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訴人:胡櫻紫

傾訴方式:電話

整理：雛形

傾訴主題:狗因為忠誠而丟了性命，人因為欲望而深陷泥潭……

我平生惟一一樁殺戮

我家有過一只叫旺達的狗，它無辜地死于2006年的一場家庭暴力事件。其實那不是什么“事件”，一直到今天，我都把它定性為兇殺，我曾經犯下平生惟一一樁殺戮，殘忍地殺害了旺達，整個過程中，我清晰地看到了一個女人蛻變于獸類時的野蠻。

旺達是一只白毛京吧，幾年前王平在科學院門口的電話亭旁撿到的。

旺達果真不賴，在我家一呆就是八年，每天我看完病人下班回家，它總銜著一只拖鞋送到我面前。夜里，它守在我的房間門口，一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模樣。門外有任何動靜，它會迅速發(fā)出警惕的狂吠，讓陌生人退避三舍。我們一家人都愛旺達。但我，卻殺了它。

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并不單純，它像酸雨一樣，是從四面八方落下來的。如果你害怕，可以選擇不聽，你確定要進入嗎？

不知今夕是何年的壓力

事情要追溯到我和王平珍珠婚紀念日時，兒子特意送給我倆一套婚紗照，讓我們重溫新婚燕爾的感覺。相片拍得不錯，洗好后高懸于床頭，供我們天天觀看?？蓵r間久了，難免生厭。于是我征得王平的同意取了下來，用一個小相框換了一張七寸小照，在屋里來回打量后，最終決定掛在廁所的馬桶上方。

我因此意識到自己的婚姻出了問題，但不知道哪里有問題。我開始觀察。

眼前是一間70平米的住房，孩子成家立業(yè)遠走高飛，有一只老狗，一份干了二十多年的工作，四周充斥著各類生活垃圾，堆積如山的舊報紙、空易拉罐、商場廣告冊、皮鞋盒、包裝繩、塑膠袋、過時的電器、占滿塵垢的壁畫、十幾年前打補丁的藍布杉，掉了油漆的柜子……王平越來越戀舊，家里擠滿了他惡俗的收藏。

再看看他，身形日漸老邁，舉止愈發(fā)粗俗。吃飯后滿嘴油膩，每次洗澡都需要我提醒。最讓我忍無可忍的是，他開始禿頂。

我25歲套上婚戒的那一天怎么也不會想到，若干年后英俊瀟灑的丈夫會不修邊幅地出沒在我的生活中。邋遢，是一種慢性病，損傷了我的感情。我不是20歲，也不是30歲，我40歲了，我沒有能力改變現(xiàn)狀。

扭轉我生活軌跡的是后來的那次意外。讓我從慢車道向快車道沖去，沖到眼前一片漆黑。

四十歲女人的叛逆

那年酷熱難當?shù)南奶?，王平帶著研究生在實驗室里進行固態(tài)實驗，由于室內濕氣太重，現(xiàn)場瞬間爆炸。事后，經由無數(shù)名醫(yī)診斷，答案無一例外，王平的面部毀容，眼睛無法醫(yī)治。

我以為王平會痛不欲生。沒想到他異常平靜，反過來安慰我說：“我活了大半輩子，該看的都看過了，該看清的都看清了，瞎了好，瞎子才能目中無人?！彼膱詮娨彩且馔獾?。

科學院給了王平很好的安置，他從此深居簡出，學盲文，聽收音機，和旺達形影不離。王平失明后，我為他買各種鮮花回來，希望花香能點亮他的生活。

下班回家的車站旁邊，有個老婆婆推車賣花，我天天經過那兒都會精心挑選幾束姜花，有時是百合。過了幾個月，賣花的婆婆換成了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他看上去像老婆婆的兒子，一派斯文，臉上總帶著和顏悅色的笑。買花由此成了我生活中的亮點，我開始期盼下班，走回家的路，看到小伙子的笑。

后來在一束玫瑰里看見一張信箋，我才知道賣花的小伙子叫沈閱，住在隔街的公寓，大學畢業(yè)后開了一家外文書店，書店在我住的那條街上最顯赫的地方。沈閱每天坐在店里看著我出入經過，對我漸漸由觀看變成欣賞，欣賞變成了喜歡，喜歡萌發(fā)了愛意。為接近我，他接下了老婆婆的花攤，變成賣花人……后面的言辭熱烈火辣，讓我?guī)状瓮Ｏ聛碜隽松詈粑拍芙又x下去。

隔天晚上，我出現(xiàn)在沈閱的花攤前，照舊買花，但我們看彼此的眼神卻不一樣了。

不沖擊婚姻的外遇

我和沈閱就這樣相愛了。是他誘惑我的，我也誘惑了他；我覺得很難堪，他也覺得很難堪，但我們決心走下去。我不知道這種空降的感情要如何歸類，一般人總用三言兩語為這種事下定論，把它形容得丑陋不堪?？蓯矍檫@檔事兒，從來就不是那么簡單的，不是嗎？

這次外遇并沒有對我和王平的婚姻產生多大的沖擊。

又一個晚上在沉默中過去了。我想，明天我該搬去另一間臥室，我的存在其實滋擾了王平的自尊和安寧。和沈閱在一起則完全不同，我們喧嘩胡鬧，隨心所欲地大開玩笑，很多地方志趣相投。年輕的情人就像一條隧道，你若愿意提著燈走進去，會發(fā)現(xiàn)要多遠有多遠，要多深有多深。

