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初,我是在一堂古典文學課上講解元稹的《鶯鶯傳》,批評他關于張生始亂終棄的寫法。有位學生舉手說,今天始亂終棄的男人多的是,男人務實嘛,但女人相反。大家都笑了,我也笑了。從那時,我就記住了這位叫鐘意的男生。
有一天下午,我在宿舍睡覺。手機響了,我一看是鐘意的號碼,沒有接,便隨手發(fā)了短信,問什么事。他回:“沒什么事,剛才從宿舍樓下經(jīng)過去球場,想你了。”我氣得翻身坐起來,太放肆了!我畢竟是老師,又比他大5歲!我隨即回復說:“你現(xiàn)在的任務是學習,師生之外,可以和你做朋友?!睅追昼姾?,他回:“哦,我本來打的是‘想到你了’,結果少打了一個字,對不起。”
暑假過后,我將去一所綜合大學上班。拿到調令后,在和學生們道別時,我看到了鐘意吃驚的目光。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有微小的疼痛細細掠過。在宿舍收拾東西時,鐘意來了,問:“為什么調走,是為了躲開我嗎?”他質問著我,不再像是往日里對我磨纏的大男孩模樣。
二
在新的學校里,鐘意一直沒有聯(lián)系我。還有一年他就畢業(yè)了,要提前找工作,我竟然有些牽掛他。有一天晚上,我剛一上線,就看見鐘意的頭像亮著。
我跟他說:“你好啊,同學……我剛才喝了兩杯酒呢?!彼荏@訝:“你,你,姑娘家,喝什么酒啊?”
“我沒喝醉,我只喝醉一點點?!薄安豢梢?,醉一點點,就是為了勾引男人?!?/p>
“我勾引誰了,我現(xiàn)在還單身呢?!薄昂煤煤?,單身好。老師,快畢業(yè)了,我感覺迷茫啊,要不咱們見個面,你給我指點指點?”
我趕到約好的餐廳時,手里舉著一個冰淇淋,對他說:“給你的,小同學?!彼盎簟钡卣酒饋碚f,我胡子拉碴的,怎么是小同學呢。我一邊往后躲,一邊笑:“你正經(jīng)點啊,就你還能有胡子,你那是絨毛懂不懂?”他急了:“絨毛,有這么硬的絨毛嗎?你可以摸摸啊。”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就一把抓過我的手,貼著他的下巴迅速劃拉了一下。我用力甩著手說:“你搗什么亂啊。”我很奇怪,自己已經(jīng)不是小姑娘了,居然能習慣一個大男孩對我半是嬌寵半是關愛的打趣。
早晨,我睜開眼,打開手機,他的短信問候第一時間到來:“早安??!”中午,他會說:“好好吃午飯,下午上班精力才好?!倍刻焱砩希麚Q著法子哄我:“乖乖睡吧,不許蹬被子,要夢到我,晚安啊?!毕胫@些,我忽然感覺隱約的甜蜜,是我一直拼命向另一個人要的甜蜜。
我從23歲開始,就在王哲給我的幸福與痛苦中不能自拔。我總想要更多,但王哲總是對我強調著規(guī)則。王哲有妻子,還有官位,我只能在他規(guī)定的空間里索要著那一點點愛。四年里,我多次想要放棄,但王哲一個擁抱就讓我失去了力氣?,F(xiàn)在,一個大男孩怎么會讓我有短暫的迷惑?我惟一能確定的是因為鐘意是個孩子,所以他的世界還沒有規(guī)則。
三
一個周末的早晨,我起來穿那件王哲喜歡的衣裳。前一天晚上,他說要開車帶我去郊外。我歡喜得一個晚上沒睡好,已經(jīng)40天沒見到他了。遠遠地看見王哲在路邊的車里拿著手機對我說:“你看見我了嗎?”我雀躍著奔跑了過去??绍囎觿倓傫偵细咚俟?,王哲的電話就響了。他用手指在嘴上噓了一聲,我立即不出聲了,我知道,那是他妻子的電話。
“真對不起,恐怕我們要返回了。她說胃疼,我得回去。你知道她身體不大好的?!蓖跽苷f完,捏捏我的耳朵,開始返回。一個滿懷憧憬的星期天,就這樣零落不堪。失意的我回家猛灌了半瓶酒后,不知怎么就撥通了鐘意的電話。當我試圖記起來的時候,已經(jīng)聽到了他的聲音:“老師,你為什么哭?。坷蠋?,你喝酒了吧!老師,別再為誰傷心了,我愛你!”我猛地一個激靈,大聲說:“你在說什么呢?你!”
