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一百單八將,有通天本事的頭領(lǐng)多的是。宋江,論膽識,比不過盧俊義;論出身,比不過柴進(jìn);論才智,比不過吳用;論武藝,更有一大幫人可以輕而易舉把他撂翻在地。但為何偏偏讓他這樣一個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的懦弱黑矮之人做了帶頭大哥?
很重要一點,就是他善用妖術(shù)。
宋江在潯陽江酒樓爛醉一場,進(jìn)而發(fā)狂,在墻壁上寫下了兩首歪詩,說什么“他年若得報冤讎,血染潯陽江口”,“他時若遂凌云志,敢笑黃巢不丈夫”。也是宋江合當(dāng)撞了個對頭,河那邊無為軍閑住通判黃文炳正好在此閑玩,看見這首十分露骨兇強霸道的反詩,眼睛一亮:如果告發(fā),一來可以為國除害,二來自己也正好可以升官發(fā)財。忙把這落款為“鄆城宋江作”的反詩抄了下來,飛一般報告給了江州蔡九知府。沒想到蔡九知府對這兩首歪詩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一個充軍囚徒,狗屁不通,能成什么大事?而他念念不忘的卻是京城太師、自己父親蔡京抄給他的一首童謠,“耗國因家木,刀兵點水工??v橫三十六,播亂在山東”。不想,黃文炳思維敏捷,反應(yīng)奇快,說這四句童謠其實正應(yīng)在這個鄆城宋江身上。你看“耗國因家木”,這耗費國家錢財?shù)娜?,家字下面一個木字,這不就是宋字;“刀兵點水工”,興起兵禍的人,水字旁邊一個工字,這不就是江字:“縱橫三十六”,說不定指的是六六之?dāng)?shù);“播亂在山東”,亂事出在山東,這鄆城縣不正好是山東地面嗎?
這還了得!黃文炳一語點醒夢中人,蔡九趕緊命令手下火速把潯陽樓吟反詩的宋江拿下,片刻不得停留。宋江心腹戴宗一見非同小可,使起神行法,飛奔到了宋江那里,告訴了情況。宋江心急如焚,卻束手無策,只是哀嘆道:“我今番必是死也?!边€好,戴宗沉著,他叫宋江假裝中了瘋魔,披散頭發(fā),在屎尿堆里打滾。說這樣或許能夠瞞過眾人,獲得一條生路。沒了辦法的宋江,依言照辦,等到公人來捉拿他時,披頭散發(fā)的宋江在屎尿堆里正滾得歡,一邊滾還一邊破口大罵:“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婿,丈人叫我領(lǐng)十萬天兵,來殺你江州人。閻羅大王做先鋒,五道將軍做合后。與我一顆金印,重八百余斤。殺你這般鳥人!”看宋江這般鬼模樣,眾人以為他真是瘋了,難得理他,撒腿走了。
宋江這等小兒科手段,瞞得過一般人,怎瞞得過智高一籌的黃文炳,他把假裝瘋子的宋江抓來就是劈頭蓋臉一頓毒打。宋江吃不消,也不叫什么天兵天將了,從實招認(rèn)是自己寫的反詩,自己也不是什么瘋子,是個正常人。
什么正常人?這明明就是個妖人。不然怎會應(yīng)了這四句童謠?蔡九、黃文炳他們稱宋江都加了個前綴,叫“妖人宋江”。
妖人宋江最終被梁山好漢劫了法場,從鬼門關(guān)前撿了條命回來。血的教訓(xùn),也讓他悟出了一個道理,一個人要成大事,必須學(xué)會裝神弄鬼、會些妖術(shù)。你看那四句小小童謠,竟嚇得官府從京城到地方,從大員到小吏,一個個都緊張萬分、毛骨悚然。用這來對付梁山群雄,還不是順手牽羊,容易得很。有這樣的寶貴教訓(xùn),皮肉之痛算得什么?殺頭驚魂算得什么?宋江真是好高興。上山以后,他就玩起了這種妖術(shù)。
