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以為敵后偵察充滿了傳奇色彩,卻不知道傳奇充滿了艱苦,甚至需要獻出寶貴的生命。每當我回想起在老山當偵察員的心情,便止不住怦怦心跳。
離開陣地約40分鐘,我們到達一個稍稍突出的山包,云霧遮住了平日皎潔的月光,遮住了曾是熟悉的群山,想到此去也許會“光榮”,我說:“弟兄們,最后向祖國敬個禮!”夜色里,12名偵察員頭戴鋼盔,胸掛微聲沖鋒槍,肩背背囊,斜挎水壺砍刀,腰纏一圈手雷,威風凜凜地挺立成一排像一組群雕,向祖國莊嚴舉手!大地無聲,山峰默然。蒼涼悲壯的軍禮,不正是戰(zhàn)士們的熱血情懷嗎?不正是“壯士一去兮”的大無謂氣概嗎?
不久,我們進入了原始森林,上下左右、前后遠近漆黑一團,寂靜中偶爾一聲野獸的嚎叫,使人毛骨悚然。我們猶如行走在一只倒扣的鐵鍋里,眼睛只是本能地瞪著,耳朵卻是高度緊張,捕捉著任何細微的聲響,相互間牽著衣角,時而頭撞到樹,時而荊棘刺臉。泥濘的浮土,厚厚的腐葉,橫七豎八的殘枝,不知把我們摔了多少次。以至于遇到險要地段,我們或腳尖踩腳跟挪動,或手腳并用——爬行。幸虧指北針上閃著黃豆般的磷光,我們才不至迷失方向。
凌晨時分,身上的披掛像鉛錘,拉著身體往下墜,緩慢的步伐抵擋不住逼人的涼氣。我吩咐宿營,大家從背囊中拿出塑料布攤開,裹住毛毯躺下。汗水浸洗過的軀體,接觸又涼又濕的地面,止不住直打寒戰(zhàn)。
哨兵坐在稍遠的地方,警惕地注視周圍動靜。
經(jīng)過三天偵察,我們查明了距我陣地21公里處的地形和敵情,但也斷了飲水。幾名戰(zhàn)士雙唇滲出了血珠,我嗓子里也火灼般疼痛。為了生存,為了戰(zhàn)斗,我擄下一把濕嫩的樹葉,送進嘴里嚼一陣,清涼些許,吐出來,再嚼。有的戰(zhàn)士舔樹上的青苔,有的朝大樹砍一刀吸樹汁,有的折斷毛竹喝竹管中的積水。
第四天一早,正當我們最后敲定捕俘方案時,突然,20米處哨兵方向傳來幾聲“噗噗”好似野鴿起飛撲擊翅膀的聲響,不好!是微聲槍的聲音。戰(zhàn)士們四下滾開。
腳步聲近了,出現(xiàn)的卻是警戒的哨兵,肩扛一只猴子。我從草叢中站起來斥責道:“胡鬧!誰叫你亂開槍?”虛驚一場,戰(zhàn)士們攏來,七手八腳扒皮割肉,用小罐頭盒作爐子,大罐頭盒作鍋,盛放一點點存積的露水,點燃無煙固體燃料,開始煮猴肉,還沒有熟透,戰(zhàn)士們已經(jīng)吃起來了,有的戰(zhàn)士說香,有的說好吃,其實,又淡又腥。吃飽“美味”,我們又悄悄地、慢慢地肚皮貼著地面爬到一根電線桿旁,剪斷一段電話線,12人成月牙型埋伏在不遠的草叢中,頭戴偽裝帽,臉涂迷彩油。等呀等,小蟲子鉆到脖子里,蚊子、旱螞蝗叮住臉咬,小便尿在褲子上,不能動、不敢動……
來了!四名查線兵肩扛查線工具,后兩個倒背沖鋒槍。搖著、晃著,慢慢吞吞,東張西望,他們以為離前沿很遠,此處無戰(zhàn)事。10米,8米,5米,“打!”“噗噗噗”一陣聲音不響的彈雨急射過去,第一個越軍還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班長飛身躍起把他撲倒在地。另幾名戰(zhàn)士魚躍而起,對后三名越軍補射,協(xié)助一班長擒獲俘虜。緊接著,我們草草打掃完戰(zhàn)場,架著俘虜后撤。緊張、劇烈的生死搏斗,就那么幾秒鐘,一瞬間,但在我心里卻留下了永久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