這位能做她父親的老板懷抱里。接著幾天時間,她和趙老板廝混在一起,儼然一對新婚燕爾,恩愛夫妻。趙老板給她買了戒指、項鏈、耳環(huán)、珠環(huán)玉佩,叮當著響,閃閃發(fā)光,令人眩目,還買了兩千元一套的衣服,一千多元的進口高級化裝品。趙老板要包下肖麗,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除吃穿住花銷外,每月定期給她一萬元。金錢的誘惑,她甘愿出賣自己的靈魂和肉體,揮擲青春,讓男人在她的身上發(fā)泄情欲。
一天深夜里,他倆正在床上進行攻堅戰(zhàn),突然,有人緊急敲門。肖麗的熱情由沸點降到了冰點,嚇得縮住一團,趕忙穿上衣服蒙著頭睡覺。沉著穩(wěn)重的趙老板,穿好衣服,裝著睡眼惺松的樣子,揉著眼,問,誰呀?慢騰騰地開了門。門外站著兩名派出所的公安人員,嚴肅地說,有人舉報,你嫖宿,她賣淫,走,到派出所去。不要說那么難聽。他不以為然地說,我們正在談戀愛,還沒結婚。她睡床,我睡沙發(fā)。公安人員還是要帶他們走。他怒氣沖沖地說,別忙,讓我打完了電話,就隨你們去。他掏出手機按了電鍵,通了。喂,我是趙老板,我正在租房里睡覺,有兩名派出所的人來找麻煩,吵得我睡不著覺……那兩名公安人員傻眼了,這到底是什么人,派頭兒這么大,那為啥不住賓館?正在疑惑不解,其中一個的手機響了,他們只好走了。
原來趙老板給S市簽訂了一個億的銷售合同。市長和管經貿的副市長、主任,親自迎接這位財神爺,接風洗塵。本來給他安排了賓館和服務小姐。他要求自由行動。趙老板送走了不速客。肖麗仍驚魂未定,心口咚咚地跳,那對酥酥的奶子,隨著心律的搏動也顫顫的。他撫摸著她發(fā)燙的臉頰,安慰她說,別怕,一條小溪溝翻不了船。他真要我到派出所,我就先到市長家里去住,不然就撕毀合同,一走了之,讓他們生產出的產品倒進垃圾堆里,還會造成環(huán)境污染,剛才就是給市長通的電話。
你真行,連市長都怕你,肖麗說。咱們明天去見市長大人,到他家里去做客,趙老板說。
……
這時,肖麗手里揚著車票樂滋滋地走來了,說,我調換了票,咱們同在一個下鋪,對著面,好好暢敘我們的坎坷歷程。她緊挨著我,把頭依在我的肩上,我周身覺得不自在。他一點也不顧忌,連珠炮似地說,其實,我一走進候車室就盯著你了,好面熟,仿佛在哪里見過,只覺得過去的你和現在的你除了身體長得高大結實了,膚色黑了,臉上刻下了逝去的年輪和歲月滄桑,但音容笑貌一點未變。
我們談著,笑著,上了火車,進了臥鋪,放好行李,我感到很疲倦想睡。她仍然興致勃勃地問這問那。我半瞇著眼睛禮節(jié)性地應著。后來,不知什么時候,她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我睜開眼看著她那副優(yōu)美怡然的睡態(tài)。她側身而臥的臉對著我,短袖低領的衣裙,把兩只碩大的乳房暴露無遺。白皙的頸脖,柔滑的胸溝,一條修長的玉腿壓在床單上,小巧玲瓏的鼻子里發(fā)出了輕微的鼾聲。
