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內(nèi)容提要:由于“老女人”出手,陳天一的博客上出現(xiàn)了他道歉的文章。不過,石頭并沒有因此原諒她,分手勢在必然。當(dāng)然,也有好消息:汪芹和楊開學(xué)的關(guān)系開始轉(zhuǎn)暖;季洪又走近了丁楠;最好的事莫過于汪芹尋找的母親可能出現(xiàn)了。只是,丁楠突然接到了一個讀者的電話,要求她去派出所采訪一對嫖宿的男女。她不知道這會是一幕怎樣的戲……
關(guān)于汪芹的死
丁楠是和季洪一起趕到派出所大門口的。丁楠叫季洪站在外面等等,獨(dú)自一人走了進(jìn)去。值班民警看過她遞上來的記者證后,又抬起頭來看了看她,眼里滿是驚愕,說,你就是丁楠?丁楠反問,不像?民警忙答,不不,我是說你是名人,名人怎么就來了我們這地方?有事嗎?民警的目光怪怪的,聲調(diào)也怪怪的,顯然,他說丁楠是名人,說的不是實在話,興許他就看過陳天一的博客。不過,丁楠不想和他計較什么,也不想解釋什么,經(jīng)歷多了,她的心已平和起來。她笑笑,說,只是采訪。之后,又說了采訪的目的。那民警也笑,依舊怪怪的、陰陰的,說,想必你來就為這事了,不錯,這等事兒你會感興趣的。丁楠遇到了挑釁,還關(guān)乎尊嚴(yán),丁楠卻說,我可以采訪嗎?那民警說,當(dāng)然可以,只是你來晚了一步,那對男女已經(jīng)放了,走了。丁楠皺皺眉頭,露出了點(diǎn)失望,畢竟是放棄了和汪芹他們聚會,專程而來的。那民警也會察顏觀色,說,不過,你可以看看那女人的一份詢問筆錄??催^了,你可能會覺得林子大了,什么鳥兒都有,什么奇怪的事都不奇怪了。按說呢,那份筆錄外人是不能看的,你是名記者,還是對這檔子事敏感的記者,我就破個例吧。丁楠想想,既然來了,又被這民警說得玄乎,不看看,心里總是個謎,便隨那民警朝值班室走去。
在長長的的走道里,丁楠竟然遇上了一個老熟人。丁楠驚訝,問,老男生,你怎么來了?老男生一臉肅靜,還有幾分莫名的沉重,也問,你也來了?她走了。丁楠覺得唐突,又問,誰走了?老男生看看丁楠,你不是為她來的?丁楠更覺得蹊蹺,說,她是誰呀?老男生閉上眼,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驅(qū)趕某一煩惱,之后說,沒什么,我走了。說罷,欲與她擦身而過。丁楠愈發(fā)感到奇怪,老男生今天怎么啦,換了一個人似的?便說,你站住,你把話說明白了再走。老男生搖搖頭,好生痛苦的樣兒,說,不說也罷,你辦你的事吧。
那個民警站在一旁,見丁楠和老男生關(guān)系親近,便有了巴結(jié)態(tài),過來說道,處長,丁大記者是來采訪那個女人的,那個胡說八道的女人。老男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說,退下。那民警無趣,便退下了。接著老男生又問丁楠,你怎么知道她的事的?丁楠說,你說的她到底是誰呀?老男生說,歐陽。丁楠就睜大了眼睛,你說那個、做那個事兒的女人是歐陽姐?老男生無語,只點(diǎn)點(diǎn)頭。丁楠的心隨之就掉進(jìn)了冰窖,冷颼颼的,陰涼涼的?!袄吓恕惫?,“老女人”的行為方式怪,但她不希望她是她要采訪的這個事件中的主角,這畢竟是常人接受不了的東西。丁楠說,為什么會是這樣?為什么會是這樣?老男生嘆息一聲,說,你想聽聽她的解釋嗎?丁楠說,她不是走了?老男生說,她把解釋留下了。說罷,便把丁楠引進(jìn)了一間辦公室,指著案頭上的一份詢問筆錄又說,你看看吧。
丁楠去取材料,手伸出去了,又縮了回來,看看老男生一眼,人就僵固了。她突然覺得她要觸摸的是“老女人”的私密和心,她沒有權(quán)利這樣做。老男生看出了她的顧慮,說,看吧,別折磨你自己了。丁楠想想也是這個理,今天不看,她會難有寧日的,“老女人”畢竟是她闖蕩省城生活里的一個無法忘記的人。
丁楠就看了。
詢問筆錄里有這樣一段民警和“老女人”的對話。
民警:你知道我們?yōu)槭裁醋ツ銌幔?/p>
“老女人”:應(yīng)該我問你,你們?yōu)槭裁匆ノ遥?/p>
民警:你在賣淫!
