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7月10日，河南省洛陽市吉利區(qū)人民法院民事庭，備受關(guān)注的救人英雄馬廣興的家屬狀告被救者父母冷漠一案，經(jīng)兩次開庭后最終達成和解：被告撤回上訴，補償原告8萬元。救人者與被救者的父親原本是鄰居、同事加好友，曾經(jīng)交往密切。英雄犧牲后，人們無不認為，兩家的關(guān)系應更加密切，然而事發(fā)僅4個月后，呈現(xiàn)在人們眼前的兩家人竟勢同水火、對簿公堂，個中緣由，令人嗟嘆，發(fā)人深省——

壯舉：好青年見義勇為以命換命

馬廣興1969年出生在河南省洛陽市一個普通工人家庭，1991年到洛陽石化總廠隆惠機修分廠（后改制為洛陽隆惠石化工程有限公司四分公司）工作，李平是他的同事，兩人都在管道工四班，馬廣興是副班長，李平是一般工人。因為管工四班總共只有4個人，工作中大家經(jīng)常要一起協(xié)作，可謂朝夕相處，相互間的交往自然比跟其他同事要密切，而馬廣興與李平之間的關(guān)系更近一層，兩人還是住同一棟樓的鄰居，年齡相仿的兩家孩子也經(jīng)常相互串門，一起玩耍，兩家人的關(guān)系顯得特別近乎。

2006年8月17日，馬廣興、李平及另兩位好友趙少鋒、郭振華等4家相約到河南省西峽縣龍?zhí)稖暇皡^(qū)游玩。當天下午4時許，他們游玩到景區(qū)內(nèi)一水簾洞處。水簾洞其實就是一個“梯式”瀑布，一瀑一潭，瀑布從近20米的高處轟然墜下，落入一個約200平方米的水潭。當時，4家人已經(jīng)分散開來，李平夫婦坐在潭邊一塊石頭上休息，李平11歲的兒子東東（化名）在潭邊戲水。趙少峰與郭振華兩家離李平夫婦不遠，而馬廣興一家則離他們有七八米遠。

意外是在一瞬間發(fā)生的。因潭邊的石頭又濕又滑，東東一不小心滑進了潭里。雖然潭水只有2到4米深，但水情復雜，到處是暗流和旋渦，人掉進去后不僅腳探不到潭底，身體也無法控制。東東很快被瀑布下落形成的回旋水流卷向了潭中央。聽到呼救的趙少鋒立即跳入水中營救，緊接著李平也跳入水中，可兩人水性都不好，一下到水里便無法站立，只好返身上岸尋找救助工具。這時，馬廣興聞訊跑了過來，一個猛子扎進潭里，奮力游到東東身邊，把他托出了水面。此時有人從附近的一個樹洞內(nèi)找來兩件救生衣，迅速扔給了馬廣興。拿到離自己最近的那件救生衣后，馬廣興給東東穿在了身上，并奮力把他推向了前來接應的趙少峰。孩子得救了，人們一陣歡呼，然而接下來的情景卻又把人們驚呆了：馬廣興并沒穿上另一件救生衣，卻在眨眼工夫被漩渦卷入了潭底。

附近群眾及景區(qū)管理人員急忙組織營救。親眼看著丈夫沉入深潭的妻子王麗君哭得死去活來，但她和兒子仍抱著一絲幻想：馬廣興不會死。因為王麗君知道，丈夫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然而這次她錯了，馬廣興救人心切，根本就沒有考慮自己的安危，關(guān)鍵時刻，他把生的機會留給了別人。

次日晨5時許，馬廣興的遺體終于被找到，除了唇部有個清晰的咬痕，身上沒有其他任何外傷，而且不像一般溺水者那樣腹部鼓漲，人們據(jù)此推測，咬痕是他在推孩子的一瞬間過于用力所致，說明當時他是拼盡了最后一絲力氣，也就是在那一瞬間，嗆水導致他窒息身亡?？粗煞蛴鲭y時的模樣，王麗君哭得死去活來。

馬廣興舍己救人壯烈犧牲的事跡立即引起各界關(guān)注， 2006年9月24日，共青團洛陽市委授予馬廣興“洛陽市見義勇為好青年”光榮稱號。

遺憾：英雄身后家屬遭遇冷漠

馬廣興犧牲后，妻子王麗君雖然痛不欲生，但她理解丈夫，接受媒體采訪時她說：“馬廣興為救李家孩子獻出了自己的生命，他在我的目睹下離去，來不及給我留下一句話，但我理解他，他在孩子生命面臨危險時做出了正確選擇。他本來就是個善良的人，況且看見孩子掉進水里，誰能見死不救?。　瘪R廣興的父親也說，他理解兒子，支持兒子的選擇。社會各界的贊譽也讓馬廣興的家人們在痛失親人后稍稍有一絲安慰，他們無不希望時間能沖淡傷痛，在英雄身故后能盡早重新?lián)肀腋！Ｈ欢?，事情的發(fā)展卻出乎他們的預料，也讓關(guān)注這一事件的人們目瞪口呆。