那日江州劫了法場,報仇雪恨以后,喜極的宋江和眾頭領(lǐng)圍坐一席時,也不管晁蓋在場,就把那四句童謠背了出來,并且還搖頭晃腦給大家作了一番詳細(xì)解釋,眾好漢一聽,果然驚了一跳。黑旋風(fēng)李逵還當(dāng)即大叫道:“好,哥哥還應(yīng)著天上的言語?!蹦憧纯?,小試牛刀,馬上就立竿見影,收到了這樣奇效。
幾天之后,宋江又偽造了一個自己遇到九天玄女的神話。他說自己回家看視父親,被官軍追殺,無路可走,躲進(jìn)寺廟。官軍尾隨進(jìn)廟,沖到了跟前。眼看自己逃無可逃,即將束手就擒之時,廟里突然卷起一股怪風(fēng),吹得是飛沙走石,然后一股黑云降下罩住廟宇,頓時又寒氣侵人、冰冷一片,嚇得敵人毛發(fā)豎立,抱頭鼠竄??僧?dāng)敵人一走,馬上又是春風(fēng)拂面,鶯聲燕語,而且頭上還傳來一個嬌脆女聲“宋星主,娘娘有請”。接下來宋江艷福不淺地就受到了玄女娘娘的隆重款待,喝的是仙酒,吃的是仙果,味道香美,沁人心脾。爾后娘娘又傳他長五寸、闊三寸、厚三寸的三卷天書,說這三卷天書是天上人間獨一無二算計一切的神物,并告誡他:“此三卷之書,可以善觀熟視,只可與天機星同觀,其他皆不可見。功成之后,便可焚之,勿留在世?!弊詈笥终佌亣诟浪谓?,“他日瓊樓金闕,再當(dāng)相會”——可見宋江真是神仙,不然怎么死后還可以到天上享受美妙生活?
整個現(xiàn)場就宋江一人,鬼曉得是真是假,就讓他那一張嘴、兩層皮隨便胡編亂造得了,這出戲整個就是宋江自編自導(dǎo)的荒誕劇。何況在當(dāng)時社會,哪里找不到一本兩本別人沒見過的亂七八糟的怪書僻書?
這一招再見奇效,“耗國因家木,兵刀點水工”的妖人宋江,搖身一變一下子成了星主宋江,再經(jīng)過他添油加醋一宣傳,那還不片刻間激蕩人心聳動山寨。宋江此時雖只是山寨一員,但這樣一鼓吹,無疑披上了一層神圣的外罩,通身發(fā)出耀眼光環(huán)。有了這層光環(huán),宋江這時看似處在晁蓋之下,但在眾人心中,儼然已經(jīng)有了君臨下界至高無上的地位。
確實,要搞定梁山泊這些江湖兒女、魯莽漢子,要讓他們一個個水里來、火里去,花崗石也敢用腦袋撞,無怨無悔拼死拼活為你賣命。并且還賣得樂顛顛的,沒有一點裝神弄鬼的手段是不行的。吳用、公孫勝當(dāng)時是晁蓋的左膀右臂,那公孫勝是個道士。本來吃的就是神神道道的這碗飯;而吳用這個不第腐儒,卻偏偏有個什么“加亮先生”的道號,看來也是個滿腦袋神仙方士的迷信之徒。宋江這一招真的恰到好處,他要大弄一場,真還對了這兩個人的胃口,所以宋江剛一上山,很快就搞定這倆人。特別是吳用,后來和宋江越來越熱乎,簡直穿起了連襠褲。吳用、公孫勝兩人一倒戈,晁蓋還不成了孤家寡人?山寨里的眾人本來就是墻上的冬瓜,哪邊順就往哪邊滾,于是嘰里咕嚕一股腦兒都滾到了宋江懷里。宋江收拾人心,確實還有一套。
晁蓋中箭身亡,宋江如愿坐了頭把交椅,但這把交椅要坐得安穩(wěn),也不容易。如何讓眾人服服帖帖,誓死效忠,不玩一點新花樣是鎮(zhèn)不住人心的。排梁山一百單八人的英雄座次,宋江更將這種妖術(shù)發(fā)揮到了極致。
一百單八將究竟誰的本領(lǐng)大?誰的功勞多?誰該在前?誰該在后?這可是一件傷透腦筋的事。英雄豪杰滿腔熱血,最看重的就是自己榜上的排名。二桃殺三士就是一個典型例子。弄不好。眾好漢一急眼,一窩蜂也來個亂砍一通,那忠義堂豈不變成了修羅場,宋頭領(lǐng)這個位置還有什么坐頭?于是宋江挖空心思,又再次施展出了妖術(shù)。