我思維的車輪又和剛才的追憶接上了軌。半年過去了。趙老板要離開S市回深圳,要肖麗一同去深圳,那是一座花園城市,又是一座科技現代化文明城市,是有志者施展才華的地方。他繼續(xù)包養(yǎng)她,給她買一幢別墅。開始,她猶豫不決,忐忑不安。學校是沒臉面回去了。她的靈魂被玷污了,不能配稱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了,便橫下一條心,跟隨著他,像一只被主人攆出家門的狗,不敢問路在何方?只好乞求趙老板的施舍。趙老板回到香港,把她安頓好,去了泰國、馬來西亞,不久染上了艾滋病,死于千島之國。趙老板的結發(fā)妻子按圖索驥,來到深圳,找到了她,要回了別墅,并以低價出售了。她差點成了乞丐。為了生計,她頻頻出于舞廳、高級賓館,干起了零打碎敲的小買賣。
一位姓王的五十多歲的廣州電器老板在舞廳里認識了她,決定包養(yǎng)她。她才脫離險境,力挽厄運。但姓王的床上功夫不及姓趙的一半,而她的渴求與希冀與日俱增,趁著姓王的外出洽談業(yè)務,改變不了饞油嘴貓的脾性。如今見了過去情人,心情可想而知了。
這時,她醒了,對著我狡黠一笑,伸出兩只白玉似的手,在床上伸了個懶腰。一雙多情的目光,始終盯著我,那黑亮亮的眸子里盛滿了幽怨與熾熱、渴望與企盼。她希望火車趕快到站。姓王的一周前已去東北,至少還要半個月才回來,不能錯失良機,一定要抓住這位過去曾追過她,而未如愿的情人,無私奉獻,讓他如愿以償,借以慰藉心靈中的創(chuàng)傷。
我懷著不安的,像做賊似的心情,走進了肖麗的樓中樓。我無心欣賞富麗堂煌的裝飾,琳瑯滿目的擺設,讓人眼花繚亂。我洗了澡,躺在異性豪華舒適的席夢思床上,不能人眠。肖麗進來了,身披一件紅色透明的浴衣。她身體的每個部位都一覽無余地展示了出來,那件浴衣正如皇帝的新衣。她漫不經心地梳理著黑亮亮、濕浸浸的長披發(fā),在床前踱來走去。浴衣里的胴體散發(fā)出強大的生物磁場,產生不可抗拒的誘惑力。我感到心臟在加速跳動,血流加快,直向腦門和下體涌動。我猛地坐起身,想哭、想笑、想吼、想叫。這本該屬于我的,為什么?為什么?這一朵嬌艷、鮮麗,怒放枝頭的花兒,如今凋零,萎謝。她像一位溺水者,迅即跳上床,撲在我的身上,壓得我喘不過氣。她撕裂我,啃噬我。我無動于衷,任她抓扯攀爬摸打。她那雙欲火焚身的眼睛里滾出了晶瑩的淚珠。她哭出了聲,哭得很傷心,肝膽俱裂,痛不欲生。你,你,你為什么要這樣對待我?我知道對不起你。如今我要加倍償還你。你,你,你卻……我要的是過去的你,不是而今被眾多男人占有了的你,我心里在說。那時,我錯走了一步,但我不認為自己的人生坐標定錯了位,是金錢的誘惑。一走私犯用兩千萬元之巨,買了一女歌星的兩晚宿夜權。我算什么?剛到深圳不久,學校在市報上登了我限期回校的通知,我不是聽話的“小學生”,被學校除名。不久趙老板棄我而去。我孤守空房,如僧女一般,冷衿做伴,我用趙老板給我的錢買年輕男人的暢快,我在困惑和痛苦中痛熬和思索,深切體會到了道德淪喪結下的苦果,驀然回首,才驚覺自己的心痛,下半生怎么過?誰要一個半老徐娘?我害怕,我心悸。我像一片被瑟瑟秋風掀起的落葉,抖抖索索不知飄向何方。今天碰上了你,我的心曲只向你述說,只要求你滿足我一絲欲望。死而無怨。我們就這樣僵持著,她無論怎樣撫愛。一點也煽不起我的激情。肖麗可憐巴巴地盯著我,疑惑地撫摸著我堅實的軀體,內疚辛酸。我窺探到了她憐憫的目光,欲把男子漢的尊嚴奉獻給她。我的體內驚濤陣陣,海嘯狂瀾,憑著我的勇毅和威猛將把她的身體撕成碎片,狼吞虎咽掉。我卻違背了我心中的意愿,站起身要離開,推托有事要急辦。到了門口,她攔住了我,緊緊拉住我不放,伏在我的肩上慟哭。我的衣領被浸濕了一片,頸脖也濕了,有些溫熱。她抬起頭,為我擦去了頸脖上的淚。我用面巾紙給她擦去了腮邊的淚漬。頓時,眼里蘊存著愛憐,使我產生了幻覺,猶如昨天一樣的生趣。我驚奇地發(fā)現,她那份溫柔與母性的情愫,雖經多次無情的摧殘而未改變,仍像一位優(yōu)秀的賢妻。她把我擁到床上,挨著我坐下,像荒野中一條饑餓了很久的母狼饕餮天食。
