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每天都是一樣兒。但必須得克服這種困難”

9月14日，第40屆世界杯體操錦標(biāo)賽將在德國斯圖加特拉開帷幕。為了備戰(zhàn)這項2007年最重要的體操比賽，去年的世錦賽全能冠軍楊威最近放棄了每天晚上的英語課。

7月18日，他在自己的博客里寫道：“訓(xùn)練這么多年，物是人非的感覺越來越多，每天的雙杠、單杠……每天的食堂，每天自己的寢室，訓(xùn)練也是一成不變的，但是人已經(jīng)換過一代又一代，從以前所熟悉的一代名將到現(xiàn)在有很多都不知道是什么項目的這一代，有時候就會覺得很陌生，變成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不變的是我的訓(xùn)練，我的生活。”

來自湖北仙桃的楊威1996年16歲的時候進入國家隊，明年奧運會結(jié)束，就是整整12年一個輪回了。

最大的困難就是悶

天壇公寓可能是中國世界冠軍密度最高的地方。這南北兩棟位于北京南二環(huán)附近的灰色小高層建筑，是體育總局給各項目的國家隊隊員修建的宿舍。門口雙重保安守衛(wèi)，共有256套客房，住著國家乒乓球隊、羽毛球隊、舉重隊、體操隊、跳水隊、游泳隊、田徑隊、籃球隊和排球隊共700多名運動員和教練。2002年天壇公寓翻新后，楊威和體操隊一起搬了進來。天壇公寓后面，便是體育總局訓(xùn)練局，2003年竣工的新體操訓(xùn)練館就在這里。雖然不遠(yuǎn)，但楊威和隊友們每天都是坐著班車去訓(xùn)練。

“每次在車上看著外面的人和熟悉的街道，都會有不同的想法，有時候是閉目養(yǎng)神，有時候是猜匆匆的行人會去哪里和從事的什么工作，有時候會去想今天要訓(xùn)練的內(nèi)容，更多的時候是在熟悉的街道和商店當(dāng)中找出不同的東西，快樂的瞬間，還有時候會去看看邊上的車?yán)锩嫒说谋砬?，看人生百態(tài)，就這樣開始一天的訓(xùn)練和生活?！?/p>

現(xiàn)在的楊威，每周訓(xùn)練3個整天外加3個半天，只有周日能完全放個假，“屬于自己的時間真的太少了”。

在這“一成不變”的生活中，楊威說自己現(xiàn)在最大的困難就是“悶，每天都是一樣兒。但必須得克服這種困難”。

克服困難的辦法就是看看碟、上上網(wǎng)，當(dāng)女朋友楊云有空的時候倆人做做伴，最近在看電視劇《榮歸》，去年看了很多香港電視劇，最喜歡的是《創(chuàng)世紀(jì)》。

“在運動員的概念里，不到退休不是真正的放假?！睆?6歲進入，楊威就連家鄉(xiāng)仙桃也很少回去。他的父親楊元品說，三年來，楊威只回過老家一次。

“總有訓(xùn)練和比賽在那兒等著。而且體操這個項目也不像別的項目，我們就算休息的時候，心里面不能放松，總覺得再回到訓(xùn)練場上的時候，又會重新有壓力啊什么的，始終是這樣?！比绻w操隊不是去沖金牌的隊伍，可能壓力沒那么大，但是作為一支有金牌任務(wù)在身的隊伍，壓力自然不一樣。

和楊威一個時代的運動員，如邢傲偉、劉璇、董震、莫慧蘭，甚至她的女朋友楊云都已經(jīng)退役，去傳媒大學(xué)讀起了廣電主持專業(yè)，而楊威成為那一批隊員中為數(shù)不多的留守到今天的隊員，“現(xiàn)在依然沒退役，首先是我自己身體條件允許，可以一直練下去，不會被年輕的隊員淘汰；再一個，既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了，也可以說有一種使命感吧。如果我不去練了，我身邊的人我的教練，還有所有的人，都會覺得很可惜，都會覺得既然我的水平還能保持得這么好，就沒有任何理由讓我退?！?/p>

