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十年(1671年),浙江省海鹽使朱爾邁宦游川南,途經(jīng)隆昌時,于城外石溪橋歇腳,發(fā)現(xiàn)橋邊的石壁上刻有一首詩。那是一首七言絕句:
桃花依舊放山青,隱幾焚香對畫屏。
記得當年春雨后,燕泥時污石溪亭。
朱爾邁對此詩一讀鐘情,立刻抄錄下來,火速寄給刑部尚書王士禎。王士禎時為全國詩壇盟主,稱得上一代大詩人。王士禎也喜歡上了這首詩,并將其收錄在他的《漁洋詩話》中。由此,這首詩廣為流傳,引得和韻者如蜂似蝶,多達百余人,和詩近兩百首,蔚為詩壇奇觀!
學使吳省欽和曰:“巴渝煙雨荔枝青,曾倚蓬窗問玉屏。一種詩情泥回首,石溪橋畔石溪亭?!毖哉嬲Z切,詩情四溢,儼然與石溪亭有八拜之交,發(fā)情意難斷之嘆。
觀察使顧光旭和詩日:“大峨峰外幾峰青,行盡岷山似別屏。依舊桃花春水綠,石溪人去已無亭。”此詩任意想象,憑空猜測,只管情隨意轉(zhuǎn),全不顧東西南北,隆昌在什么方向并不重要,只要詩情表達出來就行了。
太守沈清任的和詩想象更為奇特:“溪山清水放眼青,畫闌紅燭醉銀屏。鳥啼花落尋常事,欲結(jié)漁洋詩話亭。”他誤以為這里是王漁洋(士禎)到過的詩畫薈萃的風流名亭。其實不然,石溪亭只是個僅能供三四個人歇腳的簡陋小亭,無詩無畫。那首為無名氏所題的小詩是刻在橋邊左側(cè)的石壁上,毫不顯眼。大詩人王士禎未到過隆昌,自然不知端底。
學者高芝的和詩則是從另一個角度來想象石溪亭:“萬疊云山八望青,恍然身也到南屏。年前殘雪梅花候,人在孤山放鶴亭?!边@位作者又錯了,隆昌屬淺丘地帶,當然沒有“萬疊云山”;隆昌境內(nèi)下雪大概十年一次,“殘雪梅花候”純屬笑話。
和詩的人越來越多,一代大家段玉裁也來湊熱鬧。他興致勃勃地和詩一首:“彩雉朝飛宿麥青,春寒料峭入云屏。桃花流水仙源路,合著詩人一草亭?!贝笫止P作詩,信口開河也能涉筆成趣,僅有優(yōu)次之分,并無成敗之別。不得不承認,這是一首好詩!
另一個學者吳映白的和詩簡直是一個酒徒的隨感:“晴山新洗佛螺青,云態(tài)花容人錦屏。攬勝最宜招客飲,石溪亭是醉翁亭?!别嚥涂曙嬛我缬谘员?。然想到此處酩酊大醉一場,卻是打錯了主意,石溪亭前無村后無店。
參軍唐紹豫的和詩把石溪亭的光輝形象推到了極致:“聯(lián)吟竹屋一燈青,舊許名高九疊屏。他日繒軒風續(xù)彩,劍南首數(shù)石溪亭。”這簡直是一則文采飛揚的廣告!
上百名和詩者中,沒有一個是到過隆昌石溪亭的,但他們的詩都能以假亂真。詩歌原來是這樣寫出來的!有一個叫琦次的寫了一首詩,算是說了真話:“偶逢佳句眼還青,七字流傳自玉屏。不是吾家好多事,遺跡誰訪石溪亭?”恐怕是這位詩人看得厭了,才和了這首詩,算是給一場波瀾壯闊的和詩運動打上了一個句號。
而今,石溪亭已不復存在,更無詩,但那段詩話猶存。
(責編 朱 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