我無可奈何地被她推倒在床上,把我的一只手拉過去枕著她的頭,我的另一只手揉摸著她的胸溝。我知道那里在陣痛,永遠也愈合不了的陣痛。我們完成了一次沒有愛情的游戲。她的欲念得到了史無前例的滿足,精神煥發(fā),像回到了五年前的歲月,我仿佛找到了純情的她,經過這么一夜銷魂蝕骨的愛,我不再怨她、鄙視她,倒覺得應該憐憫和同情她了。
一個人在一生中不知要做多少錯事、蠢事、傻事。只要認識到了,并有悔改之意。仍可以立足于社會,干一番事業(yè),來熨平心靈中的傷痕,填補靈魂的空虛,使之活得更充實。肖麗你能嗎?
我多次委婉地勸說她,丟掉鄙俗的生活,重新燃起生活的理念,去奮斗、拼搏,盡顯后世輝煌才有一個好的歸宿,我愿為這只漂泊的船兒提供寧靜的港灣。每次相遇,她都提出加倍對我補償,來治愈心靈中的傷痕。我覺得大可不必,疤痕已經鈣化了。
王老板的東北之行,生意做成了,還采了一朵鮮艷的“參花”帶回來,那是一位年輕漂亮的十九歲的情竇初開的朝鮮族少女,喝松花江水長大的姑娘,花城高樓林立,你知道他把“參花”藏在哪里嗎?可悲的女人,你心里想的啥?
王老板故意疏遠和冷淡了她。她似乎也覺察到了什么。我想這正是她覺醒的開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離開錦繡膏腴之地,在事業(yè)上能和我走到一起,我企盼著,等著有那么一天。
由于在生意上要經常處理一些繁雜的業(yè)務往來,與客商打交道,有半年時間,我和肖麗沒有聯系。她似乎也淡忘了我,也許,她又遇到比我更有錢的貴人相助。這些女人有奶便是娘。當然“奶水”越多越好,“奶水”少了是養(yǎng)不活她的。
時間又走過了春夏和秋冬。一個人有了閑情,便有逸趣,腦子里就想到一些非理性的東西,滋生出了欲望,想接觸異性朋友,談心敘舊,淡化和消除欲望膨脹。恰在這時,肖麗給我來了電話。從電話里聽出肖麗這一年多的時間里活得并不開心,似乎沒睡醒,打電話哈欠連天的。
我倆彼此噓寒了幾句。她搶先告訴我,她搬家了,現住小區(qū)的單元樓房,要我立刻去找她。剛說完就關了機。
我感到茫然,愣愣地盯著手機彩屏,希望她再次打來電話,讓和弦再次優(yōu)雅地響起,聽聽她那嬌滴滴帶著磁性而溫柔的甜音,可是沒有。
我覺得對肖麗有種負罪感。她如今走到這一步,仿佛是我的過錯。我像一個未盡到責任的老師,對學生忽視了思想品德教育,剛步入社會就犯了錯誤。這不是學生的錯,而是老師教育的失誤。魯迅先生早就呼喚我們:“救救孩子”。如今的肖麗我怎么來挽救她呢?肖麗不是孩子了。她是個有理想、信念、事業(yè)、責任的大學生。然而,她的所作所為竟然與一個初中生差不多。
不管怎么說,我倆是同學、老鄉(xiāng),一同喝竹溪河水長大的,常在竹溪河邊玩耍,追逐嬉戲。夏天我和她把衣服脫得光光的躺在小溪里讓白花花的太陽曬肚皮,有時摘一片芭蕉葉蓋在頭上涼幽幽的。冬天,下雪了,滿山遍野白茫茫一片,我們堆雪人,打雪仗到處瘋跑。