馬廣興的骨灰運回洛陽后被安葬在龍盤公墓。按當?shù)亓曀祝昶咭M行祭奠。三七那天，親友及馬廣興生前的部分好友、同事不約而同地來到王麗君家，準備一起到30多公里外的公墓。大家發(fā)現(xiàn)李平和妻子郭春香都沒來，覺得不妥，便打電話通知他們，說一起去公墓祭奠。接電話的郭春香竟問：“他們找車沒有，沒有車我們就不去了?！边@句話讓人們十分意外。按大家的想法，馬廣興是為救東東死的，應該說對李家有天大的恩情，作為東東的父母，李平夫婦做得再好都不為過，他們對王麗君母子應該多一些照應才對，此時無論如何不該說出這種話來。

其實，在馬廣興家人的眼里，從出事的那一刻起，李平和妻子郭春香就變得“不正?！绷?。馬廣興犧牲的第二天，家屬及生前好友紛紛從全國各地趕往事發(fā)地西峽幫忙處理后事，甚至有人從新疆、北京等地連夜坐車往回趕，為的就是再看馬廣興一眼，可李平卻提出，自己一家想先回洛陽，理由是在那里他們“也幫不上忙”。王麗君的哥哥王志偉當時聽說了這件事，心里就有點不痛快，但也僅僅是覺得李平不會來事，并沒多想。然而事情的發(fā)展卻讓馬廣興的家人越來越窩火，馬廣興的遺體還沒火化，其家人就聽到這樣一個消息，說李平私下勸和他們一起到西峽游玩的另外兩家，“應該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這事可能要經(jīng)濟補償”。追悼會上，李平一家也沒有表現(xiàn)出應有的悲痛。馬廣興的家人明顯地感覺到，事發(fā)后李平一家考慮最多的是“經(jīng)濟責任”，而不是死者家屬最需要的感情撫慰。

本來，作為鄰居兼好友的兩家人，過去來往十分密切，可自從處理完馬廣興的后事，李平一家就幾乎不登馬家的門了。王麗君想去丈夫單位取回丈夫的一些遺物，丈夫生前的單位領(lǐng)導聽說后，提出讓李平給她送過去，單位領(lǐng)導的意思，其實是想讓兩家多走動，多溝通?？傻攘藘蓚€月，王麗君也沒等來丈夫的遺物。外界甚至漸漸出現(xiàn)了這樣的傳言——“馬廣興根本就不是救東東死的”，“景區(qū)已經(jīng)賠付馬廣興十幾萬元錢”。聽到這些傳言，還沒從失去親人的痛苦中走出來的英雄家屬心在滴血。

2006年11月初，馬廣興生前所在單位領(lǐng)導突然給王麗君的哥哥王志偉打來電話，問他：“李平是不是已經(jīng)給了馬廣興家6萬元錢？”王志偉十分吃驚，說沒有這回事。原來，單位有幾個輪崗到新疆工作的名額，李平也報了名，單位領(lǐng)導覺得，在沒有徹底解決與馬廣興家人之間的事情之前李平去新疆不太合適，便問他事情是不是已經(jīng)解決了，李平竟說：“我們兩家的事情已經(jīng)解決了，我們給了他們6萬元錢，現(xiàn)在馬廣興的兒子經(jīng)常到我家吃飯，我們關(guān)系好著呢！”單位領(lǐng)導怕出紕漏，又特意打電話給王志偉核實。

聽了這話，王志偉及馬廣興的家人都氣憤不已：我家人為救你家孩子犧牲了，你對我們不理不睬也就罷了，怎么能如此昧著良心說話呢？他們越想越覺得馬廣興死得不值得，經(jīng)過商議，大家一致決定，不能讓死難者的英名任由踐踏，他們要通過法律途徑給死去的親人討個公道。

2006年12月25日，王麗君、馬新濤（馬廣興之子）、馬啟敬（馬廣興之父）共同向洛陽市吉利區(qū)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要求李平和郭春香支付3人補償金共計237246.23元。

痛心：事情本不該是如此結(jié)局

英雄離去僅4個月，其家屬就把被救孩子的父母推上被告席，一時間引得輿論嘩然。法庭上，王麗君的哥哥王志偉說：“我們自始至終都沒想著為錢，現(xiàn)在，我們就是為了爭一口氣。他們的態(tài)度讓我們?nèi)虩o可忍，如果有道德法庭，這個官司我們不會在這里打，我們要在道德法庭上打?！?/p>