“老女人”:胡說。
民警:我們抓的是現(xiàn)行。
“老女人”:賣,是要收錢的;買,是要付費(fèi)的。你去問問那些男人們,我收過他們一分錢嗎?他們又付過我一分錢嗎?
民警:那你當(dāng)時在干什么?
“老女人”:蠢貨,做愛呀。法律上有不讓公民做愛的條款嗎?
民警:那我們不是抓錯了你?還得向你道歉?
“老女人”:應(yīng)該說,雙方都錯了。我的錯在于選擇了一個錯誤的做愛地點(diǎn);你們的錯在于做了一次錯誤的行動。
民警:你破壞了社會治安,污染了社會環(huán)境。
“老女人”:神經(jīng)??!女人愛男人,或者男人愛女人是錯嗎?
民警:你愛的是嫖客。
“老女人”:不,我恨天下的男人,也愛天下的男人,如果你愿意,我現(xiàn)在也可以愛你;如果你需要,我現(xiàn)在也可以脫衣服,地點(diǎn)就在這辦公室。
……
從字面上,丁楠是看不出當(dāng)時“老女人”的癲狂和痛苦表情的,當(dāng)然也看不出當(dāng)時民警的驚訝和尷尬的,但丁楠想象得出來,那畫面,那場景,一定是讓人心跳。丁楠沉吟了片刻,抬起頭來,對老男生說,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老男生答,問吧,我還介意什么呢?丁楠問,你怎么來了?老男生答,是她叫我來的。她對民警說了我的名字,非要我來不可,不來就要鬧事,還說,她是什么樣的人,我知道,可以擔(dān)保;又說,她為什么是這樣的人,我也知道,我可以說清楚。丁楠說,于是你就來了?老男生說,接到了電話,我能不來嗎?丁楠說,是的,一切你都說得清楚,你來時就沒有考慮,這檔子事不雅,會對你的名譽(yù)造成傷害?老男生停停,說,你是在指責(zé)我嗎?哦哦,我也許該指責(zé)。丁楠說,請原諒,這不是我的本意,因為指責(zé)已無用了。我是說,這個結(jié)局對于她其實也是很殘酷的。那些瘋話癲話都沾帶著她的血淚,無可奈何的血淚。老男生便很深地埋下了頭。丁楠從沒發(fā)現(xiàn)過,男老生還有這樣憂傷的一面。丁楠又問,是因為你來了,警察才放她走的?老男生說,不,警察是無可奈何,最終只得放人。其實,我來與不來,都是這個結(jié)果,只是,我來了,她高興,因為她知道我會痛苦的。于她,這是她要的結(jié)果。我來后,她只跟我說了一句話:一個漂亮的瓷器碎了,你來拾碎片吧,那滋味一定妙極了。她是笑著離開的,笑里有沒有淚,我不知道,她只把背影留給了我。
丁楠一句話也不想說了,也是無話可說了。瓷器已經(jīng)碎了,收拾碎片人的心也碎了,她還能說什么呢?惟有疼,心疼。
丁楠走出派出所后,就在門口給“老女人”打電話,可是關(guān)機(jī)了。丁楠是下意識地打的電話,她不知道電話通了,她會說些什么,只是想打便打了。幸好關(guān)了機(jī),不然,可能還會出現(xiàn)尷尬。
