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眼”是古玩收藏界的一句行話,在北方方言中有“看走眼”的意思,但放到收藏界的玩家那兒,就不只是“看走眼”了,收藏界講打眼意味著“把贗品當(dāng)真品買了,折了本了”。不僅如此,打眼更關(guān)系到玩家的眼力和聲譽,于是,打眼成了收藏界最諱莫如深的一個詞。長期以來,古玩收藏的書籍多為“品鑒”之類,鮮有關(guān)于打眼的“反面教材”。
出身于古玩世家,浸淫古瓷文化近30年的收藏家白明卻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專把自己和身邊人收藏經(jīng)歷中打眼的遭遇收集成《打眼》一書,其中不乏自曝家丑之事。近日,在接受采訪時,白明更不諱言“幾乎每個古玩玩家都會有打眼的經(jīng)歷,只不過有的人不肯說罷了,怕現(xiàn)眼唄”,“很多人買到‘瞎活’,往床底下一塞,眼不見為凈。但也有人不甘心,再接著忽悠人,把它賣出去”??梢哉f,“沒有造假就沒有文物,沒有打眼就沒有收藏界。”說起收藏界的世態(tài)百相,白明的語速飛快,言辭激烈。
白明稱,寫《打眼》就是給那些冀望通過買賣古玩一夜暴富的人士潑點兒冷水,“文物投資是長線的,過分強調(diào)古玩收藏的傳奇性,使得一些人以博弈的心態(tài)入行,十有八九要打眼?!?/p>
“撿碗渣”的淘寶人賣完家珍后喜歡上收藏
白明家的古玩收藏史可追溯到晚清白明爺爺白夢璋一代。當(dāng)時,英國傳教士登萊普來到舊京師,見幼年的白夢璋機敏乖巧,便收為學(xué)生。登萊普博學(xué)強識,酷愛收藏中國古代文玩,對舊京師大大小小的“鬼市”(舊貨古玩集市的舊稱)、琉璃廠林林總總的古玩店、東交民巷的外國洋行可謂“門兒清”(北京方言,“無所不知”之意)。隨著白夢璋年齡略長,閱事稍多,登萊普一步步把他帶入“古玩世界”。
和那些揣著豐厚家底入行的世家傳人不同,白明愛上古玩收藏并非因為家底豐厚的緣故,“真正對古玩萌生興趣,反倒是在爺爺輩傳下來的家珍被以一萬元低廉價格悉數(shù)賣給香港某著名導(dǎo)演之后?!卑酌饔浀媚且蝗f元售出的文物中,包括雍正年間由督陶官唐英監(jiān)制的青花“高足佛盞”。但這些事,白明不愿多談,因為“回憶起來肝兒顫。當(dāng)時我們家有誰能算計得到,那個被當(dāng)作‘破花盆’搭給人家的佛盞,若論價值,那一萬塊錢連個零頭兒都不夠”。諷刺的是,那香港導(dǎo)演在將自家祖?zhèn)鞯膶氊愊?shù)得手后,竟又把白明叫到賓館,給他上了生動的一課。導(dǎo)演跟白明講:“你們這代人可都不如你爺爺?!逼浜螅职言诒本┦占降墓磐娣鰜?,擺在白明面前,面授古玩收藏的機宜,讓白明不妨從收藏方面下點功夫,興許能有出息。白明對古玩的興趣應(yīng)該說與這件事不無關(guān)系,“我是賣完家珍后,才喜歡上收藏的?!卑酌鞯恼{(diào)侃里透出三分無奈。
上世紀80年代,白明涉足古瓷收藏。但等他“玩”的時候,完整的真品已經(jīng)很少了?!拔覀兊奈奈镏挥星f分之一的遺存,留下來的少之又少。我其實是買不起陶瓷瓶子,才玩起了陶瓷碎片?!?/p>
上世紀90年代,北京城里大興土木對舊城進行改造,老北京城的腹地建成了橫貫東西的平安大街,“修平安大街那幾年,‘培養(yǎng)’出了一批像我這樣專門收集碎瓷爛瓦的淘寶人。”那時候,工地上全是從四面八方涌來的“拾荒者”。而白明眼尖,第一個肯出錢買那些“碗碴子”,當(dāng)時北京城里幾乎所有建筑工地上有點商業(yè)眼光的民工頭都認識他,而白明現(xiàn)在叫得很響的“片兒白”的名號,便是當(dāng)年民工頭給叫出來的。
在整個“撿碗渣”的黃金時代,白明涉足的地域極為廣闊,在京郊四合莊的垃圾場,白明用五百塊錢從工頭手中換回永樂、宣德年間的“青花”,萬歷年間的“五彩”,元代的“影青”和“樞府”,當(dāng)然也不乏現(xiàn)代裝修衛(wèi)生間用的花瓷磚,約摸一萬余片。隨后,白明又輾轉(zhuǎn)河北曲陽的“定窯”遺址、河南禹縣鈞臺的“鈞窯”遺址、“長沙窯”遺址……十年時間,白明一共撿回六萬多塊瓷片,這些瓷片日后撐起了白明古瓷標(biāo)本博物館的半壁江山。白明說:“‘撿碗渣’的時候,有一種觸摸歷史的感覺,現(xiàn)代化的東西對一些人來說如果已經(jīng)成為一種負擔(dān)的話,就會想通過擁有一個古人的物件‘回到古代’,對他們來說‘尋古’是一種情緒?!薄爸挥泄磐娌拍苤苯拥卣J知歷史,這是很人文的事,可惜現(xiàn)在很多人不是奔著文化去,而是‘跟風(fēng)’?!?/p>