“老師,我愛你。你為什么不明白?”鐘意在電話那頭大聲地說。
四
我再見到鐘意時,他笑嘻嘻地說,老師,我還不知道你很多事呢。
我問:“你想了解什么?”他笑笑:“你五歲之前的生活?!?/p>
“因為你比我早出生五年,那五年,我沒有陪著你在世上,我想知道,你都做過什么,是個怎么樣的小姑娘?”我笑起來,說:“那是你永遠也不了解的事。”
他說:“所以,你說了我才會了解啊。你五歲會數(shù)到100了吧,會系鞋帶了吧?還有,你是不是也梳著兩個羊角小辮子?”我敲了他腦袋一下:“盡瞎說?!逼鋵嵨覍ξ鍤q最深刻的記憶是,跟著哥哥去摘沙棗。樹上都是刺,但哥哥很勇敢,摘了沙棗扔給我。沙棗上有白色的沙棗花粉,吃起來好甜。還有沙棗花,那種香氣濃郁得讓人沉醉。哥哥把花插在我辮子上,晚上我就把沙棗花放在床頭,一個晚上,夢都是香甜的。
幾天后,我下班時,鐘意在超市門口等我,將一大把沙棗花舉到我面前……
五
鐘意要畢業(yè)了,有一天他發(fā)來短信:“我畢業(yè)那天,咱們見面吧。畢業(yè)典禮結束了,來我家,給你看樣東西……父母都出差了?!奔懿蛔∷某吵常彝饬?。
他的小屋有些亂,地上、床上到處是散亂的衣物和書刊。不知為什么,我有些拘謹,找不到坐處,就在床邊坐下,說:“不是要看東西嗎?”他哼哼啊啊著:“是要看?!比缓?,他拿出一本相冊,把一張胖小孩渾身一絲不掛的照片橫在我眼前。他笑著說:“這是我兩歲時媽帶我到照相館拍的。”裸照上,他脖子上端端掛著一串久遠年代里流行的假珍珠項鏈。他說:“我不知道我媽當時怎么想的,在我完全沒有審美觀的時候,把她脖子上的項鏈掛在我脖子上。我猜想,我媽是在攝影師快按快門的那一刻,飛快給我掛上去的??纯次衣阒烂畹纳眢w,臉上卻是憤怒,就明白為什么我身上沒那么重的銅臭味了?!?/p>
我繼續(xù)翻相冊時,他忽然湊近我,用發(fā)燙的嘴唇摩娑我的耳垂。幾十秒后,我猛然警醒,站起身來要走。他擋在我面前說:“我一直想著,畢業(yè)那天,要吻你,要給你看我童年的照片。我畢業(yè)了,不是學生了。苗青,我愛你?!彼駛€大男人那樣,說完深深地、堅定地看著我。我的手軟弱無力,那本相冊滑落到地上。他拉了我一把,我無力地被他裹進了火熱的懷抱……
良久,我輕輕地說:“你還小,正是一生最好的時光。”他說:“我一生最好的時光,是和你在一起。你真是傻姑娘?!蔽艺f:“你才是,傻男孩,我的傻男孩。”他沒有再說話,輕輕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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