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的母猩猩

此刻是除夕夜

歡天喜地的爆竹過后

世界又恢復(fù)了冷清

我久坐不動

一盞白熾燈懸在頭頂

不安地晃著

我擔(dān)心它會掉下來

此刻同樣坐著不動的

那個女人

開口了

像審訊般

盯住我

問，為什么你

還不肯結(jié)婚，生子

我感到的不止是害怕

這個生養(yǎng)了我的女人

已經(jīng)老成了一只

憤怒的母猩猩

全身斜撲在代際的鐵柵欄上

朝我呲牙咧嘴

從癟下去的嘴唇間

突出來的

是她不規(guī)則的牙齒

她的悲傷和絕望

她僅存的權(quán)力

過去的一年過去了

我跟她

分別起身

走入不同的房間

雷聲正從數(shù)里之外

趕過來……

離開的方式

我本來沒打算走

真的沒有

當(dāng)時你正在睡你的覺

我看了會兒電視

音量開得很小

又喝了杯熱茶

我聽到門外的

風(fēng)聲有點大

就想出去看看

于是戴上帽子

穿上外套

帶上門

輕輕地

咔嚓一聲

門已經(jīng)鎖上

穿過樓房的叢林

我來到了大街上

凌晨的大街

是多么干凈和寬闊

燃燒

燒堆火吧，父親說

那是在參加完堂兄的婚禮

回家的路上

沒有草木的山坡

還蓋著層薄的積雪

走不完的山路

穿不透的冷

我跟姐姐撿來枯枝敗葉

父親點燃它們

不斷撥動

火勢漸旺

我們卻越來越冷

仿佛不是我們在燒火

而是火

在燒我們

我們蹲在火焰的中心

燃燒，燃燒

越來越冷

越來越不疼

推究

很多東西都

經(jīng)不起

推究

比如愛

革命

獻身的熱情

多年來

我們將槍擦得發(fā)亮

我們所學(xué)會的

不過是

以愛的名義

射殺某個人

比如那些

蜜語，甜言

嫻熟的溫柔

然后

抽身離去

那干脆的回馬一槍

就像熟睡時分

被人丟在車流洶涌的馬路中央

怎么也睜不開眼睛

你聽到的那一聲尖叫

不是我發(fā)出的

我已經(jīng)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