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家珠寶店的珠寶顧問，每天面對著不同的人說著同樣的話，這樣的工作只是一種習(xí)慣，迎來送往只是我的職責(zé)所在，一旦離開便又是路人，沒有任何的聯(lián)系。我很難想像可以和顧客成為朋友，雖然現(xiàn)在很提倡把客人當(dāng)作朋友，先推銷自己再銷售產(chǎn)品。但如果是我的朋友，我會明搶而不是笑著掏空對方的口袋，所以，我設(shè)身處地地為對方著想，從他們的喜好和經(jīng)濟(jì)能力等方面選擇適合的首飾，常常幫著男方對女方說，交換戒指只是一個儀式，擁有真心更為重要，等他有錢了，要他補(bǔ)上更好的……我的勸說通常有效，因?yàn)榇蠖鄶?shù)相愛的人并不真的追求這些虛無的東西。但我這樣做的結(jié)果是，我的業(yè)績平平，薪水少少；客人向我道謝離開之后，從來不會有藕斷絲連的來往。

Part1

一個傍晚，一輛白色的寶馬車停在了店門口，雖然不是我喜歡的紅色，但對于這類靚車，我和店里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幾眼。從車上走下來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左右，微胖但不臃腫；女的二十來歲，穿著很性感。他們走進(jìn)店來，我們相互擠眉弄眼，傳達(dá)著“又是帶情人來買首飾”的信息。我沒有接待，遠(yuǎn)遠(yuǎn)地站著觀望。同事們大多知道我有個臭脾氣：對于夫妻，即使買最便宜的戒指我都會給予最周到的服務(wù)與最優(yōu)惠的照顧；對于帶情人來買東西的，除非萬不得已，我一般不會接待。因?yàn)槲覐墓亲永锞涂床黄鹉切┍持掀鸥慊橥馇榈哪腥撕蜑榱隋X賣身給男人的女人。

女人在挑選鉆戒，男人四處閑逛，來到了我站的柜臺。我說了一句“歡迎光臨”后，就安靜地看著他慢慢參觀。我看著男人低頭看飾品的樣子，忍不住輕輕搖了搖頭，我不懂，為什么我見過的所有有錢男人都是這般對感情不忠，喜歡帶著“小蜜”到處顯擺呢？正在這時，女人在不遠(yuǎn)處叫男人過去看她挑選的戒指。男人抬起頭與我的目光相撞，我慌忙低下頭去整理貨品，但感覺那男人的目光還停留在我身上，如芒刺在背。女人又叫了他兩聲，他才走過去。

女人選中了一款鉆戒，同事忙著給她開票，填寫售后服務(wù)的資料。男人又走到我面前，讓我再幫他選一款鉆戒。我問他是為多大年紀(jì)的女人買戒指，手形如何。男人說是給他老婆買，四十歲左右，手指比較胖。我心想，這男人還算有良心，還知道給老婆買禮物，對他的態(tài)度也稍稍好了些。我按他的要求選了一款同價位的鉆戒，那年輕女人走過來，看見男人手上又拿了張票據(jù)，馬上問道：“你又買一個給誰的？”男人不吭聲。“你要給她買一個嗎？買了她能戴嗎？”男人仍沒說話，起身準(zhǔn)備去付錢。女人說，讓我看看。我把戒指遞給女人，她看了看價格，不依，說，只能買價格比她的低的。男人說，已經(jīng)選好了，就要那款。女人當(dāng)我們是透明的，撒嬌道：“你要買那個，我就不要了?！蔽倚南?，你不要就算了，誰稀罕。又看著那男人想，你要是個男人就給你老婆買。那男人卻跟我說了聲“不好意思”，真的就只買了一個——當(dāng)然是給那小情人的。

等那二人走后，同事說：“你們看見沒有，那男人刷的是黑卡？”

我說：“那又怎么樣？我還知道他的心是黑的呢，把情婦看得比自己老婆還重要?！?/p>

“有什么可氣的？要是男人只給自己老婆買首飾，珠寶店的生意怎么會這么好？”

“我情愿這樣的生意少一點(diǎn)?！?/p>

討論被新來的顧客打斷，像這種情況我也見怪不怪了。每當(dāng)這個時候我就會感到很幸福，因?yàn)槲矣幸粋€全心全意愛我的老公，我相信在任何情況下他都不會背叛我。

Part2

兩天后的早上，寶馬車再一次停在了店門口，那個男人走進(jìn)來，直接走到我面前，對我說，“小姐，我就要那天你幫我挑選的鉆戒，請你幫我包裝一下。”男人付了錢，按要求填著必需的售后服務(wù)資料，他老婆的生日他還是記得的，填的時候沒有任何遲疑，還算是良心未泯。

當(dāng)我把包裝精美的鉆戒雙手遞給那男人的時候，他向我要電話號碼。我說資料上有服務(wù)人員的名字，有公司的電話，你可以找到我。語氣很溫和，但很堅(jiān)持，我不想跟客人，特別是這類客人有任何瓜葛。