這當(dāng)兒,遠(yuǎn)遠(yuǎn)站著的季洪走了過來,問,采訪完了?丁楠說,完了,什么都完了。季洪不解,又問,你臉色難看,又怎么了?丁楠便笑,很牽強(qiáng)的笑,沒事,我們走吧。季洪就不再追問,只是說,開始飄雪了。丁楠這才注意起天氣來。此刻,已暮色四合。路燈刺破黑暗,留下了一片昏暗的光。風(fēng),尖銳地刮。冬日的枯枝殘絮,在昏暗里掙扎、顫抖。雪,還真的飄了起來,悠悠揚(yáng)揚(yáng)的。雪落在地上,卻不見白,悄然無聲化成了一滴水,濕了空氣,濕了土。季洪又說,聽省城里人講,這座城市幾年不落雪了,看來是瑞雪呈祥,好兆頭。丁楠搖搖頭,仿佛是心不在焉,說,不,只是冬天來了。
第二天上午,丁楠和“小不點(diǎn)”的媽媽見了面。這對丁楠來說是件天大的事,所以她早早就來了,“小不點(diǎn)”和他媽媽進(jìn)來時,她把所有的早點(diǎn)備好了。
他們來得也準(zhǔn)時?!靶〔稽c(diǎn)”的媽媽應(yīng)該有40多歲了,看上去卻比實際年齡小了許多,這是個保養(yǎng)極好的女人。裝束打扮也十分得體,簡潔得很:一件墨綠色的羊絨衫上,套著一件黑色的、質(zhì)地良好的風(fēng)衣。臉上始終含著笑,很淺、很和藹的笑……一股高貴之氣,就從這番淡雅里慢慢地滲透出來了。待“小不點(diǎn)”介紹完畢,三人就圍桌而坐。寒暄之后,又是“小不點(diǎn)”先開口說話,媽咪,我楠姐可是大記者,你別欺負(fù)人家。他媽媽就笑,說,你媽咪欺負(fù)過人嗎,傻孩子?!靶〔稽c(diǎn)”扮了個怪相,說,那是。我是先打個招呼,其實是怕媽咪被楠姐欺負(fù)了。我楠姐文章寫得好,口才也好。他媽咪就沖著丁楠說,這孩子,被我寵壞了?!靶〔稽c(diǎn)”忙糾正,錯,不是你一個人寵的,楠姐也寵我的。算了,你們大人說,我不當(dāng)燈泡,我走了?!靶〔稽c(diǎn)”很乖巧,說罷,真離開了。丁楠望著他背影說,他是一個蠻逗人喜歡的孩子。他媽答道,唉,可惜大人們忙了,沒顧著他,也不知將來會怎么樣……不談他了。我姓程,你以后就稱我程女士,如蒙不棄,叫程姐也行的。丁楠忙說,不行的,雖然您面相姣好年輕,但按年齡和輩分,您是長輩了。丁楠說話時,一直盯著她的臉看。她是想從她的臉上找出汪芹的影子。其實,她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已經(jīng)確定了她就是汪芹的母親,雖然,和那張發(fā)黃了的照片上的人相比較區(qū)別太大了,但是,臉相的基本輪廓卻有著驚人的一致。時間很殘酷,它可以改變許多東西,比方說人的氣質(zhì),但時間也很無奈,它又改變了很多東西,比方說人的長相。丁楠心里很是激動,她卻把激動掩飾得很嚴(yán)實,因為最后的底牌還沒有揭開,她還得忍耐些。見丁楠盯著自己,程女士伸手摸摸臉,說,丁小姐,我的臉有問題嗎?丁楠歉意地笑笑,忙說,不不,我是覺得我有個朋友,長相和您有幾分神似。程女士答,是嗎?是男孩還是女孩?丁楠突然感覺到抓住了機(jī)會,忙答,女孩,一個23歲的女孩。程女士渾身痙攣了一下,眼睛里也有了一陣慌亂,她向前傾傾身體,急切地又問,女孩?還和我神似?丁楠并不正面回答,卻說,您的祖籍不是香港吧?程女士答,內(nèi)地人,我去香港定居也不過七年八年。老公是香港人,卻在這省城做生意,我呢,也只好到香港去,幫他打點(diǎn)那邊的生意。兩頭跑唄。丁楠又問,您也不是這省城人吧?