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家族遺傳,我和父親的右手都是畸型的,中間的三個手指連在一起,像一個肉球。小時候小伙伴常嘲笑我,為此,我常躲在家里,不肯出門,變得內(nèi)向不合群。
上學(xué)后,我一直用左手寫字,為了不讓別人看見我的畸型,我總在右手上戴著手套。好多同學(xué)都好奇地想把我的手套摘掉,看看我的右手。我不愿意,便和他們打架。打完架,我再也不想去學(xué)校了,父親只好給我轉(zhuǎn)學(xué)。為了給我轉(zhuǎn)學(xué),父親東奔西跑,不知費(fèi)了多少口舌,賠了多少笑臉。
高一那年冬季,一天下午,我正趴在桌子上,用左手寫作業(yè),班里的林波走過來,一臉壞笑地說:“高原,能不能讓我看看你的右手?”我瞪了他一眼,沒有吱聲。
“讓我看看吧。”林波邊說邊向我撲過來。其他同學(xué)在一旁起哄:“看看吧,沒什么大不了的?!?/p>
就在林波伸出手要摘掉我右手手套的那一瞬間,我被激怒了。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我把林波撲倒在地,把這些年的屈辱和憤恨全聚在拳頭上,雨點(diǎn)般地向他砸去。
等班主任聞訊趕來時,林波已趴在地上不能動了。
我被叫到了教導(dǎo)處。教導(dǎo)主任簡單地問了幾句后讓我去叫父親。
父親來了,聽教導(dǎo)主任說完事情的經(jīng)過后,他抖動著雙唇,似乎想說什么,卻沒有說出來,自制的“喇叭筒煙卷”從他干裂的唇間跌落了。他望著我,臉上的表情飛速變幻著,痛苦,無奈,失望……
夜里,父親在母親的遺像前站了好久,我聽見他壓抑的抽泣聲。
第二天,父親陪我去學(xué)校。上課時,他坐在我身旁。我感到不自在,不時用余光看看他。父親聽得很認(rèn)真,表情也很嚴(yán)肅。老師提問了。這個問題很簡單,我知道答案,但我沒有舉手。
父親低聲對我說:“舉起手,回答?!?/p>
我猶豫著。
“舉起手?!备赣H在乞求。
我慢慢地舉起左手,藏在前面同學(xué)的背后。
“右手,回答問題用右手?!备赣H在提醒,聲音依舊很低。
我驚呆了,不解地望著父親。
“右手!”父親的語氣中多了幾分嚴(yán)厲。
我沒有動。
可怕的事情發(fā)生了。父親高高地舉起了他的右手。他的右手是那樣丑陋,那樣刺眼。老師愣在了講臺上,同學(xué)們在竊竊私語。
教室里死一般地寂靜??諝馑坪跄郎耍腋械阶约旱暮粑行├щy。
父親平靜如水。他的手舉得更高了。他望著我,目光里全是鼓勵。那一刻,我想哭。我知道,父親這樣做全是為了他的兒子。
我摘掉手套,舉起了右手。我不忍看自己的右手,閉上眼睛,等待著嘲笑,等待著侮辱……
掌聲,我聽見了掌聲。睜開眼,看見老師和全班同學(xué)都在鼓掌。他們的目光落在了我和父親的手上,沒有嘲笑,沒有侮辱,有的只是感動。
父親笑了,笑得很滿足,很欣慰……
下課后,父親要走了。他讓我安心讀書,說林波的醫(yī)藥費(fèi)他會想辦法。他要我記住一句話:“只有舉起你的右手,你才能站起來?!?/p>
我牢牢記住了這句話,從那以后,我不再戴手套,在夏季也敢穿著短袖,坦然面對別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