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我們12歲。初中第一天報到。你穿了一件特別夸張的黃色T恤,一進門就大聲地向大家問好。然后你就那么自然地坐在我旁邊。我那時"/>
>>>1999年,我們12歲。
初中第一天報到。你穿了一件特別夸張的黃色T恤,一進門就大聲地向大家問好。然后你就那么自然地坐在我旁邊。我那時是一個多么害羞的孩子啊,以至于你和我說了那么多話我只支吾著答了一句。我說我叫筱嵐,不大愛和人說話。你說沒關系,我說你聽就好。
>>>2000年,我們13歲。
我們已經(jīng)成了朋友。千禧年前夜,我們偷偷地爬到學校的陽臺上看對面大樓上的倒計時。12點的鐘聲敲響的時候,你突然用很大的聲音向著天空吶喊:“媽媽,又一個世紀來臨了!”那時我才知道,失去媽媽的孩子也可以很快樂,就像公園里有很多旋轉木馬,可不是每一個孩子都有媽媽。
>>>2001年,我們14歲。
我開始發(fā)瘋般地喜歡一個男孩子。你看到我每天躲在一個角落里從書縫里偷看那個男孩子,你看到我總在課堂上發(fā)呆想念那個男孩子,你看到我蜷著腿小聲地哭泣,你看到我所有的狼狽和不堪,你看到我所有的疼痛和淚水。那天那個男生把我寫給他的情書當眾撕碎了,人群開始可怕地哄笑,我像個小丑一樣瑟縮在椅子上哭泣。是你氣壯山河地出現(xiàn),氣壯山河地打了他一個耳光,又氣壯山河地拉著我離開。后來我們總會在校園里闌珊的夜晚,在風雨操場上一遍又一遍地唱著《莫斯科不相信眼淚》,唱到滿臉淚水。
>>>2002年,我們15歲。
因為一件很小的事情,你的后母打了你。你跑到我們家躲了了一個月。那一個月我們每天晚上都依偎在被窩里說話。你給我講你的媽媽,講你快樂而短暫的童年。你說你的媽媽是一個長頭發(fā)大眼睛的女人;你說她說話的聲音像百靈鳥一樣動聽;你說自從媽媽死了之后你就開始愛笑,因為人心里有太多的淚水是無法哭泣的;你說筱嵐我多么羨慕你,你的媽媽可以每天叫你起床,每天給你熱牛奶,每天在臨睡前親吻你的額頭。可是牛牛你知道嗎?我多么想像你一樣自由!15歲的我們就像兩棵根植在不同土壤里的向日葵,在兩個太陽的照耀下朝向不同的方向。成長總是太慌亂,我們總在奢求著不屬于自己的養(yǎng)分。
>>>2003年,我們16歲。
那年中考,我緊張得不像話。有一道題我怎么也做不出來,于是我向坐在我右手邊的你扔了張紙條,你二話沒說寫了滿滿的答案給我,可最后被監(jiān)考老師發(fā)現(xiàn)了。那個面容猙獰的老師逼著你說出傳答案的人的名字,你咬著嘴唇一直沒有說出我。最后你和那個老師吵了起來,差點兒被取消考試資格。但是那次爭吵影響了你的發(fā)揮,成績很好的你最終只得了和我差不多的分數(shù)。分數(shù)出來的那天我哭了,是我的自私和懦弱害了你。我記得你那天很快樂地拉著我的手說,沒關系啊,筱嵐,我們又在一個班了。是的,你的寬容和我的懦弱把我們又拉在了一起。
>>>2004年,我們17歲。
你出落得越來越漂亮了,而我由于不愛運動卻越來越胖了。高一訂校服量身材時,那個拿尺子的老師很大聲地說,你得需要特大加肥的!全班都笑了,像14歲那年的那場哄笑。我回到座位上很傷心地哭了。那時我開始找各種理由不和你在一起,因為我們的差距真是太大了,我不愿意總做襯托別人的綠葉。我也是一個17歲的女孩子,我像你一樣喜歡漂亮的衣服和頭飾,我像你一樣在意男孩子們看我的眼神,而我跟你不一樣的是我有愚蠢的敏感和可恥的自卑。那天有個女生在班級里說牛牛真是什么都好,我在眾人的贊許聲中被嫉妒沖昏了頭,當時我用很大很尖刻的聲音說,牛牛從小就沒有媽!她才不是什么都好!這個勁爆的消息很快在全年級傳開了,每個班級的女生都在走廊里偷偷地說你的身世??吹侥闶軅难凵窈凸首鲌詮姷谋砬椋嚾幌肫鹞覀円黄鹱哌^的這些年,每當我遇到挫折和不幸,你總用那雙溫暖的手抱著我的頭,讓我像一只冬眠的小熊在你的臂彎里沉沉地睡去,一夢千年。
>>>2005年,我們18歲。
雪片似的試卷和校園里的丁香花一起悄然盛開,絢爛的鳳凰花繼續(xù)演繹著風華,瓢蟲盤踞在潔白的窗欞上默默地開始新的盛夏。那時我們喜歡在燈火闌珊的夜晚,在鵝黃色的高三樓下,手拉著手唱著憂傷的歌。那時我們喜歡在陽光明媚的中午,在灰白色的籃球場上,肩并著肩觀望著那個頭發(fā)像灌木一樣挺拔的男孩子打球,望到下午課的鈴聲悄然打響,望到男孩子剛毅的臉頰流下透明的汗珠,望到又一個夏天沁著汗水呼啦啦地跑遠了。那時我們的友誼就像校園荷花塘里的兩只小青蛙,咕嘟咕嘟地吐著幸福的泡泡。
>>>2006年,我們19歲。
離別的感傷像圖書館墻壁上潮濕的藤蔓,悄然爬滿整個盛夏。很多男生在女生寢室樓下大聲地喊著暗戀的女孩的名字,好多女生都哭了。學校在幾天的鏡頭閃動后又回歸了以前的模樣,仿佛我們從來沒有在這里出現(xiàn)過,仿佛畢業(yè)照片上那一張張年輕的臉只是路人甲乙丙丁,又仿佛所有的時光都只是我們一廂情愿的一場夢囈。
我們,就這樣分開了吧?直到寫在同學錄上的電話號碼早已變了模樣,直到大頭貼上年輕無瑕的臉孔早己爬滿了皺紋,直到我們的紀念冊被我們無意間弄丟了。我們,再也沒有聯(lián)絡過了吧?
而“牛?!焙汀绑銔埂?,也只是用手指劃在金色沙灘上的兩個名字吧?海風吹過,海浪掠過,四只腳的螃蟹在上面爬過,就只是一顆顆沙礫了吧?
(呂麗妮摘自長江文藝出版社《最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