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突然來臨的特大暴風(fēng)雪，讓出行的列車完全癱瘓在鐵路線上，1400名旅客的生命危在旦夕。在最后一碗粥面前，是車廂里升起的春天般的愛心溫暖了每一個人，讓他們堅持到救援人員到來……

2007年3月4日，沈陽地區(qū)遭遇了五十六年不遇的特大暴風(fēng)雪。一夜之間，積雪深達1.5米，交通陷入全面癱瘓。此時，由泰州開往哈爾濱的T157次列車正在路上艱難蝸行。夜里10點鐘左右，9級大風(fēng)卷起的積雪將軌道全部淹沒，車頭被堵，車門被封，列車被迫停在離沈陽尚有30余里的一處渺無人煙的荒郊，車內(nèi)只剩下36公斤大米和13桶水，此時，大雪又隔斷了列車的電網(wǎng)，整趟列車停止供暖、供電，室外的溫度已降到零下十四五度……

9級大風(fēng)和深達1.5米的積雪

2007年3月3日18時32分，由江蘇泰州開往哈爾濱的T157次列車緩緩駛出了泰州火車站。如果不出意外，列車將于次日19時32分抵達哈爾濱站。

列車快到北京時，外面紛紛揚揚下起大雪?？粗┰较略酱?，旅客毛娟的女兒樂樂高興得一蹦老高：“媽媽，到姥姥家我可以堆雪人了?！睒窐反蛐≡谀戏介L大，沒見過這么大的雪。毛娟摟著女兒，心里卻有一種不祥，雪下得太大了，轉(zhuǎn)眼功夫，地上已經(jīng)積起一尺多高的雪，窗戶根本不能開。天氣預(yù)報說，風(fēng)力有9級。

車廂里的空氣異常凝重，沒有多少人說話，大家把目光投向窗外，盼望雪能小一點。

夜幕降臨了，雪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反而越下越大，風(fēng)夾著嘯聲，肆意號叫。列車在雪地里艱難蝸行，越開越慢，一個小時只能挪動一兩公里。坐在毛娟對面的旅客給沈陽的妻子打了一個電話，妻子告訴他：沈陽路面的積雪已經(jīng)達到1.5米，交通全面癱瘓，所有車輛均無法出行。這個消息讓15號車廂所有旅客的心一下子揪緊了。空氣更加沉悶。

“媽媽，我想吐。”樂樂可能是受了涼，毛娟還沒來得及給她準(zhǔn)備塑料袋，她已經(jīng)把穢物吐在了對面的男子身上。男子心情本來就不好，這下自然沒有好臉色：“自己小孩不知道帶好??？這衣服，你幫我洗?。?！”毛娟連忙掏出手絹替對方擦拭穢物，并連連道歉。男子搶過手絹扔到地上，不再搭理毛娟。

3月4日晚上10時10分，大風(fēng)卷起的積雪徹底將鐵軌掩埋，車門也被大雪封堵，列車再也無法挪動分毫。車廂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廣播里傳出列車長的聲音：“由于風(fēng)雪太大，列車現(xiàn)在停止運行，從現(xiàn)在開始，停止供應(yīng)米飯，停止供應(yīng)自來水。大家不要驚慌，我們一定會保證每一位旅客的安全?！?/p>

事實上，車上只剩下36公斤大米、13桶水，而且列車電網(wǎng)很可能會被大雪隔斷，用不了多久，就得停電并停止供暖。此地離沈陽尚有30余里，地面的積雪差不多有成人的肩膀高，極目遠(yuǎn)望，除了積雪還是積雪，看不見村莊，看不見一盞燈火。情況萬分危急！列車長袁偉立即向上級報告情況，請求支援。得到的答復(fù)是：由于交通全面癱瘓，支援人員根本無法趕到現(xiàn)場。這可把袁偉急壞了，1400名旅客靠36公斤大米和13桶水能維持多久？這一路上列車走走停停，已經(jīng)晚點8小時，旅客自帶的干糧也差不多吃完了。更要命的是，一旦停止供暖，零下十幾度的溫度，凍也得把人凍死。

袁偉的心頭像壓了一塊鉛。

時間一分一秒地滑過，恐懼逐漸占據(jù)了旅客的心。終于，15號車廂一位中年男子不容分說將列車員拖到車門跟前，逼著她打開車門，說自己不坐車了，要下去找農(nóng)家避難。風(fēng)大雪深，人一旦下車，不被大雪淹埋，也會被活活凍死。列車員不肯開門，他就砸窗子，在好幾位旅客的勸說下，他才平靜下來。

然而恐懼依然籠罩在每一位旅客的心頭，有人不安地在車廂里走來走去。毛娟緊緊地?fù)е⒆樱矶\暴風(fēng)雪快停止。這時，餐車服務(wù)員推著裝有幾瓶礦泉水、十幾袋方便面和一些零星食品的小車從車廂經(jīng)過?！皨寢專茵I?！睒窐纷寢寢尳o她買袋方便面，毛娟剛把錢掏出來，已經(jīng)有很多人朝這邊擁過來，沒等她把方便面拿到手，小車已經(jīng)空了。