更有趣的是我倆學結婚,大巴山里人,沿著古老而悠久的風俗,迎親嫁娶?,F代化的小轎車無法在彎彎的山道上行駛。新娘仍喜歡坐四人抬的花轎,吹嗩吶,后面跟著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好不熱鬧,再后面就是流著鼻涕,赤著腳丫跌跌絆絆前跑后追的半截娃娃,嘴里不斷地喊叫,“新娘新娘你莫哭,轉過彎彎就攏屋,新娘新娘你莫笑,轉過彎彎就屙尿”。過橋了,抬轎人把轎子擱在橋頭歇氣,索要新娘的喜錢、喜煙。新娘也就大大方方地從轎子里走出來給抬轎人每人敬上兩只煙,拿上早準備好了的塊兒八毛的喜錢,然后,由新郎背新娘過橋,接著高高興興,吹吹打打,一路歡歌笑語,翻山過嶺。這樣走走停停,山路崎嶇,如果遠的人家從早上天不亮要走到下午四五點鐘。
有一次,是個星期天,迎親隊伍路過竹溪橋,聽到嗩吶聲,我和肖麗忙跑去看熱鬧,橋兩頭圍滿了人。新娘羞答答地走出來給人撒煙。她的瓜子臉兒長得很好看,紅撲撲的,柳葉眉兒,小巧嘴兒。我們這群泥猴兒似的娃娃傻傻地看著她。新娘也看著我們,不知誰又在唱了,“新娘新娘你莫焦,今年結婚明年抱,男孩女孩隨你要,一胎生下十二個,搖頭擺尾蹦蹦跳”。新娘一下子臉紅了,立刻掀開轎子的布簾子鉆進去了。抬轎人說,不行不行,新郎快來背新娘。新郎的個子高高的,臉兒黑黝黝的,張嘴一笑就會露出一口整齊的糯米牙,走近轎子邊拉著新娘肉乎乎的手要背她。新郎背新娘也有講究,要反著背,背對背,新娘仰著臉兒。新郎的兩只手要抓住新娘的大腿根部,即小腹下面,在光天化日下,眾人看得清清楚楚,一陣轟然大笑,響徹山鄉(xiāng)遍野。
待嗩吶聲遠去后,肖麗說,我倆學結婚。我當新娘,你當新郎。春天大巴山里的野花遍地都是。我在河邊摘了幾朵叫不出名兒紅艷艷的小花兒,插在肖麗的兩根羊角辮兒上,又摘了把指甲花瓣兒吐口水在手心里揉爛,頓時雙手掌紅紅的把紅汁抹在肖麗的臉蛋上,現在叫化妝,過去是打摩登紅。新娘要搭蓋頭沒有怎么辦?我脫下汗?jié)n漬泥花點點的紅布褂子,給她蓋在頭上。這是我媽媽出嫁時用過的紅蓋頭,給我改剪成了褂子。我是獨生子,上無姐下無妹,那時山里人不富裕,小孩子穿的衣服就不那么講究,我們也不計較,隨便穿什么都行。新娘打扮好了,肖麗顯得羞答答的,仿佛在嚶嚶地哭,怎舍得離開親爹娘去和一個陌生男人生活,還要生兒育女,傳宗接代,操持家務,春播秋收。我不但要扮演新郎還要當吹鼓手。竹溪河顧名思義,河兩岸長滿了茂密的竹子,有挺拔的楠竹,流淚的斑竹,纖細的綠竹,蓬勃的慈竹。我撿來一張慈竹的筍殼,在河水里浸泡了一會兒,它立刻卷成了筒,再掐一節(jié)稻草芯,插在卷著的筍殼里,雙手捧著,小臉上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的,氣往上運就會發(fā)出烏嘟嘟的聲音,雖然吹不出調子,只要有一種聲音就行。要過橋了,肖麗停下腳步,掀開紅蓋頭。我知道她的意思,忙走過去躬著背,反手抱著她的兩胯,我還沒背上,她立刻叫著說,我的胯崩破了,好痛。我說,這樣行嗎?你伏在我的背上,我兩手捧著你的屁股。她說,不行,這不是背新娘。她又轉過身去背對著我。她說背吧,只是你的手別把我那里弄疼了。我的兩只手摟著她的小腹,這樣她的身體和重量就在下面,我使勁用力仍然背不動,再一用力她側身滾下去了,險些栽進竹溪河里,右手的兩根手指劃破了皮,血冒出來了。我的頭磕在一塊石頭上頓時出現一個青包,比包青天頭上的包還大。我忘記了痛,毫不猶豫地抓住她流血的小指頭兒放進嘴里吮著,像小時候抱著媽媽飽滿的奶子吮著。一口口血水從我嘴角吐出來,用臟兮兮的手背抹了一下嘴角又接著吮吸,直到她的手指兒不流血,吮白了,才放下。