程女士可能預(yù)感了什么,便警惕起來,說,丁小姐,你是有什么話要說吧?你說吧,如果方便我會告訴你的。丁楠心里其實明鏡似的,假如眼前的程女士真是汪芹的母親,她要去找汪芹,肯定易如反掌,她沒找,就說明她有她不能找的理由,但是,眼下的丁楠顧及不了這些了,汪芹尋母尋得太苦了,她不能放過這個機(jī)會,哪怕刺傷了她,她也得弄個明明白白。于是,丁楠拿出了一張照片。這張照片是她去年認(rèn)識汪芹后,為了幫她尋找母親,在照相館翻拍的,雖不如原照清晰,但還是栩栩如生的。丁楠把照片很輕地放到桌上,問,您見過這張照片嗎?您認(rèn)識這張照片上的小女孩嗎?程女士的眼光一觸到這照片,人就不能自制了,忽地站了起來,盯著丁楠問道,這小女孩是你嗎?丁楠說,不,是我的一個朋友,我說過,她和您神似。還有,她沒有父母,父親前幾年病死了,母親十幾年前跟一個商人走了。她很想媽媽,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來到了這座省城,一年多來,她一直在尋找。程女土眼睛已是一片潮濕,一把抓住丁楠的手,說,丁小姐你別說了,告訴我,她是不是叫汪芹?丁楠答,是,她就叫汪芹。程女士漸漸松開丁楠的手,身體重重地跌進(jìn)了椅里,目光呆滯。許久后,才小心翼翼地問,她還好嗎?丁楠答,一個沒有父母的孩子,活著就算好。聽過丁楠回答,程女士的眼淚就滾滾而下了。丁楠又說,我想,您的手上也有這樣一張照片;我想,您就是汪芹要尋找的母親。我還知道,您這多年不去找女兒,肯定有苦衷。我不想知道您的苦衷是什么,我只想告訴您,汪芹沒有放棄過母親……程女士哇的一聲哭了,捧起照片,一疊連聲喚道,我的芹芹,我的女兒,我的乖女兒,媽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呀……
這當(dāng)兒,丁楠也成了一個淚人兒。
丁楠改了稱呼,說,程媽媽,你還認(rèn)這個女兒嗎?程女士抹了一把傷心的淚,情緒穩(wěn)定了一些,答道,天下哪有不想認(rèn)女兒的母親?我想芹兒,到底從夢里哭醒多少次,這是一個沒法統(tǒng)計的數(shù)字。只是、只是……丁小姐,我說實話吧,那年,我和這個香港老公私奔時,就沒有告訴他,我是一個有女兒的女人。正因為這樣,這十幾年來,我最害怕的就是戳穿這張紙,我都是奔50歲的人了,我不想婚姻有什么變故。丁楠握住她的手,很輕地?fù)崦?,說,可是,您有女兒是事實,是事實,就永遠(yuǎn)存在,躲避不了的呀。再說,您想躲,您的女兒不想躲,她的生活里需要母親,她的生命里不能沒有母親,她要是知道了您,她會去找您的,到那時,您還不認(rèn)嗎?程女士突然抬起頭來,很堅決地說,不,芹兒我一定要認(rèn)的,我糊涂了十幾年,我不能再糊涂了,我不能再放過這次機(jī)會了,我不能再讓噩夢懲罰我了……丁小姐,看得出來,你和汪芹親,你就給我一點(diǎn)時間,我得跟老公商量,也跟兒子溝通一下,他也到了懂事的年齡。丁楠說,這是應(yīng)該的。汪芹也不知道我找到了她的母親,她也需要一個過程,接受的過程。不過……程女士說,丁小姐,你別說了,我知道你擔(dān)心什么,這次我不管付出什么代價,我也要我的女兒。你等我的電話。