自曝打眼經(jīng)歷,為一把椅搭進四萬塊
據(jù)白明分析,中國目前做古玩收藏的人數(shù)不會低于7000萬,“即使把瓷瓶全打碎了,也一人分不到一片”,“文物遺存就那么多,而且越到后面越少,需求很大,造假者當(dāng)然要投機了”,而很多人被一夜暴富的成功者的事例誤導(dǎo),以一種博弈的心態(tài)入行,“難逃十貪九打眼的厄運”。
說到自己的打眼經(jīng)歷,印象最深的是2000年,白明在北京南城花市口的中國古代陶瓷標(biāo)本博物館剛剛建成,當(dāng)時“很是意氣風(fēng)發(fā)”。一位名叫老康,自稱“祖籍山西,曾是一戶晉商,晚清時期落戶北京”,在南城一帶開過金行的“冒兒爺”(北京話,指看起來很憨厚的男人)找到他,說家里有一堂的紅木椅子要出讓。白明特意帶著一位懂木器的朋友一起去老康家里看看。
“一見到那把椅子,我就喜歡上了?!睙o論制式還是線條,都很像一件“真玩意”,懂行的朋友驗證之后也認為這是個真貨,白明甚至擔(dān)心朋友也看上這件“寶貝”,找了個借口把朋友也支走了。
隨后,白明又發(fā)現(xiàn)了椅子旁邊的一個小柜子,憑著粗淺的木器知識,他認定這是明代的“影子木”,便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盤,一口價買下椅子。老康當(dāng)時就急了,說這把椅子現(xiàn)在還賣不了,因為另外幾件還在兄弟那里。白明最后一咬牙,花三萬元買下了那個“影子木”。
因為惦記著那把椅子,白明時不時就去老康家一趟,每次老康都會讓他發(fā)現(xiàn)一些“寶貝”,算了算,“前前后后從老康家買來一個箱子、兩把軍刀,到最后還是沒有買到那套椅子?!焙髞斫?jīng)朋友鑒定,白明買的這些東西都是“瞎活”(贗品),前后一共搭進去小四萬塊?!翱傊?,只有那把‘誘餌’椅子是真的,放在周圍的東西全是假的”,“人在上當(dāng)?shù)乃查g腦子一片空白,況且人都是寧愿相信未知,而不是已知??傁肴f一當(dāng)真是什么時候從宮里流出來的呢?”
有些專家也不靈
“不僅實物信不得,專家也不能信了。”白明說,當(dāng)年李嘉存特意送給馬季一件經(jīng)專家鑒定的“真品”,直到馬季去世后,那件“真品”又被鑒定為“贗品”。而現(xiàn)在的專家多如牛毛,“前幾年認識的一些人,那時候也就講講課,講講文物知識,這幾年都變成專家了,什么某某協(xié)會專家,某某博物館專家。去潘家園古玩市場看看,周圍貼滿了這專家那專家的鑒定廣告?!卑酌鞲嬖V記者,他的一個朋友花百萬元買了件古董,買之前特意花了很大一筆鑒定費請專家作了鑒定,成交后,又經(jīng)多方鑒定,認定那件曾經(jīng)的“真品”又成假的了。朋友一氣之下把專家告上法庭,結(jié)果法庭判專家無罪,“理由是鑒定這種事,屬于主觀判斷,專家個人判斷這是真的,你有什么辦法。”
談到對當(dāng)前“收藏?zé)帷钡目捶?,白明寧愿用一種質(zhì)疑的態(tài)度來看待,“藝術(shù)品投資熱,很多人是跟風(fēng),有些確實是奔著文化去的,有些腦子一團糨糊的時候就去了?!痹诎酌髡J識的企業(yè)家中,不乏幾千萬幾千萬“砸”進去的,剛開始也許還是出于對古玩的喜好,贗品買多了,到最后就是存著博弈的心態(tài)?!昂芏嗳讼Mㄟ^投資古玩獲取收益,這并不現(xiàn)實。文物投資是一個長線投資,他們不相信拍賣公司賣的真貨,300萬買來,過幾十年賣400萬,這個他們不干,他愿意幾十塊錢買來,轉(zhuǎn)手賣好幾萬?!?/p>
(摘自《第一財經(jīng)日報》2007.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