2007年1月30日，吉利區(qū)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這場見義勇為者家屬遭遇受益人冷漠引發(fā)的特殊案件。已到新疆工作的李平?jīng)]有出庭，他的委托代理人、律師楊保宏承認，馬廣興用自己的生命換來李家孩子的生命，也承認自馬廣興去世后李平確實到馬家去得少了點，但他說，李平一家其實從內(nèi)心來講還是想取得馬家諒解的。面對馬家人的指責，郭春香也滿腹委屈：“本來想著兩家關(guān)系會越來越好，結(jié)果卻變成這樣。出事后我們該做的也做了，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到位？”對于補償數(shù)額問題，被告一方認為，自己本身沒有主動侵權(quán)行為，不應當以人身傷害賠償?shù)娜~費用進行補償，只應補償直接損失，但李家經(jīng)濟困難，無力承擔馬家人提出的條件。

庭審結(jié)束后沒有當庭宣判，主審法官李衛(wèi)勇表示，這樣的案件非常少見，法院一定會慎重處理，首先爭取對雙方進行調(diào)解。然而就在法院積極努力地進行調(diào)解時，竟又節(jié)外生枝。

2007年5月的一天下午，王麗君和郭春香在家屬院偶遇，已經(jīng)對簿公堂的二人當時都沒給對方好臉色，話不投機便吵了起來。郭春香很不理智地對王麗君嚷道：“你無恥，為啥非要告我？馬廣興就該死，他是缺德事做多了！”這話讓王麗君萬分難過，她傷心地說：“你拍拍自己的良心，這樣血口噴人，晚上你能睡得著覺嗎？”兩人互不相讓，一來二去便撕打在一起，王麗軍的臉被抓傷，脖子上的項鏈也被扯斷了，這條項鏈可是丈夫留給她的惟一一件貼身信物，王麗軍異常傷心。兩人被民警帶到派出所后，聞訊趕來的王麗軍的哥哥王志偉看妹妹吃了虧，加上心里窩火，竟當場將郭春香打了一頓。兩家的矛盾進一步激化，法院進行庭外調(diào)解的努力宣告失敗。

2007年6月22日，吉利區(qū)人民法院第二次開庭審理此案。法庭辯論階段，雙方各自陳述理由，互不相讓。由于在補償數(shù)額問題上分歧過大，經(jīng)審判長、審判員、人民陪審員休庭合議，法院認為：馬廣興舍己救人，見義勇為，應當從法律上予以弘揚和鼓勵，馬廣興因營救李平夫婦之子造成死亡后果，作為受益人的法定監(jiān)護人，李平夫婦應對馬廣興的繼承人給予適當?shù)慕?jīng)濟補償。依據(jù)《民事訴訟法》、《民法通則》的相關(guān)條款，吉利區(qū)人民法院做出判決：李平和郭春香應在判決生效后30日內(nèi)共同補償王麗軍、馬新濤、馬啟敬20萬元，并承擔案件受理費等共10511元。

對這一判決結(jié)果，該案審判長李衛(wèi)勇做了這樣的注腳：馬廣興的事跡讓人感動，對案件的審理和判決關(guān)系到社會對見義勇為行為的態(tài)度，因此，法院從審理到判決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高度重視、非常慎重，類推適用民法通則損失補償、無因管理的規(guī)定做出了這一判決。吉利區(qū)人民法院院長董揚表示，之所以做出這樣的判決，是因為“如果社會變得冷漠，就太可怕了”。法院在堅持公平正義的原則基礎(chǔ)上做出的判決體現(xiàn)了兩個價值追求，一是對見義勇為者要從司法角度予以保護，不能讓見義勇為者及其家屬流血又流淚；二是鼓勵全社會崇尚見義勇為精神，大力弘揚正氣，達到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的雙重體現(xiàn)。

接到判決，李平夫婦不服，上訴至洛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同時主動找到吉利區(qū)人民法院審判人員，表示他們已經(jīng)認識到自己某些行為的錯誤，希望法院能出面調(diào)解，看是否能降低補償數(shù)額。吉利區(qū)人民法院認為，原告是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才將李平夫婦推上法庭，其目的并不是為了錢，一審判決賠償20萬元，就被告方的經(jīng)濟狀況而言，執(zhí)行起來確有難度，如今被告方能主動認錯，主張調(diào)解，本來打官司就是“為了爭口氣”的馬廣興家屬一方也同意讓步，遂對原被告雙方進行了第二次調(diào)解，并于2007年7月10日達成調(diào)解協(xié)議：李平夫婦撤回上訴，一次性補償馬廣興家屬8萬元。

目前，李平夫婦已履行調(diào)解協(xié)議。一場尷尬訴訟就此落幕，但在雙方當事人及社會各界關(guān)注此事的人們心中，掀起的漣漪短期內(nèi)一定不會平靜。（責編/詩坤 shikun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