分手時,兩人擁在一起,又哭了……
丁楠離開程女士后,就匆忙地向家里趕去。她坐在的士上,心里的激動,就像噴泉一般,不斷地往外涌動,她按捺不住自己,就有了一個新的想法:自己不能就這樣回去告訴汪芹,她要舉行一個儀式,把季洪和楊開學(xué)也請來,在這個儀式上再把這消息告訴汪芹,如此一來,既莊重,又顯得喜氣洋洋。丁楠看看表,快近中午11點(diǎn)了,丁楠想,那就把這個儀式留在飯桌上吧,那兒有酒有人氣,實在是一個好去處。去哪兒呢?哪家酒店才有資格承受他們的如此之樂呢?這當(dāng)兒,“桃花園”三個字跳進(jìn)了她的腦里。對,去桃花園,一年前,她尋找玩失蹤游戲的汪芹時,曾去過這家酒店。因為它的特別,極受年輕人的青睞。因此,在這省城里,不知道這家“桃花園”的人少;在談情說愛季節(jié)里,不來的人也少。到這家酒店去,應(yīng)是個不錯的選擇。丁楠決定了,丁楠就叫司機(jī)掉轉(zhuǎn)車頭。之后,便開始逐個給那三人打電話。第一個電話,當(dāng)然是打給汪芹的,她盡量讓自己保持平靜,說,中午我請客,你來吧。汪芹肯定還賴在床上,懶散地答,姐,就在家里吃飯吧,跑到一老遠(yuǎn)的地方,累不累呀?丁楠一點(diǎn)不讓步,說,不行,30分鐘內(nèi),你必須來桃花園。說罷,就把電話掛了。再之后,她又給季洪和楊開學(xué)打了電話,口氣都是命令式的,不容說不。
當(dāng)然是丁楠最先走進(jìn)桃花園的。一年不來,桃花園依舊,桃花園里的桃樹依舊。盡管是冬日,桃花凋謝了,綠色卻在這兒常駐著……這里沒有包廂,這里只有卡座,一格一格的。也許正因為有了這一特色,才惹得年輕人喜愛。因為來得早,桃花園的食客尚不多,丁楠站在大廳里環(huán)顧了片刻后,就在第1號卡座落座了。她想,今天有了頭等喜事,當(dāng)然得坐第1號卡座。不久,季洪來了。季洪問她,大小姐,今天是什么日子,非要我放棄工作趕來赴宴?丁楠故作神秘狀,說,一個值得慶賀的日子!季洪說,好像不是你的生日,也不是你那幫朋友的生日,喜從何來,賀為何事?丁楠說,本小姐現(xiàn)在不能告訴你。季洪說,什么時候才能解密呢?丁楠說,很快,等人到齊了,我就解密。說話間,汪芹和楊開學(xué)也趕來了。人還沒坐穩(wěn),季洪又追問起來,大小姐,人到齊了,你也該發(fā)布消息了不是?三人就傻樣兒地望著丁楠。丁楠不語,丁楠只是笑,歡樂爬滿了臉。楊開學(xué)性子急,說,楠姐,有喜事兒就快說出來,你莫非想憋出人命來?汪芹就用激將法,說,別聽姐的,她呀,分明是饞酒,找彩頭而已。算了,我們就陪她喝兩杯吧,醉了,讓她自己走回家去。丁楠這才收住笑,說,如果我說了,的確是喜事,大喜事,你們每人罰三杯。行不行?不行,那我真的不講了,我就自己偷著樂算了。季洪忙表態(tài),說,行,只要是喜事,我先罰三杯!接著,楊開學(xué)也附和道,我也罰三杯!只有汪芹嘆息了一聲,嘟出了一句話,唉,這世上哪還有喜事等著我們的,好事都死絕了。丁楠就望著汪芹說,別太悲觀,上帝其實是一個調(diào)皮的孩童,在人最不得意時,它往往會拋給你一個媚眼,你信不?