肖麗眨著一對水靈的眼睛久久地看著我,非常感激地說,我長大了要嫁給你,當你的新娘,你要抬花轎,吹嗩吶來接我,過橋時要背我,我連連點頭,說,到了那時,我會背得起你的。我倆好高興喲,連忙抱在一起,親起嘴來。那時,我倆才八九歲的孩子,心理就朦朦朧朧產生了愛情。
如今,現實生活改變了我們,至關重要的是她自己未能把握好自己,一味追潮流,崇時尚。
回憶童年時的樂趣,本應是快樂幸福的,可對我來說心情卻十分沉痛,美好的童年生活永遠過去了,一去不復返了,只能埋在深深的記憶里。
由于種種原因,我不能不去看她。人活著一天就要生活一天,要吃飯穿衣,一個沒有固定職業(yè),沒有穩(wěn)定收入的人,不會經商,不會種地,狗屎做邊聞(文)不能聞(文),武不能武(勞動),光靠別人的施舍能過一輩子嗎?
幾天后,我懷著不安的心情,忐忑地去找肖麗告訴我的住址。這是一條偏僻的小街,前面臨街的舊房已經拆了,建筑工人在用鉆井機挖地基。工地上人來人往,一片繁忙景象,后面的一排樓房修好了,白磁磚在斜陽的照射下閃閃發(fā)光。我想,肖麗可能住在這里。我又往前走拐了一個彎,再繼續(xù)朝里走,見樓梯口上寫著南1幢2單元。我順著樓梯往上走,樓道里到處是丟棄的裝飾過的邊角材料,空氣中還散發(fā)著一股油漆味兒。左6樓。我不急于敲門,站在轉臺往南看,前面的那幢樓房修好后猶如一道天然屏障,擋住了后面這座樓房。樓的過道狹窄,如果遇上火災或突發(fā)事件,那是無法逃生的。這些開發(fā)商和官商勾結賺黑心錢,唯利是圖,哪管老百姓的生存狀態(tài)。
我想,肖麗從山清水秀,寬敞舒適的別墅里搬出來,為何住在這里?顯然,這是貧民住的廉價房,再仔細看裝飾材料,全是一些劣質品,甲醛、苯,含量超標,有害健康。
篤篤篤……篤篤篤……
良久,隨著屋里一陣輕微的響動和腳步聲,門被輕輕開了,眼前是一位面帶倦容,穿著一件白綢睡衣的女人。她打了一個哈欠,用左手攏了一下散亂的長披發(fā),從門邊的鞋架上拿了一雙灰色的泡沫拖鞋放在地上。不打一聲招呼懶洋洋地徑直走了進去,坐在一張皂色的木制沙發(fā)上,頭仰靠在后背上,微閉雙眸。
我換上拖鞋走進去,環(huán)顧四處,墻壁上面涂的白色涂料,下面是一米高的灰色墻磚地板磚是米色的??蛷d頂棚正中是一盞蓮花吊燈,裝飾得簡單粗糙,說不上色彩的協調搭配,更顯示不出主人個性的張揚。
一間臥室的門虛掩著,目光往里一看,一床粉紅色被面卷在床上,有一只角掉到了地板上,說明她剛才在睡覺,敲門時被驚醒,出來開門時沒有驚喜,說明來人早在她的預料中或許經常有男人光顧此舍,見慣不驚。
肖麗像一個老于事故的長者仍一聲不響地用手指了指身邊的座位,拿起茶幾上的一盒嬌子煙抽出一支叼在嘴上,抓起茶幾上一個精致的打火機咔嚓撳燃,火苗忽往上竄,她低頭嘴里的煙接近火苗點燃猛吸一口,將青煙包在嘴里再慢悠悠地從嘴角邊吐出來。她把煙盒遞給我,我有些不耐煩,推了一下想說什么,還是忍了。
