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安子

口述/胡蘭

第一次，我們擁抱，我們說我愛你，是那樣甜蜜那樣堅定，青春萌動激情四溢勇往直前；第二次，我們再愛，沒有了激情和沖動，有的只是對前一次的思念和對這一次的質(zhì)疑。中年說愛，很難，正因為難，這愛才有了人生的質(zhì)地。半路夫妻，仍然能赤誠相愛，才是人間罕有的珍藏。

只想找個幫忙的人

我這半生，經(jīng)歷坎坷，第一次婚姻的時候，我的母親死活也不同意，嫌我要嫁的男人長得難看，個子不高，學(xué)歷太低，家在外地，工作也不好，現(xiàn)在想想，也能夠體諒老人的苦心，她是怕她唯一的女兒跟著那個窮小子受一輩子的苦。但我還是背著母親和他結(jié)了婚。可有的人就是不幸，比如我。好不容易兩個人打拼出了一套房子，過上了像樣的日子，我也懷孕了，這下母親該同意我的婚姻了吧，可就在我生下文君的那一天，我的母親竟然遭遇車禍去世了。我的遺憾再也無法圓滿，母親至死也沒有支持我的婚姻。不僅如此，文君兩歲的時候，文君的爸爸帶著工人施工時，不小心從十層樓的窗戶上摔了下去，在醫(yī)院里昏迷了半年之后，終于離開了我。從此，我的生活中，沒有了愛和溫暖，只有文君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的理由。

遇到賈良那年，文君5歲，我35歲，賈良38歲，兒子賈周正10歲。認(rèn)識賈良，只是因為他的柜臺和我的柜臺面對面，中午出去買飯的時候，時常會彼此照顧一下對方，一個去買兩份飯，一個照應(yīng)兩個柜臺，因此而熟絡(luò)起來。

和賈良交往，僅僅是因為想找個幫忙的人。一個女人帶著孩子生活，有諸多不便，特別是到省會進(jìn)貨的時候，中午回不來，文君一個人走回家我也不放心，再說回到家里也沒人給文君做飯吃。于是就委托熱心的賈良到商場對面的幼兒園接文君到商場，給文君買飯，看著孩子吃完飯，再送她回幼兒園。

賈良也是單身，妻子五年前患乳腺癌離開了他，所以他和我一樣，深知一個人帶著孩子生活的艱難。每次我求他幫忙，他都樂呵呵地答應(yīng)，他曾經(jīng)和我調(diào)侃，說我們是一個戰(zhàn)壕里的戰(zhàn)友，為了那個沒有的人，一定要盡心盡力照顧好孩子，因為孩子是亡者生命的延續(xù)，是我們的精神動力，說我心里酸酸的熱熱的。

流言蜚語促成婚姻

如果不是商場里攤主們的流言蜚語，我和賈良也許會相安無事，互幫互助地生活到今天。

商場里有幾個長舌婦，不僅舌頭長，而且人品惡劣，她們開始傳我和賈良的閑話，最初我和賈良都沒在意?？捎袀€好事的長舌婦，竟然當(dāng)著周正的面，說賈良和我眉來眼去，摟摟抱抱，10多歲的周正哪里聽得了這些話，當(dāng)時就跟那個長舌婦吵了起來，賈良后來跟我說，那件事后有半個月，周正都不和他說話。

單親家庭的孩子大都敏感而脆弱，周正也一樣，長舌婦的話讓他覺得父親受了污蔑，更覺得是我勾引了他的父親。于是，有一次，我去省會進(jìn)貨，那天正好周正中考結(jié)束學(xué)校放假一天，在商場里幫賈良看攤，賈良就讓周正去幼兒園接文君。結(jié)果當(dāng)天晚上，我到幼兒園去接文君，她看見我就哭了起來，說周正哥哥打她的屁股，還擰她的臉，罵媽媽是狐貍精，她是小狐貍精，專門勾引男人?？粗畠簼M臉淚痕，我心如刀絞。孩子懂什么？周正還不滿12歲，哪里就懂得這些話？肯定是從長舌婦那里聽來的？那天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實在忍不住，撥通了賈良的電話，沒想到，賈良也沒睡，正在家里打兒子。原來，周正晚上回家后得意洋洋地跟父親說他懲罰了小狐貍精。賈良自然對周正連打帶罵。

那件事情之后，我和賈良的關(guān)系變得尷尬起來，在商場里連說話都不自然。兩個月后，我生日，賈良主動提出來請我吃飯，以表歉意。那天，文君被她的奶奶接過去過暑假了，周正被賈良送回老家過暑假了，我和賈良不用擔(dān)心孩子了，就喝了很多酒，互相傾訴了很多苦水。最后，他喝多了，我把他送回家，他卻把我放倒在床上，狠狠地說：“讓她們說去吧，反正我倆都是沒有家的人！”