哦,對了,汪芹,你現(xiàn)在心臟還好吧?血壓還正常吧?汪芹說,廢話不是,我心臟血壓什么時候不好過?丁楠的眼睛就瞇成了一條縫,一本正經(jīng)起來,說,那我就開始講了?楊開學(xué)嚷嚷道,快講快講,不然,我們會被你憋出心臟病來的。丁楠就說,我見到汪芹的母親了!一語剛出,石破天驚!楊開學(xué)傻了,季洪呆了,汪芹憋了一口氣后,淚就流淌出來了。沉默了許久,還是楊開學(xué)先開口了,楠姐,這、這是真的嗎?可開不得玩笑呀。季洪也問,她在哪里?你怎么不把她請過來?丁楠說,廢話,我能開這大的玩笑嗎?汪芹還經(jīng)受得起這樣的玩笑嗎?沒請來,是叫汪芹先有個思想準(zhǔn)備不是?我還告訴你們,她就是“小不點(diǎn)”的母親!業(yè)已淚眼婆娑的汪芹,這才開口說話,姐,她、她愿意接受我嗎?她過得好嗎?丁楠說,你母親從我口中得知你在尋找她時,她問的也是這句話。你母親現(xiàn)在過得很好,就是想著你。汪芹說,她、她為什么就不來找我?我找她難,她找我不難呀。丁楠說,先別說這些了,我以后會告訴你的……季洪,楊開學(xué),你們說這是不是天大的喜事?是,那你們就罰酒。
不久,菜來了,酒來了。季洪端起酒杯,便說,先罰我的酒。說罷,只眨眼工夫,三杯酒就落肚了。楊開學(xué)也不示弱了,三杯酒也是一飲而盡。之后,說,今天不醉不歸!汪芹,你就別只顧著落淚了,這是喜事,你也喝它個三杯!汪芹抹了一把淚,破涕而笑,說,就你粗魯,我這掉的開心的淚。丁楠說,說得好,汪芹是因喜而泣。來,我陪你喝三杯!季洪說,我也算一個。楊開學(xué)也說,我也算一個。于是,四人一起舉起了酒杯……
酒過三巡之后,丁楠的手機(jī)響了。丁楠看看號碼,就知道是誰打來的了,便對大伙說,報社里廖大主任廖老太婆的電話,你們說接是不接?季洪的臉,被酒精燒得通紅,一揮手,說,接,還怕她沖喜不成?丁楠就接了。廖主任說,是丁記者嗎?你讓我找得好苦。丁楠陰陽怪氣地答,您找我不會是落實我死了沒有吧?廖主任忙說,你看你看,什么話呀?丁楠說,不是?那您肯定是要批評我了,可是,我已不是報社的人了,也不再是您的下屬了,你的批評我可以不聽了,您說是嗎?廖主任說,誰說你不是報社的人了?你的請辭社里還沒批準(zhǔn)呢。我呀,今天還真要批評你,怎么說走就走了?你是部里的臺柱子記者,你走了這兒都亂成一鍋粥了。丁楠說,您拿我開涮不是?我不走那兒才會亂成一鍋粥;我走了,您也省心了不少,想必您心寬之后體又胖了許多吧?廖主任說,你看你看,還在生我的氣。我今天打電話,是來感謝你的,我的正高職稱批下來了,是何副市長批示特批的。我今天算是明白了,你這個人不但有才,還特實在,心眼特好。丁楠說,您打住,別玷污了這些美好的詞。至于感謝的話,您就獻(xiàn)給何副市長吧。我掛電話了?廖主任說,別掛,我還有事要說。我剛找過社長和總編,那網(wǎng)上文章既然都是胡說八道,就應(yīng)該把你請回來。你說社長怎么答復(fù)我的?他說,行呀……丁楠說,讓您費(fèi)心了,謝謝。不過,你就不怕我再污染環(huán)境?廖主任欲再說話,丁楠卻把電話掛了。季洪說,這老太婆又吃錯藥了?丁楠說,算了,不談她,一個其實可憐卻不知道自己可憐的人。來,我們繼續(xù)喝酒。酒杯剛舉起,丁楠的電話又響了。丁楠說,看來,有人就是見不得我高興,騷擾者又來了。