他先是建了一個羅天大醮,以入云龍公孫勝為首,另外四十八個道士為輔,施起了法術(shù),說是要求上天感應(yīng),讓老天來給眾英雄排個座次。接下來確實就發(fā)生了這樣的怪事!那晚三更時候,只聽得西北方的天上發(fā)出像裂帛般的一聲巨響,天門開了,好嚇殺人。這還沒完,只見那天開處霞光萬道,云霧繚繞,從中間滾出一團(tuán)火來,直接滾到水泊正南地面去了。東西出來之后,天門旋即合上。宋江眼巴巴等的就是這一刻,早有準(zhǔn)備的他連忙帶了眾人扛著鋤頭鏟子沖了過去,在那團(tuán)火掉下的地方一陣猛挖。天可憐見,掘地不到三尺,果然挖到一塊石碑,正面背面都還寫滿了稀奇古怪的天書文字。這種文字,星主宋江不認(rèn)得,天機星吳用不認(rèn)得,道門高手公孫勝也不認(rèn)得。正一籌莫展的時候,偏巧那四十八個混飯吃的道士里面,出來一個叫何玄通的人,說那碑上的蝌蚪文字,是天書,自己能夠認(rèn)得。宋江喜出望外,趕緊叫他速速念來,又叫圣手書生蕭讓過來謄抄,一字不許漏掉。那里面當(dāng)然就是一百零八人,所謂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的最后排名了。一百零七個好漢,每個人早就知道星主宋江是天上星宿下凡,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是天上星宿,真是皆大歡喜。這不光證明自己出身不凡,也意味著將來自己一旦歸西,同樣能享受宋星主所說的極樂世界。有這等好事,當(dāng)然要拼死捍衛(wèi)宋星主了!
宋江這一招真是高明萬分,耍個道場,弄出個巨響,接著天門開啟,在霞光萬道中天書掉下——外人看來神奇無比,其實這些小把戲,對道門人士來說簡直就是小菜一碟,不值一提。而且天書掉下,里邊文字,身懷天書的宋江不識,同看天書的吳用不識,連道門領(lǐng)袖公孫勝也不識,只偏偏那個牛鼻子何玄通一氣呵成。何方人物能如此玄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宋江玩的伎倆,那個何道士不過是宋江買通的一個傀儡罷了——有黃金50兩酬謝,要的只是蒙人耳目、愚人心智的作用。
宋江這一招再次鎮(zhèn)住了人心,也就坐穩(wěn)了頭把交椅,可謂大獲全勝。宋江的妖術(shù),也在這一刻達(dá)到了人生最高境界。因為宋江在招安以后,朝廷那幫奸臣怎么都不吃這一套,也不管你是什么天魁星、天罡星什么的,只管殺之而后快。連天上星宿也敢殺,你還要不要命?但他們就不管。宋星主那無往不利的法術(shù)不知怎么的,也突然間就此失了靈,反而被他們收拾得服服帖帖,玩弄于股掌之間,真是奇哉怪也!常言說,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難道這些人的來頭比宋星主還要大?道行比宋星主還要高?只有天曉得。
妖術(shù),說穿了,就是見不得光的陰謀詭計。宋江靠這樣的手段籠絡(luò)人心,登上高位,眾好漢也暈乎乎跟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梁山,籠罩在這樣的妖風(fēng)邪氣當(dāng)中,跟歷來的封建統(tǒng)治者玩的那些把戲有什么兩樣?又怎么能夠寄希望他們真正為老百姓撥開烏云、現(xiàn)出青天?
(責(zé)編 江 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