小伙子激昂的歌聲和鄰座叔叔暖和的大衣

時間又過去了一個小時，風(fēng)越刮越大。袁偉決定，馬上召開緊急會議，吸收旅客代表參加，成立“T157列車自救小組”。會議決定：1.自救小組成員到各車廂說明情況，調(diào)動旅客的樂觀情緒，必要時組織旅客開展自娛自樂活動；2.將剩下的32公斤大米兌水熬成粥，分發(fā)給每一位旅客，優(yōu)先照顧老弱病殘；3.將13桶水分時間段加熱，限量分發(fā)；4.通過廣播動員旅客將自帶的干糧上交自救小組，由自救小組根據(jù)情況進行分配。

自救小組成員譚必成來到15號車廂，他搜腸刮肚，把這輩子聽過的所有笑話都講了出來，但沒有幾個人能笑得出來。譚必成動員鄰座的小伙子給大家唱首歌，小伙子有些靦腆，但經(jīng)不住譚必成再三勸說，只好給大家唱了一首《好人一生平安》。歌唱得不錯，有人帶頭鼓掌，接著全車廂的人都開始鼓掌。14號車廂、16號車廂的人見15號車廂鬧得歡，也過來瞧熱鬧。毛娟有點坐不住了，她和女兒都是越劇票友，能唱著呢！毛娟問女兒：“樂樂，咱們給大伙兒唱一段怎么樣？”在媽媽的鼓勵下，樂樂走到車廂過道，像模像樣地學(xué)起了梁山伯，毛娟則扮演祝英臺，這是她和女兒經(jīng)常在家里唱的一個段子。母女倆地道的表演博得滿堂彩聲，車廂里沉悶的氣氛變得活躍起來，人們暫時忘記了窗外的風(fēng)雪。

這時，餐車服務(wù)員提著一桶粥來到15號車廂。譚必成告訴大家，每個人只能盛一茶杯，因為不知道列車還要停多久，所以不能把粥全部分光。剛才唱歌的小伙子拍著肚皮說：“我身上的脂肪多，這點餓能扛得住，我那份你們留給別人吧?！苯酉聛碛泻脦孜荒惺慷急硎景阎嗍〗o那些更需要的人。譚必成知道樂樂已經(jīng)吐過兩次了，執(zhí)意要把自己的那一份給樂樂。毛娟拗不過，只好同意。她起身從包里翻出兩包桂圓、一瓶蜂蜜，遞給服務(wù)員：“這是帶給她姥姥的，給你們救救急，說不定有人用得著?！币苍S，愛真的能夠傳染！毛娟這一帶頭，其他旅客紛紛效仿。有人拿罐頭，有人拿餅干，甚至連一小袋葵花籽，也被細(xì)心的旅客翻出來送到服務(wù)員跟前。服務(wù)員把食品聚集起來，堆在譚必成的座位上。然后，他向車廂里的旅客深深鞠了一躬。

5日凌晨5時許，在列車停止運行7個小時后，大雪完全切斷了鐵路的電網(wǎng)，列車長不得不下令：停止供電，停止供暖。車內(nèi)，只有幾盞微弱的應(yīng)急燈照明，黑暗吞沒了每個人的臉，恐懼又一點點爬上心頭。此時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候，室外溫度已降至零下十四五度。窗外的積雪已經(jīng)和車窗齊平，風(fēng)卷起雪塊，不斷地?fù)舸蛑皯簦l(fā)出“砰砰”聲響，車廂里再度變得安靜，沒人唱歌，也沒人說話。一位膽小的女大學(xué)生終于哭出聲來，一邊哭一邊給母親打電話：“媽媽，你可能再也見不到我了……”女大學(xué)生的電話提醒了其他旅客，那些有手機的旅客紛紛撥通了家里的電話。他們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還有這么多話要跟家里人說。

毛娟也想給母親報個平安，但她的手機沒電了。毛娟看著那些打電話的人，他們或哭或笑，或強作鎮(zhèn)定，不管哪種表情，都讓她羨慕?！按蠼悖业氖謾C有電，你用不用？”黑暗中，有人碰了碰毛娟的胳膊，是對面那個被樂樂吐了一身的男子。男子把手機塞到毛娟手里：“用吧，別客氣?！泵暝陔娫捓锔嬖V母親，由于列車出了一點故障，可能要晚些時候才能到哈爾濱，她和樂樂現(xiàn)在都很好。