電話是何副市長的秘書打過來的。秘書說是丁楠嗎?丁楠答是。秘書的口氣就熱情起來了,像從菜上蒸發(fā)出來的、正繚繞著桌面的霧氣,熱熱的,暖暖的。秘書說,丁大記者,何市長叫我問候你一聲好,你受委屈了。何市長還叫我通知你,叫你明天去報社上班,招呼他已經(jīng)打好了。丁楠就怪怪地笑,不語。秘書急,就問,你笑什么?不相信?丁楠說,信。不過,何副市長這次又錯了,那博客的文章是真的,道歉是假的,我就是一個壞女孩。你把這話轉(zhuǎn)告市長大人吧。另外,你還轉(zhuǎn)告一聲,報社我就不去了,謝謝他的關(guān)懷。說罷,丁楠就把電話掛了。楊開學(xué)說,楠姐,你喜歡報社你就回去吧。再說,也不要抹了市長的面子。丁楠說,你以為你是誰?人家市長會保護(hù)你么?只有朋友才能保護(hù)朋友的。來,我們喝酒吧。楊開學(xué)又說,要不你把電話關(guān)了,我們安安心心喝酒。丁楠搖搖頭,說,不行,我在恭候一個無比重要的電話。楊開學(xué)說,誰的電話,還無比重要的,夸張!
這個無比重要的電話,是在飯局即將結(jié)束時來到的。程女士好生激動地告訴丁楠,他老公非常通情達(dá)理,兒子也十分高興,愿意接納汪芹了,母女見面的時間定在今天晚餐時分,地點(diǎn)就在她家里……
丁楠沒想到一切來得這樣迅速,看來,程女士真是心切得很,心誠得很。
可是,汪芹卻又沉默了,不說話,只流淚。
丁楠說,小妹,這是好事,你不是做夢都在想著母親嗎?你就點(diǎn)點(diǎn)頭吧。
汪芹說,我、我害怕,真的害怕。
丁楠說,不要怕,我陪你去。
楊開學(xué)和季洪也附和道,我們都陪你去。
下午五點(diǎn)整,丁楠等三人陪著汪芹準(zhǔn)時出發(fā),朝程女士家趕去。
又下起了雪,好大的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落。久不見雪的路人們,都是一臉驚喜。丁楠說,還是季洪昨天的話靈驗了。季洪說,我說了什么嗎?丁楠說,說了,你說瑞雪呈祥,這不,天大的喜事就來了?季洪有些得意,就嘿嘿地笑了。楊開學(xué)握著汪芹的手,問,你還緊張嗎?汪芹說,有你們陪著,不緊張。
五點(diǎn)半,母女倆見面了。這是一個讓人感動得只會流淚的場面。母女倆抱在一起,哭得如淚人似的,丁楠他們也被淚包裹著,不知道該如何勸說這對母女了。倒是“小不點(diǎn)”乖巧,落著淚兒,過去,抓起母親和汪芹的衣角,開導(dǎo)起來,媽咪,姐,你們別哭了,應(yīng)該笑呀。我也不哭了,我先笑,你們也笑吧?!靶〔稽c(diǎn)”真的笑了。程女士就松開汪芹,一把把地抹著臉上的淚,抹罷自己,又去抹汪芹,且邊抹邊說,是該笑的,是該笑的……孩子,讓母親好好看看你吧……母親對不起你……說著說著,淚又涌出來了。汪芹就伸出手,輪到她跟母親抹淚了。汪芹說,媽,你別說了,見面就好,活著就好……
這時,外面響起了敲門聲?!靶〔稽c(diǎn)”說了聲老爸回來了,就奔過去開門。