除了技術(shù)原因，“可能有一些事情比他們看得要清楚一些，更高遠(yuǎn)一些吧。比如他們現(xiàn)在可能跟我年輕時一樣，能想到的也就是眼前的訓(xùn)練，頂多就是想到下一場比賽。但我已經(jīng)體會過很多比賽了，知道奧運會是個什么樣子，世界錦標(biāo)賽是個什么樣子，所以可以想象明年奧運會在賽場上我將會去面對什么樣的情況，或者今年世錦賽我會面臨什么樣的東西?！?/p>

這些經(jīng)歷讓楊威覺得生活中已經(jīng)沒有太多能讓人興奮的東西，“好像現(xiàn)在還真沒什么特別感興趣，或者心情特別激動的事兒?；旧鲜裁炊冀?jīng)歷過了。”

上了賽場就不能平和

1985年，仙桃的體操教練彭友平到幼兒園選材，左看右看也沒看上太好的苗子，走到最后，“從桌子下面鉆出來一個小猴子一樣的孩子?！边@個還蠻結(jié)實的嘛!量一量，臂展比身高長4公分，“這是練體操的好苗子啊!”

彭友平寫了個條子讓“小猴子”帶給家長，“哪里想到周六一看，原來是我舅舅的孩子!”此前在外地進修的彭友平?jīng)]想到小表弟已經(jīng)長到5歲這么大了。

此后四年間，彭友平一直是楊威的教練，在他手下的六個小朋友中，年紀(jì)最小的楊威是X型腿，“條件也是最差的”，盡管“上肢力量特別好，有力氣”，但也不足以通過進省隊的選拔。楊威獨自一人被退了回來，進了武漢體院，而現(xiàn)在還足以撿起來的英文底子，就是那時候打下的。

10歲離開仙桃，進入武漢體院，小男孩楊威開始了獨自闖蕩江湖的日子。連續(xù)十年，每天早上5點45分起來出操跑步壓颶訓(xùn)練當(dāng)中千篇一律地去重復(fù)動作；自己動手洗所有的衣服。這一切讓小男孩覺得自己儼然是個大人了。1993年，小男孩獲得全國兒童比賽5枚金牌，他老練地認(rèn)為“得5塊金牌也不過如此啦!不用再練了!”

1996年，楊威在年底的國家體操大集訓(xùn)中被教練組挑中，終于進入國家隊。今天楊威回想過去，“如果回到從前，我可能還是會選擇練體操。因為體操很苦啊，小時候吃過苦之后，起碼到長大了面對各種情況的時候會更自如一些?！?/p>

“我這一批隊員，從我最小的時候開始，到省隊這一批，再到國家隊這一批，就我一個人出來了?！睏钔郧霸诘胤疥牭睦详犛眩坝挟?dāng)教練的、做老師的、去改練其它項目比如健美操的。還有更加過得不好一些的，可能沒什么職業(yè)，就那么混著，很多”。經(jīng)歷了李小雙李大雙、楊威、鄭李輝等一批優(yōu)秀隊員后，目前國家體操男隊來自湖北省的隊員只有楊威一人。

在國家隊的前半段時間，楊威拿了很多銀牌，他對自B很滿意，“我以前比賽，拿不到第一拿第二也可以，拿不到第二拿第三我也很高興，至少我參加這個比賽了?！?/p>

可競技體育終究是殘酷的，“有些人不會這樣認(rèn)為，特別是像我們國家這種體制，特別是像我們體操隊這樣一支這么優(yōu)良的隊伍。老百姓難免會想，你這么強一支隊伍拿到第二是不正常的，因為你是應(yīng)該拿金牌的隊伍。而且只要你上了賽場，你不可能平和。你平和的話，就不是一個運動員了?！?/p>