我等你好幾天了,盼你的電話。我不便給你打手機,怕被你的夫人發(fā)現,后院起火殃及漁池。知道你會來找我,可是,我望眼欲穿,仍不見你的蹤影,你今天才姍姍來遲。她略帶責備的口氣說。
我不是來了么?我憂郁地答。來了就好,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我們是見過多次面了,所以不會“遙看瀑布掛臉蛋”。說著她將自己的身子向我靠了靠,右手搭在我的肩臂上,雙眼注視著我,像打量一個陌生人。
我看著她,只見半透明的睡衣里一對白胖胖的奶子躲在胸溝里,若隱若現。她的皮膚白皙柔滑像被奶油浸泡過似的。她的那張臉卻顯得蒼白倦慵。肖麗仍在悠閑地仰著頭吞云吐霧,悠哉游哉,一副懶散的樣子,實際內心隱藏著痛苦不安,這種女人我見過很多,一經找到導火索(倚靠男人)接上爆破點,將產生巨大的震懾力。
我害怕了,覺得整個房間充滿了恐怖氣氛,危機四起,寒氣逼人,隨時將我置于死地。我的心冷了半截,雙腳打顫,心悸氣短和以前的情景判若兩樣。肖麗要綁架我很容易,這種地方殺死一個人更容易,毀尸滅跡,有誰知道?我后悔來之前,應該告訴妻子一聲,至少她能找到地址。
我盡量鎮(zhèn)定下來,誰也不說話,各自想著心事。我想萬一我出了什么事,我該怎么對付,屋子里除了一張沙發(fā),一個電視柜,21寸長虹老牌彩電,上面放著一部淺紅色電話機,沒有一件可以防身用的東西。家徒四壁,空空如也。
肖麗實際在靜觀默察我的神態(tài),看出了我的心思,把煙頭掐滅在茶幾上的綠色煙灰缸里,笑著說,你看什么?別擔心,我不會傷害你的。這套租房一百平方米,三室一廳一廚一廁,每月租金一千元,有兩個月未付租金了?,F在只有我和你,沒什么危險。說起來,你真要對付我很容易。我有幾天沒吃食物,渴了喝幾口自來水,身體弱不經風,你很容易把我弄死。
我笑著說,是你過慮了吧!我是用好奇心全方位打量這間幽靜的新居,正適合情人之間幽會,造愛,可我不明白你怎么能住到這里?貧民窟!
我怎么不能住這里!龍躍淺灘遭蝦戲、虎落平原被犬欺。我早被別人攆出了家門,無家可歸了,身無分文,穿的在身上,吃的在商店。付不起房租說不定又得搬家,而今,你是我惟一的朋友。
我再次打量她那張凄楚的臉,像太平間里整過容卻失去了生命的臉,我的心里酸楚楚的,如魚梗在喉。
夕陽西下,屋子里越來越暗。肖麗不想開燈,那是要付電費的。我不想再問什么,眼前的情景一目了然,一切盡在不言中。她要我來的目的,已清楚了無需多問。我只擔心這不是幾百元,幾千元支付得了的。一個富婆竟然跌下了萬丈深淵成了乞丐,應該是一個優(yōu)秀的女大學生成了乞丐,真不可思議!我不知道肖麗面對饑餓和孤獨走過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是多么艱難。
往昔的一切,又一幕幕呈現在我的眼前。一個天真、活潑、性格開朗的小姑娘,像一只快樂的小喜鵲蹦跳著向我走來。我的心里又滋生出了同情關愛的情景,一切恩怨全化作濃濃的情意,真摯的感情在我的胸膛里擴散開去織出一張柔羽,化作一雙騰飛的翅膀,庇護這位傾心相愛的美人兒。
別再恨我,怨我,我走到了今天這一步全是我的錯,咎由自取。我像自然界的動植物一樣自生自滅,只求你一件事,如果某一天,我突然死了,不要告訴我年邁的父母,你給我收尸、火化,骨灰撒了。停了一下,她又說,你要珍惜你現在的愛情,珍愛你的妻子、兒子,不要移情別戀,拋妻別子。我恨男人是那些男人掏空了我的身體。我算看透了卻沒法回頭。恣情難返。
