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以前的夏天,我朋友開的音像店關(guān)閉了。記得那天艷陽高照,我穿著短袖汗衫汗淋淋地騎車來到他的小店。朋友以一種最舒適的姿勢坐在一把椅子上,他指著一堆積滿了灰的唱片說,要的話,你帶走好了。
我捧起了那些唱片,那上面的第一張就是一個神情專注的男人在拉小提琴。他的臉半明半暗的,像是藏了一樣什么東西。他的一雙手卻躺在光線中,那是一雙制造音樂的手。我問朋友這個人是誰,朋友說,是海菲茲。朋友說完就拉上了卷閘門,一陣很刺耳的聲音響過以后,朋友去了南方。而我,抱著一堆唱片,站在小城夏天灼熱的陽光底下。我不經(jīng)意地一步步走向了海菲茲。
我是個對音樂一竅不通的人,也沒看過那么多枯燥的讀樂文章。我只知道在許多個午睡醒來的時候,把自己窩在一把舊沙發(fā)里,神情專注地聽著一個沉默的男人用音樂與我對話。
風總是不經(jīng)意地一陣又一陣吹,它們很隨意地弄響了一樹又一樹的葉子,以至于天籟的聲音始終在響著。有許多時候,我都會趴在書桌上睡著,但是喝下半杯開水后,我會繼續(xù)拿起筆來,寫出那些并不精美的文字,它們多么像是皮膚粗糙但卻極為本真的農(nóng)婦。
這樣的時候,海菲茲的音樂會輕輕響起來。我無數(shù)次駐足窗前聽他演奏的貝多芬D大調(diào)小提琴協(xié)奏曲。那個有著淡淡光華的月夜,第一樂章讓我在風中高昂起我并不高貴的頭顱,以虔誠的心態(tài)等待讓人肝腸寸斷的柔情。
音樂總是將我輕易包圍。在鋪滿落葉的林間小道上,有一天我見到海菲茲垂手而立,薄暮時分,他輕輕地點了一下頭,舉起手來,拉出一個輕緩如在枝頭顫動的梨花般的音符。一種不知名的憂傷就將我擊傷了。在那個總以為很漫長的夏天里,海菲茲陪著我度過了一夏。
以前那位開音像店的朋友戴著墨鏡從廣州回來,他沒有興致和我談海菲茲,他說誰?誰是那個海菲茲?他大笑著將腳擱在茶幾上。他的樣子讓我很厭惡,只有海菲茲的音樂沒有停。這時候,朋友輕輕將頭埋在茶幾上,抬起頭時,我看到了他臉上淚的光芒在這個初夏一閃一閃。
我才知道朋友從來沒有離開過海菲茲。
(韓偉摘自《浙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