時間又過去了一個小時，車廂里變得越來越寒冷，旅客們把能穿的衣服都穿在了身上。毛娟幾次把昏昏欲睡的樂樂搖醒，怕她一睡著，就再也醒不來了。樂樂發(fā)著低燒，毛娟剛把她搖醒，她又沉沉地睡去。沒辦法，毛娟只好把自己的棉襖脫下來蓋在樂樂身上?！按蠼悖氵@樣會凍壞的！”對面的男子不容毛娟阻攔，脫下身上的大衣：“你把衣服穿上，把孩子交給我，我用大衣裹著她，讓她睡在我腿上。”毛娟不肯，那男子搶過孩子，把毛娟的棉襖遞給毛娟。毛娟眼里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一串一串往外涌。

最后一碗粥和最后一部有電的手機

車廂里的溫度還在下降，情況越來越糟糕。

5日上午6時51分，列車長袁偉召集“T157列車自救小組”全體成員召開第二次緊急會議，會議決定：1、列車全體工作人員將各自休息用的被褥和備用衣物全部發(fā)給旅客；2、征用臥鋪車廂毛毯和被單，由自救小組統(tǒng)一分配；3、成立醫(yī)療應(yīng)急小組，由懂醫(yī)學(xué)的旅客自愿報名組成。很快，一個由11人組成的醫(yī)療應(yīng)急小組成立。臥鋪車廂里的旅客主動將毛毯和被單送給列車員，這些毛毯、被單還有列車工作人員捐獻的衣物、被褥，被有條不紊地送往最需要的地方。接下來還是漫長的等待。兩個小時過去了，車內(nèi)的溫度和室外已經(jīng)相差無幾，能吃的東西基本上都被吃光了，能喝的水也基本上喝完了。

9時31分，最后一碗粥被列車員送到樂樂面前。樂樂餓急了，她接過碗，剛想喝，媽媽朝她搖了搖頭。樂樂錯誤地領(lǐng)會了媽媽的意思，把碗遞給媽媽，媽媽又搖搖頭，樂樂明白了，她把粥還給列車員：“阿姨，我不餓?！敝啾贿f到另一位孩子手里，孩子舔舔嘴唇，接著堅定地?fù)u搖頭；粥又被遞給一位老人，老人不接：“我飽得很，給別人吧?！?/p>

沒有人喝這碗粥。其實，最需要這碗粥的不是別人，是列車上的乘務(wù)員：從列車停止運行以來，他們沒進過一粒米，每個人只喝了一小杯水。

窗外，雪已經(jīng)停止了，但風(fēng)還在呼號。有一家人實在冷得受不了，三個人抱在一起互相取暖。有毯子的人猛然醒悟：一條毯子原來可以蓋兩個人、三個人甚至更多。于是，相識或不相識的，統(tǒng)統(tǒng)擠到了一起。臥鋪車廂里，天南地北的人開始自由組合，兩個人或三個人擠在一個鋪上。又過去了一個小時，列車依然無法啟動，朝風(fēng)的窗玻璃幾乎全被雪蒙住。從列車出發(fā)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整整晚點20個小時，有人想再給家里人報個平安，但大部分人手機都沒電了。

就在這個時候，毛娟旁邊那位男子的手機響了，是他的妻子打來的。這節(jié)車廂只有他一個人的手機有電，大伙兒有四五個小時沒有聽到外界的聲音了。大家七嘴八舌地托他問話：“問問沈陽的雪還下不？”“今天晚上風(fēng)會不會停？”男子接完電話，發(fā)現(xiàn)旅客們一個個用羨慕的眼光看著他，這才明白，他手里的東西現(xiàn)在是寶貝。男子把手機遞給毛娟：“你用吧，用完了給其他人?！泵険芡苏煞虻碾娫?，只說了一句“我和孩子都很安全，不用擔(dān)心”，便掛了電話。男子的手機從一個人的手里傳到別一個人手里，每個人只說一兩句話，那邊孩子還在不停地喊著媽媽，這邊的人已經(jīng)將電話掛了。此時，T157次列車的45名乘務(wù)員拿著手機三三兩兩出現(xiàn)在不同的車廂里：“我的手機有電，誰需要打電話？”乘務(wù)員的問話溫暖了一節(jié)又一節(jié)車廂?！坝腥藖砭任覀兞耍　辈恢l喊了一句。這個消息很快被證實，列車長含著淚，用顫抖的聲音告訴大家：由沈陽鐵路局客車調(diào)度所派來的兩輛鏟雪車已經(jīng)抵達列車前方！不錯，能聽到前方傳來的馬達聲了，聲音仿佛天籟一般。11時零1分，兩輛鏟雪車拖著T157次列車向沈陽方向緩緩駛?cè)?。雖然車?yán)锶匀粵]有暖氣，但大家不再覺得寒冷。17時15分，列車終于抵達沈陽車站。

坐在毛娟旁邊的男子要下車了，毛娟領(lǐng)著樂樂把他送到車廂門口。男子笑著俯下身，親了親樂樂，拎著行李走下車，漸漸消失在暮靄中。毛娟使勁地朝他揮手，眼里有一股濕濕的東西往外流，堵也堵不住。毛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工作……■

（責(zé)編丁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