我看見她的眼里閃過一道異樣的光,那是想重新燃起生命之火,回到青春的昨天,充滿強烈的生存希望。
我心潮起伏,熱血沸騰緩緩站起身張開雙臂滿含深情的目光,嘴角翕動著,呼喚著,肖——麗。我想要的,想擁有的是昨天的肖麗,讓她來撫平、慰藉我心靈的創(chuàng)傷。肖——麗——我再次呼喚近在咫尺的肖麗!她一躍而起,像撒嬌的孩子撲到我的懷里,雙手勾著我的脖子。她的臉上突然出現了紅暈,嘴里呢喃著,顫栗著,柔情依依,把那張因激動而有些燙熱的臉貼在我的胸膛上。她纖纖的手指輕輕揉著我的后臂。
我的心中驟然升起了對她的愛憐,把她摟得更緊了,一種劇烈的心悸和眩暈襲擊了我的全身。我沉醉在昨天的記憶里,迷茫在今宵,心中燃起的情戀又一次冰釋了昨天的憂怨。我低頭看見一對憂郁的眼睛從陌生走向親切,四目相對傳遞著生命的激情,傳遞著誘惑和渴望。讓全身的血管一齊擴張怒漲,猶如大海中的狂瀾掀波涌浪。剎時,我的胸腔里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巨響,接著轟然倒下被海水淹沒。
屋子里越來越暗。肖麗仍未開燈,從玻璃窗口迎來斜對面樓上的余光。我癡癡地看著肖麗的臉蛋兒、頸脖,雙手摟著纖細的腰,再順著流行線滑去到臀部又突然隆起,像突兀的懸?guī)r,觸景生情,情中生戀,心中的意念又一起升騰,像狂浪、颶風,像水銀柱直線上升。我努力追憶過去,我曾擁有過的那片樂土,努力尋找那片旖旋風光。突然我觸摸到的是一片堅硬、硌手、裸露的河床,干涸了被生活的濁流沖涮得怪石嶙峋,滿目瘡痍。我失望了,再也找不到夢中的童話,那片肥腴的未被開墾的處女地,像夜空中的流星倏忽劃過天空隕落沙灘,被海水沖涮,被泥沙淹沒。
滿屋子充滿了黑暗、死寂和恐懼,一同化作無奈的凄涼。
我倆無言相坐,誰也不愿打破沉寂的夜,像兩個幽靈在黑暗里蟄伏。
我極力忘掉昨天的夢,拾起感情的碎片彌合今日的情殤。
肖麗從我的懷里掙脫出來,隨手拉亮燈,剎時淡黃色的光撒滿了整個房間。她自作多情地在屋子里走動,像舞臺演員,說,不過,我現在還不會自暴自棄,躺下來等死。我仍有活下去的勇氣和自信。我才三十歲,不算老還可以用身體掙幾年錢,如果時運好轉,我下半輩子的生活就不成問題了。唉,只是而今,目前,眼下沒有錢,你能資助我嗎?我今生不屬于你,來世必報。
坐了這么久,繞了這么大個圈子,這才是她今晚要達到的目的?!板X!”這個滋生罪惡之欲,讓人窮困,讓人富裕,讓國富,讓民強的家伙,對個人而言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如何叫多,如何叫少,沒有定界。
肖麗又走到我的面前,小鳥依人似地偎依在我溫熱的懷里。我伸出手擁著她,撫摸著她有些涼意的肌膚,覺得她的血液在慢慢凝固,從體內散發(fā)出一種難聞的怪味兒。我哀嘆的那位純情女孩再也找不到了。
我的眼前一片迷茫,心河在流血,一滴一滴,頭迷迷糊糊,懵懵懂懂,像在做一場噩夢。眼前晃動著一把鋒利的手術刀,一個笨拙無知的庸醫(yī)舉刀向我走來,在我的胸膛上冷絲絲地劃了一刀,然后慢慢地一層層剝離我直到心肌內膜,分離出一根根神經纖維。我失去了知覺,失去了往日的記憶,卻沒有痛苦的感覺。