我低估了那男人，我以為拒絕可以讓他放棄，可是要弄到我的電話是何其容易。所以，當(dāng)我收到他的祝福短信的時候，我有點(diǎn)意外。他在短信末尾的署名是“買首飾的林哥”。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時不時地接到林先生的短信，大多是一些問候或幽默短信。我的無動于衷沒有絲毫減低他的熱情，讓我不知如何是好。終于有一天，我回復(fù)他：“謝謝你的問候，但是你老婆更需要你的關(guān)心?！?/p>

“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林先生，你可能誤會了?！?/p>

“我只想跟你交個朋友，有空的時候出來聊聊?！?/p>

“對不起，我們沒什么好說的。我老公也不喜歡我和其他男人在一起。”

男人的獵奇心理就是這樣吧，越是對他不理不睬，他越是對你有興趣。雖然我對他沒意思，哪怕他是個開寶馬、刷黑卡的有錢男人。大多數(shù)女人都跟我一樣，要的是一份單純的愛，即使是粗茶淡飯一輩子，也愿意跟他相守到白頭。這些道理，沒錢的男人懂，有錢了，便忘記了。

我開始收到鮮花，三天一束。送花人不是我的老公，而是那個林先生，堂而皇之地叫人送到店里來，引來無數(shù)羨慕的目光。同事翻看著鮮花上的小卡片，跟我開玩笑：“小青，看不出來你還挺時髦嘛，有了老公，還找了一個情人，還肉麻地說什么‘送給花一樣美麗的你’。”我忙為自己辯白：“送花是他一廂情愿，跟我沒關(guān)系?！?/p>

我被那個莫明其妙的林先生糾纏上了，即使是再美的玫瑰也讓我望而生厭。我下定決心，絕對不理他，他覺得無趣也就罷了。

兩個多月過去了，因?yàn)槲业氖乜谌缙?，大家漸漸對鮮花以及送花人失去了興趣。

有一天，我接待了一對年輕夫妻，臨別送他們到門口，才注意到林先生的寶馬不知何時停在了門口。他從車上下來，手捧著一束藍(lán)色妖姬，徑直向我走來。我一個勁兒地跟他使眼色，讓他別過來，他不理會。我連忙逃進(jìn)店里，躲到休息室，任憑同事怎么叫也不肯出去。一直等到同事進(jìn)來告訴我說“寶馬走了”，我才從慌亂中慢慢恢復(fù)平靜。那束藍(lán)色妖姬代替了粉紅色玫瑰，靜靜地呆在店里顯眼的位置上。

Part3

林先生約我見面。這次我稍有些遲疑，但還是答應(yīng)了——有些事情，總得面對。

到了約定的茶樓，我看到了那輛熟悉的寶馬，開始莫名地緊張。我站在門口，心一陣亂跳，幾乎蹦出來，好半天，才硬著頭皮打開了門。

林先生坐在沙發(fā)上，看見我之后便起身迎接。我點(diǎn)頭致謝，選了他對面的位置坐下來。

林先生笑著對我說：“今天是我們認(rèn)識一百天紀(jì)念日，我有個禮物要送給你?！睕]等我開口，他就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遞到我面前。見我沒有反應(yīng)，他又說：“要不要沒關(guān)系，先打開看看?！蔽医舆^盒子，小心翼翼地撕開包裝紙，露出的竟然是有我們店名的首飾盒。“沒這么巧吧？”我一邊暗暗思量著一邊打開盒子，里面放的是前幾天我?guī)鸵晃幌壬暨x的鉆戒。

“這個怎么在你這兒？”

“很簡單，找個人幫我選一個你喜歡的禮物。”

“你怎么確定我會喜歡？”

“通常做銷售的人都會把自己覺得美麗或者自己喜歡的東西推薦給別人，讓別人也跟你一起認(rèn)同它。”

說實(shí)話，拋去他已婚我已嫁的身份，那一刻，我是挺感動的。因?yàn)閺膩頉]有人會為我做這么多事情，就連我的老公也不曾送過我一枝玫瑰。但是，我的理智很快就戰(zhàn)勝了情感，我對林先生說：“謝謝你這么費(fèi)心，可是這禮物太貴重，我不能收。再說，戒指是不能隨便收的?！?/p>

“這個戒指沒有其它意義，只不過是一個紀(jì)念日的禮物?！?/p>

“在我看來，戒指就意味著一輩子的承諾?！?/p>

“你的觀念很傳統(tǒng)。”

“你想說我很古板守舊，是吧？的確如此，而且我認(rèn)為大多數(shù)人都會是這種保守的觀念。朋友或許可以有很多，但愛人只能有一個?！蔽矣悬c(diǎn)激動，拿了水來喝。