有一段時間，老拿第二的楊威被媒體戲謔地稱為“千年老二”。

“別人怎么想，沒有關(guān)系，說什么‘千年老二’，我覺得沒事兒，媒體要找一個點，你們要吃飯啊?！?/p>

對個人的負(fù)面評價并不能影響到他的心情，但是涉及到國家隊的責(zé)任和名聲，景況就會完全不一樣，“如果我們中國隊固體金牌沒有拿到，奪金任務(wù)就剩下全能決賽的時候，我就會覺得要是這塊全能金牌拿到的話，我們中國體操隊就會有一塊金牌了，在整個中國體育代表團里面，我們體操就會抬得起頭來了，就會有這樣的感覺?！?/p>

2006年10月20日，楊威在丹麥阿胡斯進行的世界錦標(biāo)賽上終于奪得金牌——男子全能冠軍，成為繼李小雙、馮敬之后，中國體操男隊的又一位世界男子全能冠軍，“銀牌意味著一個過程，所有的比賽拿到成績對我來說都是一種過程。金牌是對于我付出的一個證明、一個肯定。”

楊威至今很回味最后單杠站穩(wěn)的感覺，“世界上最美妙的感覺就是這樣了，當(dāng)人有壓力的時候會發(fā)現(xiàn)很多美好的東西，是平常所感覺不到的?！?/p>

“其實我好勝心特別差”

“奧運會對觀眾來說是大餐，但對于體育人來講是精神的煉獄。我參加過兩屆奧運會，基本上每屆奧運會，我實實在在地感覺，奧運村里世界各地的運動員其實就有兩種人：一種人就是很高興的，拿到金牌，還有一種人是很喪氣的，因為沒有拿到金牌?！?/p>

但楊威說自己從骨子里并沒有對于金牌對于第一的那種欲望，自己就是這么一個溫和平淡的人，“其實我好勝心特別差，從來不會刻意想著要去拿金牌，性格里面沒有那一點。這和(李)小雙不一樣?！痹隗w操界，李小雙素來以拼出名，“別人不敢上的動作他敢上，真敢上?！迸碛哑秸f。

“小雙可能會去想，‘沒拿到的東西一定要去拿，要拼命練，一直到超過所有的對手為止。只有拿了這塊金牌，我才是我?！业暮脛傩钠鋵嵦貏e差?！辈贿^當(dāng)楊威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環(huán)境不允許我有這樣的心態(tài)”后，從2000年到2002年的那段只奪亞軍無緣金牌的日子里，他開始試著讓自己“逐漸去體會一下小雙的感覺”。

“比如我會琢磨小雙在備戰(zhàn)之前兩個月或者在比賽中會怎么去想，如果要做全能冠軍的話，是不是像小雙那樣有殺氣的全能冠軍才叫全能冠軍?”但改變的努力只證明了改變的不可行，“我后面逐漸想通了，是不是也能有像我這樣的全能冠軍。除了他的那種殺氣，會不會我這樣的全能冠軍也是一種路子?我覺得像我這種性格，就是不會那么急躁，比較有毅力、韌性，能夠堅持到底的，是不是也比較好?”幸好，他做到了。說到將來的打算，楊威說自己這樣一個“不懂怎么能把自己安排好”的人，完全無法預(yù)言下半輩子的人生。

“2008年以后再考慮吧。很多人問我這個問題，但我完全沒有計劃。而且明年的奧運會就已經(jīng)夠我去考慮了，根本沒有精力去想以后，能夠想到明天該練什么、下一場訓(xùn)練該練什么、下一場比賽該怎么去做。而且就算我考慮好了，也不知道怎么去做?？赡芪彝讼聛砗髸粩嗟馗淖?，去成為那樣子，但是至少在我做運動員的時候，我只會想到把運動員該做的事情做了?！?/p>

2008年奧運會結(jié)束的時候，楊威的國家隊生涯將滿12年，他說這段經(jīng)歷，對他來說“可能以后回想起來覺得這很重要很難忘。但現(xiàn)在來講的話，無非就是人生的一段過程。也許以后我會更加輝煌，走下賽場后過得更好，也有可能過得不如現(xiàn)在，那都是以后的事情。所以，把現(xiàn)在過得好一些吧。”

而他的啟蒙教練彭友平則說：“如果楊威在08年奧運會拿了冠軍，他可能還要為湖北再拼一屆全運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