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的音樂整日響徹在小城的上空,不絕如縷。年輕的行人總要哼上幾句,很有些樂此不疲的意味。母親卻將向街面的窗戶關(guān)緊,說是這歌聲吵得她心煩意亂。我笑著說母親落伍了,如今不再是唱“東方紅,紅太升”的那個年頭了,思想得前衛(wèi)點,要學(xué)會欣賞時代的韻律。母親卻反駁說她壓根就不愛聽紅色年代的歌,什么也抵不上古色古香的秦腔。不忍心擾亂母親心底那片恬靜又脫俗的秦腔領(lǐng)地,我悄然掩門而出。
夜色朦朧,月上柳梢。路旁的街燈亮得惹眼,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聲音劃破寂靜的天空,我止步聆聽。沒錯,是父母衷愛的秦腔。我想,這陣子要是他們在身邊,準(zhǔn)又是一番享受了?;丶腋赣H提起,她卻滿臉的輕描淡寫,丟給我一句“早就知道了”就去忙自己的事。我納悶了,這老太太平日里都不怎么出門,消息咋就這么靈通呢,還瞅準(zhǔn)了街面上哪地有幾家戲樓茶館。
日月輪回了七個晝夜,照例又是每周的頭一天。下晚自習(xí)回家后喚母親她不應(yīng),我猜她又在鎖定陜西頻道看“秦之聲”欄目了。我不欣賞也不懂秦腔究竟有多美,母親卻道其抑揚頓挫。每逢這時我總會憶起父親,他還健在時和母親同看秦腔,有時兩人一起淚流滿面,有時又爭得面紅耳赤,頗有幾分孩童的無邪,讓我們做子女的啞然失笑。而今父親已故,母親一個人的孤寂她從來都不言傳,只能在品味秦腔的時候獨自感受與老伴陰陽兩隔的切膚之痛了。
從小就深受父母狂愛秦腔的熏陶,卻沒能讓我成為秦腔迷。這個小城有個習(xí)俗,我不知道流傳了多少年,反正打我記事起到現(xiàn)在一直延續(xù)著。每年農(nóng)歷三月初三開始都會上演好幾天的秦腔,萬人空巷的場面數(shù)見不鮮。小小的我被父親大大的手牽著穿梭于眾生蕓蕓的街頭巷尾,仰頭只能望見巴掌大小的一片天。趕到會場已是人山人海,揀個視覺效果稍好的位置坐下來觀戲。那時的我連舞臺上翻跟斗的含義都不懂,伴著別人的竊竊私語已在父親寬大的懷抱中酣眠,夢中是甜甜的冰糖葫蘆。從美夢中驚醒,才發(fā)覺睡在自家暖暖的炕上。想起這些,久違的感動溢滿丹田。
后來懂事點了,卻對秦腔依舊提不起半點興趣。全家人圍坐在火爐旁暢談,冬日的嚴(yán)寒被驅(qū)散得全無。電視里又在播秦腔了,是陜西頻道“秦之聲”欄目的年度總決賽。我們姊妹不得不收起看偶像劇的欲望,陪父母欣賞我們難懂的秦腔?!囤w氏孤兒》的片段讓母親垂淚,她說觸動了全天下母親的心;《貍貓換太子》的臺詞令父親咬牙切齒,他痛恨那個宦官當(dāng)?shù)赖哪甏?;同時,《竇娥冤》中簌簌而降的大雪也令父母深思困惑,那么賢慧孝順的竇娥怎么忍心以三年大旱為代價來為自己申冤,豈不是坑苦了無辜農(nóng)民嗎……
全國戲曲四大名旦的李愛琴來過小城兩次,母親不誤時辰每場必赴。前一次有父親做伴,母親回來總會侃侃而談。而后沒了父親,我明顯地感受到了母親的落寞,看完后沒跟我們打聲招呼便轉(zhuǎn)身回家。母親佝僂的瘠背讓我心疼。母親真的老了,而她對我們的愛卻一如既往,對秦腔的愛還是那么執(zhí)著,就如同對父親的情一樣地老天荒。就讓高雅脫俗的秦腔始終陪伴母親,也希母親能夠在秦腔的世界中找到快樂,這樣天堂里的父親看到了也會為之一笑的。
選自甘肅會寧四中《桃林》社刊;導(dǎo)師:夏可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