林先生又笑了：“我們從認(rèn)識那天起，你好像就沒給過我好臉，為什么你對其他人都那么熱情周到？我很想感覺一下那種溫暖，可你卻飛快地逃掉了。我到你們店里買過兩次首飾，你甚至沒對我笑過，禮貌得拒人于千里之外?！?/p>

是這樣嗎？我仔細(xì)想想，好像確實(shí)如此。特別是第一次，我壓根兒就沒想接待他。

“其實(shí)我挺喜歡你有自己的個性。在各種場合，總有女人為我側(cè)目，只有你，好像對我不屑一顧，不卑不亢。我想，要是每天回到家都能看到你那張笑臉，應(yīng)該是件很幸福的事吧。我真的很羨慕你的老公。”

第一次聽到老公以外的男人對我說這些話，我有些不知所措。原來，我并沒有自己想像的那么堅(jiān)強(qiáng)，面對甜言蜜語的時候，我也會心顫，也會飄飄然。我安慰自己，每個正常人都喜歡聽好聽的話，重要的是能把握好自己就行。

“謝謝你能跟我說這些話。你能對我這么坦白，說明你是一個有勇氣的人。同樣，我也希望你有勇氣接受我對你沒感覺的事實(shí)。我這個人沒什么遠(yuǎn)大的理想，就希望有一個愛我的老公，有一個溫暖的家。這些，我都有了，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我喜歡的男人除了有自己的事業(yè)，更應(yīng)該有一份對家庭的責(zé)任感。前者，你或許做得不錯，后者，我不知道如何評價?！?/p>

“小青，我喜歡你，沒有任何目的，也并不抱希望你也會喜歡我。我可能沒有你想像的那么壞。我老婆因?yàn)檐嚨?，癱瘓了，腰部以下都沒有知覺。十多年了，吃喝拉撒全得有人侍候。我是個正常的男人，我需要女人……你不能只憑自己的感覺就判定我有罪吧?！?/p>

我的心情因?yàn)樗谋瘋@得沉重起來，我愿意相信他說的是真的而并非編造的故事。我不自覺地拿了勺子在杯子里徐徐攪動，菊花在杯里旋轉(zhuǎn)著，勺子是他，菊花如我。

“你在福利院做義工吧，每周二？”

“你怎么會知道？”

“其實(shí)我曾經(jīng)在那里見過你。因?yàn)槲依掀诺脑?，我一直沒有孩子，無聊的時候我就去福利院看看孩子們?！?/p>

我聽說過常有一個不留姓名的男人為福利院捐款，也會在某個時間給孩子們帶去禮物，會是他嗎？

這個男人讓我第一次動搖了心中根深蒂固的觀念。是的，作為男人，這么多年來，他沒有拋棄癱瘓的妻子，是值得欣賞的；可是他又跟妻子以外的女人有瓜葛，卻又與我的道德觀相悖。另一方面，不管出于什么樣的目的，他給福利院的孩子們帶去了歡樂和幫助。

“小青，我喜歡你是因?yàn)槟憧梢酝耆鶕?jù)自己的喜好生活，不被任何人左右，這讓很多人都羨慕。你活得自由自在，不像我這么虛偽，這么累。多年的商戰(zhàn)拼殺，爾虞我詐，讓我的心漸漸變得又硬又冷。我去福利院，最初只是想積善行德，可是后來我發(fā)現(xiàn)，與其說是我給他們帶去快樂，不如說是他們讓我感受到了久違的溫馨。你的付出不求任何回報，只因?yàn)槟阌兄活w純潔的心。我情不自禁地想靠近你。我想，如果有資格做你的朋友，一定會很幸福?！?/p>

我不再像刺猬一樣對林先生充滿敵意，因?yàn)槲蚁嘈牛瑦酆⒆拥娜说膬?nèi)心都是十分柔軟的。我對他說：“如果你只是想跟我做個朋友，我想你的愿望可以實(shí)現(xiàn)。下次在福利院見到你，我可以很大方地跟你打招呼，跟你交談?！?/p>

“只是在福利院嗎？”

“是的。我們是屬于不同世界的人，能夠維系這兩個世界的就是那些孩子。既然各有各的生活，就不要去打亂本身的規(guī)律，這樣對彼此都好?！?/p>

“好吧，我尊重你的決定?！?/p>

“還有……”我略有些遲疑，“有空多陪陪你老婆吧，長期臥床，沒有朋友，她比誰都需要關(guān)愛。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小青，你知道嗎？這就是你可愛的地方?！?/p>

“關(guān)心別人，首先要從自己身邊的人做起。你也可以跟我一樣。”

“好的。希望下次見面能看到你的微笑?！?/p>

“當(dāng)然，我對朋友從不吝嗇笑容的。”

生活繞了一個圈子，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雖然窗外的風(fēng)景很美，但我不會因此迷戀，更不會忘記自己要去的地方。

（責(zé)編/張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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