門開了,一個個矮的、靦著一個大肚的半老頭兒笑瞇瞇地走進(jìn)來了,且邊走邊說道,誰是我天上掉下來的女兒?讓我看看,讓我看看。汪芹低著頭,背對著門。程女士推推她,說,乖女兒,你爸回來了,你讓他看看吧。
汪芹就轉(zhuǎn)過身來,就抬起頭來。當(dāng)她和這個走進(jìn)門來的男人四目相對時,兩人都傻了,木樁一般,動彈不得。片刻后,汪芹忽地哇的一聲哭起,撥開人群,奮力地向外沖去。
屋里所有的人都愣住了,誰也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只是丁楠突然記起這個矮男人有些面熟。是的,丁楠見過他,前幾天他還去咖啡廳找過汪芹,是丁楠把他轟走的。也就是說,這個男人,就是住在那家賓館八樓的港商了。
丁楠有了災(zāi)難來了的感覺,沖出門,追趕汪芹而去。
災(zāi)難真的來了,災(zāi)難是在一瞬間發(fā)生的:丁楠追趕到大街上,親眼目睹一輛汽車,從摔倒了的汪芹的身體上碾壓過去……
汪芹死了,汪芹死在落雪的日子里……
那當(dāng)兒,雪還在無休無止地飄。天地間一片潔白。惟有那攤血,汪芹的血,像火在燒……
后記
楊開學(xué)和李小紅一起,開始經(jīng)營咖啡店,汪芹留下來的那家咖啡店。陳鶴還沒醒過來。楊開學(xué)和李小紅說,咖啡廳賺的錢,是給陳鶴治病的。朋友們都勸楊開學(xué)離開這座城市。楊開學(xué)說不,他要給汪芹送花,送到她的墓前去,一月一束?;ㄅ阒?,他也永遠(yuǎn)地陪著她。他又說,他不能讓汪芹寂寞。
童禾的日子依舊過得滋潤。據(jù)說他又搞到了一筆資金,東山再起了,錢像水一樣地往腰包里流。不過,他那筆資金是騙來的,據(jù)說,有人在法院起訴他了,他還能過幾天逍遙的日子,天不知道,法律知道。
陳天一投奔了童禾,且成了他的一名虎將。有人說他們是臭味相投,也有人說他們是相得益彰。不管怎么說,他沒有走,他留在了這座城市里,依舊過著張揚(yáng)的日子。
何副市長出了經(jīng)濟(jì)問題,是受賄,傳說數(shù)目不小,被雙規(guī)了。
石頭出了名,大街小巷都在傳唱他的歌。
“老女人”繁華落盡,遁入空門,做了佛門的弟子。她是在汪芹死后的第二天剃度出家的。她去殯儀館的陳尸房看過汪芹,是一個人悄悄去的。去了,看了,她就沒有牽掛了,她就出家了。那座寺在深山里。山雖深,據(jù)說香火很旺。
丁楠離開了這座城市,是和季洪一起走的。丁楠不要他跟著走,季洪說一定得跟著走,他錯過了一次機(jī)會,他不能再錯過第二次機(jī)會了,他要一生一世地愛著丁楠,呵護(hù)丁楠。季洪是有錢人,他把所有的資產(chǎn)都變賣了,帶著大把大把的現(xiàn)金走的。他們在丁楠貧瘠的老家買了一千畝山林,還辦了一所學(xué)校,一家孤兒院?;氐嚼霞也痪?,他們就舉行了婚禮。陳天一在博客上說,丁楠是一個淫蕩的女人,但丁楠最終還是嫁給了性無能的季洪。丁楠說,沒小孩沒關(guān)系,孤兒院的孩子就是她和季洪的孩子。丁楠還說,她不會再回省城了,她就守著那片山林,那片綠,那片純樸,過清心寡欲的日子。老家永遠(yuǎn)是她的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