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胸懷的陶養(yǎng)
張東蓀當年在上海光華大學教書的時候,開校務會議時,每次主席都要恭讀總理遺囑,有一次他即奪門而去,聲言:“下次如再讀遺囑,我就不來了?!?/p>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文化精神,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知識分子的風采。中國傳統(tǒng)士大夫發(fā)展到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道路是很曲折的,而且現(xiàn)在也不能說是徹底完成了這個轉型,但近代以來,經(jīng)過幾代知識分子的努力,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精神,應該說也植下了一點根基。
上世紀四十年代末,張東蓀說過這樣的話:“中國接受西方文化雖只短短將近五十年,然而卻居然在思想界文化界養(yǎng)成一種所謂Liberal Mind。此字可譯為‘自由胸懷的陶養(yǎng)’,乃是一種態(tài)度、或風格,即治學、觀物,與對人的態(tài)度或性情,亦可說一種精神。”(《觀察》5卷第11期)
不必“刻板文章,
勒令從同”
1939年3月,陳立夫任教育部長后,為了加強對大學的控制,通過行政手段,對大學教育的很多方面強行統(tǒng)一管理,頒布大學課程科目表,統(tǒng)一課程教材,大專以上學校畢業(yè)考試實行總考制等等,嚴重窒息校園的自由空氣,限制師生的思想自由,因而引起西南聯(lián)大師生的反感和抵制。
1940年6月10日,西南聯(lián)大教務會議對教育部的統(tǒng)一大學課程教材和學生成績考核辦法等,據(jù)理抗駁,要求教育當局給予學校更多的教學自由,不必“刻板文章,勒令從同”,明確表示“蓋本校承北大、清華、南開三校之舊,一切設施均有成熟,行之多年,縱不敢謂極有成績,亦可謂當無流弊,似不必輕易更張”。(《南開大學史》)
好在那時教育部管事的人也多知道大學教授的厲害,所以在許多時候,并不愿意得罪他們。老大學里教授們反對行政當局的事是常有的,因為那時大學教授可以自由流動,在校內他們不必害怕校長,更不必害怕教育當局,不合適就走人,此處不留自有留處,整個心態(tài)從容而平靜。
拒領“特別辦公費”
抗戰(zhàn)期間,國家財政很困難,大學教授的生活質量比戰(zhàn)前下降了許多,當時大家都很窮。1941年,教育部曾規(guī)定大學里凡兼任行政工作的教授每人發(fā)給一筆“特別辦公費”,但在西南聯(lián)大,各院系負責人就不愿拿這筆錢,因為這樣會引起其他教授的不滿,為此聯(lián)大各院負責人上書校方指出:“抗戰(zhàn)以來,從事教育者無不艱苦備嘗,……十儒九丐,薪水尤低于輿臺,……故雖啼饑號寒,而不致因不均而滋怨”,表示拒絕領受這項特別補助。最后只有每個常委每月領了一份。(《清華大學校史稿》)
這樣的事,看起來雖小,但它反映出的卻是教授在大學里的重要性。因為是國立大學,從教育部一面說,為了維持戰(zhàn)時的教育,給那些院長和系主任一點補助也不為過,但對那些負責人來說,他們懂得教授在大學里的主導作用,所以從不愿意去傷害他們。尊重教授,是辦好大學的第一要事。
教授的傲骨
張奚若先生是清華大學的教授,專業(yè)是政治學,早年是很敢說話的人,后來雖然不大能說話了,但張先生的敢言還是很出名的。1949年后,張先生還勸過執(zhí)政者不要好大喜功。
西南聯(lián)大時期,有一次張先生去參加國民參政會,他發(fā)言抨擊國民黨的腐敗和蔣介石的獨裁,蔣介石打斷他的發(fā)言插話說:“歡迎提意見,但別太刻??!”張先生一怒之下拂袖而去,離開會場回到昆明。下次參政會再開會時,他接到寄來的通知函和路費,當即回一電報:“無政可議,路費退回?!睆拇嗽俨怀鱿瘒駞⒄恕#ā稄堔扇粑募罚?/p>
校長對學生的幫助
一般說來,學校不論好壞,凡在學校中就有名的學生一般都有出息,特別是趕上學運時候,凡學生領袖總是有才能的人。中國早期,學生運動的領袖,后來以做大學校長的人為多,因為政治活動最能見出一個人的激情、人格和才華。西方制度下領袖人物的來源,基本是校園中最活躍的學生。
據(jù)中國著名工業(yè)經(jīng)濟研究專家方顯廷在《方顯廷回憶錄》中記載:“國立北京大學有五位學生運動領袖,他們參加了1919年的‘五四’運動,以抗議中國在凡爾賽和會上受到的不平等待遇。……時任國立北京大學執(zhí)行校長的蔣夢麟先生,請求穆先生(厚生紗廠老板穆藕初——編者注)資助這五位學運領袖出國留學。穆先生立即慨然應允,以五萬銀元作為資助。不過,作為一位傳統(tǒng)的中國多神論者,他在應允此事之前,相邀蔣夢麟校長,一起到北京一座著名的廟宇去求了一次簽。簽語告訴他說,他的捐助行為將會得到極大的成功。后來,這些被資助的學子們,分別成為政府內閣部長、外交使節(jié)、大學校長、知名學者和詩人?!?/p>
1933年,蔣夢麟在北大當校長時還做過這樣一件事:那年一開學,蔣夢麟以“不交學費”為理由開除了一批左傾學生,共計九位。這些北大學生被開除后不久,每位學生收到一封匿名信,內附支票三百元。信中說:他對同學被開除非常同情,謹送致大洋三百元為川資云云。
這是我看千家駒《七十年的經(jīng)歷》時記住的一個細節(jié)。千家駒在回憶錄中說:“我至今不明白這錢是誰送的。三九二十七,這二千七百元大洋(尚未實行法幣)絕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當時地下黨很窮,絕不可能、也無必要送此巨款。社會上也不會有此急公好義的人士,況且他們也不可能知道每一被開除同學的姓名住址,這真是一個謎。經(jīng)我們多方分析研究,我判斷這是蔣夢麟校長耍的兩面派手法。蔣一面開除學生,一面又怕他們留在北京,鋌而走險,對他發(fā)生不利行動,干脆花一筆錢叫他們早早離開。果然,九位同學得了錢后,有的東渡日本,有的去了德國,各奔前程去了。”千家駒對蔣夢麟的這個看法,其實不準確。因為在蔣夢麟一生中,這樣的做法絕對應當受到后人的尊敬。
(姚保民摘自文化藝術出版社《逝去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