生日之后沒多久，我和賈良就領(lǐng)了結(jié)婚證，搬到了一起，與其說我們當(dāng)時相愛了，不如說我們想找個伴過日子。

真愛難釀苦心終得

真正走到一起之后，我們才發(fā)現(xiàn)，留存在我們心里的第一次婚姻，讓我們總覺得眼前的生活黯然失色。

賈良軍人出身，正直善良，但性格直率粗糙，說話做事一點也不講究技巧，直通通的，經(jīng)常出口傷人，他當(dāng)然不覺自己說錯了什么，甚至有時本意是關(guān)心我的，可在我聽來就非常難過，甚至覺得傷了自尊。有一次，我去省會進(jìn)貨，回來路上扭了腳，打電話讓他去接我，他竟然對著電話大罵，“40歲了，怎么還不知道小心！我說我去，你非要自己去，現(xiàn)在好了，看你下回還去不去！自己打車回來，我不管。”那一刻，忍受著劇烈的疼痛，我沖著電話大叫，“你怎么這么不心疼人，明天就離婚！”回家后，我躺在床上生悶氣，想著前夫的溫柔和體貼，委屈地要命，于是翻出前夫的照片抱著哭。他看見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奪過相片就撕了個稀巴爛。接下來的三天里，我們一直在冷戰(zhàn)，我賴在床上不下來，也不理他，他則一聲不響地做4口人的飯，接送文君，到商場看攤，忙得四腳朝天。第四天，我終于下床了，想著自己快40歲了，好不容易又有個家，還是珍惜點吧，不想?yún)s發(fā)現(xiàn)他把我放在書房里的前夫的所有照片全都扔掉了，當(dāng)時我就哭了。

那半年，我時常覺得自己生活在噩夢里，賈良那種命令式的說話方式和武斷簡單的做事方式氣得我差不多天天都哭鼻子，在我看來，他根本就不愛我，和我結(jié)婚就是為了堵住長舌婦的嘴。和前夫比起來，他簡直就是希特勒，前夫性格溫柔，對我?guī)缀醢僖腊夙?，所以我愿意背叛母親的意愿嫁給他。而賈良從來都不會哄我，寵我，他認(rèn)為對的就去做，他認(rèn)為不對的，任我百般哀求，他都不會去做。

很長一段時間，我和賈良沒法相互理解和溝通。賈良也很痛苦，那段時間，他經(jīng)常出去找人喝酒，很晚才回家。很久以后，一個偶然的機(jī)會，賈良的朋友告訴我，賈良其實很珍惜這次婚姻，他已經(jīng)盡力了，以前那次婚姻里，他從來都不做飯不洗衣服，不接送孩子，可現(xiàn)在這些他都做了，卻還是得不到我的滿意。我恍然大悟，原來，賈良并不是不好好對我，只是第一次婚姻遺留給我們的痕跡太深，他們都不自覺地用原來的婚姻去比照現(xiàn)在的生活。

我和賈良磨合了有兩年多，真情也就在這兩年里逐漸生了出來。

我們結(jié)婚半年后，退掉了各自的柜臺，共同在市中心租了一個門面，開了一個服裝專賣店。開張還不到三天，就有一幫地痞來找茬，跟我們要保護(hù)費。賈良不給，那幫地痞就要動手砸店，賈良抄起柜臺上的剪子和他們打了起來。我趕緊撥了110，可110還沒來，賈良就被他們打倒了，血流滿面，我不顧一切地?fù)溥^去抱住他的頭，拳頭雨點般落在了我的后背上。后來，我和賈良被民警送到了醫(yī)院，賈良的腦袋上縫了17針，眼角縫了3針，我只是皮外傷。接下來的半個月里，賈良住在醫(yī)院里，我沒抱怨一句，耐心地照顧他和兩個孩子，一個人撐著店面。半個月后，我正在店里忙碌，賈良突然出現(xiàn)在面前，他第一次動情地攥著我的手，對我說，胡蘭，你真勇敢！那一刻，我看見他的眼睛里閃爍著愛的光芒。

半路夫妻其實挺難做的，比第一次婚姻難多了，因為我要面對的不僅僅是賈良，還有他的兒子周正，還有，我們彼此心中那個完美的前任。去年5月7號，是賈良前妻7周年的祭日。那天正好是周末，頭天晚上，家里這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就躲進(jìn)小男人的屋子里商量去了，我派出文君去刺探，才知道他們第二天要去祭奠。第二天早晨，我不到5點就爬了起來，悄悄做好飯菜放進(jìn)飯盒，準(zhǔn)備好水果、點心，還出門買了燒紙，一起放進(jìn)周正的書包里。他們父子倆7點半起了床，吃完早點后準(zhǔn)備出發(fā)，我把書包遞給了賈良，還在他的上衣口袋里塞了50塊錢，輕聲對他說，“給她買束花吧。”賈良看著我，眼睛里有晶瑩的淚花。那一天，父子倆回來的時候，眼睛都紅紅的，進(jìn)門的時候，周正竟然開口叫我：“媽，我回來了。”那是周正第一次叫我媽，賈良站在兒子身后，尷尬地沖我笑著，我知道，這父子倆，終于從心理上認(rèn)可我這個妻子和母親了。

半路夫妻的真情，是夫妻兩個一起努力培養(yǎng)起來的。

在我們結(jié)婚三周年之際，賈良竟然提出全家4口一起去照結(jié)婚照，那是我沒有想到的事情。那天，我拉著兩個孩子，穿著潔白的婚紗站在賈良身邊，滿臉幸福。那份幸福從此駐扎在我的心里了，再也不會離去。(編輯/李穎)

編后：每個人都想過，有一天，有一個人，會用溫柔的眼神注視注視你，關(guān)懷你。把你記在心頭。他應(yīng)該會領(lǐng)會你的每一個笑意和眼神，他會支持你每一次選擇，并給你默默的鼓勵。他會一直在你身邊，即使在你身邊只有受苦的份。他不會說多么華麗的辭藻，但是他會靜靜的關(guān)注你的一切。他也許并不浪漫，但是他會給你安心的感覺。同樣，在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感情最為難得，那就是半路夫妻的真情。胡蘭和賈良都經(jīng)歷過人生的風(fēng)雨和磨難，能夠走到一起本已不易，能夠擁有和諧真摯的感情更是難得。