走投無路下的驚人之舉

為了照料王平，我晚上不能經常出門，走投無路之下，我做出了一個驚人之舉，索性將王平的失明當成了安全的屏障，大膽地把沈閱領回了家。

起初，我們謹慎地避開鄰居的目光。沈閱總是夤夜而來，我們在兒子住過的房間迫不及待地擁抱，暗自感嘆這場黃昏戀的來之不易。我設置了許多無害的小玩笑，為防止王平突然闖入，我在走道通向臥室的地方用盒子和箱子構筑了一道路，我翻越這道障礙物去見沈閱，忘情地在兩個房間中來回穿梭。

一個孤單如常的夜晚，我請沈閱留下來。安頓王平睡去后，我到隔壁房間和沈閱躺在一起。那個人造的夜晚甜蜜而綿長，我和沈閱第一次如此貼近，幾乎要親吻了，沈閱一眼瞧見床頭柜上的全家福，說：“要不，我們，還是不要吧?！彼軣o奈，我很心痛。顏面，羞恥心，愛，恐懼，這些東西都只能在心里撐著。

有驚無險地過了幾個星期，沈閱對我們家已經相當熟悉，以前他在廚房里吃飯，后來干脆坐到餐桌旁和我們一起進餐，他的一切動作緩慢又輕巧，吃飯更是巧妙，碗不離手，筷子從不碰響碗碟，像無聲電影中的人物那樣咀嚼，一點聲音也沒有。沈閱偶爾會冒險給王平夾菜，他倒喜歡欣賞王平的這副模樣。

但我難免心驚膽戰(zhàn)，這個驚天的秘密很快被旺達發(fā)現(xiàn)了，它對這個家的闖入者極端痛恨，總撲向沈閱，竭力狂叫，勇猛地抵制陌生男子的入侵。旺達的反常引起了王平的不安。我曾試圖把旺達帶到郊外放生，可它隔天又跑回來，幾次三番任我怎么呵斥都不走。一時之間，種種情緒沖撞我的心，一場殺機初現(xiàn)雛形。

下半生讓我變成狗伴你左右

某個下午，我把旺達領進浴室，王平聽到一陣撲騰聲，想過來看看，盡管他什么都看不到。他在墻壁上摸索著前行，希望不碰任何東西，但他還是把花瓶打到了地上，他彎下身子來檢查自己闖的禍，沒留神一塊長條碎片扎破了手指，使他那雙只能看見一片黑暗的盲眼里涌出孩子般的淚。王平四處尋找紙巾，盡其所能地包好手指。然后，東絆一下，西撞一下，趔趔趄趄地繞過家具、地毯、門廊、艱難地走向浴室。他一路叫喚旺達，但這一次沒有毛絨絨的小東西繞到他腳邊了。

旺達躺在瓷磚上不能再動彈叫喚了。我是一個醫(yī)生，可以保證整個過程中將它的痛楚降到最低。幾分鐘后，旺達的腹部停止了呼吸，為它注射的適量麻醉劑起了作用。我抱起旺達驟然松懈的身體，為它蓋上溫暖的棉絮，再一次沉默地端詳它，撫摸它，我只能用這種方式表達對它的歉意與感激。

夜晚將臨的暮色里，我告訴王平：“旺達在外面吃了臟東西，中毒死了。”王平蹲到地上，瞬間哭了起來，那是爆裂的哭聲，是一個男人徹底被擊傷，在醫(yī)生宣布他失明時，他都沒有哭得如此透骨凄涼。

旺達離開后的日子，王平總望向窗外，聆聽鳥叫。他其實看什么也看不見，只是把頭偏向外邊。他在用自己的方法祭奠旺達。我不止一次暗自想，如果王平沒有瞎呢，他是不是已經看到了這一切，只是從未說破。

我和沈閱也就此結束了。我一早便能預見這個結局。分開是他提出的，我覺得這樣也好。他說：“你該好好待你老公?！彼菍Φ?。他還年輕，也應該好好去愛別的姑娘。

再看看這個家，從結婚到今天所有的家具都不曾挪動過，鄰居換了無數(shù)，我們依然留守，這本身就是一種堅持。少了旺達的家顯得空落落的，多余的空間讓王平收集的垃圾看上去也沒那么討厭了。目睹房間里幾十年來彼此互動的生活痕跡，我終于體會到，若和一個男人相濡以沫，已是多么大的安慰。這種遲到的覺察，要比激情和美感來得重要。但它來晚了，我只能活在懊悔中。

傾訴手記:

中年的外遇多夾雜在復雜的情境中發(fā)生，對于“把握最后春天”的外遇，坦白說，當事情發(fā)生后，想勸阻當事人懸崖勒馬很困難，它就像黃河決堤，不可抑止，只能防患于未然。因此關照生命各個階段局限性的功夫必不可少。有一句話“不怕念起，就怕覺遲?！比瞬豢赡軣o過，關鍵在你是否及早察覺，在更大的錯誤還沒鑄成前消弭于無形。千萬記得：在婚姻中“恩”比“愛”對生活的唯心面更具有決定性的影響。真實的愛情也必定是在大風大浪后的平靜才出現(xiàn)，看似靜態(tài)，卻綿綿密密吐露著生命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