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鳥語,顯示出一種清新、恬淡和永恒的力量。我從鳥語里聽出一種大自然本身的聲音.一種悅耳的、無意識的、永無始終的聲音。
——[俄國]屠格涅夫《鶇島(之一)》
你從哪里來 問你
我到哪里去 問誰
曠古的風 揚落枯萎的葉 蒼老的語言 點破黑色的謎
茂密的樹冠 攔截了陽光 交錯的枝丫 斷裂了目光
你找不到門 指南針顫指入世的方向
你尋不到窗 拐杖叩擊未出世的洞眼
從喧囂的人群來到闃寂的森林 你沒帶行裝 在林帶的邊緣 已卸下了生命的進程
你想這是死亡的極地
而原始林如海 林濤波涌 淹濕了你的聽覺
一部十九世紀的交響曲
轟鳴 是雷 悸動 是潮
每一個音符 綴滿了淚和血 撞擊著崖壁和林木
你觸礁了 整個生命卷入濤聲 沉浮著過去的夢和現在的希冀
一絲清脆的鳥啼 是一根救命的稻草
一片蔫黃的落葉 是一只駐足的小鳥
而火 穿過葉叢的星火 蜿蜒曲線的螢火 明滅神秘的磷火 洞穿夜色的篝火 是永生的歸宿
那一夜 在遠岸攝你魂魄的火
三次點亮你的疲憊 三次燒焦你的迷失
老人們 說是鬼火
你將身軀 靈魂 呼吸 投入火
戴著世俗的鐐銬吞吐于火 你成了快樂的水鬼
林妖的故事 在血色的火中溫著赤裸的曲線 徐悲鴻畫中的山鬼 戴著花環(huán)騎著猛獸從幽深的地獄來
你忽然想起家鄉(xiāng)的小巷
小巷里的梆聲敲擊一個披薄紗的黃昏
黃昏流著淚雨 淋濕了少女的眸子 卻淋不濕如火的深情
有野獸嚎叫了 你感到死亡 或者痛苦的來臨 你在尋找返回出世的甬道
用胎兒的躁動 回味母親的陣痛 回味少女的初潮
恐怖的氛圍 朦朧粘糊的經血 蠕動成鮮紅的路
為什么要擠入這個世界
狼在求偶 鳥在相思
很苦很澀的音調 奏著奇妙的和弦
你似乎聽到了什么 你似乎聽懂了什么
愛與恨 僅隔著一張紙
生與死 交織于同一個瞬間
魂魄羽化了 輕輕地 輕輕地揚起一個沒有主題的舞蹈
踮著腳尖和心 旋轉
沒有鞋帶 沒有鞋
沒有掩飾 沒有偽裝
不知是鄧肯 還是巖畫
欲 源于丹田 興 源于丹田
生活的路 如一條扭曲的蛇
生 舍了吧
死 舍了吧
你在嚎叫 極圈 凍不僵越軌的活力 一切生靈成為闊野的視點 永不消逝
地平線 總是遙遠遙遠遙遠
遙遠的地方 有一片黑森林 你自降生起便走向那里 如你走向地平線后 也成為一片黑森林 便贊嘆和仿效奔向你
你 總是遙遠遙遠遙遠
在遙遠的想象里 你撞開森林的屏障 成為
一樹 一枝 一葉 一草 一微塵
靜置于沃土 或山岡
聽梅花鹿的追逐聲 聽金錢豹的撕咬聲 聽紅狐的交歡聲
你的呼吸只是音符 匯入動物世界的合奏
你第一次感受到進化論的偉大 同時 也最后一次感受到人的渺小
那里 達爾文若和你交談 你定會放一個響亮的屁 使遠古哲人莫名其妙
夜 很深很深時 你的夢很淺很淺
風踩醒了你的警覺 你惶恐地抖動手指攀開夜的帷幔
一粒星光 落在草地上 燃燒起二十四年的時光
你卻很冷 縮作一團 等待鼾聲的來臨
此時 你心中的愛睡了么
在多雨的江南 在江南的柳樹下 絲絲縷縷的冰涼 不僅僅是感覺 而是一片情感的林子 有悅耳的心聲 跳蕩成葉片 晃著綠色的月光
在月光的眠床里 長睫毛掩飾著一扇窗 這窗沒有玻璃 關與不關無所謂 而你的眼鏡是玻璃片的 你想摔碎 留下一個空架子
你始終沒有這么干 你企望更遠的遠方
于是雨停了 江南的淚卻不干
流成溪 匯成河的水 到底是從哪里來的
你似乎有了一個答案
可石獅子兩顆圓睜的眼珠 是淚么
幾千年銜在眼眶里 滴不下來 整個民族便成為一個雕鑿的石偶 供風雨剝蝕
走到城墻邊的人 無力跨越鎮(zhèn)守的威嚴 低頭溜到城墻外 又兔子似地逃出來
其實 石獅蹲著腿 并不是起跑的姿勢 而是棲息的習慣
你可能知道這個秘密 回頭對著石獅一笑
再也沒有轉身回到城里來
偶爾走神的憶想 也只是攀緣爬滿綠苔的城墻 讓蟋蟀喚回你的童年
如今那凹凸不平的磚墻上 還留有印痕盡管 分不清
是手印 還是腳印 或者吻痕
但可以肯定你有光陰留在這里
原始林 也留下過你的光陰呀
草木太多情了 勝過塵世上的人 葳葳蕤蕤的就覆蓋了你的影子
把你生長成草木 沒有你我的根連在沃土里 經歷春夏秋冬
從此 你再也走不出原始林
走不出鳥鳴的音圈 走不出葉片的經絡 走不出盤虬的根 走不出枯榮的草 走不出動物世界 走不出植物世界
走不出喲 走不出你自己的陰影
有人想逃離 銷聲匿跡于喧囂的慣性 將自己的影子作為一個學術論題
一個闡釋生活的哲學 埋頭于苦思的叢林
當春天抽芽 卻沒有一片綠意
當夏天開花 卻沒有一瓣芳香
當秋天結果 卻沒有一滴蜜汁
只有冬天蕭瑟時 才舉起一雙枯瘦的手 老態(tài)龍鐘地召喚漫天飛雪
你還記得這個人么 一個在凍土里翻不轉春意的人 如鱉仰天 四肢捉弄著虛無卻自我感覺極好
有日月星辰交替的季節(jié) 擁在懷抱里
懷抱里便擁有了整個世界
你說 也許
也許 便無所謂有 也無所謂無
正如你面對巖畫 進行一次深刻地交談
其提問沒有回答
其回音只是最后的答案
很多年后 發(fā)現巖畫上剝落的痕跡 有幾處是文字 非常地深刻 卻無法破譯
后人又相信深刻 相信破譯的密碼是希望
這也成為了一種深刻 在現代藝術館的顯要位置 長期展覽
精通輪回術者會看見你 在展覽剪彩的那一天看見你
披一件掉了鈕扣的上衣 混跡于衣冠楚楚的藝術家中間 拿著一張沒有年月日的參觀券
當那根紅綢帶被剪斷的瞬間 你打了一個很響亮的噴嚏
眾人回眸來不及尋到你 卻引燃一掛鞭炮鞭 噼噼啪啪
炸響了 一個時代的復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