我身邊的這張臉,曾是那樣鮮麗、潤澤、細膩、精致,飽含深情的雙眸,宛若碧潭中的兩只泉眼儲滿了盈盈春水,白皙的頸脖,豐腴的酥胸,柔軟的蜂腰,修長的玉腿,造物主可謂精雕細刻,從上到下,從外到內,施展了絕妙的藝術才華,精妙獨到打造了這位舉世無雙的人體杰作,猶如一件藝術珍品,用來供人們觀賞??上?,這件珍貴的藝術品竟然被人為地粉碎了,遍體鱗傷,美麗的花季隕落了,韶華逝去了,靈魂已脫離軀殼飛向遙遠的天國,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的僵尸。
我輕輕推開了她,想早日結束這段傷心而痛徹心扉的傷情,永遠忘掉這段不可追述的往事。正如她剛才告誡我的,我要把全部感情,這一生的愛傾到妻子、兒女身上,再不能感情走私,家外有家,更不為別的女人搭建情感平臺。肖麗是我的同學、老鄉(xiāng),也是我的初戀情人。我仍然要資助她,讓她從困境中走出來。
我默默地拿出一本支票,抽出鋼筆,坐回沙發(fā),伏在茶幾上。我有些猶豫,人對金錢的欲望是無止境的,是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怎么也填不平,滿足不了日益增長的物資需求。
我抬頭望著肖麗。她的臉上漾著俗媚的笑容,眼神挑逗褻猥,伸出右手的一根指頭。我有些憤怒,強忍著,不解地問,到底需要多少?千元、萬元?她厚著臉皮說,再上升一位。天啦,十萬,真要了我的命,挖了我的心。我要多少個日日夜夜寒來暑往東跑西奔,才能掙到這筆錢。我的愛妻從未花過我這么多錢,買一件衣服也未超過五百元,常用的化妝品是普通的。她天生麗質,十分漂亮,一種天然的帶著自然的風韻。她還比我小八歲。在事業(yè)上她能獨當一面是我的強力助手和內臣,精細管理公司里的財務收支,從未亂花一毛錢。唉,而今面前的這個揮金如土的女人,她出賣了自己的肉體,還出賣了自己的靈魂,不久她將在這顆藍色的星球上消失。
我艱難地寫上那兩個沉重的字,簽上名,推到茶幾上。我抬起頭見她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感到不盡其意。我憤然而起,轉身往外走。肖麗立刻從后背用雙手把我摟住,嘴唇舔著我的右耳廓,說,再愛我一次吧。
我搖了搖頭,想推開她,可是她把我摟得太緊了。我說,你必須立刻改變你自己,為時不晚,回頭是岸。你明天可以到我的公司來上班,月薪暫定三千元,行嗎?
她一下子推開了我,說,你想讓我做你的奴隸,現實生活都未改變我,你能改變我嗎?這是時代造就了我,我做皮肉生意也是搞活經濟,促進經濟發(fā)展。
呸,厚顏無恥,敗類,社會的殘渣,惡性腫瘤,總有一天會被根除。
哈哈哈……罵得好,痛快!還從來沒有人這樣罵過我……
我摔門而出。
我想一個人無論貧窮與富裕,靈魂不能玷污。
肖麗后來給我來過多次電話,我沒理她。
兩年后,肖麗因吸毒、賣淫,染上了艾滋病。
臨死前,我和妻子去看過她,那種痛苦的情景可想而知,求生的希望多么強烈。
她說,我走完了短暫的生命之旅,如今亡命異鄉(xiāng),拜托了。之后,我們按照她的遺愿做了。
每年,我的妻子都以肖麗的名義給她的父母寄去兩千元錢。回家探親時還給他們買了禮品,以慰藉兩位可憐的老人垂暮之年的兩顆孤獨之心,只是一直隱瞞了肖麗早已不在人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