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包了路南村的一段路林。為了保證樹木的安全成長,必須物色一個負(fù)責(zé)任的護(hù)林人。
支書老安皺了皺眉頭,嘴角吐露出一縷煙氣,說,找陳麻子。
陳麻子?一個身材矮小,腰背佝僂而且略顯羅圈腿的老頭從我腦海里浮現(xiàn)出來。我問,是那個老桿(單身漢)陳麻子?
老安點了一下高昂的頭,以示肯定。其實,我和陳麻子還有一段鮮為人知的交往呢。那一年,我到路南村支農(nóng),村里把我安排到陳麻子家吃住。但我除了在陳麻子老鼠亂竄的家里住了一夜之外,一口水都沒能喝上他的。他還怒氣沖沖地對我吼,我的嘴還沒地方擱呢!哼!你……后來,我主動提出走人,老安問我有什么不如意嗎,我只是說沒什么,不太習(xí)慣吧。所以,我對陳麻子的壞印象是根深蒂固的。
見我猶豫,老安似乎下定了決心,說,實在找不到人了。老安的話,猶如一把鐵錘把我堅硬的猶豫擊得粉碎。
見到陳麻子,他正在村頭的槐樹底下甩紙牌呢,與人爭得臉紅脖子粗的,像一只正在下蛋的雞。
老安幫我說明了來意。陳麻子堅定地說,簽個協(xié)議。
看來陳麻子的確是一個不好對付的主兒。然而反過來說,誰又說陳麻子是一個不負(fù)責(zé)任的主兒呢?
我和陳麻子的協(xié)議,順理成章地在老安家的酒桌上完成了。大意是,我承包的路段上有三千棵白楊樹,老安負(fù)責(zé)看護(hù)七年。七年之后白楊樹成材,從東往西的二百棵就是陳麻子的了。為了更加體現(xiàn)協(xié)議對陳麻子的約束力,協(xié)議里又說,如果我樹林里少一棵,就得從陳麻子二百棵里扣掉一棵。
協(xié)議簽訂后,我就去了南方,二三年不回來一次。我只是通過電話偶爾問老安一下。安書記,我的樹長得怎么樣了?每次老安在電話那頭都興奮地告訴我,今年又是風(fēng)調(diào)雨順,樹旺著呢。怎么樣?老朋友,我沒騙你吧。老安之所以這樣說,無非想讓我再欠他一份人情。當(dāng)初承包樹林的時候,我是一萬個不同意的。老安三天兩頭往我家里跑,床底下的陳酒讓他喝得差不多了,我才同意。老安打著酒嗝兒,說,老弟啊,我包你賺!現(xiàn)在樹木長得好,老安自然忘不了在我面前表功。
秋后,在老安的邀請下,我專門回家一趟。白楊樹,果然長得茂盛。一棵棵原先秫桿粗的樹,現(xiàn)在已經(jīng)碗口粗了。但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陳麻子的那二百棵更粗壯。我心里便犯起了嘀咕:我寄回來的化肥錢,難道都讓陳麻子用在自己的樹上了嗎?
在巡視樹林的時候,我瞟了一眼跟在我和老安屁股后頭的陳麻子。陳麻子的臉盡管土黑,但在那一刻卻不由自主地紅了幾下。這樣,更加堅定了我的判斷。我心說,陳麻子,太不仗義了。
一連幾天,我都是老安家的座上客。老安除了用家鄉(xiāng)的土菜把我的肚子一天天塞大,還用一瓶瓶烈得讓人齜牙咧嘴的燒酒,把我的腦子弄得糊里糊涂的。但有一條,我始終清醒,就是我的樹和陳麻子的樹。我花的冤枉錢吶。
我想,我不能便宜了陳麻子。陳麻子的嘴臉以及陳麻子家的老鼠,那段不愉快的記憶和現(xiàn)在這段不愉快的現(xiàn)實,讓我睡不好覺。
一連幾天夜里,我拎著老安家的柴刀悄悄消失在樹林里。
第三天,我約上老安,當(dāng)然還有陳麻子,清點了放倒的樹,一共三十棵。按協(xié)議,屬于陳麻子的樹只有一百七十棵了。
我臉黑得像將要下雨的夜,沒有一點兒星光。陳麻子呢?原以為經(jīng)過教訓(xùn)的他會點頭哈腰,可是他卻暴跳如雷。
他說,好啊!是你在坑我陳麻子!虧我沒一槍打死你。
原來,我每晚去砍樹的時候,陳麻子拎只兔子槍就跟在我身后,他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才沒有扣動扳機(jī)。
我嚇出了一身冷汗。乖乖,為了教訓(xùn)這個陳麻子,差點兒沒了命。
但我不能就這樣沒臉沒皮地輸給陳麻子。我就當(dāng)著老安的面,把我的判斷一古腦傾瀉出來。
老安好一陣子沒有言語,只是莫名其妙地苦笑。一會兒,他才把我拉到一邊。他說,老弟啊,這件事兒我知道,我都批評陳麻子幾次了,可陳麻子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我說,安書記,我難道冤枉了他陳麻子?
老安擺了擺手,示意他的話兒還沒有說完。他接著說,陳麻子是把自己的屎尿不分白天黑夜都放到自己樹里去了呢,村里的姑娘媳婦們都罵陳麻子是個缺德鬼呢!
我噢了一下。陳麻子呢,則蹲在地上抽泣了起來。
又過了幾年,我的樹成材了。同時,我的財富,在南方也迅速膨脹著。老安來電話說,老弟啊,樹可以賣了,人家出了大價錢喲。
我說,安書記,你看著辦吧,賣樹的錢你留一半,給陳麻子留一半吧。
老安連忙說,那怎么行?那怎么行?
我說,就這樣說吧,我還有一份重要的協(xié)議要簽?zāi)亍?/p>
說完,我不由分說地掛了電話。
(通聯(lián):安徽省蒙城縣地稅局 233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